第24章 选择
那是李佩央第一次见他难过。
和普通人一样, 这个?男人难过?时,也会神?情黯然?,眼底泛红。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 暖黄色的地灯照不全整个房间, 只够他们看清彼此。
不过?他喝酒了,双颊酡红,醉眼迷茫, 应该也无法完全看清她。
从他的状态看,李佩央就明白了, 他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 以他往日的性格, 他会和她大发雷霆, 她等着他的质问?。
可是没有。
他定定地望着她,像在害怕什么,没有往前半步,也站在原地问?她:“你, 吃饭了吗?”
“...吃了。”
“哦。”外套都没脱,站在门?口的周庚礼点?了点?头?,缓缓道:“那就好。”
“我今晚喝了酒,就不留在这了。你早点?——”
“你醉了吗?”他转身之际,李佩央叫住了他。
“...有一点?。”
“能不能留一会儿, 我有事想和你说。”
“好...听你的。”
面对面坐着,他们安静地凝视对方,好半天, 谁都没有说话。
人就在眼前, 周庚礼想,其实?就这样坐下去, 地老天荒也可以。
但李佩央不给他这个?机会,她看着他,朝他要:“你有没有东西要给我?”
“有。”他把支票轻轻放在桌上,“三百万。”
“六年前,我就给过?你一张卡。你没有用过?。现在...你去楼上随便拿一条项链也不止这个?数字。”
周庚礼看着她,“央央,你得给我一个?解释。什么都行。”
多离谱的他都能接受。哪怕她现在说她是在跟他开?个?小玩笑,他都能立马把她抱进怀里,告诉她下次不许了。他真得难受了。
但她没有。
什么解释都是没意义的。
李佩央拿出?装着戒指的盒子,推到桌子中央,“我们分开?吧。因为,我发现,我不爱你了。”
“可能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这段时间,我也认真地思考过?缘由。直到你母亲找到我,问?我想要什么条件,我才意识到,其实?不需要任何补偿。”
“我本?来就想离开?你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比你重要。你出?现或者不在,我都没什么感觉。”
“周庚礼,你说要娶我,我也没有感到开?心,我甚至...有点?累。”
真心掺着假意,说这句话时,李佩央是真感到了一丝疲惫。
其实?做他女朋友一直挺累的,在这个?城市里,当他的女朋友不像是两人之间的恋爱关?系,更像是一个?身份,一份工作。他的人际圈子很杂,她要小心地周旋,谨慎地说话,而即便如此,那些人对她的称呼也顶多是一句“嫂子”,或者“弟妹”。更可悲的是,他们认为这是对她最高的尊敬和认可。
“成为你的妻子,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这是你不想结婚的理由,还是你不爱我的原因?”
“央央。”他收敛笑容,认真地看向她,“这六年,你追求学?业,我有阻拦过?你吗?你不想缺课,我想你了,我就陪你去上课。”
“你做实?验很晚,我就在外面等着你。你每次的比赛、拿奖,我都没有缺席过?。”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金丝雀养,我给你独立自由,向上发展的空间。因为我对你是真心的。”
计划结婚,周庚礼也从没想过?让她放弃事业。相反,他可以给她任何事业上的助力?。国内,高校还是研究所,她想去哪都行。
“和我结婚你觉得没价值,那我的真心呢?我们之间这六年的感情,你给它开?价,三百万?”
李佩央垂眸,面对他的质疑,她从容不迫地说,“也不止三百万。你母亲还答应了我一件事。”
“她说,可以保证你不再缠着我。”
接下来的几秒,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她感觉得到周围气温都在下降。
长眸闭上又睁开?,男人努力?地平复情绪,“我做错什么了?”
“李佩央,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有什么是她能给你的,我不能给的,值得你跟我说这样绝情的话!”
“你没有做错。”她不假思索地答,“是我不爱了。”
“我不爱你了,你的纠缠就是错的,你的爱就成了负担。”
“你这个?人,对我来说...就变成多余的了。”
他望着她,一张俊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周庚礼甚至开?始自我怀疑,他是不是喝多了,在做梦?
“央央...”他声音颤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李佩央一字一句打碎他的最后一丝幻想,“我没有喝酒。我很清醒。是你不够清醒了。”
“如果你能清醒一点?,就带着戒指离开?吧。”她说,“周庚礼,我们应该好聚好散。你放手让我走吧。”
她想走?她做梦!
他起身,动作幅度太大掀翻了椅子。周庚礼走到对面,抓住她胳膊,把人一把拽起来,用力?抵到旁边的墙上。
他紧紧扣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李佩央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爱了!”
“你说不爱就不爱了,那我们这六年算什么?!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在他身边,在过?去这些年,李佩央一向是淡然?的模样,但她此刻的平静,却像一根针刺进他的心脏。
因为,周庚礼发现,这么近的距离,他竟然?真得无法?在她眼睛里找到一分,哪怕是一分的爱意。
她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问?他:“如果你今晚只想跟我发脾气,我只会认为你比我想象得要无能。你不是没完全醉吗?不要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一样。”
理智?周庚礼觉得疯的人好像不是他。
他真心爱了六年的人,他决定放弃许多一心想娶的人,在短短一个?月,她忽然?就不爱他了?
她竟然?还让他保持理智?
眼泪完全没有征兆地落下,他流着泪问?她:“那这六年,你爱过?我吗?”
“爱过?。”李佩央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我爱过?你,但那是过?去了。”
“我从前爱你,现在不爱你。你可以选择闭上眼睛不接受,自欺欺人,但是你不能像这样,无理取闹地强迫我也爱你。”
“而且我也做不到,继续爱你了。”
英俊的眉宇攒聚紧锁,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男人抵着她,眼里渐渐布满惊痛。
他心痛地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再开?口,也是断断续续不成句,“你既然?,爱过?我...几年前,你爱我,愿意为我去死。为什么...不爱了?”
他在说什么。李佩央思忖了下,恍然?明白,“你是在说那件事。”
她摇头?,换上了劝告的语气,“你想得太多了。我没有那么深刻地爱过?你。这是你自己加工的幻想。我怎么可能为了你去死?世界上不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去死的,就因为爱情?”
“我会。”他忽然?受不了地抱紧她,闭上眼,周庚礼不敢继续看她眼睛,“如果我说,我爱你,你比我的命重要。央央,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在他的怀里,李佩央沉默了三秒。她推开?了他。
“会,你也先活着吧。”她移开?视线,跟他讲,“我想轻松地离开?,你不要给我添麻烦。”
“什么意思?”男人怔怔地看着她,泪流不止,他捏着她双肩,“麻烦?李佩央,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什么?你把我....当笑话看?”
“不然?呢?”她淡淡地反问?他,“我不爱你了啊。”
“周庚礼。”李佩央揉了揉眉心,他眼里,她表情一瞬不耐烦,“我不爱你,你就不在我眼里了。”
“难道你在这个?世界只有爱情了吗?除了我,没人爱你了吗?”她一向话不多,那晚的每个?字却都像在吐刀子,“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可怜你吧?”
“我不会可怜你的。你拥有的很多,失去爱情,你也不可怜。”
这六年,他都不知?道原来她能说这么多“爱”字。
这六年,她说“爱”他的字眼屈指可数,但在这个?夜晚,她每一句都在跟他阐明一件事情,她不爱了。
他颤颤地退后两步,松开?她。
周庚礼看着她,她脸上一滴泪都没有,他眼前却模糊得不像样。他木然?地站在她面前,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我什么都有...所以,我的痛苦,在你眼里,就不是痛苦了吗?”
“央央...你真的爱过?我吗?”他寞然?地垂眸,笑了笑,摇头?。
“你会开?心吗?”他蓦地问?她,“李佩央,你折磨我,看我痛苦,你会开?心吗?”
“...我没有感觉。”她把语调控制得很好。到他死心为止,除了捏紧的手指,她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呵,没感觉。”
男人笑着点?头?,落寞地转身,走出?两步,突然?折返。
他大步地朝她走过?来,握着她的脖子,把人再次抵在墙上,低头?咬住她的肩膀。
“疼的感觉也没有吗?”
李佩央闭上眼睛,死死咬住下唇。任由他咬,一声都没吭。
可他也没咬多久,十几秒后,就松开?了。头?抵在她颈窝,大口喘着气,“我们别这样行吗?”
“央央,你别这样对我...求你了。”
锁骨上沾染他的泪,李佩央松开?口,气息也开?始不稳。
大手沿着她脖颈抚摸,周庚礼抬头?,看向她的嘴唇,她刚刚咬出?的牙印还在。他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抱歉。”
凝视片刻,他低下头?,亲了上去。
一个?巴掌利落地甩到他脸上。
不疼不痒。
周庚礼红着眼眶,笑笑,回头?捧住她的脸,继续亲。
这次是吻。
他牙齿轻咬着她的唇瓣,既想用力?,又舍不得她疼,在柔软的唇上反复碾压,舌尖刚要撬开?贝齿...
她抬手,又打了他一巴掌。
这次很重。
打完他,李佩央看着自己疼得发麻的手心,湿润得全是他的眼泪。
她心脏也开?始发麻,忽然?一阵钻心的痛楚涌上来,随着呼吸的频率阵痛。
重,但也没把他打清醒。
他还是没有放开?她。
“你就想要这个??”片刻后,她忽然?开?口。
他缓缓看向她。
李佩央抬眸,“你想要,可以。我收了她三百万,可以陪你一次。”
心脏陡然?撕裂,好像有血流出?来,周庚礼慢慢松开?她的肩膀,他疼得嘴唇都哆嗦。“你..疯了吗。”
疯了,也没疯。
她揪住他的衣领,用力?,直接咬住他的嘴唇。是咬,不是亲吻。
他的唇瓣刺痛,被她咬破,血腥味散在两人的口腔里。还有一股苦咸,她没哭,应该只是他的眼泪。
他想推开?她,碰到她双肩时,却又忍不住抱紧了她。
...
跟在周庚礼身边六年,如果说李佩央确有一瞬羡慕过?他们这种?人,大概就是在他们谈论梦想的时候。
他们口中,梦想总是那么近,今天说了,明天就能启程,几乎不用做任何的“取舍”。
可她不能。她总是小心地走着自己的独木桥,不敢踏错一步。
就像六年前的夏天,她不该站在他的门?前。所以纠缠这六年,她没话好说。
然?而,理智也不是一直都能关?得住心里的野兽。
她也失控过?,在她母亲去世那一晚,在她明知?就要离开?他那一晚。
爱、恨...浓烈的情绪和理智很难共存。
...
【李小姐,我尊重你的决定,我担心的是我的儿子。他会不会和你走?如果你还爱他,或者说如果你爱过?他,你应该知?道留在这里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他在这里,可以和他的家?族站在一起,他日后也会有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他有自己的前途,他不该抛弃家?人,陪你去流浪。世上没这个?道理,对不对?】
【对...没这个?道理。】
他们一家?人过?得好好的,凭什么要为了她分开??她没有亲人和牵挂,她一个?人,去哪都行。
他不一样。他有大好的人生。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很多人愿意爱他。
不是所有孩子生下来就是被期待的,不是所有孩子都有满月酒、抓周宴。
但她知?道像周庚礼这样的人,他的人生,就是一场永不散场的抓周宴,他的面前永远摆满了选择,他随时可以丢下这个?选那个?,后悔了,甚至还可以再捡回来。
她是他所有选择里最差的那个?。
爱不该是互相耽误,而是互相成全。
她的确该走了。
接吻的时候李佩央在想,这一年她二?十四岁,他竟然?是仅有的、唯一的全心全意还在爱她的人。
而他的爱,也要被她放弃掉了。
也就这一晚...今晚过?后,他会恨她。
以他的性格,大概会恨她一辈子了。
也没关?系。她做过?许多次的取舍,她习惯了,现在痛到窒息的伤口早晚都会愈合。
只是跟他...她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再见面了。
那晚,男人死死地抱住她,颤声哀求,未有过?的卑微,“央央,你说你爱我。你就骗我一次,我以后都不再问?了!”
“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她扯开?他的手,从他怀里起身,恍若未闻地整理头?发,然?后看向他,“你可以走了。带上你的戒指。”
她踏出?一步,一只手抓住她脚腕,很用力?。
李佩央低头?,不得不蹲下身,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到底什么原因?”他还在问?她,“有什么是我们不能解决的?”
“没什么。”李佩央蹲在那里看他,“你最开?始找我,不就是想要这些。”
她看见他的目光渐渐黯淡,表情一瞬茫然?,好久才发出?声音,“...你,把我当什么?”
她没说话。但她没有情绪的眼睛已经回答了他。
他有点?懂了。
周庚礼垂着头?,喉结滚了两下,“所以,我说爱你,说想要娶你...在你心里,我不配,对吗?”
“对。”这个?答案,李佩央给得很肯定,“你没有资格。现在能走了吗?”
他站了起来。
李佩央知?道,这次他大概是真得死心了。
他也有他的骄傲。
彼此最了解的人,才能知?道对方的弱点?在哪。他当然?也可以挑明,他们当初那样的开?始,她竟然?也能情不自禁爱上他。她也没有多矜持高尚。但他没有说...
李佩央起初是没看他的,她听着他的脚步声,察觉他差不多要走了,才问?:“你许给我一个?承诺,还算数吗?”
没人回应,但他的脚步声也停了。
“算数的话,我希望你,以后永远都别来找我。我不想见你了。”
还是没声音。
李佩央起身回头?看,目光略过?桌面,那枚戒指还留在那里,“你的戒指,不拿走吗?”
“...送你了。”他现在是什么情绪,她也听不出?来了,“它比三百万值钱。你带走吧。”
“可它刻了字,就不值钱了。”
李佩央看见他垂在腿侧的手攥成了拳头?。
差不多了。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个?男人他已经很难过?了。真要他多伤心呢?
就彻底地别再想她了。去过?没有她的人生。她也是。
她说:“周庚礼,你以后不要来找我。可你这么爱我,应该很难做到吧。你的戒指我会扔进大海里。你以后忍不住想来找我,就想想这枚戒指。想想,我都不要它,又怎么会要你...而你连戒指都找不到,又拿什么来找我。”
他的背影晃了晃。
李佩央差点?以为他要晕倒了。
但他晃了晃,还是站住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去找你....凭我们这样的..关?系?”
是玫瑰花枯萎的声音。李佩央听着他此刻的声音,忽然?联想到。
“李佩央。”踏出?门?前,他说,“你以后,死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恨透她了。
刚好,她也该走了。
.....
事实?证明,人可以不用永远保持理智。但在某些时刻,还是不能感情用事,比如相逢、别离。
一个?半月后,李佩央站在医院的走廊,抱着胳膊如是想。
这一个?半月,她抽过?烟,酗过?两次酒。
第一次是她拿着陌生的护照,踏上从莫斯科到挪威的飞机。
空姐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她说,谢谢,不用了。
但她没走,担忧地问?她,【可是小姐,你在哭啊。】
她哭了吗?李佩央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湿的,还真是。
【那麻烦,给我一瓶酒吧。】
飞机到中途,身边的俄罗斯女人要求换座位,因为她哭得太汹涌,吓到她的孩子了...
第二?次,她站在悬崖边,抬手举了许久,风差点?把她吹倒,她也没松开?手里的盒子...
医院的诊疗室里,李佩央沉默了一会儿,问?医生,“她还..活着吗?”
“Sure。”医生以为她只是新手母亲的紧张,还温柔地问?她,“你要听听她的心跳吗?”
“...”
“...好。听听吧。”
****
如果能提前知?道那天他走后,她就会离开?,周庚礼想,他一定不会走的。不管她再说多伤人的话,他都不会放开?她。
她离开?后,他在家?里很多天没出?门?,不为别的,就是太疼了。
伴随着呼吸,每一秒都不停的疼痛,他吃过?药、喝过?酒,想闭眼睡觉都止不了。
再后来,时间一长,他学?会了与这种?缠绵的疼痛共存。
深夜,空荡的办公室,男人看着面前的文件袋,手在上面摩挲半天,才绕开?绳子。
这份文件在他桌上摆了很久了。里面是关?于她的七年。
七年,纸上罗列出?的二?十几篇顶刊论文,后面都有她的名字。
这四年,她拿了三次国际青年科学?家?的奖。
周庚礼还记得她第一次拿奖杯,惊喜又害羞地问?他,【放在哪里好?】
【你没有合适位置,就先放我办公室?我给你摆正中间。等你以后有自己办公室再拿回去。】
【为什么?】
【央央,我也有虚荣心啊。你满足一下我,别人看见,问?我李佩央是谁,我也炫耀一下,我女朋友。特别得优秀。】
女孩低头?莞尔,【这算什么优秀。】和他摆的那些比起来。
【怎么不优秀。那以后你多拿奖回家?,我不工作了,我天天在家?给你擦奖杯。行不行?】
【你..胡说什么。】她小声反驳他,脑袋却靠在他肩膀,笑得很开?心。
一个?校级比赛的奖杯,现在还放在他对面架子的正中央。颜色都被他擦得淡了许多。
这份文件,周庚礼一直不敢打开?,他逃避,是因为他清楚知?道,这七年,她的人生没有半点?他的影子。
他会难过?,更会遗憾。
他遗憾,为什么说好要陪她一起走的路,他就那样,放她一个?人走了呢...
天际破晓,太阳升起来之前,静坐了一夜的男人默想,也许她想要的,他真得给不了。
他能给她什么呢。
又过?了一会儿,天空完全亮起来,他摁下手边的电话,“徐助,把...离婚协议书拿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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