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用过午膳后,季辞打了伞,牵着柳云诗去了湖心亭。
临近秋日的雨透着丝丝凉意,细细密密如牛毛一般落在湖中,泛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男人依旧一身青衫,墨发用玉簪挽着,执伞的手骨感强烈,肤质白皙,一副书卷气的贵公子模样。
柳云诗的小手被他握在掌心,男人手掌温热有力,跳动的脉搏一下下击打在她细嫩的皮肤上。
柳云诗的心也跟着跳得莫名厉害。
她侧首去看他,男人的肤色冷白,如玉一般润,薄薄的皮肤下蜿蜒着淡青色筋脉。
忽然,一个小小的藏在领口下的血痂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个细小的血色印子横切在青色的血管上,打破了原本的规则,却又显得更加野性。
她站定在原地,凑上去看了一眼。
季辞侧首,轻轻捂住她的眼睛,“别看了。”
“怎么弄的呀?”
他不叫她看,那伤口又藏在领子下,她隐约只看到是一道血印子,至于严不严重,她还没来得及看。
季辞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昨日审讯犯人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昨夜他回来的时候她都已经睡着了,柳云诗不疑有他,只叮嘱道:
“那你记得抹药,可别留下疤了。”
“倘若留疤,你会嫌弃么?”
“当然不会呀,从前顾……”
察觉到说错了话,柳云诗蓦的住了嘴。
从前顾璟舟来看她时,身上总是这一道伤,那一道疤的,他自己又不在意,每次都是她替他上药。
但她最多也只能给他脖子上、手背上抹一抹,旁的地方他自己不在意,想来定是留了许多疤。
当时他还开玩笑,说将来成了亲,脱光了给她看,她定然嫌弃万分,一脚将他踹到床下去。
柳云诗一边脸红地拧他,一边又小声娇嗔,“你知道还不认真上药。”
每当这时候,顾璟舟总是一副得逞的表情,笑得好不得意。
“又在想他么?”
季辞的声音唤回柳云诗的神志。
她轻颤了一下,被他这句话问得莫名心虚,手心不由都氲出了细汗。
察觉到她的反应,季辞轻笑一声,掏出那枚玫粉色帕子,悉心替她擦着,低垂的眼眸神色莫辨。
柳云诗瞧着那个粉色的帕子,小心翼翼道:
“改日我重新给你绣个帕子吧,你一个男人总不好随身带着粉色的帕子。”
季辞动作一顿,看着她明显讨好的眼神,不知为何,他的心中莫名生气一阵烦躁。
“你也总是用这幅讨好的态度对待顾璟舟么?”
“什么?”
柳云诗愣了一下。
季辞攥着伞柄的手不断收紧,心中也不知是在跟谁较劲儿,耳边自虐般一遍遍想起顾璟舟昨晚那句说他不如他的话。
看向柳云诗的眼神也愈发深。
柳云诗被他的神色吓住,总怕他像那夜一样又凶狠地对她,忙讨好般用一双柔软的柳臂圈住他,在他怀中亲昵地蹭着。
“子琛。”
她的声音婉转清丽,带着一丝缱绻,娇娇地仰着小脸撒娇,“口脂都掉了呢,你再给我涂上好不好?”
那句子琛让季辞身子蓦地一僵,他低头看去,小姑娘的眼尾都有了微微的红,像是被他吓着了,却还拚命对他露出笑意。
一阵风吹过,她身上淡薄的衣衫被风撩起,她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寒颤。
季辞慢慢回神,长叹一声,轻轻将她拥住,宽大的袖摆替她挡住寒风侵袭。
“对不起。”
他轻叹,喉结滚了滚,又道了句: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是我对你——”
他额头抵着她,低低的似情人间的呢喃,“对你问心有愧。”
柳云诗不懂他的那句“问心有愧”是什么意思,以为他心中总是介意顾璟舟之事。
刚想开口解释,季辞又道:
“以后,可不可以像信任他一样信任我,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怕我,柳云诗,忘了他,我会比他对你还好。”
男人的语气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卑微。
全京城炽手可热的权贵,众人景仰追捧的季子琛,用几乎恳求的语气对她说,让她信任他,他会对她好。
他的呼吸缠绕在她耳畔,让她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表哥,我——”
“从江南回来,我们就成婚可好?”
柳云诗倏地睁大眼睛看向他。
季辞瞧见她满眼不可思议之下掩藏的惶恐,搂着她的手臂一紧,继而又缓缓松了下来,重新牵住她的手,温声笑道:
“你不必急着回应,我等你想好。”
柳云诗看着牵住她的男人的背影,也不知在忐忑什么,心脏跳得飞快,一下一下击打在自己的耳膜中,砰砰响着。
他和南砚很不一样。
南砚似炽烈的阳光,张扬赤城,而季辞则如幽深的潭,冷冽、看不见底,让人捉摸不透。
所以即使他对她所表现得再好,她却总觉得不安,从身到心都带着近乎本能的抗拒。
雨丝笼罩着整个世界,雾濛濛的天色压得很低。
柳云诗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滞闷,那感觉像是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一般。
京城的天变了。
本以为战死的顾小将军忽然回了顾家,此消息一出,京城如沸腾了一般。
各种权贵公子哥儿几乎将顾府的门槛踏破,就连许多贵女,也不自觉走到顾府门前,想要再次看一眼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
顾璟舟休息了一刻钟,换了身体面的衣裳,大马金刀往那一坐,派人将李氏和顾锦瑶叫来。
李氏一进门,见到“死而复生”的顾璟舟,当即白了一张脸,哆哆嗦嗦看了顾锦瑶一眼。
顾锦瑶察觉李氏看她,偏过头,似乎想与她从前做的是撇清关系。
李氏暗地里瞪了她一眼,陪着笑看向上首的少年,“南砚回来……”
“柳云诗人呢?!”
季辞手中拿着一把长剑在擦拭,珵亮的剑身泛着冷光。
李氏吞了吞口水,“她、她来了几日就走了。”
“去哪儿了?”
李氏双腿打颤,“不、不知道……”
“不知道?!”
顾璟舟将帕子往桌子上一拍,起身拿着剑就朝李氏快步走了过来。
李氏吓得惊叫一声瘫软在地,“南砚,南砚我是你母亲啊,你不能……”
话音未落,顾璟舟长剑一挥。
李氏只觉手上一凉,下意识看去,一节手指掉在了地上。
她满脸不可思议,哆嗦着抬起自己的手,仔细数了好几遍,忽然大喊一声,晕了过去。
顾璟舟又看向早就吓摊在地上的顾锦瑶,冷笑:
“当初你母亲用这只手扇诗诗巴掌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你呢?可动了手?”
顾锦瑶吓得眼泪都没了,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哆哆嗦嗦摇头。
顾璟舟掐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侧过去,眯眼看了看她脸颊上的疤,冷哼一声甩开。
“今日姑且放过你们。”
说罢,他将长剑上的血在李氏身上蹭干净,收剑入鞘,“程宿,马备好了?”
程宿跟在顾璟舟身后,“备好了。”
顾璟舟一路进了宫,皇帝早就得了消息,特意在下朝后命文武百官一道等在殿内。
见到他来,皇帝一项威严的眼中慢慢沁出笑意,松快的语气响彻大殿:
“我们的常胜将军回来了,好!好啊!哈哈哈!”
顾璟舟上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托陛下的福,臣活着回来了。”
他的视线在殿中巡视一圈,没发t现季辞的身影,“陛下,季大人呢?”
丽妃是顾璟舟生母的手帕交,从小看着顾璟舟长大,而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又独宠丽妃一人。
况且顾璟舟性子张扬桀骜,与皇帝年轻时候十分相像,是以皇帝对顾璟舟十分偏疼。
整个大周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敢在朝堂上当着众人的面问出这种问题。
皇帝不以为意笑道:
“他下江南公办了,今日一早走的,你们哥儿俩这次可是错过了。”
顾璟舟笑道:
“季大人公办要紧。”
“行了,你能活着回来想必一路辛苦,今日先行回去歇着吧,过几日再来进宫听赏,顺便好好给朕讲讲你这几个月的事。”
顾璟舟恭顺回“是”,又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臣退下了,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挥了挥手,“一会儿也去看看丽妃吧,她这一个多月不知给你抄了多少经文。”
顾璟舟声音发涩,“是。”
说罢,皇帝先行离开,内侍宣布退朝,众人随顾璟舟一道出了殿门。
兵部尚书家的儿子陈楷早就耐不住性子,刚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凑过来,激动道:
“你小子!活着也不给人通个气,你可知道哥儿几个以为你死了,当真伤心了好一阵!”
顾璟舟笑笑,“谁以前说我这般张扬迟早要栽跟头?”
陈楷一愣,“好你!这都什么时候的话了,你还记得?!”
他用肘顶了顶顾璟舟,“诶,身体能行么?出宫喝几杯?哥儿几个可都惦记着你呢。”
他们几个朋友中,陈楷官位比较高,有资格参加朝会,其余人得了消息,此刻都在宫门口等着二人。
顾璟舟摇摇头,“不了,你先出宫,我还有点事要做。”
“还有什么事?”陈楷不解,“那我等你?家妹若是知道你回来……”
“你先去吧,”顾璟舟打断他,“我要去给丽妃娘娘请个安。”
陈楷见他坚决,叹了口气,“那好吧,改日咱们再聚。”
“嗯。”
顾璟舟走了一趟丽妃的宫中,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临离开时走到宫道上,他脚步一转,又调头去了玉华公主殿中。
玉华公主正在殿中砸东西,托盘上的喜服和头面全被她砸在了地上。
顾璟舟进去的时候屋中一片狼藉。
“公主这是耍什么脾气呢?你不愿嫁,陛下可知晓?”
顾璟舟口中掉了根儿野草,进到殿中,顺带踢了一脚地上的首饰,“啧,怪好看的,公主到时候嫁给楚国三皇子的时候,可得好好戴着。”
玉华公主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往美人榻上一坐,“你没死啊?”
玉华公主打小脾气大,顾璟舟又是个野的,两人自小便不对付,不过是顾璟舟念着她公主的身份,玉华念着他与季辞关系好,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顾璟舟往她旁边一坐,“你死了我都死不了。”
玉华公主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不说话。
“公主前些日子听说在南苑办了场宴?”
顾璟舟拿起一只青花瓷杯,在桌上“铛啷啷”转着,随口问。
玉华公主一听他说起这个,突然想到那日顾锦瑶给她说的那些话,霎时间有些不自然,“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顾璟舟轻笑,“谁赢了?”
“你问这么多干嘛?!”
随着顾璟舟在战场上的名声越来越响,玉华公主现在有些怕他。
尤其是亲眼看到他一刀将一个逮人的头砍下,还放在手中颠了颠,之后更是将那人头中的血放干,和一众属下当球踢的时候,她对他的惧意便到了极点。
此刻被他锋利的眼眸盯着,她不自然地侧过身去。
顾璟舟也不说话,就懒洋洋地盯着她,手中依旧“铛啷啷”转着杯子。
玉华被他的视线盯得有些受不了,刚准备起身,谁料男人比她更快一步。
顾璟舟一个箭步窜到玉华面前,抬起右脚直接踩在了她坐着的美人榻上,长臂一横,将她拦住。
玉华公主蓦地瞪大眼睛,看了眼他踩在身旁榻上的脚,她新换上的黄色纱裙也被他黑色的皂靴踩在了脚下。
她回头瞪着他,“顾璟舟你大胆!”
“还有比这更大胆的!”
顾璟舟捏碎手中的瓷杯,用尖利的碎瓷片抵住她的下颌逼她抬头,“南苑狩猎时的狼崽是你放的。”
玉华公主吓得嘴唇发抖,“你想怎样?”
“放心,我不想怎样,我顾璟舟再张狂,也分得清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杀了公主,辱没的是皇家的脸面。”
顾璟舟用瓷片沿着她的下颌线划了一圈,落在她的脸上,威胁道:
“季辞那个废人护不住她,现在我回来了,从此刻起,你再敢打一分柳云诗的主意,我定让你悔不当初。”
“子琛哥哥不是废人!”
玉华一听他说季辞立刻急了,全然忘了脸上的威胁,反驳道。
顾璟舟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瓷片扎入桌面,收回腿,“还想着你的季子琛呢?他都将你推给旁人了。”
没了威胁,玉华公主胆子也跟着大了,出言反击道:
“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去,你那小娘子,柳什么的,早就跟季辞睡过了!不过是破鞋……唔……”
玉华公主的话还未说完,顾璟舟忽然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
“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下次再让我听见她的名字从你嘴里出来,我就把你的牙一颗颗敲掉,剁了你的舌头喂狗。”
玉华公主脸色涨得通红,瞧见顾璟舟眼中的怒气和杀意,一边流泪一边疯狂摇头。
顾璟舟深重地呼吸,缓了好久才压下喷薄的杀念放开她,神色讳莫如深地盯着她看了半晌,转身大步朝宫外走去。
“季辞人呢?!”
刚一出宫门,顾璟舟迫不及待上了马,他此刻只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扎西和程宿跟在身后,扎西道:
“今晨从季府别庄出来两辆马车,一辆往南一辆往北,属下派人跟着,见季大人带着一个小娘子从往北的马车下来,想来是为了迷惑您。”
顾璟舟勒了缰绳,侧眸拧眉,“可看见正面了?”
“看见了,确定是季大人。”扎西肯定。
顾璟舟的马速慢了下来,他沉思片刻,忽然冷笑一声,调转马头道:
“不对,跟我去季辞的别庄。”
湖心亭中四面开着窗有些冷,季辞去关了几扇。
两人坐在窗前的书案旁煮茶。
柳云诗掏出前段时日写的字,递到他面前,“表哥替我看看,可还行?”
季辞接过来,蓦地顿住,诧异地看她一眼,“那日阁楼上……”
“嗯,你走后我看到你放在桌上的字帖,便拿了回去。”
似是想起那次自己所做之事,季辞眸光黯了下去,“柳云诗,对不……”
“表哥不必说对不起。”
柳云诗笑意明媚,眉眼弯弯的,她被他搂着坐在怀中,在他颈窝里蹭了蹭,“你今日总对我说对不起做什么,明明那时候做错事的是我。”
季辞看着怀中毛茸茸的脑袋,低垂的眼睫忽然颤了颤,琥珀色瞳眸中蕴着温柔的光。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说话。
“对了——”
柳云诗自他怀中抬头,“我再写几个字,表哥替我看看。”
说着,她起身站到书案前,刚提笔润墨,忽听阁楼一阵脚步声,一个陌生的声音隔着楼梯屏风唤了声“公子”。
柳云诗回头,见季辞忽然蹙了眉起身,见她看过去,他亦笑看向自己,安抚道:
“你先写,我去一下。”
“好。”
柳云诗应着。
瞧着季辞绕过屏风向下走了几级,身影隐没在楼梯处。
那两人交谈的声音隐隐传来,却听不真切。
过了片刻,季辞回来,却在绕过屏风后站定,幽深的视线直直盯着她。
柳云诗四周看了看,迷茫不已,“怎么了么,表哥?”
话音刚落,她见季辞对她勾了勾唇,收了目光,缓缓走到他身后,连着她握笔的手一起,将她圈进了怀中。
男人的胸膛紧贴着她,手臂紧到似乎隐隐在颤。
“柳云诗。”
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带着不知名的压抑,连同灼热的气息一起落在她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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