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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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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云门自昨日在养蛇人的地下看到阿柿的那一刻起,一颗心便愈发寂若死灰。

    可他仍旧无法忍受阿柿会从他的身边离开,所以这一日便索性放纵把自己碾进泥里,由着她去践踏。

    他在心中求着她骗下去,盼望她需要和利用自己,亲手血淋淋地撕掉身上的礼义廉耻去向她讨好,荒唐地顺着她的心意去放浪地作践自己。

    然后呢?他得到的就只有心知肚明地、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找卢梧枝,一动不动地站在冷冽的寒风里、等着他们回来。

    刚才,就在等着她回来时,有一个瞬间,他忽然心如寒灰地想,不然,就对她放手吧。

    可光是想一想,他就痛得心如刀绞,几乎溺毙般喘不上气。

    但少年面上却只是闭了闭眼睛。

    他想,没关系,最好再疼一些,疼到他的心彻底麻木。

    这样,等他的心死透了,他就可以平静地由着她走出他那片枯槁荒凉的天地,不再有希望,也就不再会绝望。

    可现在,就在他的心终于覆上了一层希望燃尽后的冰凉灰烬时,她却亲自走回到这片被她肆意玩乐着踩践至此的地方,轻飘飘地撒下几颗火星、把它重新吹燃。

    她不肯放过他,那他又为什么要折磨自己、逼自己去对她放手?

    他已经试过了,比起对她放手,其余的痛,都不算什么。

    少年抱住正轻轻咬着他襕袍领纹的小娘子,眼角仍带着方才还未散去的绯红,在她的耳边,对她,也是对自己说道:“我信你。”

    最后一次。

    我信你。

    他知道阿柿在引诱卢梧枝,想用卢梧枝被欺骗住的心达成她的目的。就像她曾经对他所做的一样。

    他也知道阿柿还是要利用他。他表现得对她越在意、越无法容忍卢梧枝的存在,卢梧枝对她的占有欲就会越强。

    那就利用吧。

    他不在乎。

    他可以一直让她利用。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仍旧一如既往,都会让她如愿。

    他会为了她、去与卢梧枝丑恶地争抢,也会在她需要的时候从他们的面前消失。

    反正,只是在范阳的这一阵子而已。

    她说过了,等她做完了想做的事,就会跟他离开,从此以后,永远地只留在他的身边。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话。

    但他放任自己去相信。

    他要靠这个希望,让自己的心活着。

    从没有碰过“赌”的少年,亲自将自己的胸口送到了那支张扬红花茎干的尖刺上。

    他要用他满腔的心头血赌一把,看那根刺究竟会不会刺进他的心脏。

    ——

    陆云门的变化自然瞒不过小郡主。

    甚至,这正是她想要的。

    不久后,她的一应东西就都被送进了陆云门一直住着的那间屋子,一下就把原本空旷的大屋占满了大半。

    紧接着,她就要陆云门又召来了之前的那两名婢女,侍奉她沐浴。

    等全照她的心意折腾完,已是快要入夜了。

    看了看唇上可做颜料的朱红唇脂,想着今晚的打算,赤着脚的小娘子没有再往头上钗金银珠玉,而是折下了屋中花瓶里几株红色极淡的木芙蓉,让她们为她插在了梳起的发髻中。

    随后,她又从果盘里挑了两串并蒂的艳红饱满樱桃,俏皮地用它们的果梗为绳、将它们挂在了她的双耳后面,仿佛缀着两对晶莹的红玛瑙珠丸耳铛,更衬得她的肌骨莹润如雪,好像屋子中的炭烧得再热些,就要把她暖化了。

    听到侍婢们离开,临时避到隔壁的小郎君将手中刚刚墨干的信装封了起来。

    随后,他挑灭烛火,走到他的屋前,推开屋门,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书案前的小娘子。

    她赤足而立,襦裙小衣皆颜色淡淡,仿佛一张干净无瑕的素纸,只等着他落笔作画。

    此时,她正把屋中能找到的所有砚台颜料都摆了出来,大大小小的笔也全被她从笔筒中倒出,在书案上滚得到处都是。

    听到门口声响,小娘子回首。

    见是陆小郎君,她连忙晃动着腕间金铃,叮叮当当地朝着他跑了过去,一下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少年自然极了地将她抱住:“赤着脚,不冷吗?”

    “屋子里的炭很热,我又刚沐浴完,身上暖和极了。”

    小娘子抱住他的腰,把自己又往他的怀中送了送。

    接着,她边用手指在他的脊上慢慢地滑,边仰着脸,纯真又意媚地望向眸色渐渐浓重的漂亮少年:“陆小郎君……要不要摸摸看?”

    “你想……”

    少年刚刚开口,未被合紧的屋门就突然被人推动。

    他当即抬手抵门,一只脚却挡了进来。

    紧接着,将门撑住的卢梧枝就挤进了半个身子,对着陆云门笑道:“表哥,时辰还早,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陆云门还没做声,阿柿就先对着卢梧枝赶道:“已经很晚了,我和陆小郎君还要作画,没有时间让你请教。”

    “那正好,我想求表哥的事正好也作画相关。”

    他看着阿柿,故意地慢条斯理道:“我来请表哥,帮我想个署名花押。“

    听到这句话,吃到了大半个糖饼的小娘子顿时哑了声。

    她抬起眼睛,有所求似的、小心翼翼看了看陆云门。

    接触到她的目光,小郎君松开了抵门的手。

    卢梧枝随即推门进屋,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凌乱的书案前,盘着腿就坐到了靠西边的一个蒲团上。

    那个蒲团是阿柿带来的,为的是能坐在习惯向南而坐的陆小郎君的身边。

    见到自己的位置被霸占,小娘子抱起踩着卢梧枝影子走进来的大肥猫,从卢梧枝的屁股下面将蒲团拽出,随后肩碰肩地贴着陆云门、直接坐到了小郎君的另一边。

    “那个花押,我也要。”

    她毫不客气地看着陆云门。

    “陆小郎君先帮我想。”

    “你想要什么样的花押?”

    见她面露不解,小郎君便耐心地同她讲解。

    “韦殷卿写其名‘陟’字,如画五朵祥云。也有人将其名草写成鱼形、琵琶形、细瓶形。恩师李群青用的是锭形押,而我好友汪苍水所用则是葫芦形押。”

    似乎是被小郎君的这些话说得更没了主意,将笔拿起又放下的小娘子苦恼道:“要不然,还是先给卢梧枝想吧。

    少年依言,看向了卢梧枝:“范阳卢府,雕纹多用朱雀,族中也有祖先羽化飞升时、朱雀神鸟前来领路相贺的传说。你若愿意,可用朱雀形押。”

    “朱雀啊……”

    卢梧枝若有所思,心中已经有了些主意。

    片刻后,笔尖的花押已经成型,见阿柿还是没有想好,他便单手托腮,对着她提议道:“你以凤凰为形、做一个凰鸟花押如何?”

    他赤、裸裸地展露着他的私心:“都说凤凰栖梧,你用了凰鸟花押,就能跟我的名字也有关系了。”

    “我的花押,为什么要跟你的名字有关?而且,凤凰花押,一听就很难画。”

    笔杆末端轻点着雪白的脸颊,小娘子露出着困扰的神情。

    忽然,她看向陆云门:“陆小郎君有花押吗?”

    “有。”

    小郡主的眼睫抬了抬。

    她留意了陆云门那么多年,但从没听说他有过花押。

    而卢梧枝则直接把她的疑问说了出来:“你有花押?我倒是从没见过。”

    “我的花押乃过世长者所赐,有负所托,心中生愧,因此许久没有用过了。”

    少年说罢,见阿柿一副想看极了的样子,于是默默提笔,将“云门”二字画成了一只踩着绣球的凛凛麒麟。

    卢梧枝端详了面前的麒麟花押片刻,忽地弯起嘴角,转了转手中还未蘸过墨汁的毫毛笔。

    “河东陆氏族人,的确喜用麒麟,可你这花押却有些奇怪。麒兽多踩球,麟兽抚金铤,你这麒兽花押定是成对或成群所画。这种画法,除了定情,也就只有家中的兄妹、姊弟会用。而品月表姐的花押,我曾在祖母那里见过,跟麒麟毫无关系。”

    弓起脊背的恶意少年笑着凑向陆云门,兴致盎然地向他发问道:“陆表哥,敢问这花押的另一半,所属何人?”

    就在这时,小娘子突然抓起毛笔,挥进砚中裹了层墨,随后“啪”地落到那只麒麟花押的身上,三两下就把它涂没了。

    但那只麒麟的影子却仍留在她的眼底,久久都没消散。

    居然是这样。

    抚踏着金铤的那个麟兽花押,是父亲去世前、在病榻前手把手教她写画的。

    因那时赤璋长公主也在,小郡主便只稍稍改动了几处,就一直将它用了下来。

    虽然她也曾如卢梧枝此时所想,认为这花押很像是成群成对所画,但她又并不觉得父亲会这样做。

    她的确没有想到,父亲竟会对陆云门青眼至此。

    究竟什么时候?

    又是为了什么?

    “才没有何人。陆小郎君都说他现在不用这个了。”

    小郡主心中思绪浮动,但表面上却丝毫也看不出来。

    只见她拿起那张被她涂黑了的黄麻纸,几下把它团成团,丢进一旁的空匣子,随后将一张干净的新纸推到小郎君的面前:“我想好了,我叫阿柿,我要一个跟我名字有关的、图案的花押。”

    少年略一思索,精巧地以柿子花为形,画出了一个“柿”字花押。

    他画得实在太流畅,小娘子催着他又画了好几个,这才一副终于看懂了一些的模样,接过了那张黄麻纸,照着它开始自己画。

    可她抓着笔、磕磕绊绊地画了许久,却好像怎么都画不到最后,笔下的图案没一会儿就乱成了一团麻。

    于是,她抬起头,又开始眼巴巴看向陆小郎君了。

    见此,少年起了身,跽坐到她的身后,轻轻地握住她抓笔的手,端正而沉静地带着她从头画起。

    但就在卢梧枝能看到的眼前,少年的另一只手已经将小娘子的腰揽住了。

    “卢梧枝已经有了他的花押……”

    他正说话,一支洁净的木芙蓉簌地掉下了朵浅浅的红瓣,正好落在了小娘子皓白的后颈和素色的小衣后领间。

    少年垂着眼睛,边继续握着她抓笔的手、带着她再一遍重新画起花押,边无声地低下他的头颅,含住了小娘子后颈的那瓣落花。

    被少年微凉的唇蹭着,小娘子仿佛再也专心不了。

    她朱唇轻咬,浮荡起潋滟水光却又永远饱含着天真的圆眼睛不停地向后转去,像是只贪馋难耐极了的小狐狸,早就顾不上什么花书花押。

    弄掉了那瓣落花,少年的声音又落在了小娘子的耳后:“……是不是该让他离开了?”

    小娘子几乎是一瞬间就抬头盯向了正紧咬着牙尖的卢梧枝:“我饿了,你快点出去!”

    “饿了……”

    将这两个字极轻地在唇舌间念了一遍,卢梧枝冲着小娘子灿然一笑,仿佛在赌着什么一般,紧紧盯着她:“那么,留我一起,怎么样?”

    见小娘子的眼中闪过迟疑和动摇,卢梧枝笑着朝她的脸颊伸出手。

    但就在他马上就要碰到她时,她身后的陆云门将她往自己怀中搂了搂,让卢梧枝的指尖只能从她的脸颊前划过。

    “让他走。”

    少年贴在小娘子的耳边。

    “我们说好的,你想要的梅花,只有无人打扰,我才能画到最好。”

    小娘子水泽莹莹的朱唇随着她馋饿的吞咽而微微抿紧。

    “那我不要卢梧枝了。”

    可她的眼睛却还在看着卢梧枝,声音也并没有那么坚决,仿佛是在权衡的苦恼中好容易才做出了决定。

    “卢梧枝,你走。”

    被拒绝了,卢梧枝却也不恼。

    他轻笑着看了看陆云门:“我还奇怪,你能让她这样对你着迷,究竟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手段。”

    随后,他就盯住阿柿,坦荡极了地自信笑着朝她自荐枕席:“陆小郎君端方圣洁,许多事只怕都会做得束手束脚。而我自小寡廉鲜耻,虽然至今没有碰过其他小娘子,但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什么,我都能做。”

    看到小娘子也专注地在看着他、仿佛被他的话引诱了一般,卢梧枝露出了他的那对小虎牙:“总吃一种菜,早晚会腻的。你也该偶尔尝一尝其他的东西,就算是为了你能长久地、不厌烦地待在陆小郎君身边……”

    说完这些,卢梧枝就带着笑离开了。

    只不过,等站到门外、将屋门合上时,一直没有得到小娘子出声阻拦、今夜最终没能比得过陆云门的卢梧枝,还是不甘心地握住了拳。

    而屋子里,见小娘子的眼睛一直追着离开的卢梧枝,抱着她的少年也一点点地收紧了指尖。

    但他仍然神色平静地拿起盛着赤色颜料的白玉小盏,安静地调着颜色。

    可当他备好了画梅的一切,怀中的小娘子却还在心不在焉。

    没有被她这样明确地忽视过。

    明知道会这样,但少年的喉中还是生出了涩意。他慢慢放下手中的笔,垂下眼睛,看着她发间盛放着的木芙蓉花。

    “你喜欢他说的吗?”

    听到他的声音,小娘子这才仿佛回过神。

    她嗫嚅着,垂下眼睛,声音很小,却仍足够让小郎君听清:“我只是觉得,两个,听起来,比一个更不容易饿……”

    她的话无情又无义,豪赌中的少年却只是轻轻笑着亲了亲小娘子的耳尖:“没关系,你可以喜欢。但是,不用其他人,我会做好,不会让你饿到。”

    小郡主耳边那对鲜红的并蒂樱桃,在小郎君的亲吻下连连生颤。

    当那条素色花鸟纹锦裙的缀珠带子被慢慢挑松,不再被紧束的颈边的衫领被一点点咬开拉下,她终于转过头,将目光再次投向了眼尾已浮上动情艳色的少年。

    然后,她的眼睛就又有些转不开了。

    分明是在做着多情事,可他给人的感觉却还是那么清凌凌的,就算因那抹红而生了艳,也如寒天里万千虬枝间最孤傲的那枝梅,凛然不可侵。

    她不喜欢冷,所以不喜欢冬,对总是淹在雪中的红梅更是毫无兴趣。

    但自从见过他眼边那片漂亮到令人惊心的红,她就频频地会想到雪中梅。

    所以,花钿要红梅,今晚在榻上也要。

    日后,要是陆小郎君住进了她的那间金屋子,她也要在金屋的周围也全种上梅花。

    她喜欢这种颜色了。

    现在最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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