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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江殷,从前你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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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玖怔忡地听着那小厮哭哭啼啼地禀报, 好一阵没有反应过来。

    何羡愚死了,何羡愚真的死了?

    她一瞬回想到那时年少,蹴鞠场旁那个穿宝蓝色锦袍, 脸圆圆, 眼睛也圆圆的温和少年,总是抱着他怀里一个装着零嘴的小锦囊吃个不停,你叫他名字的时候,他就会抬起眼睛, 冲着你耿直温柔地笑。

    何羡愚死了。

    那……月知要怎么办?

    她还在京城里等着他回来,她还在绣着自己的嫁衣,欢天喜地地等着他班师回朝以后的凤冠霞帔。

    如今, 什么都等不到了。

    “世子妃……”身旁的婢女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

    陆玖这才猛地察觉自己的泪水盈满了眼眶,连自己哭了也未留意。

    北疆军战败,大周兵马退居天门关做最后的抵御。

    何羡愚战死。

    江秘江殷父子被打为有意引蛮真人入关的叛徒。

    陆玖已经能预感到, 齐王府不久以后便会有一场大风暴。

    陆玖看着身侧惴惴不安的下人们, 迅疾地抬手, 将脸上的泪痕擦得一干二净,沉冷着面孔,坚毅地转过身, 继续朝着耶律珠音的院子走:“先把王妃的丧事办好再说。”

    身后的仆从们听见齐王府沾染上这样大的祸事,早已经没有了主心骨,但是看见面容坚毅沉静的陆玖,众人也渐渐从慌乱转变成安定。

    只要有世子妃在, 他们这个王府就还没垮下。

    朝廷虽然有心隐瞒北疆的败仗, 但终究纸包不住火,这消息很快就在凤鸣城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 人人自危。

    其中在文人们口中讨论得最多的就是古北口与碧城的战事。

    有人说齐王为皇帝征战多年,齐王父子乃是忠君之将,必然不可能做出这等引祸水入城的事情。

    但也有人说齐王是因为觊觎太子之位,如今太子病重,行将就木,而皇太孙已死,剩下可能继位的人只有皇孙江炜,可是江炜无才,手底下又没有依附从龙的将领,半壁兵权都掌握在齐王府的手上,所以齐王才会起异心。

    更是有人说,何羡愚前往碧城就是因为知道了齐王府与蛮真勾结,所以看不过去,自行前往碧城弥补自己的罪过。

    民间传言言辞振振,一口咬定了这件事情必然是齐王府勾结蛮真,毕竟齐王妃乃蛮真国的长公主,现在蛮真君主的妹妹,两相勾结也说得过去。

    但最可笑的是,就连齐王妃过世,也被某些有心之人说成了金蝉脱壳之计,其实是为了举家逃回蛮真。

    这些流言愈演愈沸,齐王府一瞬间就成了众矢之的,甚至在某些文臣口中成了过街老鼠。

    哪怕朝廷还没对齐王府是否勾结外敌的事情盖棺定论,但是京城百姓们都相信这些口口相传的流言所言非虚。

    舆论之下,齐王府虽然还未接到任何处罚的圣旨,但日子还是越发难过。

    陆玖已经接近临盆,撑着身子周全主持了耶律珠音的葬礼,而后又对王府当中的下人们做了清洗。

    此危急存亡之际,愿意留下与齐王府共患难的人,将来齐王府必不会亏待。但是想要走的人,齐王府也绝不挽留,去账房结了银子可以立马走人。

    陆玖在嫁入王府之后其实就已经对府中的人员做了一次筛查换血,如今府中伺候的人多半是她一一提拔的,忠心耿耿,除了个别贪生怕死的离开之外,余下的人都表示,要与齐王府共存亡。

    看着满堂灼灼的目光,陆玖当众朝着他们行一大礼,悲切却坚定地道:“我身为世子妃,必然会尽全力洗清王府的冤屈,还老王爷与世子一个清白!”

    在耶律珠音下葬之后不久,陆玖便向宫里递了牌子,说想要入宫面圣,当面与皇帝说清,请求彻查齐王府的冤屈。

    但是皇帝与太子双双病重,京师当中能够主事的人早已经变成了江炜夫妇,江殷押送回京之后三司会审的事情也是交给江炜处置。

    情况很不妙。

    十二月十四,江殷作为战犯被秘密押解回京受审,当天,江圆珠、徐月知便齐聚齐王府商量对策。

    徐月知早已经知道了何羡愚战死的消息,宁死不肯退婚,甚至开始为他服缟素守丧,一身丧夫的装扮。

    江圆珠亦是在短时间内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的眼底下全是青黑一片,忧思重重。

    徐月知的眼睛已经哭得像两口枯竭的泉眼,无神木然地看着陆玖的方向,而江圆珠则是把一块令牌交到了陆玖的手里。

    江圆珠看着手中的令牌,眼神里满是哀恸:“这是出入大理寺天牢的令牌,我好不容易拿到的,玖玖,你若是愿意,就去看看江殷,我的身份不方便,这件事情只能交给你。”

    陆玖手握那块令牌,垂眸摩挲着上面的图腾,过了一阵,这才点了点头。

    江圆珠看着她死灰般的面孔,垂眸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把自己最新得到的消息告诉她。

    “如今父皇跟大哥都在病中,接连罢朝,朝中的大小事情都只能让江炜夫妻二人来主持,而且我听说,这次二哥意图谋反的事情一传出来,父皇虽然没有十分相信,但是也已经在开始准备册立江炜为皇太孙了。”

    陆玖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沉沉一点头:“我知道,要是江炜被册立皇太孙,陆瑜身为太孙妃,大局都把握在他们夫妇手里。陆瑜恨我入骨,自然巴不得踩我进泥里,真相,要快点查出来。”

    江圆珠面露担忧:“上午江殷已经入狱了,听说三司会审的结果很不好,明日会再审,趁着今夜,你赶紧去看看。”

    徐月知慢慢地抬起木然的眼睛,看向陆玖滚圆的肚子:“可是玖玖,你已经快要临盆了,这件事情……”

    陆玖垂眸看了看自己圆滚的小腹,里面的孩子已经接近足月,马上就要生下来。

    “无妨。”陆玖知道徐月知的担忧,她抬眸冲着她笑了笑,“我跟元朗的孩子,不会怕这些。”

    江圆珠叹气道:“我会在宫里劝着父皇母后严审此事,你去天牢中探望元朗,一定要安抚好他的情绪,让他知道,外面还有我们,都在为他的清白而努力。”

    徐月知见她去意已决,按了按肋下的佩刀,抬眸定定看着陆玖:“那今夜,我和你一起去。”

    陆玖望着徐月知,郑重点了点头。

    江圆珠上前,将自己、陆玖还有徐月知的手叠在一起,定定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还有彼此三个风雨同舟,只要我们相互支撑,一定可以找到真相。”

    陆玖握紧了她们的手,面容沉肃,慢慢地一点头,眼底毫无惧色。

    陆玖与徐月知是在暮色降临之后抵达的大理寺,二人只乘了一辆小小的马车,进入大理寺天牢之后,陆玖将自己的令牌交到了掌狱的手中,掌狱便放了陆玖进去。

    只不过令牌只能容一人进出,徐月知便在天牢之外的院子里等她出来。

    这还是陆玖头一次进入天牢,越往底走,周身的光便越暗,两边潮湿且长着青苔的墙壁上挂着火把,这一步步朝下走,仿佛是在走进一个深渊地狱。

    天牢底不见天日,处处爬过蟑螂老鼠,还有一股子血腥味混杂着冲天的霉味,陆玖用手绢掩着鼻子,还是能闻到一点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腹中的孩子好像也感知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不安地在她的腹中动了动。

    陆玖将温热的掌心放在小腹上,安抚地摸了摸,安慰孩子不要害怕。

    狱卒带着她走向尽头的一间牢房,而后停下脚步道:“半炷香的时间,不要留得太久,否则我们也不好交差!”

    如今齐王府罪名未明,一朝失势,狱卒也知道齐王府的主子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于是亦懒得假以辞色。

    陆玖并没有在意,而是点了点头:“多谢大人。”

    如今齐王府式微,江圆珠的这块令牌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给她的,能够见到江殷,陆玖便已觉万幸,自然不会再去计较这么多。

    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狱卒退到一边,让陆玖进去。

    陆玖扶着腰,迈步走进阴暗无光的牢房,而后狱卒在背后关上了牢门。

    整座天牢当中唯一的光源便是壁挂的火把,借着这微弱的光芒,陆玖看到靠在墙根底下的一道身影。

    一瞬间,她就认出了那是江殷。

    江殷穿着一身囚服,浑身褴褛,披头散发,显然已经是一副阶下囚的模样。

    他陷在黑暗当中,低垂着头,听见牢门外的动静,这才木然迟疑地把脸从垂落的头发当中抬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站在门前的陆玖。

    他蓬头垢面,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到了陆玖,于是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又慢慢地把脸埋下去。

    直到陆玖的脚步轻移,慢慢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江殷。”陆玖垂下眼睫,而后屈膝,慢慢地坐在了他的身前。

    江殷浑身一颤,而后不可置信地猛然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隔着相近的距离,陆玖终于看清了江殷的脸。

    身陷囹圄的江殷一身落魄囚服,细看之下,衣服上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脸上爬布了几条伤痕,像是受了鞭笞。他眼底乌青,下颌也有了青色的一圈胡茬,配着那双木然空洞的瞳仁,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颓丧。

    “江殷,是我……”陆玖颤巍巍地伸手,将自己温热的手心贴上他冰凉的俊容。

    江殷的睫毛颤了颤,空洞的眼底渐渐浮现一抹光亮,但是只是一瞬,那光亮很快又沉寂下去。

    “玖玖……你,你怎么来了?”江殷的嗓音喑哑,全然不似往日的醇厚好听。他的语气当中透露出一丝恐惧,猛地说道,“你快走,你不要来!别管我!快走!”

    “江殷……”陆玖看着眼前这个颓废而自暴自弃的男人,哪里有一点从前意气风发少年的模样?从前的江殷是明朗的,是百折不挠的,脸上永远充斥着爽朗的笑容,陆玖从未见过他这般担心受怕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阿愚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殷的眼底闪过一丝悲痛。

    他回想起月前在古北口的惨状,想起碧城上何羡愚的绝响,想起回到天门关之后被打成叛贼的那一日,想起这些天来的百口莫辩。

    古北口全军覆没的那一日,他就应该想到,这件事情绝不会这么轻易地结束,后面一定还有更大的波折。

    而这些天在大理寺受审受刑罚,十道酷刑流水一般过的时候,他忽然就想到了,或许不止是蛮真人想要他死,在京师之中,亦然如此——

    有人要他死。

    有人想要他的命。

    如今父王死得冤屈,朝中讨伐之声遍地而起,江炜替皇帝把持朝政,他们父子二人根本无法为自己辩驳,而且说不定还要连累身边的亲人朋友。

    这几天之内,江殷已经把所有的利弊都权衡了一遍,也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要死,绝不再连累身边的任何人。

    阿愚已经用他的性命为自己铺路。

    他决不能让别的人再受难。

    “让我看看你的手。”陆玖见他只是沉寂,也不回话,于是努力地忍了忍眼眶里的泪水,伸手去抓他的手腕。

    衣袖一捋,陆玖顿时看到上面大大小小遍布的鞭痕。

    她颤巍巍地抬手,想要碰一碰他的伤口:“……疼吗?”旋即,她的话音转化为愤恨,“你是燕云山下征战的英雄,他们怎能如此对你!?”

    江殷听着陆玖愤愤不平的哭腔,垂眸,眼底下定了决心。

    他缓缓地把手从陆玖的手心里抽出,而后浅声哑然道:“玖玖,我已经不是什么英雄了。古北口战败,三的万人,我只带了三千人出来,阿愚又带着余下的两千去碧城赴死,我拼死跑回天门关,结果还成了反贼被关押在此,早就不是什么英雄了。”

    他的口气决然而哀戚,像是已经认命。

    这样的江殷,忽然让陆玖觉得陌生。

    “江殷!”她奋不顾身地一把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大声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是或者不是,结局都是这样。”江殷的声音沉沉,“你还不明白吗?有人非要我的性命,我必死无疑。”

    陆玖从来没有见过江殷颓废至此的样子,一瞬间方寸大乱,瞳仁颤颤地看着他:“江殷,你别这样……”

    江殷却轻声道:“玖玖,我知道小姑母费了许多心思才把你送来见我这最后一面,有些话,我们现在说清楚吧。”

    他神情宛如一具没有灵魂的泥胎木偶,哑然开口说着:“我知道如今齐王府的景况,父王已死,母妃也死了,家里只剩下你我二人,而现在江炜陆瑜夫妇把持朝政,不说江炜,陆瑜是绝对不可能放过我们这个家的。这些天我已然仔细地想过,若是让我一个人连累你们大家,我于心不忍,所以趁着现在事情还没彻底盖棺定论,我们和离吧……”

    “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陆玖只觉得心口闷痛,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殷,悲愤道:“你什么意思?江殷,你要跟我和离?现在这个时候,你竟然要跟我和离?”

    江殷决绝地闭上眼,不忍再看她的眼神,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已经写好的和离书,静静地摆在陆玖的身边。

    “……这份书上已经写清,一式两份,签了它,你我之间就再无瓜葛,我的事情,不会牵连到你身上。”江殷缓缓睁开了眼睛,用那双疲惫的眼,近乎乞求地看着她,“签吧,别再来找我,没了我,你还能走得更好更远。”

    陆玖指尖颤抖地拾起身侧那份和离书,眼泪翁然一下从眼眶中滑落。

    她举着那份和离书,放在江殷的面前甩了甩,通红着眼睛道:“江殷,当初你不是和我说过,我们两个人,一生一世都是要绑在一起的吗?我们谁也逃不开谁,我问你,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江殷垂下了眼睫,一颗泪从颊上悄然滑落。

    “今时不同往日。”他的语气当中全然没有回心转意的余地,绝狠地看着陆玖道,“陆玖,若是你不肯和离,我便是写休书休弃也会让你离开!”

    陆玖哽咽着忍着泪水,抬手胡乱地将面容上的眼泪擦拭干净,而后亦用坚决的目光看着江殷:“当年多少次挫折你都没放开过我的手,你现在想要甩开我,晚了。江元朗,你写吧,你爱写就写!”

    她猛地抓起那一纸和离书,撕得粉碎。

    “不管你写多少封休书都是一样,我不会走的,我决不会走的,江元朗,我陆玖不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你要想这么简单的摆脱我,你简直就是在白日做梦!”

    “嫁给你的时候我就下过决心,这一生一世都要和你相扶相持,夫妻之间若是只能共荣而不能同辱,那我陆玖还读什么书?算什么人?我连做人都不配。”

    “你要是敢写休书,我就敢守着齐王府绝不离开半步,你死了,我就追随你,上穷碧落下黄泉,要死就死在一起,你怕了,我不怕!!”

    她把那一纸撕得粉碎的和离书尽数丢在江殷的脸上,然后一把死死抓紧了他的手,用赴死的目光悲切地看着他:“别想甩开我。”

    江殷如鲠在喉。

    当初,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北疆挣战功,不管陆玖对他是冷是热,他都从来没想过要放开她的手。

    可是这一次,他却是无比希望她能够听他的话,松开他的手,安安稳稳的,不要沾染他身边的半分是非。

    他垂眸,看着身前的陆玖,她的双眼分明含着泪,可眼神却还是如此的倔强,像是寒风中傲雪凌霜的红梅,傲骨不折。

    他颤颤开口,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容颜,每一下动作都显得那么留恋不舍。

    他忍着眼泪:“你怎么就这么傻?这个时候不离开,以后就没办法走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陆玖定定望着他,清澈的瞳仁里满是坚定的神采,“不仅是两不疑,更是两不离。江殷,从前少年时,总是你保护我,现在你落难了,就轮到我来保护你。”

    她缓缓地抬手,将自己温热的手按在他的手上,而后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一瞬间,江殷瞳孔缩紧,放在陆玖小腹上的手如同触电一般缩回。

    可是缩回之后片刻,他又忍不住再度把手放在那里。

    陆玖的小腹里,一个小生命悄悄地踢了踢他的手。

    江殷浑身上下的力气好像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去,他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陆玖。

    陆玖温柔地垂眸,注视着自己小腹上两个人交叠的双手,眼底含着为母的宁和恬静:“你感受到了吗?这里,是我们的孩子,我一直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她缓缓地抬起头,凝望着江殷那颤抖的瞳眸,一字一句道:“元朗,你不能抛下我和我们的孩子,所以你死心吧,我不会跟你和离,更不会认下你的放妻书。”

    江殷看着她,颤颤地问道:“这,真的是我们的孩子?”

    他本以为,父母已死,这世上已经没有与他骨血相融的亲人了,却没想到,陆玖的腹中,已经有了新一个属于他的亲人。

    那是他的孩子,他与陆玖的孩子。

    陆玖凝望着他,坚定道:“是的,这是属于我们的孩子。所以江殷,你我从不是孤身一人,我们除了彼此,还有我们的孩子。”

    她垂眸,缓缓地伸手,像搂一个小孩儿一般,动作轻柔地把江殷揉进自己的怀中,让他的耳朵贴着自己的小腹,去听那孩子坚实而有力的胎动。

    她的眼底除了温柔,更多的是坚毅。

    阴冷的天牢之内,她就这样温柔地抱着江殷,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的冰冷的躯体,一遍一遍地说道:“江殷,记得我成婚第二日同你说过的那些话吗?你不是孤军奋战,你的身边有我,我会疼你,爱你,保护你。”

    “……江殷,别怕,别怕。”

    “我在这里,我护着你。”

    “一辈子都护着你。”

    那一刻,江殷再也无法忍耐,他扑在陆玖的怀里,想起阿愚,想起古北口的横尸遍野,想起身边的同袍们一个个地倒下,再也忍不住,再也忍不住!

    他在陆玖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像个孩子。

    他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无奈,全部都化成了泪水,被陆玖温暖的胸怀所包容,所抚慰。

    她的温柔坚强,像是一记强药注进他的心底。

    二十二年来,一切的伤痛好像在这须臾间都发泄了出来。

    他的一切,在她的温柔面前,都无遮无掩,无躲无藏。

    走出大理寺牢狱的时候,乌云蔽月。

    徐月知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前等陆玖。

    见陆玖走出来,徐月知连忙上前搀扶了她一把。

    徐月知的手掌天生长得大而细长,生来就是用以握刀拿剑的,直接就能将陆玖纤细的手掌包裹在其中。

    两个女子的手紧紧相握,陆玖抬起头,冲着徐月知淡淡地笑了笑,投以感激的目光。

    “还好吗?”徐月知扶着陆玖的手往外走。

    陆玖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说道:“人还好,就是受了些鞭笞,容冽与我弟弟也在里面,元朗说,他们两个倒是没受什么伤。”

    徐月知这才略略松了口气,但还是拧紧了柳眉:“这么看来,有些人的心思算是昭然若揭了。”

    “是。”陆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意,“某些人,就是奔着江殷的性命来的。”

    “可惜我现在还不够格,不能去天门关。”徐月知的话音当中有些愤恨,“否则,我一定披甲上阵,杀了那些蛮子泄愤,为阿愚报仇!”

    提起何羡愚,徐月知的眼眶又红了。

    陆玖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口气温和:“放心,不管是谁,伤害我们的人,早晚会得到惩处。”

    徐月知的眼底充斥起坚强,她抬起头看着陆玖,奋力地点了点头:“一定会的。”

    “对了,这些天,你哥哥那边消息如何?”陆玖问道。

    “如今是皇孙把持朝政,但是也仅仅是暂代皇上把持,决定的柄权还是落在皇上手里,我哥哥为大家的事情四处奔波,正在极力地陈情。”徐月知的话音顿了顿,语气里闪过一丝愤恨,“但是,这些事情做得不顺利,有人在刻意阻挠。”

    “是陆瑜。”陆玖垂眸,一锤定音地说道。

    徐月知点头:“没错,就是她。如今皇上皇后都没办法管事,东宫之内的太子和太子妃就更不必说了,皇太孙一死,陆瑜算是皇宫里第一第二的位置。她不久之前才替江炜生下皇长重孙,江炜无能,有时候她说的话比江炜还有分量。”

    陆玖细细听着,与徐月知一同踏上马车。

    徐月知坚持要先送陆玖回王府,自己再回去,陆玖拗不过她,于是同意。

    马车沿着御街往回走,徐月知一边把这段时间从徐云知口中听来的话都告诉了陆玖,朝野内的这些动向都说得一清二楚。

    陆玖沉吟:“没想到,陆瑜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说得难听点,她这只怕是在祸乱国政。”

    “帝后与太子夫妇都病着,可不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吗?”徐月知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神情,顿了顿,她又奇怪道,“只是不知道陆瑜一个妇人,什么时候会有这么大的能力,现在朝中上下都称赞她有贤良之态,命格贵重,极力地把她往未来的皇后之位上捧。”

    徐月知的脸上闪过一丝晦涩,低声道:“而且你还不知道吧?如今陆瑜受着这些追捧,人都快飘到天上了,前些天孟国公府的夫人同恒郡王家的王妃入宫请安,也不知道是哪里没遂陆瑜的意,遭了陆瑜好大的一通脾气。”

    陆玖皱了皱眉:“这孟国公府的夫人与郡王妃也算是老牌的贵族了,从前就算是太子妃,也要给她们面子,陆瑜倒是把太子妃都忌惮的人也训斥了一遍。”

    “还不是因为朝中都默认她是未来的皇后?”徐月知冷嗤一声,“太子妃出身微末小族,她这位置与未来的皇后太后之位都未必能保得住,倒是陆瑜出身你们陆家,家底雄厚,将来一个不定她做了皇后,你们家的姑母陆良娣就是太后,所以那些人还不赶紧见风使舵?”

    “现在别说是国公府夫人和郡王妃了,只怕是太子妃,陆瑜也不见得放在眼里。”

    陆玖静静听着,沉吟道:“亢龙有悔,月满则亏,登高跌重。陆瑜这么做,若是将来当不成皇后,只怕光是今日树下的敌人也够她喝一壶。”

    徐月知满眼不屑:“她如今早就以为后位稳如泰山了,哪里会想这些晦气事?”顿了顿,她又整肃面容,认真地看着陆玖道,“不过玖玖,这段时间,咱们最好还是避其锋芒。”

    “我知道。”陆玖轻轻点头,眼看着马车已经停在了齐王府的角门前,于是转过头对徐月知说,“一会儿我下了车,让马车送你回去。”

    徐月知点头说好,看着陆玖由侍女搀扶,缓缓踩着脚踏下车。

    可她双脚刚落地,王府角门之内早已经焦急翘首期盼的风莲便急忙地赶来:“主子,不好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到如今,陆玖听这一句“不好了”已经听得麻木。

    齐王府蒙冤成为勾结蛮真的叛徒这件事情已经是最坏的消息,相比之下,别的任何消息,陆玖都觉得能够接受。

    因为,最坏的境况也不过现在这样。

    陆玖稳了稳心神,问道:“是什么事?”

    马车上的徐月知也不由得打起了帷幔,紧张地看着风莲。

    风莲的眼睛肿着,显然是不久前刚哭过。她看向陆玖道:“刚才侯府里有一个荣景院的小丫鬟哭着上门,说是珈珞嬷嬷悄悄送她出来报信的,说长公主快要病死了,老爷外派不在府中,夫人不给长公主请大夫,还封锁了荣景院不许人出入,要您快去救救长公主!”

    “你说什么?宣平侯夫人把华阳长公主关在院子里不许请大夫?”徐月知一瞬惊呆,脱口而出。

    听见风莲回话的一刹那,陆玖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好像都被人掀起来了,头晕目眩。

    风莲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马车上的徐月知已经跳下来,一把将陆玖揽在怀中。

    陆玖靠着徐月知,脸色发白,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嘴唇翳翳而动地问道:“怎么回事?长公主怎么会病了?”

    风莲身后一个小丫鬟立即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陆玖的跟前,哭着说道:“回三姑奶奶的话,奴婢是荣景院的丫鬟衔香,五天前,宫里的皇孙妃过来请安,与夫人说了些什么,自从皇孙妃离开之后,没多久长公主就病了,而且一日比一日的严重,浑身高热,心悸难忍,身上还长了一大块一大块的黑斑,夫人说长公主这得的是什么不干不净的病,会过人,于是就把荣景院上下封锁起来,不许人出入,只准她吩咐的大夫进来看病,但是……但是大夫一次都没有来过。”

    “珈珞嬷嬷想要冲出去找良医来为长公主诊治,可是守卫在荣景院门口的侍卫却不许人出入,甚至还把珈珞嬷嬷的腿打断了。”

    “我年纪小,好躲藏,于是珈珞嬷嬷趁着机会把我从后院一个狗洞里塞了出去,要我来找您,求您赶紧回去救长公主,您若是再不去,只怕公主就……”

    衔香哭得泣不成声,陆玖听得脸色发白。

    她的拳头紧紧地攥起,手背上的一条一条的青筋浮现,紧绷的嘴角因为隐忍着愤怒而不时颤动。

    陆玖忽然回想到上一世,华阳公主一个健康的老人莫名其妙就去世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早就已经难产而死,而华阳公主无人依靠,最后只怕也就是如现在这样,被魏氏与陆瑜联手谋害,无辜丧命。

    就因为华阳碍了她们的路。

    上一世是因为华阳不允准陆瑜身为皇太孙遗孀改嫁其弟江炜。

    这一世,只怕是因为她们担心自己会去找华阳公主为江殷求情。

    的确,她原本早有打算明日去见一见祖母,与她商讨洗清齐王府冤屈的事宜。

    只是没想到,陆瑜魏氏的动作竟然会这么快。

    才这么几天,就忍不住要动手了。

    陆玖秀净的面孔上闪过一丝阴狠,心里一股火腾地蹿起来。

    魏氏与陆瑜,这次是狠狠踩到她的底线了。

    徐月知从来没见过陆玖的脸上布满这样阴森恐怖的阴霾,不由得担忧道:“玖玖,还是先找大夫去一趟侯府,给长公主看病要紧。”

    陆玖缓缓收敛起眼底几乎要杀人的怒意,鼻息沉重地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风莲道:“把王府里所有的良医都带上,跟着我去一趟宣平侯府。”

    风莲急急答应了一声,而后便转身去请王府当中的几位良医。

    衔香睁着泪眼看向陆玖,担心道:“可是,三姑奶奶,现在荣景院内外都是夫人派来的侍卫,他们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陆玖看了她一眼,冷声道:“她们敢!”

    说着,她侧眸厉声道:“曹影!”

    一个身穿短打的精干男子很快上前,恭敬地立在陆玖的身前:“世子妃有何吩咐?”

    陆玖冷眸盯着他:“带上你手下所有能打的人,跟着我走。”

    曹影没有任何迟疑,抱拳一点头:“是!”

    所有人都整顿齐备,陆玖这才转眸看向马车上的徐月知,肃穆道:“月知,今天可能还要麻烦你跟我过去一趟。”

    徐月知知道这个时候用得上自己,便义不容辞地点头:“咱们是朋友,你有难处,我自然要与你共进退,咱们一起去宣平侯府,会会她们。”

    陆玖点头,扶着笨重的腰肢登上马车,带着马车下的一列人气势汹汹地朝着宣平侯府的方向走去。

    徐月知看着坐在身侧满身杀气的陆玖。

    她知道,陆玖一向不是个轻易动怒的人,一旦她动怒,必然是涉及底线,或者触碰了她心目中地位重要的人。

    而华阳长公主,就是陆玖最最重要的人之一。

    今夜,宣平侯府有一场大闹了。

    陆玖带着人马停在福善街陆家的大门前,跟随的人十分安分,因此动静不大。

    徐月知先下车,而后搀扶着陆玖缓缓走下来。

    如今已是亥时过半,宣平侯府的门禁早已落下,朱漆泥金的大门紧闭,只有门上两盏硕大的红灯笼煊赫地亮着光芒。

    陆玖回眸,给了背后曹影一个眼神。

    曹影立即会意跟上,而让剩下的人手停在门外。

    曹影手下的这些人都是从燕云山退下来的老兵,个个都是练家子,是拿过真刀真枪,杀过蛮子,手上带血的人,光是凭空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座伫立的杀神,显露出来的杀气让周遭的人望而生畏。

    陆玖带着徐月知、曹影,还有那个前来报信的小丫鬟衔香登上宣平侯的角门,沉着脸抬手叩门。

    叩了两声,门内便传来掌门小厮的回话声:“来了来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开门的小厮露了半个头出来,扫了一眼门外的人,愣了愣:“这……三姑奶奶,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陆玖扶着腰,笑着看向那小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底隐匿着杀意。

    小厮一脸心虚,还是维持着一条门缝的宽度,站在门内赔笑道:“您当然能来了,只是大晚上的,还是由小的去通报一声夫人。”

    说着,就要关门转身去给魏氏报信。

    陆玖一言不发,只淡淡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曹影,曹影立即会意,朝着门上就是一脚,连人带门一起踹开。

    “哎,你们,你们怎么能硬闯!?”那小厮见状大声喊道。

    陆玖抬脚一脚跨进门,目不斜视地笑了笑:“我是陆家的姑奶奶,回一趟娘家怎么又叫硬闯?你可不要会错了意,说错了话,小心你的舌头。”

    话毕,身后一行牛高马大的侍卫立即上前,堵在了角门前后,曹影把这小厮交给底下的属下,便跟在陆玖的身后径直朝着荣景院的方向走去。

    四下的丫鬟们见到陆玖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进来,还一来就朝着荣景院去,心叫不好,猜想陆玖必然是知道了华阳长公主被困在荣景院的事情。

    如今侯府上下的丫鬟婆子们大多都被魏氏收买,见此情景,连忙跑去芳华院给已经入睡的魏氏报信:“夫人,夫人不好了!三姑奶奶回来了,现在朝着荣景院的方向过去,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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