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其实……她不是来偷看他洗澡的。
唐袅衣对他笑,梨涡都挤得勉强。
刚才她躲在角落,本想是等他泡完再出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只木偶人,还戳她的肩膀。
她转头看见几个黢黑的洞,自然就吓得掉头就跑。
习惯使然,理智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先做出了反应,三两下便跳进了季则尘的怀中。
现在清醒了,她后悔不及。
眼前的青年直勾勾地盯了许久,才腔调温和地问:“你是谁派来的?”
微润的指尖抚上她纤细的脖颈,轻轻地摩擦着跳动的脉搏,柔情又危险的力道,只要他略微用力,她便会如被折断的花茎脆弱地落在水中。
唐袅衣下颌微扬,看着他陌生的眼神,惆怅的在心中腹诽,阿箬送走她之前说,他可能暂时忘记了她。
当时还不信,觉着刚离开没多久,季则尘怎会忘记她,结果原本的自信满满,现在全崩塌了。
才离开没多久,他就变脸了。
男人真是太不长情了,明日她就离开他!因为现在天黑了。
要留到明日见太阳,需得要说个理由。
唐袅衣灵机一动,双手撑在他的腹上,大声道:“少师,其实我是阿厝小姐派来照顾你的!”
果然,他顿了下,目光巡睃在她的脸上似在考量她话中的真实。
唐袅衣见他脸上没露出杀意,悄然松口气,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猜错。
季则尘应该只是暂时住在此处,若是她说自己是季阿厝身边的人,如何他都会给个面子,至少应该先派人去问季阿厝。
南江距离汴京七八日,来回几日的空隙,她总能让他恢复记忆!
为了表示自己说得没错,她杏眸睁得很无辜,让人很难对她生出怀疑。
果然,他望着她满眼无辜,乌睫颤了颤,月夜下泛着看不清的柔意,“季阿厝的人?”
唐袅衣用力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嗯,我是阿厝小姐的人。”
“如此。”他对她笑了,本能就生得清艳的青年,一笑似有银花绽放。
“那便从我身上下去。”
唐袅衣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等了如此冷恹恹的一句话,低头一看,脸色登时红透。
难怪掌下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顾不得羞赧,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爬出池子,站不起身双腿发软,紧紧地攥住袍子浑身湿漉漉地跪坐在边沿,脑子一片空白。
她竟然撑着他这么久。
身后响起水声,她不敢转头,生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
直到头上也被罩了一件袍子,她取下抱在怀中,还是不敢抬头。
季则尘觑她迷茫,道:“将湿的都脱下,穿上。”
说罢转过身。
唐袅衣拿下头顶的衣裳,没忍住偷偷抬眸看了几眼。
是季则尘还没有穿的干净袍子,而他身上穿的是刚脱下的那件袍子。
她记得季则尘从不会再穿脱下过的衣袍,现在却愿意将自己的衣裳给她穿,说明他对她是没有反感的!
将身上湿了的裙子褪下,她迅速地换上,站起身便听见咯吱的声音,像是什么被掐断了。
她抬头,看见季则尘单手提着什么东西。
定睛仔细一看,原是刚才在石林缝隙中吓自己的那只木偶被他捏坏了,此刻脖颈呈诡异姿势耷拉着。
无端的,她背脊一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悄悄吁出一口气。
幸好,她的脖子还在。
季则尘察觉到身后的视线,眼眸微转,落在穿着他衣裳的少女身上。
她穿着宽大的衣袍显得很娇小,湿润的长发尚在滴水,顺着发梢浸湿了袍子,隐约洇出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唐袅衣见他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想起刚才他徒手捏断木偶的场景,下意识对他弯眸,唇边梨涡也甜甜的。
她捂着脖子,那满脸讨好的笑似在说,捏了它的脖子,可不能再捏她的。
季则尘瞥了一眼,收回视线,让她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石林。
自从那日情急之下,唐袅衣说自己是季阿厝派人送来的,她暂时就住下了。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派人去查。
她本是打算等他派人去查之前,和他先表明自己并非是要害他的人,结果一连几日都未曾见过他,根本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清晨。
她打开大门,本是想去寻季则尘,但开门就看见一儒生对自己行大礼。
吓得她连连后退。
儒生躬身行礼,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人,表情一顿,也没料到开门的竟会是一位面容清丽、神色无害的女子。
他呆滞了片刻,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仰头看着上面的牌匾,的确是季帝师所居住的宅子。
这里怎会出现一女子?
他虽心有疑惑,却还是没有多说问,对唐袅衣作揖道:“姑娘,在下乃清河宴氏,宴清,敢问姑娘,贵主人今日可在府上?”
原来是来找季则尘的。
唐袅衣也不知道季则尘在没在,对名唤宴清的儒生欠身道:“许是在,公子可过府中等等。”
只是寻常的待客之道,谁知话音落下,宴清连连后退,摆手道:“姑娘莫要戏弄某,帝师既然今日不得空,某便改日再来拜访。”
说罢他就要转身离去。
唐袅衣茫然他的态度,下意识伸手抓了下他的衣摆:“公子说的帝师是谁?”
她记得季则尘是小太子的师傅,而且她不过被阿箬带走一个梦的时辰,醒来后就立即来了,怎么就成帝师了?
宴清被拉住,看见门口一脸茫然的姑娘,心中诧异她在帝师的府中,却不知帝师是谁。
正欲与她解释,余光忽见她身后立着守的傀儡人,乌黑空空的洞中冷得令人头皮发麻。
那是帝师院中的木偶人。
此前便听人说过,若是见到帝师院中的木偶人,那就有多远跑多远。
宴清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白净的脸上浮慌乱。
唐袅衣察觉他脸上的古怪,顺着转过头往里头看去,恰好看见消失在红木漆圆柱拐角处的雪白。
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心思微动,垫了垫脚尖,想往里面看是不是季则尘。
耳边响起脚步急急的声音,转头一觑,只见年轻的儒生头也不回地转身,连滚带爬地拔腿跑走,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之事。
唐袅衣莫名地眨了眨眸,立在原地望了眼远山白雪,然后关上门。
她走上长廊,待行至红漆圆柱面前,发现刚才不经意看见的那一抹白雪,只是一块绑在门栓上被风吹动的白布。
她失落地看了半会子,上前将不知是谁绑在门栓上的白布解开。
下午她又在院中转了一圈,此处有多少只木偶人都记住了,还是没有找到季则尘在什么地方。
找不到人,唐袅衣便暗暗思忖,难道是他在故意躲着自己?
接下来的一连好几日,她都没有再见过季则尘,像是一人住在偌大的府邸,那些木偶人生得磕碜,她不敢去接近,只能在没有木偶人的地方转悠。
日子虽然平淡无奇,但是她每夜都觉得很古怪,能感受到一道古怪的视线,像是黏在阴暗角落,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身上。
夜里。
唐袅衣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竟然透过窗外昏暗的月光,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
他神色痴迷地抚摸着她的脸,气息炙热,殷红的唇瓣贴在她的额头、眼皮、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察觉她醒了,他停下了,掀开眼皮,用金透的眼潮润地注视她,然后濡湿地舔着唇珠,像是想要克制,可又抵不过心中的贪念,抵开了唇齿。
最初还能柔情地吮吸,动作温柔得生怕惊醒了她,越往后便越发贪婪,咬着她的下唇不停地吞咽。
偶尔唇齿磕碰她发出无意的呻.吟,少女细微如猫儿的声音溢出唇边,愈发助长了他的痴狂。
唇瓣被挤压得发麻,抚在肩上的掌心也比先前更热,慢慢地点在肌肤上,激起层层颤栗。
唐袅衣忍不住卷缩脚趾,紧绷的身子在抚摸下也变得柔软,像是雪一样快要融化了,耳边听见一阵阵急喘的声音。
一滴眼泪砸在她的锁骨上。
几乎一瞬间,她的意识似从梦中抽离了。
唐袅衣猛地从榻上坐起身,捂着紊乱跳动的心口,急喘几声,身体那种被抚慰得颤栗的感觉犹在。
但屋内并没有人。
她抬起泛潮的眸看向窗外,硕大的圆月明亮,依稀还能看见雪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很快便洇湿一团痕迹。
只是梦?
唐袅衣将涌来的慾望压下,从榻上下来,趿拉着鞋子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往外面看。
雪花飘在眉眼上,冻得她忍不住轻颤。
可当看清雪月下那道颀长的身影,她目光一顿,心中划过一丝怀疑,但很快便咽下了。
她趴在窗沿上,对着不远处似在赏月的青年挥手,眉眼弯弯地甜唤道:“少师!”
风停下的青年闻声转过头,目光平淡地看去,好似波澜不惊的神佛,但搭在汤婆子上的手指却轻颤了两下。
很快屋内的女子披着一件领口白毛绒的披风出来,裙摆如月下昙花,一路扬着明媚的笑跑到他所在的庭院中,小脸泛着芙蓉粉。
“少师你怎么在这里,是睡不着吗?”她搓着冻僵的双手,放在唇边哈气,黑白分明的杏眸盛满了好奇。
“嗯。”他垂下长睫,将怀中的汤婆子放在石桌上。
唐袅衣手搭在上面,舒服的暖意霎时顺着掌心蔓延至胸口,舒服得眯起眸问他:“少师这几日都在什么地方?我怎么都没有见到过你。”
已经有几日不见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当时说的谎,若是知道了,为何没有来问过她?不知道更奇怪了,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不去查。
唐袅衣歪头望着他,眼含疑惑。
季则尘也在看她,反问道:“你为何想见我?”
许是因为是夜中就寝,他此时并未束发,乌黑的长发垂落,发梢被雪打湿了些,微湿的长发很适合这张禁欲的脸。
他神情冷恹恹的,看似毫无防备,实际却极具侵略性。
唐袅衣被他随口的一句话问得一怔,眨了眨眸,弯眸笑道:“阿厝小姐让我来的之前,多次嘱咐要我多照顾你,白吃白住好几日,我都没有见到过你,心中难免有些愧对阿厝小姐的信任。”
这句话说的十分诚心,连她自己都信了。
可坐在面前的青年却很安静,雪花落在他的发顶,月色照在脚边,沉寂得有种非人的空。
唐袅衣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欲再说。
他仰头对她笑了。
这是她从回来后第一次见他笑,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季则尘没有说什么,缓缓站起身,高大颀长的身躯挡住了明亮的月光,影子落在她的身上有种倾辄而来的压迫感。
唐袅衣的脚尖忍不住往后移动,心跳微微一乱。
最后她被逼至后背抵在梁柱上,如同被围堵得无法再逃走的无辜小羔羊,他才停下逼近。
青年居高临下地垂下眼皮,落日熔金的眼眸被映出浅淡的暗影,肌肤似常年不见光的尸体般透着病容苍白。
他屈指勾起她垂落在肩上的一缕长发,语气惺忪柔和:“只是因为季阿厝吗?”
温湿的气息覆在她的脸上,甚至还能隐约闻见从他衣襟中,钻出来一股香雪兰清冷淡雅的香。
他虽生了一张慈悲无害的皮相,定定看人时,尤其是以这种压迫似地随意睥睨,莫名的有种天生的勾引感。
像是月下雪妖化身的妖孽,令她有些眩晕。
“不是……”她迷迷糊糊下说了实话。
“哦?”他扬起清冷的眼尾,如引诱般地问:“那是因为什么?”
他很好奇。
青年刻意的勾引将她引诱得七荤八素,有些找不着方向。
唐袅衣忽然想起了刚才的梦,脑中蓦然清醒,发现自己已经软着半边身子,几乎倚在他的怀中。
她别过眼,但挡不住白净耳畔的红艳,伸手将他推开,往亭子外跑了几步。
压下乱跳的心,将接下来的话说完:“阿厝小姐不止让我照顾你,还想让你早日回去。”
被推开的季则尘微微抿唇,脸上神情淡下几分,依旧温慈清雅如月下仙。
他并不在意她口中的季阿厝,道:“原来只是因为她让你要我回去,你才留在这里的。”
“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罢。”他拿起石桌上的汤婆子放在她的怀中,错身离去。
唐袅衣抱着还暖和的汤婆子,站在风亭中望着他的背影。
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可他又不记得自己,为何会生气?
外面的风雪也越发大了起来,她没有再风亭逗留,转身朝着房中走去。
后面未曾在做过梦,一觉睡至天明。
清晨唐袅衣起来,如常绕了一圈宅子,还是没有看见人。
她坐在能看见远山白雪的门口,双手撑着白净的小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冬山如睡,心中幽幽地叹息一口气。
她总觉得季则尘还记得她,但是他一直避而不见。
在门口坐了许久,她生出了挫败感。
她还以为和他两情相悦,所以才急着回来,早知他将自己忘记得这样干净,那她还不如在阿箬那里待着。
罢了。
唐袅衣站起身,低头捶了捶发麻的腿。
捶了一会儿,她听见声音抬头,乍然见到脸上只有几个黑洞的木偶人在眼跟前,险些跌坐地上。
木偶人用手中的扫帚将她的腰拦住。
唐袅衣单手撑在门框上勉强稳住身形,转头对它道谢:“多谢你。”
木偶人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如风吹破败风车的呼噜声,还一个字都听不懂。
它呼噜几声,然后又举着扫帚,做了几个滑稽的动作。
唐袅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木偶人见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当她在难过,所以特地过来安慰她的。
她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眨眼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眸陡然一亮。
既然找不到季则尘,那让他来见自己就可以。
“谢谢你小木偶,我现在忽然想起还有事,要是成功了我就回来找你!”她转过白净的小脸顾不得鬓乱钗横,捉起裙摆,在白雪堆积两边的长廊往里面跑去。
门口的木偶人没有察觉少女已经离开了,还兀自抱着扫帚做着滑稽的动作。
半晌,从门后行出雪袍似月的青年,黑发上沾着天边飘下来的白雪,眉弓与乌睫上洇着雪融化的湿气,肩上也有松软的白絮。
可见他已经在门口立了很久。
季则尘坐在她刚才坐过的地方,安静地望着前面还在做滑稽动作的木偶,似与盛着蔼蔼白雪的远山相融。
他轻声呢喃:“为何不开心?”
三年了,他做了很多只木偶,这一只是最有趣的,可她看了却并不开心。
季则尘看了许久,垂下鸦黑眼睫,伸手木偶人按停。
正要带着木偶离开,他抬眸不经意扫至一侧,靴尖骤然一顿。
不远处的竹林之中似缭绕地燃起了雾黑,堆上云霄,将皑皑白雪染黑。
唐袅衣没想到燃起了大火,本是想要借助厨房的灶做糕点,然后诱出赤貂,让赤貂带她去找季则尘。
谁知厨房可能是因年久失修,也或许是没有人用过,所以四处漏,不留神间一簇火苗便爬上了一旁堆积的干柴上。
完了,若是燃起来被知道了,她会不会被赶出去?
唐袅衣望着火,连忙提水想要浇灭,但火势诡异地越来越来,单是水缸中蓄的雪水根本就不够。
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她可能就要被烧死在里面。
唐袅衣咬住下唇,最后顶着火盆往外面跑去。
刚跑出去,就看见青年眉眼染霜雪,微喘着气与她迎面而撞上。
看见他,唐袅衣如同犯错般地立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攥着衣摆。
她完了。
季则尘见她浑身落魄,雪白的脸上沾着几团乌黑,委屈地红着眼立在远处,浑身都在发抖,乌黑柔顺的长发被火舌烧了发尾,可怜地红着眼。
他几步上前,抬起她沾着黑灰的脸,什么话也没说,看她的眼神犹如烈火上被浇了油倏然烧得更烈了。
朦胧间,唐袅衣好似看见他温慈的面容破裂,被漆黑翻涌的黑雾笼罩,淡色的瞳孔被熏得看不清。
唐袅衣想要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火太大了,我……”
季则尘握住她颤抖的肩膀,转头:“灭火。”
融入雪色中的暗卫冒出来去灭火。
他将她揽腰抱起,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一路疾步如风,唐袅衣都安静的不言不语,脸埋在他的肩上,心中已经做好他会将自己赶走的结果了。
阁楼上的门被吹开。
季则尘越过摆放在里面的那些精致的器皿,将她放在榻上。
唐袅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察觉他欺身前来,慌乱中抬眸却见他淡瞳中全是冷静。
身上被烧焦的衣袍被扯破,她下意识攥紧。
他掀开被烧焦的裙摆。
唐袅衣抓住裙摆,眼中的泪没有预兆地从眼眶中滑落,砸在他的手背上,不让他继续往下,甚至委屈地在哽咽。
“季则尘,你不能这样对我。”
季则尘停下手,轻叹:“松手。”
唐袅衣眼中彻底被雾气笼罩,抓着衣袍死不松手,无声的与他较真。
泪眼模糊间她看见眼前的青年冷淡的神情碎开,敛下长睫,伸手擦拭她眼角的泪柔和道:“别哭,我看看身上有没有被烧伤。”
她连发尾还有衣袖全是被烧过,身上不知有没有。
唐袅衣咬着发颤的下唇,声线有些哽咽:“没有伤。”
季则尘没有松手,安静地看着她。
刚才奔跑时风吹散了他额上的碎发,混合风雪沾在他的脸上柔和了轮廓,安静得如同不会喜怒哀乐。
唐袅衣咬着下唇,轻声开口问道:“你不认识我,为何要收留在这里,为何会过来救我?”
“你是不是还记得我?”
季则尘眸中闪过迷茫,没有回答她。
记得,不记得。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唐袅衣一眼不错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问完这句话后便紧张地虚握拳心:“你若是真的不认识我,我也不再打扰你。”
他安静了很久。
久到她以为他还是不承认时,季则尘忽然抱住了她。
青年颀长的身躯压在她的怀中,脸埋在她的肩上,沙哑的嗓音缥缈如风。
她听见他说。
“记得……”
三年多了,他独自一人守在这里,不记得自己要等谁回来,或许永远也等不到,也或许某一天就等到了。
幸而,他是等到了。
那天她跌落在他怀中就记起了,但他却不敢承认,怕只是一场梦,只要不靠近她,她就永远不会离开。
可他终究还是不能视而不见,其实她只要还回来,他等多少年都可以。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不能没有结果。
“你回来之前几年我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有谁让我来这里等,我等了很久,雪下了一茬又一茬,春草生了又一春,她还是没有任何踪迹,我以为只是梦,我应该离开这里,但还是没有走……”
他说的话并不清晰,甚至有些游离的乱。
唐袅衣的心却轻抽了一下,听出了他话中透露出的委屈。
原来她以为自己只离开没几日,没想到他却已经等了三年。
这三年她不敢想他是如何渡过的,记不得她,以为是做了一场梦,守着空梦等她这么多年。
“对不起。”唐袅衣愧疚地垂下眼睫,抱住他,掌心轻轻地安抚他:“我以为我只离开了一眨眼。”
季则尘冰凉的鼻尖抵在她的脖颈,轻问她:“还会离开我吗?”
唐袅衣摇头:“不会。”
肯定说完不走后,环在腰上的手变紧了。
因为姿势所以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沉闷的应答。
“好……”
三年的时间并不短,足矣让事和人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唐袅衣问后才知道,她离开的那一年央王死了,皇帝也因吃仙丹想长生,而猝死在丹药房中,夏妃顶着天下人骂她妖妃,将年幼的太子扶持上位。
季则尘身为太子少师,在太子上位之前,自然也就成了帝师。
难怪此前那敲门的儒生会称季则尘为帝师。
唐袅衣头靠在他的膝上,眨着明亮的眼眸,望着眼前的依旧清隽温慈的青年。
这几年岁月,好似从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改变,依旧如初见那样。
连坐姿都端方雅正,雪白的衣袍衣不染尘,颇有世外隐居的神仙之概。
听着他徐徐清冷的腔调,唐袅衣目光落在他衣襟中半遮半掩的喉结上,思绪开始有些发散。
很是奇妙。
从他承认下还有记忆后,他对她好似也没有什么不同,似簪缨世家中克己复礼的端方君子,最多能让她像现在这样躺在他的腿上,平素连手都牵不到。
此前两人可不是这样,因为两人之间有欢蛊相连,再加之他喜欢和她接触,所以整日黏人得要命,时常还会与她亲密贴近。
现在他好似没了这些反应,半分不渴望她。
她有些怀疑自己和他真的在一起了吗?还是其实是她误会了?
察觉躺在膝上的少女发呆看了自己许久,季则尘止住话,垂下头睨视她。
毫无防备的懵懂无辜,明亮的眸中似荡着迢迢春水,唇艳如花瓣。
他搭在一旁的手指不经意地轻轻颤了瞬,喉结轻滚,压下身体升起的渴望,不动声色地伪装成清淡寡欲的模样。
“怎么了?”他温声问道。
唐袅衣盘腿坐在他的身边,忽然没头脑地冒出一句:“季则尘,你真喜欢我吗?”
被问的季则尘脸上神情微顿,继而露出宠溺的笑:“是。”
那就怪了。
唐袅衣朝他移近些。
季则尘往一旁挪动。
她再靠近,他又移动。
最后唐袅衣将人逼得,后背贴至窗沿上才停下。
季则尘在她怀疑的目光之中,不经意地掀起眸,树枝上的堆雪被金乌折射出清冷的光,落在他浸透的淡色眸中,隐约泛着浅金的琥珀之感,极其漂亮。
唐袅衣被他不经意的一眼看得心尖轻颤,他就像是雪月之下献给山神的圣洁新娘,又欲又艳丽。
季则尘温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殷红的薄唇微动:“怎么了?”
对她忽然的靠近有些不解,带着不经意地诱惑。
唐袅衣喉咙莫名干渴,视线停在他的唇瓣上,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的唇看起来好好亲。
既然两人已经私定终生,那她主动亲一下,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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