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第 50 章
    平康坊里, 莺歌燕舞。
    悦容楼内,正中间垒如圆鼓的舞台,几名胡姬佩玉环铛, 扭着?曼妙的腰肢,随着?音律,翩翩起舞。
    三楼最里侧的包厢内, 郑祎近日升迁, 又喜得麟儿, 春风得意,正?微眯着?眼?缝,等着?那一曲弹完的美姬,前来给他?斟酒。
    那美姬将手搭在了他?腿上,两人眉来眼?去,勾勾缠缠着?滚到榻上, 一上一下,正相互扯着衣衫......
    忽而?大门被人推开, 闯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一身混入青楼的儿郎装扮, 身后还跟了一个手持棍棒的绿衣小厮。
    那小儿郎还未绕进屏风, 纤纤玉手已指着?床幔里的男子身影, 开口一副明显的小娘子嗓音, 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混蛋!说好?这辈子只爱我?一个的,居然背着?我?在这里和?别的女人厮混!啊, 我?不活了!”
    她哭着?嚷着?, 犹如一时情绪大恸发了疯的妇人,抢过小厮手上的棍棒, 便一股脑冲了进去,二话不说就朝着?榻上的男人后背抡了一棍。
    床榻上的男女衣衫不整,郑祎第一反应自然是先穿衣服,岂料刚把外衣披上,身后又来一棍,直接把他?打跌到了床脚,面朝地摔下了榻。
    美姬吓得花容失色,抱着?被子躲在了床头。
    那赶来捉奸的小娘子却对她毫无兴趣,追着?那脸朝地的郑官人,后臀又是一脚。
    紧接着?便把那棍棒递给了她身旁的小厮,冲着?他?扬了扬下巴。
    那小厮生得禀姿秀拔,动起手来却是真狠,眼?看郑祎要转过头来,他?一脚给他?踹了回去,抬起棒子就是一顿狂揍。
    那力道,比小娘子的还要厉害好?几倍,完全就跟见了仇家似的,眼?里充满了杀意。
    一连打了好?几棍,郑祎趴在地上嗷嗷叫个不停,眼?冒金星,抱着?头连连求饶。
    直到将他?打成了一个浮肿的猪头,这两人才似是解了恨,相?顾无言地点了个头。
    小厮收了棍棒,小娘子佯作上前,掺扶了郑祎一下,“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她嘴上嘟嘟囔囔着?,终于翻过地上郎君的脸来,转而?张大了嘴,惊诧不已般,“怎么是你?”
    郑祎头昏眼?花地定?了定?神,定?睛一看,全然不认识眼?前的妇人。
    他?就想着?他?家里那群婆娘,哪个敢有这等熊心豹子胆!
    “你!你——”郑祎摸着?额角的淤青,怒火中烧。
    “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卢梓暮一壁躬身,一壁连连后退,扭头便打算往外逃去。
    岂料前脚刚迈出房门,郑祎从身后追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
    卢梓暮挣了挣,没?能挣开,大叫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赔你医药费!”
    郑祎捏着?她不放,“你打了我?,就想这么完事吗?”
    郑祎越想越火,扬手就想朝她扇去一个耳光。
    卢梓暮骇然失色,望着?他?迎面下来的巴掌,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对她露出这般狰狞的神色,吓得连忙闭上了眼?。
    姈姐姐每日就是在这么个人手里讨生活的吗。
    眼?看郑祎的巴掌便要狠狠落下,那绿衣小厮猛地扑上去,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了少年教?她的防身术,运力将郑祎的手往后一拽,捏住了郑祎手上的麻穴。
    一瞬间?的痉挛,郑祎便被他?推了开来。
    卢梓暮受到了惊吓,站在原地怔了会,眼?眶蓦然一红,哇得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啜泣,一边茫然无措地四目张望,大喊了两声“朝朝”。
    话音甫落,只听砰地一声,屋门由内猛然打开的声音,从长廊另一头传了过来。
    薛长昭那令人心安的脑袋,及时探了出来,远远循声,朝着?她们这厢看了眼?,眼?底充满了惊诧之色。
    只见那捉奸的小娘子一下如同见到了亲爹亲妈一般,忙着?擦了擦鼻涕眼?泪,带着?小厮,不顾一切朝他?那厢冲了过去。
    郑祎揉了揉痉挛的手,眼?见他?们要逃,咬牙切齿追在了身后。
    郑祎紧紧跟着?他?们在笔直长廊上窜涌的身影,伸出食指,一句“站住”还没?吼出声,只见前方尽头的厢房门前,两道颀长的身影,一前一后,从里头走了出来。
    琉璃王不日即将返程回国,秦陌奉旨遣兵护送,今日正?打算与他?商议人马一事,不料琉璃王对他?派多少人手给他?毫无兴趣,一见他?来,正?觉得赶上趟儿了,临时拉着?他?一同作陪,为他?饯行。
    厢房内,琉璃王刚朝着?那两俸酒的美人腰迹左右一揽。
    薛长昭独自一人坐于旁侧,斟酒自酌。
    外头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薛长昭听到那一道委屈的哭腔,握杯的手一顿,猛地起身便朝外飞奔了去。
    琉璃王见他?形色匆忙,探首往着?门外方向奇道:“长昭是遇着?什么事了吗?”
    秦陌独坐于另一侧,连酒也未喝,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见琉璃王一壁关?切,一壁又舍不得松开怀里的美人,不想扰他?兴致,也无意看他?俩腻腻歪歪,遂起身道:“大使不必烦忧,我?出去看看。”
    岂料前脚刚迈出门,秦陌顺着?薛长昭呆滞的目光朝前望去,却叫他?远远瞥见了一个唇红齿白的绿衣小郎君,从长廊另一头奔了过来。
    秦陌的双眸倏然凝住。
    那小郎君眉眼?如画,跟随在薛夫人身后,毫不见外地先朝着?薛长昭使了个眼?色,可视线一与他?交汇,却如见到了瘟神般,美眸圆瞪,一下滞足在了原地。
    秦陌望着?她一身男子的绿圆袍,恍若梦境一下照入了现实,心口猛地跳了起来。
    她,她怎能穿成这样?
    郑祎在后头追来,只见那捉奸的小娘子一把扑到了薛长昭怀中,抱着?他?的脖子嚷了声:“朝朝!”
    继而?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反观那绿衣小厮,却僵滞在了原地,垂首而?立,双臂忙将自己的脸蛋一遮,那腰险些弯成了一把折断的芦苇,只恨不能把脸塞到地上,叫人半分瞧不见。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兰殊连忙将脸一挡,内心不由哀嚎。
    却是这时,郑祎一把从身后抓住了呆滞的她。
    郑祎猛地擒住了她的胳膊,兰殊不得不反手挣脱,挣扎间?,郑祎抓住了她的幞头。
    兰殊侧身一躲,一头鸦羽般的秀发就这么散了开来。
    郑祎才发现这小厮竟也是个姑娘,辨清了她熟悉的面容,不由目露惊色。
    下一瞬,旁侧忽而?截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在了他?们之间?。
    兰殊于泼墨般的发梢中抬首,正?对上少年深邃的视线。
    秦陌的身影颀长,一拽,便将她挡到了身后。
    他?站在两人之间?,礼貌扯了下唇角,掩盖了眼?底的不屑,冲郑祎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姐夫?”
    --
    双方对峙。
    两个小姑娘唯唯诺诺的口供完全一致,都道是来捉薛长昭的奸,结果认错了人。
    薛长昭确实在楼里,默然听完她俩的陈述,也说是自己没?有事先知会,引得发妻吃醋,才闹出了这场祸端。
    “是下官素日惯坏了内子,惹得郑大人受累了。”
    这事怎么看,都像是一场实打实的乌龙。
    再加上秦陌与薛长昭一同求情,两个都是官眷,郑祎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只能认下这个哑巴亏。
    而?后一路将郑祎送上前往医馆的马车,薛长昭都是一副面容愧怍的模样,一直强调回去定?会狠狠责罚内子,改日定?携厚礼登门谢罪。
    直到那马车辘辘在街头转了弯,薛长昭轻吐了口气,回眸,肃然将卢梓暮和?崔兰殊分别望了眼?。
    三个人面面相?觑,忽而?一同默契地扑哧了声。
    秦陌站在一旁一同目送,见此情形,眼?底不由闪过了一丝疑惑。紧接着?听了薛长昭下一句话,心里却划过了一丝清明。
    只见薛长昭神色一松,看向卢梓暮,负手而?立道:“今日出门的时候,你不是还说不在乎我?来这儿吗?”
    秦陌一下扑捉到他?口中的“今日出门”,与方才他?同郑祎说的“事先并?未告知内子”,信息不一致。
    少年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不由落在了兰殊身上,脑海里闪过了前几日少女听闻郑夫人出事时的着?急样子。
    而?对于薛长昭的质问,卢梓暮则睨了他?一眼?,轻哼了声,回答道:“我?本来就不在乎。”
    “好?家伙,翻脸就不认人!也不知刚刚是谁抱着?我?不放?话说这是你一个女孩子该来的地方吗?”薛长昭嫌弃拽了拽她身上的男装,转首又朝兰殊的小脑袋熟稔地点了点,“还有你!”
    兰殊嘻嘻一声,娇憨地笑了一下,顺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又拉住了卢梓暮,将他?俩的手握在了一处。
    兰殊站在中间?,谆谆教?诲道:“你俩就别闹了,把误会好?好?澄清一下吧。朝朝,以后不许乱气暮暮,她今天在我?面前一直嘟囔你去平康坊的事,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卢梓暮啊地一声,苛责的目光投向了兰殊,“你干嘛同他?说这个!”
    只听薛长昭得意地笑了笑。
    卢梓暮反手给了他?一肘,默默打了他?一顿。
    兰殊见他?俩和?好?如初,唇角不由浮出一抹笑来,转眼?,少年的身影蓦然靠近,来到了她旁边。
    兰殊侧首与他?的视线刚一交汇,只听少年默了默,沉着?嗓音道:“你——”
    他?只是想问她是否早就知道郑祎在这里,可话还没?有出口,不过一眨眼?,秦陌的眼?前,两道身影急吼吼遮了上来。
    薛长昭一见少年有意找兰殊单独问话,下意识就上前一步,如孩时那般,将她护在了身后,着?急忙慌道:“世子爷莫怪阿殊,我?想她只是想帮梓暮来教?训我?。”
    卢梓暮亦连忙走上前来,“是的是的,阿殊只是想帮我?,无意给您惹麻烦。这件事我?和?朝朝会处理好?的,您尽管放心!”
    “今天的事情就是个意外,是我?的不是,下官保证不会有下次。”薛长昭道。
    “主要我?不知道你在,但?凡我?要是知道你在,我?肯定?不会让兰殊来帮我?出头!她都是为了我?这个好?朋友,是我?不好?,你别怪她!”卢梓暮道。
    秦陌见他?们一个个山似的挡在了兰殊前边,生怕他?会向崔兰殊发难,张口闭口,都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却一点儿只言片语的实情,也不愿同他?提,只道是意外。
    秦陌心里忽然沉甸甸的,隔着?两道身影,凝向了他?们身后默然无声的少女。
    大抵在她的计划里,他?确实是个意外。
    秦陌沉吟了片刻,面无表情地朝前走了一步,一伸手,直接将兰殊从他?们身后拽了出来,拉回了他?旁边。
    兰殊脚下轻轻绊了下,再抬眸,只见少年牵起了唇角,冲他?们问道:“我?怪她什么?刚刚那场乌龙,我?们不是已经一起道过歉了吗?”
    继而?,他?又瞟了兰殊一眼?,目光一闪而?过,听起来像是讥诮的,淡淡称赞了一句:“你这寻花问柳的小郎君,扮得还挺像。”
    --
    暮色四合,两厢开口作别,各自领着?自个儿的媳妇回家。
    兰殊缓缓提衣上了马车,回过头来,却见秦陌面色沉重,并?没?有进车厢的打算。
    兰殊朝他?递去了疑惑的目光,秦陌瞥了眼?她身上的绿色男袍。
    他?实在,实在没?办法?同这样的她在一个车厢里。
    “我?想骑马回去。”面对少女目光的询问,秦陌将一匹骏马从车前拆了下来,无力地解释道。
    车外,冬日的寒风习习而?过。
    兰殊呆了下,也不知他?如何来的兴致,竟会想在这种天气骑马,但?她还是乖觉地点了点头,安分坐入了温暖的车厢。
    少年骑着?马,默默跟在了车旁。片刻的思忖过后,他?将随车的元吉招上了前来。
    “待会回去以后,你直接到库房拿一些上等的人参鹿茸,帮我?送去郑府赔礼。”
    秦陌脑海中浮现着?郑祎鼻青脸肿的样子,伤的可不轻。
    这丫头,下手还挺重。
    兰殊显然在车厢内听到了他?的吩咐,蓦然掀起车窗帘,下意识道:“世子爷,朝朝说了他?会送礼过去的。”
    她这话说的是那般不见外,就好?像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薛长昭都会袒护她一样。
    而?他?们确实是那般有默契。
    今日薛长昭的表现,明显没?有事先和?她们窜通,但?他?却在看见她后,一个眼?神就领悟了她的意思,配合地天衣无缝。
    秦陌心里莫名一沉,侧头望向她搭在窗前的芙蕖小脸,“他?送他?的,我?送我?的,你有意见?”
    兰殊脸颊登时如胭脂扫过,垂眸敛衽行礼,“给世子爷添麻烦了。”
    秦陌冷不丁地笑了声。
    你打他?的时候,真的有考虑过会给我?添麻烦吗?
    要是换了平常,秦陌非得出言再讥讽她几句,才会善罢甘休,这会,他?只是沉默地将她看了会。
    当初放走昌宁,她和?薛长昭他?们商量。
    这回教?训郑祎,她也无需犹疑地打着?薛长昭的名号。
    好?像薛长昭就一定?会护着?她似的。
    兰殊并?没?有留意他?的沉默,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秦陌:“你笑什么?”
    “没?......就是忽而?想到你教?我?的那几招防身术,其实挺管用的。”
    秦陌的眉稍微微挑起,“你刚刚朝郑祎使了?”
    “嗯,他?当时抓着?暮暮不放......我?也是没?办法?。”兰殊道。
    秦陌微一颔首,似是无言地认可了下。
    兰殊见他?信马由缰,眉宇间?隐有郁色,也不再打扰他?想事,正?打算摘下帘幕。
    车窗外,少年忽而?问道:“我?上回听四哥说,薛家以前有意与你说亲,你之前是喜欢薛长昭吗?”
    兰殊愣怔了片刻,提起唇角,“世子爷,你可不要咒朝朝啊。”
    秦陌嗤了声,“我?咒他?什么了?”
    兰殊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续而?笑道:“你忘了?我?说过,我?喜欢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世了。”
    马车辘辘朝着?东宫回去,冬日寒风卷过的空气中,只留下少年情绪不明的纵马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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