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明宣宗朱瞻基恭让章皇后胡善祥(三)
叶湘雅带着皇帝出去了,皇太后在身后走着,夫妻俩便停下脚步,等着皇太后过来。
皇太后脾气好,见儿子儿媳都在等着她,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叶湘雅主动挽住她的手,她亲和的拍了拍儿媳妇,“皇后,老身有你做儿媳妇,真乃幸事。”
叶湘雅轻柔道:“儿媳才是,有母后做婆婆,这辈子算是走运了。”
皇帝在旁不甘示弱道:“儿子也是,有皇后和母后陪伴,此生无憾。”
皇太后眉开眼笑,只是这路走的好好的,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有些懊悔,“方才你给老身的药膏忘了拿走。”
叶湘雅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母后派人去拿吧。”
“不行,这可是你辛苦做的好东西,老身还是亲自拿吧。”皇太后对皇后心怀愧疚,自然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让皇后失望。
或者说,她正是需要用这种小事表示她对皇后的重视。
于是,三人又往仁寿宫去了,正好彼时彭城伯夫人和孙贵妃正吵得热闹。
皇太后正好听到那一句“从前你爹娘处心积虑讨好我……”,她脸色微变,她看了眼一旁的儿子,儿子脸色比她更难看。
三人都默契的停在门外听着两人吵闹,最终那句“老身的福气是你永远都比不过的”刚说完,皇太后终于忍无可忍,将门推开。
孙贵妃还想反驳,却看到门开了,门外站着皇太后、皇帝和皇后三人,其中皇太后和皇帝的脸色尤为难看,她眼前一黑。
皇上听到多少了?皇上是不是知道了她当年进宫是处心积虑的,跟皇上的青梅竹马的感情也是她特地谋来的?她脸色煞白,“皇上……皇上我……”
朱瞻基脸色难看,“原来如此,贵妃你口口声声说跟朕是青梅竹马,原来不过一场算计,朕还真信了你,现在看来朕以前对你的偏袒只是一个笑话!”
皇帝最在乎的是什么?身处高位,高处不胜寒,他最重视的自然是相识于微末的感情,尽管对于他当时的皇太孙身份,用‘微末’这个词来形容有些勉强,但比起皇帝身份,在皇太孙时期的感情确实更显珍贵。
这也是皇帝为何将孙贵妃放在心上,且处处给予正妻待遇的原因,在皇帝心里,胡善祥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孙贵妃更是他年少时就视为妻子的女人,在孙贵妃生下长子后,天平顿时向孙贵妃那边倾斜了,才有了后来的废后之事。
可如今皇帝听了孙贵妃的真心话,知道当年他将孙贵妃视作妻子的感情有多可笑,这份感情从一开始便掺杂着各种算计,他此前越是将孙贵妃放在心上,就代表他有多可笑!
朱瞻基突然感觉心里一松,原身给他的禁锢消失的一干二净,之前他要是对孙贵妃有任何不够偏袒的举动,他心里就隐隐作痛,而现在,他哪怕对孙贵妃厉声大骂,他都安然无恙。
他猜想,原身大概是对孙贵妃心灰意冷了吧,这份感情也消散而空,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一场算计足以让他多年持有的感情不复存在,毕竟只要是个有自尊的人,都不会死皮赖脸留在这场算计了,更别说是皇帝了,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只会让他对孙贵妃的看重彻底转变成憎恶!
朱瞻基冷冷道:“从即日起,贵妃降位为康嫔!”
皇上这话让孙贵妃慌张之极,“皇上、皇上,妾知道错了!妾知道错了,还望皇上收回旨意,妾真的知道错了,妾之前是有过不好的想法,可妾对您的感情是真的啊。”
朱瞻基好奇的摸了摸胸口,真有意思,孙贵妃这话说出来,他感觉全身禁锢差不多去了,若非还有一个‘仁宣之治’要完成,估计原身真就彻底心灰意冷了,既然不用再面对孙贵妃了,他乐得如此,“皇后,我们走。”
叶湘雅瞥了一眼孙贵妃,又看了一眼脸色同样不好看的彭城伯夫人,心里笑了笑,一切都在算计内,就是可惜皇太后对自己母亲,对自己养女的一片真心了。
但若非没有皇太后的纵容,这两人也不至于这么傲慢,让原身后位被废。
主要的事情解决了,正好闲下来陪两个女儿玩闹,她握住皇上的手,“皇上,今晚您给臣妾念书哄臣妾睡可好?”
“自然。”朱瞻基眉开眼笑,解决了孙贵妃这个大烦恼,他想跟皇后做什么都没问题了。
孙贵妃挽留无果,眼睁睁看着帝王毫不留情甩袖而去,怎么会这样……她颓废的坐在地上,她今日挽回帝王不成,还让自己过去的算计揭露得一干二净,“啊!”她捂住脸,怔怔看着皇太后。
皇太后突然打了她一巴掌,面色极冷,从前她只是觉得爷爷担心外戚作乱才不让孙氏为太孙妃,结果还真不是多想了,孙氏胆敢联合她娘算计她和她儿子。
从这一刻起,孙氏在她心里的感情消失殆尽,没有人会容忍自己一心一意付出的感情只是别人的算计,说不定她在怜悯孙氏时,孙氏反而在嘲笑她好骗。
她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从今往后,康嫔再禁足一年,收回一切嫔位不该有的金册金宝!”
说罢,她也不看自己的老母亲了,转身出去,一想到她被自己娘和养女算计这么多年,她就不寒而栗,连最亲的人都不能信了,她还能信谁。
她一路朝坤宁宫去,方才儿子带着儿媳离开了,她心道,是不是儿子早就知道孙氏的到来就是场算计,所以对孙氏的态度巨变,不,儿子今日的震惊她是看在眼里的,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儿子有所猜疑,但没有证据,今日得知事情真相才下定决心让孙氏降位。
还是她糊涂啊,不够儿子清醒。
……
彭城伯夫人还是挺在乎自己女儿的,毕竟给自己带来荣耀,带来身份地位,是家族的贵人,因此在女儿发现她和孙氏的算计后,她一言不发,脸色难看,冷冷看向孙氏。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你进宫。”一点用都没有,还让她和女儿感情生分!
孙氏如同找到了罪魁祸首,眼睛狠狠瞪向彭城伯夫人,“都怪你!都怪你说那些话,让皇上听见了,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让皇上对我失望了!若不是你,皇上还是那个宠爱我的夫君!”
彭城伯夫人被她气笑了,“都怪我?是,怪我太贪心了,居然被你爹娘一点点好处就收买了,都怪我觉得你贤惠,结果你这骨子里藏的哪是贤惠,不过是难以填满的欲壑罢了,还最宠爱你的夫君?可你夫君现在去了哪儿,怎么任你摔倒不起?”
她起身准备出宫,今日她真不该进宫,竟被孙氏害得失了脸面,她今后要是再跟孙氏说一句话,她就不得好死!
孙氏怔怔然看着彭城伯夫人离去,掩面痛哭,心里惊恐,可笑的是,她在面对帝王时能鼓起勇气撞墙,此刻没有一个人了,她却什么都不敢做了,哪怕被降位,荣华富贵仍是触手可得之物,她怎么舍得放弃自己的命。
她还有儿子,等吴氏生下一个公主,她的儿子还是皇上唯一的皇子,皇上年到三十了,本就生养不易,大臣们肯定会劝皇上册封大皇子为皇太子的,她还有希望。
孙氏站起身来,吩咐宫人,“去将大皇子抱走。”皇太后不在仁寿宫,她不趁这个大好时机将孩子抱走还等何时,这事一出,皇太后肯定不会再让她抚养大皇子了。
既然要让她禁足,那她什么都做不了,但她还可以将唯一的皇子把控住。
孙氏下定决心,竟不顾仁寿宫宫人的阻拦,硬生生将大皇子抱走,随后急匆匆回到自己宫所,谁都不见,当皇太后得知孙氏带走孩子后,已经迟了。
皇太后怒不可遏,正想命人将大皇子抱回来,这好歹是自己第一个孙子,她不能不重视,但儿子阻止了她,“母后,吴氏怀的这胎极有可能是个皇子,您还有别的孙子。”
‘您还有别的孙子’这话让皇太后意识到儿子并不打算册封长子为皇太子了,她哑口无言,想替长孙说句话,但又想到长孙有那样一个娘,便闭嘴了。
她看过吴氏,性情确实安静,但愿别是个野心大的。
……
因此,康嫔孙氏顺利将大皇子养在自己膝下,而又过几个月,吴氏分娩,诞下二皇子朱祁钰。
在朱祁钰出生那日,臣子们总算不再求皇上册封大皇子为皇太子了。
毕竟有两个儿子不同于一个儿子,大不了等两个皇子稍稍长大些,再判断两人性情据此来册封皇太子,当然,主要是两个皇子都是庶子出身,皇上一看再无册封康嫔的意思了,他们这些臣子也是识眼色的,全看皇上意思。
若是今后皇后有嫡子出生,那就能毫不犹豫册封嫡子为皇太子了,毕竟大明立国以来,从来都是嫡长子登基的。
在朱祁钰出生前,朱瞻基已然亲自率军巡视北边,没有看到二皇子的出生,尽管他也不在乎这事,甚至在给皇后写信时被皇后提点,才记起将吴氏封为贤妃。
吴氏得封贤妃喜极而泣,万般感谢皇后娘娘,叶湘雅将她扶起来,“你今后好好照顾孩子,带着孩子多陪陪皇太后吧,这祖孙情也需培养。”
“是。”吴氏知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提点,更是感激不尽了,她在宫中根基不稳,若是得了皇太后的庇护,就不愁孩子不能平安长大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兴许她能凭借皇太后的看重,让她哥儿先于大皇子成为皇太子。
想到自己能凭借子嗣成为后宫仅次于皇太后和皇后的唯一高位者,她心里不知多欢喜了,不过又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是皇太后和皇后之下的宫妃,她也不是非常执念让自己儿子成为皇太子。
比起以前见不得人的日子,吴氏对现在已然心满意足了,她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皇后娘娘能如愿以偿生下一个皇子,到时候嫡长子继位,她儿子能辅佐皇后娘娘的孩子,这也是一种幸事。
而孙氏却不像她这么阔达了,得知吴氏生下一子后,她歇斯底里将眼前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大皇子躺在小床上,小小的婴孩大概是被他亲娘这么一吓,吓破胆了,竟没日没夜的哭起来。
很快,孙氏就没功夫理会吴氏和二皇子了,她惊惧的看着大皇子,“别哭别哭,娘在,母妃在!”
她哄了半天不见大皇子停下来,反而越哭越起劲,太医匆匆赶来,给大皇子诊脉,脸色难看,“康嫔娘娘,大皇子受惊了,下官给大皇子煎几副药试试看。”
他实在没多少把握,他从未见过有婴孩惊惧成这个样子的,太医眼神在康嫔身上打量,目露深思,这当娘的到底做了什么,让自己的孩子这么害怕。
其他太医在他诊断过后,也一一上前给大皇子诊脉,他们脸色无一乐观,各自商量自己看出的大概,各自开药,还得将药性一一点明,以防有太医没了分寸,私下诊断有误,这样害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他们这些随行的太医。
而大皇子的脉象,大伙都一个看法,先开药镇镇惊先,过后要是没用,他们也没了法子,这么小的孩子要用药也不能随便安排些大剂量的药,当心身子吃出毛病来。
“好好好,你们尽管做,只要大皇子能不再受惊,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康嫔此刻才有了当娘的觉悟,看着孩子哭的可怜,但这宫里的太医哪个不是历尽千帆,在私底下问过宫人后得知大皇子受惊的前因后果,一群人都对这康嫔没了什么可怜心思,可怜啥,可怜的是大皇子才对,被自个儿的娘吓得大哭不已。
三公主朱昭芸知道弟弟受惊后,迈着小短腿过来看弟弟看母妃。
康嫔看到她就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个劲的痛哭,“昭芸啊,母妃心里苦啊,你父皇不要母妃了,你弟弟竟然出事了,这让母妃如何受得了!”
“母妃别哭。”五岁的孩童使劲安慰自己母妃,但母妃一直哭个不停,朱昭芸以前从没见过母妃这样狼狈的样子,她处在皇宫中,不像寻常百姓家的五岁孩童懵懂无知,她立马就意识到之前宫人在她耳边说的——母后害了母妃,让母妃从贵妃降为康嫔,失了父皇的宠爱。
她小脸揪起,好不容易等母妃放开自己,她立即去找母后问清楚是不是宫人说的那样。
待女儿走后,康嫔面无表情擦干净泪水,嘴角扯了扯,“也算她派上用场了。”
生了个公主毫无用处,她的儿子却禁不住吓受惊了,若是将她儿子和女儿的年纪对调过来就好了,若是这样,皇上就能在登基时直接将她封为皇后,不至于让她现在恨极了自己的处境。
……
朱昭芸刚跑来坤宁宫,便闻到了阵阵香味,小孩子是抵抗不住美食的诱惑的,她忍不住将头偷偷探过去,却见大姐和二姐手上拿着一串喷香的烤肉,还有一个烧着火的架子,上面放着更多肉串。
她看着那些个肉串,险些流出口水,还是身后的宫人推了推她,才没让她忘了正事。
但在她正式开口前,叶湘雅率先发现她了,“三姐儿怎么来了,正好母后还想叫你过来一起吃烤串呢。”
她招了招手,朱昭芸想了想进去,乖乖道:“母后。”
“好孩子,过来一起吃吧,瞧你两个姐姐吃的多欢快啊。”叶湘雅含笑摸着她脑袋,这么大的孩子圆头圆脑的,着实可爱,现在的三公主还没被自己母妃养成日后是非不分的模样,她对三公主观感还不错,毕竟这是个在原身倒台后,难得会在其他人面前为原身说话的人。
“好。”朱昭芸看了眼母后,又看了眼往她手里塞肉串的两个姐姐,老实的坐下来,母后对她这么好,完全不像宫人说的那样会欺负母后。
朱昭芸仔细想想,好像更多的时候是母妃欺负母后,她还真没见到母后欺负母妃的样子,一时间,想通了的朱昭芸有些羞愧,为自己轻易相信那宫人感到愧疚。
叶湘雅本来还想招呼朱昭芸吃多点,但有宫人传话,说大皇子受惊,她急忙皱眉道:“可告知皇太后了?不行,大皇子受惊不是件小事,我得过去看看,映月,带上我备着的药膏。”
映月赶紧去准备了,虽然对救治康嫔子嗣这点不太痛快,但娘娘宅心仁厚,若是不救大皇子,必然日日愧疚。
朱昭芸心里更愧疚了,她放下肉串,跟在母后身后,像一条小尾巴,大姐儿和二姐儿见娘亲和妹妹都走了,这下哪会继续吃串串,擦干净手就跟着母后跑了。
等到达康嫔的宫所后,康嫔还在哭,和大皇子的哭声一并起伏,怪——不吵闹的。
叶湘雅面无表情,有种想捂耳朵的冲动,但感知到身后朱昭芸仰慕的视线,她没做出这么不得体的举动,她稍稍挺直了身板,问起太医具体情况,一边倒数。
在倒数到三时,皇太后总算来了。
皇太后一过来就打了康嫔一巴掌,打得她错愣,打得她忘了哭,打得她不可置信看着皇太后,“母后!你为何打我?”
“你再哭下去,老身的孙子出了事,老身定饶不过你!”皇太后没了以往对康嫔的看重,对待康嫔比其他宫妃更显狠厉。
康嫔捂着脸,愣愣看着皇太后,又哭了起来,“母后,连您也这样对我,我到底是做错什么了。”
叶湘雅后退几步,示意两个女儿回去,要是让两个小的看到这样伤眼的一幕,日后必然会日日做噩梦。
皇太后被她哭的心烦,直接命令道:“将大皇子抱去仁寿宫。”
“母后,你不能这么做!镇哥儿是妾的亲生骨肉!”康嫔顾不上哭了,一把抱起大皇子,谁也不给。
好一场闹剧,叶湘雅着实不乐意对上孙氏,她叹了一声,劝道:“母后,还是先看看大皇子身子如何吧,我带来药膏了。”
“对了,还有你那药膏。”皇太后心神安定许多,她是亲自试过那药膏的,对身子极好,过来时,她顺道让人将自己那瓶药膏拿来给太医试试看对大皇子可管用,若是管用,那孩子受惊的事就不必担心了。
“什么药膏?”这下换康嫔警觉了。
叶湘雅无意解释,将方子也递给了太医,太医看到那方子几眼,又将药膏亲自尝了后,眼睛一亮,“娘娘哪弄来的方子,真是神仙妙药!”
“在民间搜寻的,能派上用场就再好不过了。”
太医拱了拱手,立马去研究这方子了,康嫔后知后觉这是对自己儿子好的东西,便不吭声了。
她儿子哭的厉害,她心疼,要是皇后得了法子救她儿子,那是她作为皇后应该做的事,要是让她儿子好不起来,那千错万错都是皇后的错,都是这个毒妇害了她儿子。
不过半日,太医们围在一起,越看这方子越惊叹,竟大着胆子问皇后娘娘一些药材的药理,见皇后娘娘对答如流,几人眼里皆闪过了然,看来这方子极有可能是皇后娘娘研制的,不然就他们来自全国各地的太医,有家贫的也有家富的,为何没有听说过此等神药,皇后娘娘可真是聪慧厉害得紧啊。
只是既然皇后娘娘不认,那他们就认定这是民间找寻过来的药方子了,不过仔细想想,皇后娘娘精通药理却一直淹没声息,确实是明哲保身之法,不然若是宫中娘娘或是子嗣出了问题,便惹得其他人擅自怀疑了。
他们并非不清楚之前的孙贵妃有多喜欢折辱皇后娘娘。
正是因为如此,在大皇子受惊之时主动站出来的皇后娘娘就尤显品德高尚了,一些太医暗自钦佩,打算回去与自家夫人说说,日后啊,见着皇后娘娘的家人,便多礼让三分,毕竟国母如此,他们这些臣民也算是与有荣焉了。
一个时辰后,吃下那药膏的大皇子沉沉睡去,叶湘雅了无牵挂便想着离开,但皇太后叫住了她,将同样被自己母妃的哭声吓得哆嗦的三公主交给她,“三姐儿这几日就留在你身边吧,你是她嫡母,能让她安心。”
叶湘雅瞥了一眼孙氏,孙氏大概是哭累了,眼睛只看着儿子,完全不理会一旁的女儿了,既然如此,那她就带着三公主走吧,反正也只是多养一个孩子的事。
路上,朱昭芸片刻不离母后,孩子对大人的恶意喜爱最敏感,方才母妃一直没看她,还瞪了母后好几眼,她没看过母妃这样凶狠的一面,心里害怕得紧,便下意识想跟在母后身边。
……母后一直以来待她和两个姐姐无二样,要是她也是母后亲生的孩子就好了。
朱昭芸看着母后温柔的面容,心里越发难过了。
……
过了些时日,待大皇子恢复正常,皇太后毫不犹豫将大皇子抱回仁寿宫,导致大皇子受惊的罪魁祸首康嫔自然找不到理由留下大皇子。
在没了大皇子后,孙氏日日在宫所里数着砖块,数着叶子,活的越发不像个人样,她想找人说说话,但是那些宫人都被她这些时日的变化吓着了,都不敢跟她说话。
唯一能跟她正常沟通的女儿被皇太后塞给皇后了,想到这,她越发恨皇后了,但也不是那么恨,因为皇后救了她儿子。
她从前以为皇后只是装出来的良善,结果她还真那么贤惠得体,那药膏既然都让太医啧啧称奇了,皇后大可以一直藏着,看她惊慌失措,看她儿子难受,看她失去唯一的儿子,没了最后的依仗。
可是皇后没有这么做。
孙氏想起自己从前得势时三番四次在皇后面前作威作福,皇后有时候被她挑动生气了,但都忍下来了,她得势时如此,所以她以为皇后得势后肯定会欺压她。
可是为什么没有,孙氏冷笑一声。
要是皇后狠心些,她倒是能一不做二不休害了皇后——倘若她儿子出事了,她最后的希望没了,她还留着皇后的性命做甚。
到底环境逼人成长,就半载功夫,孙氏心绪平和许多,皇帝仍是征战在外,不回来了,她开始念起佛经,似是这样能让自己舒坦些。
宫人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娘娘,大皇子会走路了’‘三公主过来看您了’‘娘娘,皇后娘娘给您送来了京师新出的布匹’。
念多了,孙氏都以为自己耳朵生茧了,但现在有个人在她耳边说说话也不错。
又过半年,她自觉功夫修炼到家了,这禁足的日子也到期限了,她便主动找上皇后,头颅垂下,再无以前的高傲,她发自内心道:“娘娘,过往是妾错了,还望娘娘原谅妾。”
“起来吧,三姐儿,你母妃来了,还不快出来见见你母妃。”
叶湘雅笑着,像是既往不咎了。
孙氏松了一口气,看着迎面跑来的三姐儿,果真被皇后养的不错,皮肉细嫩,脸蛋比之前圆润些了,她这下更感激了,“妾多谢娘娘。”
“既然你们母女俩相聚了,那我就将三姐儿还给你了。”叶湘雅微笑,心胸果真宽大极了,三姐儿却依依不舍的看着母后,可是身后憔悴的母妃让她心里不是滋味,便默认了母后的安排。
等孙氏母女俩走后,叶湘雅望着她背影,喃喃自语,“康嫔比以往好说话多了,看来是真心悔过了。”
映月道:“应该是了,以前她都是想压娘娘一口气的。”
“回去吧,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叶湘雅叹了一声,在这宫里,谁都不容易。
主仆二人进了西暖阁,关上房门,关上了一室静谧。
……
随后的日子里,孙氏日日出现在坤宁宫和仁寿宫,日日请安,日日诚恳侍奉,皇太后对她态度稍微缓和,叶湘雅更是待她诚心诚意,毕竟她的性子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既然孙氏知错了,她何必斤斤计较。
当然,这也跟孙氏实在诚恳有关,伸手不打笑脸人,叶湘雅自认为是个脾气正常的人,能跟人和和气气的总比整日吵闹的好。
大皇子能走路了,因为经常见不到母妃的缘故,他反倒将叶湘雅当成亲娘看待,孙氏看了并无难受,只道:“娘娘对镇哥儿有再造之恩,他将娘娘当成亲娘,妾身也安心。”
自从皇后救了大皇子一命后,这名声就越来越好了,毕竟大皇子的生母曾经险些将皇后逼下后位,而皇后娘娘却既往不咎,帮了他们母子俩,确实贤惠,以往人们对皇后的贤惠并没有具体事例支撑着,只知道皇后贤惠,却不知皇后贤惠到何种程度,但是大皇子这事一出,还有谁不明白。
人们问:何以抱怨?
孔夫子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但关键是谁能将自己活成圣人,若是有谁害了自己,以国人的血性,不将对方千刀万剐算好的了,而皇后娘娘却能将大皇子救回来,还待孙氏似从前一般,可谓是圣人心性了。
正是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如此,所以才格外钦佩做到的人,而这人还是他们的国母,这就更让人欢喜自豪了。
叶湘雅有些恹恹的,皇上在外征战,而后宫妃子不知何时起一个个往她坤宁宫跑,她这儿可不是闹市啊。
心里是这么想,但坤宁宫日日传来各种美食的味道,着实让人抗拒不了,三个姐儿都吃得面颊圆鼓鼓的,所幸年纪小,长点肉没事,要是长大以后整个人胖乎乎的,大概能将皇太后老人家吓一跳。
妃子们大部分都是过来蹭食的,小部分是特地过来看孙氏好戏的,孙氏以往标榜自己作为皇上心目中的妻子地位,从不将她们放在眼里,可如今,能看孙氏低声下气,何不痛快。
而孙氏是真的发生改变了,对以往那些妃子能好声好气致歉,叶湘雅看着她,叹了口气,孙氏着实不易啊。
吴贤妃的钰哥儿还只是在地上反复爬的状态,叶湘雅让人给地面铺上厚厚的毯子,将桌子角等尖锐的地方都用厚布包上了,这样不管孩子怎么爬怎么闹,都不怕摔倒了。
吴贤妃为此大夸特夸,听得一旁的妃子怀疑人生,皇后娘娘只是让人在地上铺毯子,何至于成为了圣人第二,叶湘雅懒懒的,任由她夸赞,反正夸她又不会少块肉,便让她来了。
一日,叶湘雅醒来后感觉到自己全身无力,有丰富经验的她直接断定自己染上风寒了,便让映月告知其他妃子今日不必过来了,公主皇子们也被打发去仁寿宫,省得小孩子体弱,容易被传染。
吴贤妃被她派去照顾几个小的。
妃子们一听皇后病倒了,就真的都躲在自己宫所里不出来了,唯独孙氏不听人劝,非得要在皇后跟前侍奉,叶湘雅都随她去了。
一个诚心诚意要照顾自己的人,她何必推开。
因此,这些时日下来,孙氏日日在床前喂汤药,叶湘雅看向她的眼神大为不同,也是真的相信她改变了,以孙氏以往高傲的样子,在皇后面前小心谨慎,大概是原身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画面了。
这样的日子久了,谁都不怀疑孙氏的真心了,连孙氏都告诉自己,皇后救了自己儿子一命,她小心伺候是应该的,只有这样,皇后才有可能看在她示弱的份上,将她儿子扶上皇太子之位,皇后无子,她儿子是最好的太子人选。
只是当某日,她在给皇后熬汤药时,趁四下无人,将某包药粉打开,散在汤药下,再小心翼翼的搅拌几下,殊不知皇太后失望的看着她。
叶湘雅眼里也透着一丝意料之内的意味。
所以说她才说孙氏不容易啊。
花上一年半载的时日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无害的东西,但作为能让原身论落成废后处境的女人,她是从一开始就没相信孙氏的讨好,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信,与其相信孙氏,还不如相信朱瞻基的后宫都是真善美。
正好她感染风寒了,倒是能给孙氏一个向她出手的大好机会。
皇太后从暗处走出,“还不快将孙氏抓起来。”
孙氏突然听到人声,又听清楚这话,拿着药包的手都不住颤抖了,她缓慢的往身后看去,如雷霆一击,她看到了皇太后。
她又意识到自己被抓了个正着,随后皇后从屋里走出,眼神透着失望,“我以为你是真心实意为我好。”
既然被抓个正着了,孙氏也不怕了,她一脚将火炉踢翻,神色平静,“我是真心实意待皇后娘娘好,这些时日,我从未对皇后娘娘的药动手。”
就连她自己也险些被自己跟皇后这些日子的和睦相处迷惑,但她始终没忘了一件事,皇后既然救了她儿子,那就好人做到底,干脆这辈子再也不能怀上孩子吧,反正皇后既然这么喜欢做好人,这些不是她应该做的吗?
皇太后上前,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孙氏被重重绑起,太医上前察看那药粉是何物,试出来后脸色难看道:“此乃绝育药。”
皇太后闭了闭眼,又扇了孙氏一巴掌。
事已至今,已经没有任何供孙氏解释的境地了。
她被关到长阳宫,长阳宫乃是中最冷清的院落。
一时间,宫里无人不说孙氏的狠毒和伪善,连宫外都有人知悉,不少人都觉得要是皇家不好好处置这孙氏,便对不住皇后娘娘。
叶湘雅在病好之后特地去长阳宫看了一眼孙氏,孙氏狼狈瘦削,脸上无一丝血色,看不出以往高傲美丽的模样。
她抬头见是皇后过来,眼睛一亮,“娘娘,妾身知错了,求您原谅妾身,放妾身出来吧。”
孙氏以为自己被关只是件小事,等她儿子长成后,她还有机会成为大明的皇太后,可是这冷宫的苦她实在熬不住了,缺衣少食还是小事,重点是日日有人过来骂她,无论位卑者还是位高者,每个人都能折辱她,她受不了这种苦,想一头撞死,却怕死,她还要享受荣华富贵,至高无上的地位,怎能自裁。
如今看到皇后了,她想皇后心善,只要她说些好话,皇后就算不放她出来,也会给她好吃好喝的,让她在冷宫的日子舒适些。
只是她磕了半天头皇后始终没有反应,她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抬头却看到皇后冷漠的看着她。
叶湘雅淡淡道:“你以为你的手脚是怎么被人发现的?”
霎那间,孙氏想通了很多事情,比如,为何皇太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坤宁宫,皇后又为何会放心让她煎药,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后给她设下的局。
叶湘雅道:“从一开始我就没相信过你。”
“为何?你为何不信我?”她嘴唇颤抖,似是皇后算计她这件事比她阴谋败露更让她受刺激,她心里最后的净土在一层层崩塌。
“我曾相信后宫妃子都是姐妹,我待她们好,她们也会待我好,但是后来你的出现证明了我所思所想都是错的,我可以对其他人继续好,但我不能对你好,谁会放心一个算计自己的人继续算计自己,你以前算计过我,你一辈子都会算计我,我为何要信你?”
这话让孙氏癫狂,因为她以为自己无论做了什么,皇后这个天下至善的人都会原谅她,结果她竟然恶毒到连皇后这样的人都不信她了。
她一时间心里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皇帝知道她的另一面不要她了,她儿子也不认她为亲娘,皇太后更是将对她的母女情彻底歼灭,最后一个在后宫中能一直保持至善心性的皇后也将她视作城府极深的女人。
她在禁足期间对皇后至善本性的认知便是她快速振作起来的关键,毕竟她想着,她就算计皇后一次,让皇后绝育了,没法怀上嫡子后,她就真心实意对皇后好,就当弥补她过去的不对,毕竟皇后在后宫中算是唯一一个值得她付出的人了。
可是,打从一开始皇后就没给她机会。
她心里空荡荡的,悄无声息裂开一道疤痕,叶湘雅看着她,笑了。
从一开始,她就隐隐约约感觉到孙氏对她的态度不正常,似是赎罪,又似一不做二不休想取信她,好对她下手。
原来孙氏竟是同时存着两种想法——在下手后赎罪。
可是凭什么,她凭什么要让孙氏在算计她后,能平静的用一生赎罪,那对孙氏来说不是折磨,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释放,能让她自以为自己洗干净自己身上的罪孽了。
不得不说,孙氏的这种想法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了。
她就想问,难不成一个罪恶滔天的人在伪装了自己的脸面后,以慈善好人的面孔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他就能无视自己过往的罪过了?有本事他就将自己所得的全部归还,再自杀去赔罪,即便这样,也无法彻底赎罪。
不然,她见一次就想笑一次。
而她对这种人从来不会手软,原身受了多少苦,只有孙氏这个当事人最清楚。
在走之前,叶湘雅特地吩咐了宫人,防止孙氏自裁,衣食住行按往常的来,毕竟让这人舒坦了,就是对原身的不敬,她做不来让孙氏畅快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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