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别过
    初三日,
    天朗气清,畅和风惠。
    太史筝牵着措措一身姚黄褙子,发顶簪花, 整个人意气风发。筝与崔植筠并肩走在花香馥郁的小道上, 周遭蝶蜂纷纷,翩跹飞过, 又是一夏。
    转眸看向身侧的如意郎君,筝开口闲谈:“幸好昨日圆子从家带了酱鸡过来, 不若我都给忘了一家带一份吃食的事了。这要是空手过去,白吃别人的可不好。况且, 我最近是能吃得紧。你说咱们去送老五的路上要不要再多买些什么?我怕不够吃。”
    崔植筠有问必答, 他握着太史筝的掌心,在盛夏的暖风中摇了摇, “西水门鱼街正好有家卖茸割肉胡饼的, 你若想吃,咱们路过时大可买些。”
    “肉饼!我爱吃, 要买。”筝两眼放光, 应了崔植筠的话。
    崔植筠却宠溺一笑, 直道:“肉饼爱吃?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夫人不爱吃的呢?”
    筝闻言撇嘴,“崔二郎, 你敢取笑我!措措, 咬他——”
    小两口说说笑笑,朝伯府外轻快走去。
    今日他们先到开远门去送夏老五, 再与大房的其他人到金明池汇合。而大房的那些人呢?则早早聚在了喻悦兰的东篱阁,预备着一起往金明池去。
    东篱阁内, 喻悦兰如今扬眉吐气,大权在握, 心情大好,她现在不止看太史筝顺了眼。就是连带着这两个庶出的媳妇,也是和声和气起来。
    瞧她斜倚在坐榻上,吩咐道:“其乐,去到里屋把舅爷昨日送来的樱桃端出来。”
    傅其乐转身就往里去,仓夷却抱着小玉坐在一旁客气了句:“婆婆,不必麻烦。这么贵重的东西,您留着吃便好。”
    喻悦兰望着仓夷,还是改不掉那有口无心的臭模样,“嘁,自作多情,谁说是给你吃的?伯祖母是给我们小玉准备的,你们最多就是沾了我们小玉的光。小玉宝过来,叫伯祖母抱抱。”
    小玉害怕喻悦兰,她从前可没少见识过她的厉害。她便下意识看了眼崔植简,崔植简瞧出端倪,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说:“去吧,玉宝。伯祖母叫你呢。”
    小玉如今最听崔植简的话,他都这样说了,小玉只好斗胆往喻悦兰面前靠了靠,轻轻唤了声:“伯祖母。”
    正巧傅其乐端着樱桃出来,喻悦兰便用几颗樱桃轻易将小玉收买。
    祖孙二人,一团和乐。
    而后,等喻悦兰再抬头望向宋明月,她盯着她那圆滚滚的肚子,随便问了句:“过了今夏就快该生了吧,植筹媳妇。陶凤琴那边帮你把坐婆都找好了吗?助产的郎中呢?可有准备?若不然,就直接用我给植筠媳妇请的那些人,我再多出一份佣金便是。”
    喻悦兰这会儿说得还算是人话。
    崔植筹闻言本想婉拒,可宋明月一听这事不花自家的钱,便按着崔植筹连忙应下:“这些事,我们还没考虑,想着快生了再说。到底还是婆婆思虑周全,既是如此,便多谢婆婆了。”
    喻悦兰财大气粗,摇头说:“都是一家人,莫说别的。等今日二房搬离伯府,归去雍丘,这伯府可就剩下咱们一家人了。往后定要相互扶持,尤是将来我儿植筠袭爵,你们自当团结,切不可学二房那般忘恩负义。植筠两口子,宅心仁厚,你们也不会受了亏待。”
    搞了半晌她在这儿等着呢……
    好在这在座之人并无野心与二心,不若喻悦兰的这些话,不知又会刺激着谁的神经。
    “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媳妇谨遵婆母教诲。”
    孩子们还是给她些面子的,喻悦兰甚是满意。
    她想这陶凤琴教出来的孩子,也还算是识趣。左右扫视过阁内,喻悦兰忽问:“这人都到的差不多了,陶凤琴呢?可就差她了。其乐,我不是叫人去知会她了?怎么,今朝金明池赏玩,还得我这主母亲自去请她个妾室不成?”
    傅其乐见状拱手回禀:“回淑人的话,我已派人到小院去问过了,小院那边说……”
    “说什么?”喻悦兰挑眉不悦。
    傅其乐答曰:“小院那边说她身份低微,不配与淑人同游,就不来给淑人添堵,叫我给淑人您赔个罪。您看?我是不是再派人去一趟?”
    现下,这屋里坐的,可都是陶凤琴所出,傅其乐说罢悄默声观察起众人的反应。
    她是生怕以喻悦兰那臭脾气,赏玩不成,在家先打起来。
    可谁知喻悦兰竟一反常态,没去计较,反倒嗤笑一声冲着崔植简放话道:“好啊,她个陶凤琴。连我的邀请都敢拒绝?老大,你去小院,把你那不争气的妾母给我叫来,她若不来,你就是背也得把人给我背来。我瞧她还能有胆不来?”
    崔植简茫茫然站起身啊了一声。
    傅其乐捏了把汗。
    喻悦兰瞧他那笨样,急呼:“啊什么啊,去啊——”
    好在老大傻,老大媳妇不傻。
    仓夷顺势从座上起身,拉着崔植简便应声往外去,亲亲“爹娘”走了,小丫头那边竟连樱桃也不吃了,小手扔了樱桃核,一路小跑追着就往外出,“等等,小玉。等等,小玉。”
    崔植简闻声掉头抱起小玉,才又往外去。
    惹得喻悦兰摇头直笑,她笑这小玉,怎么如今养的和这老大两口子一个“傻样”。
    东篱阁跟小院没两步的距离,崔植简这人说话做事简单粗暴,对自己的妾母也是一样。不多时,众人便在阁中瞧见一家三口扯着陶凤琴,似是硬生生将人“绑”了来。
    “大郎,大郎。你们这是作甚?我都说了,我不去了。不去了——”陶凤琴刚开始还嚷嚷几句,等后来站在了喻悦兰面前,她便瞬间安静如鸡。连头都不敢多抬一下。
    她是真怕喻悦兰。
    喻悦兰白了陶凤琴一眼,随手就扔了帕子问了声:“来了?”
    吓得陶凤琴绞着手绢怯怯应了声:“淑……淑人。”
    喻悦兰坐正身子,蹙眉相望。
    “你真就这么怕我?我有这么吓人吗?”
    “往前我觉得你这样子,是在那老匹夫面前卖乖,可如今我细想想,你这么多年其实从也没卖过我的坏。真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都是叫三姑奶奶和褚芳华那混球挑拨的。老陶,你说咱俩已经争了一辈子,还没争够吗?”
    说话间,喻悦兰站在了陶凤琴面前,陶凤琴却说:“不敢,妾身不敢。”
    陶凤琴一根筋地认为喻悦兰这是又要趁机找她麻烦,所以还是如常般只管退让。可喻悦兰却是真心实意的与之和解,她明晓陶凤琴是个善良的老实人,从前敌对,也只是她不愿承认罢了。
    事到如今,她啊,想开了。
    也实在是争不动了。
    且看,阁里那捉了陶凤琴这鼠胆之人半辈子的猫,破天荒拽起她的手臂,感慨道:“孩子大了,孙子也快有了。往后,咱们就只管享儿孙的福,至于崔寓那老匹夫,就让他滚蛋——走走走,五月正是好时光,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莫要扫了孩子们兴。”
    喻悦兰爱恨坦荡。
    陶凤琴却诚惶诚恐,在她身侧躲躲闪闪,好不适应,“淑人,淑人。您别这样,您这样真是折煞妾身,金明池您与孩子们去便好,莫要让妾身这样的低贱之人……”
    陶凤琴的那套话术还没说完,喻悦兰便起了急,“啧,我说你这人,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难不成还要我给你下跪赔礼不成?陶凤琴,我劝你在我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识相些,不若——”
    喻悦兰一番“威逼”对陶凤琴还真好使。
    只瞧陶凤琴僵着身子,被喻悦兰拉着,连连应声说:“妾身去,妾身去还不行。只是还请淑人先行,妾身相随便是。”
    喻悦兰抿嘴摇头,松去了陶凤琴的手臂,笑她:“你啊你,真犟。”
    转眸捻起门口条案上的罗扇,喻悦兰搁在身前摇了摇,“傅其乐,把东西掂上,叫人出去备车。走,孩子们,金明池夏景正好,咱们过去瞧瞧。我啊,也是很久不曾去过了——”
    喻悦兰挥扇一声令下,众人起身追随,崔植简随手扛起小玉吆喝了声:“玉宝,走喽。”
    可他却似乎低估了一大一小摞在一起的高度。
    只闻出门时,小玉哇哇一声哭闹,惹得众人回眸看去,小丫头的脑门上一道浅浅的印子,与门框正好呼应。目光垂落,且听小丫头随即大呼:“大伯,痛痛。小玉,脑门痛痛!”
    小小插曲,打不断众人出游的欢心。
    崔植简跟在队伍后头,抱着小丫头哄个不停,可小丫头记仇,转头扒拉着仓夷,不再跟和她最要好的大伯一块。仓夷被这爷俩弄得哭笑不得,瞧她伸手接过小丫头,就替她揍了崔植简几拳。
    这可叫一旁被崔植筹紧紧搀着的宋明月,大笑不止。
    肚子里的小老三也跟着乱动起来。
    大房就这样吵吵闹闹,喜气洋洋走出小花园,却在去到伯府门廊下时,撞上死气沉沉,准备搬离伯府的二房一家。
    两相径庭。
    喻悦兰望见褚芳华下意识咂舌。
    褚芳华那边伤病初愈被人搀扶着,甚是狼狈,瞧她再无往昔的傲气,转头躲避着喻悦兰的目光,不再敢去看她。这时间,崔渐春背着行囊从后头走来,瞧见大房一家垂眸便问:“大伯母,陶姨,堂哥堂嫂,小玉……”
    “你们这是出门去?”
    喻悦兰对崔渐春无甚敌意,她张口应:“五月汴京,景色宜人,我们准备到金明池赏玩去。你们这是……”
    “预备着走了?”
    喻悦兰知晓今日是二房离开汴京最后的期限,她才这般相问。她也偏是故意要选在这天出游,目的就是出一出那么多年,被褚芳华算计的恶气。
    崔渐春垂眸,“是,叨扰这么久,也该走了。”
    喻悦兰也是心疼崔渐春,便好意叮嘱了句:“那我们便不远送了,你们路上慢些。春姐儿,往后若是在雍丘有了难处,就往伯府修书,念在亲戚一场,我该帮的一定帮。”
    谁知,褚芳华却又发起了神经,“假情假意,喻悦兰,你别装了。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事情闹到这般,你得逞了?满意了?你现在心里一定乐开了花,直等着看我笑话。喻悦兰,你个卑鄙小人。”
    若搁往前,喻悦兰听见这些谩骂,一定怒火中烧,恨不得跳起来打褚芳华的脑袋。
    但今非昔比,她不会为这种苟延残喘的小人计较,因为没必要。但该反驳的话,一句也不能少,但瞧喻悦兰哈哈大笑道:“瞧瞧,这疯妇,都这时候了,还这么狂妄呢。”
    “褚芳华,这事是你自己办的,贪念也是你自己起的,与我有何干系?是我叫你做的这腌臜事的吗?你丢了伯府的脸面,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反倒怨怼起我来了?怎么?还想再把坏名声按在我头上?我告诉你,没门咯,你先想想怎么赧颜苟活吧——只是你们这两个老家伙,贪心重,自讨苦吃不要紧。就是白白可怜了这么好的闺女。”
    “啧啧,褚芳华啊,褚芳华。你真没福气。”
    “你——你——”
    褚芳华被喻悦兰骂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倒在门廊。
    傅其乐与陶凤琴怕喻悦兰将事情闹大,立刻一左一右架起了喻悦兰,示意其莫要多言。崔渐春见势头不对,也赶忙连拖带拽,将褚芳华带离了门廊,塞进了去往雍丘的马车。
    如此,事态才得以平息。
    再望去,门廊外两房的马车,一东一西背对而停。各自奔赴之地,亦是一暗一明。
    喻悦兰立在门廊下,洋洋得意甩开身边人的搀扶,重新摇起罗扇欢喜道:“走走走,莫要让这些污秽之人,坏了心情。好光景可不等人呢——”
    喻悦兰发话,大房的其他人还能多说什么,只得跟着上了各自的马车。
    只是在登车之前,崔渐春却穿梭去喻悦兰坐的头车边,敲了敲她的窗,喻悦兰随之打帘探出目光,望见崔渐春冲她扯出一丝苦涩的笑。
    她没开口,只听见那个承担了很多的女郎,再她的窗前与她真诚作别。
    “多谢大伯母这么多年的照拂,母亲从前做过的错事,春儿替她给您赔罪。今朝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春儿愿您安康常健,大伯母咱们就此别过了。”
    喻悦兰垂眸叹息,就连她个外人都为崔渐春感到惋惜。
    褚芳华的心竟那么硬?
    可她也无力改变她出生在这样复杂家庭中的命运,喻悦兰便也只能言说:“我的好女郎,也愿你余生顺意。去吧,你的人生还有好长,别再委屈自己。”
    “大伯母与你,就此别过。”
    喻悦兰说罢默默搁下竹帘,“傅其乐,走了——”
    大房的车队,在喻悦兰的话音里缓缓向前,崔渐春凝视着一辆辆与自家“背道而驰”的马车,反复琢磨起喻悦兰的话。思量间,她不觉抬头望去开远门的方向,那是与归家之路,完全相反的方向。却是那样光明,充满希望。
    沉重的行囊,带着悲哀的过去,压垮了她所有梦想。唯一能让她坚持下去的力量,又将赴去很远很远的远方。
    愚哥儿,
    再见时,你还会在原地吗……
    崔渐春陷入怀疑。
    踱步来到褚芳华的马车前,车厢内无端的谩骂还在继续。崔渐春听着声声污秽的话语入耳,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只瞧她半登上马车,掀开竹帘,不顾褚芳华的谩骂。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母亲面前表达道:“母亲,那日在公堂之上,我曾说过,受了那四十仗,我们便两不相欠。既是如此,我去哪,过什么样的日子,是生是死,都再与你无关。我想明白了,也看清楚了,跟着你回雍丘,只能将我们的余生都困进牢笼。你看见我,只会想起你失败的过去,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理解你。与其这样折磨,不若一起放手,让彼此好过。”
    “所以母亲,我走了。”
    “原谅女儿不孝,也愿您能放下。不若您的余生,不会再有宁日。”
    崔渐春言语中满是决绝,经历那件事之后,她从不敢细想,她怕想到若是这件事没有太史筝的帮助,没有宝念的勇敢,褚芳华和柳愈庚得逞了该如何。
    那将会是被榨干血肉,令人可怖的一生。
    只是幸好,道义尚存,
    她们团结在了一起,将黑暗荡平。
    此间,褚芳华坐在阴暗的车厢里,蜷缩在一角。她不再说话了。
    崔渐春忍痛放下竹帘,将自己与她,隔在了阴暗分明的两端。崔渐春模糊着竹帘后的身影,最后轻念了声别过,便头也不回地朝开远门的方向狂奔。她想现在或许不算太晚。
    此一去,崔渐春不再回头了。
    彼时,不远处停靠在街角的马车上,齐以君低垂着眉眼稳坐车厢的最中间。风铃就挂在精致的车檐上一遍遍被风吹响,她忽而开口,她还是那样骄傲。
    “看到了?”
    “嗯。”崔植林应了声。
    齐以君捋顺富贵的裙角,发间金灿灿的钗,隐约着光芒。她还是如那时一样,允了崔植林一个选择,只是与往昔不同的是,她这次平静了许多。
    齐以君说:“你若想跟他们去雍丘尽孝,我不拦着你。只是按照出门前约定好的那样,我这腹中的孩子,就再与你没有任何瓜葛。但崔植林我要你分清楚,这不是威胁,我也没必要用孩子留住你,因为那样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回答我吧,你想怎么做?”
    历经几月,崔植林变了很多。
    他离开家,离开褚芳华之后,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尊重。这些尊重,让他开始转变,开始思考,往前一味偏袒父母与“弱者”是不是一种错误。
    崔植林望去齐以君,诚恳地握起了她的手。
    他说:“我不会与他们到雍丘去。从前他们或许没对,但这一次关于春儿的事,他们真的大错特错了。落得这般,他们怨不得别人。然那时候,是我执迷,不分黑白。我向你承认我的错误。”
    “可是以君,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咱们还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崔植林的答案,让齐以君心中柔软。
    可她并不会因此轻易忘记从前,所以她才会在此刻从崔植林手中,抽出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掌,那平静的目光下,仍残存着深沉爱意。
    但齐以君没有让步,她避开了他的问话,只抛下一句:“那一次是你选错了,可既然你如今做了新的选择,贺叔咱们打道回府吧。”便就此沉默。
    马车晃动,
    崔植林两眼寂寂,落寞地收回空荡的掌心。
    由此开始,他在齐以君的态度中明了,余生漫漫,他要补偿的还有很多……
    开远门外,前来送行的人将甬道堵得水泄不通。
    可直到众人都纷纷各自归队,夏不愚仍旧心神不宁,任凭太史筝贺齐佳觅她们在他面前,小嘴叭叭说个没完,他就是盯着门内的方向,一句不应。
    最终,还是齐佳觅忍无可忍,抬手给了夏不愚脑袋一下。
    齐佳觅张口便骂:“夏老五,你瞧什么?从我们站在这儿开始,你就是这个鬼样子,我们几个给你交代的事,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筝这怀着孕,易姐儿这大婚在即,都来给你送行,你能不能尊重我们点,瞧你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丢了魂呢——”
    筝一听这话,嗤然笑起,“兴许真是丢了魂呢?”
    夏不愚挠了挠头,今日他倒没跟齐佳觅起急,他只问:“筝,你说她还会来给我送行吗?”
    她?谁?
    齐佳觅和易字诗面面相觑。
    夏不愚却恨自己醒悟的太晚,那日在街口许下承诺时,他还未有反应。他只觉那是对朋友的诺言而已。直到后来的后来,开封府的祸事了结,他才渐渐发觉自己竟会时不时想起,那与崔渐春在礼部榜下的荒唐相遇。
    他是在意了,挂心了。
    只是太晚了。
    筝同样无解,“难说,你也知她今日……有很多事要忙。”
    夏不愚明白,也理解,却还是有些失落。
    恰逢此时,归队的号角响起。夏不愚已再无时机,去与那未曾到达的人,说一声遗憾的再见。威武的甲胄穿戴在身,他的使命由此展开。夏不愚想遗憾常有,不若打个胜仗早些归家。
    到时的他们,也将不会像如今这样被动。
    夏不愚提起长矛,正了正头顶的铁盔,重拾了信心,与儿时的玩伴道别:“那筝,十一娘,易姐姐……老五就走了,你们保重。别为我担心,一定要盼我的好,等我凯旋时,你们一定要在白矾楼给我摆桌酒。”
    “放心去吧,老五,你是好样的。”易字诗轻轻叹息。齐佳觅这跟老五闹了十几年的冤家,偷偷抹起了泪,“臭小子,不指望你逞多大的能,一定给我活着回来。”
    筝则挥挥衣袖,嘱咐说:“去了之后,千万记得把我给你的信交给大哥,千万记得!”
    “知道了,知道了。回了吧。”
    挚友们的关怀,叫夏不愚欣慰不少,瞧他信心满满踏上了去往边塞的长路,直至将身影完全隐进被将士们踏起的尘烟之中,才敛去了注目故乡与故友的双眸。
    他想他一定凯旋,
    他想他一定会再次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女郎。
    筝与齐佳觅她们并肩目送出征的队伍渐行远去,没有人再去多言。众人皆是沉默,可当几人转身,齐佳觅刚想问及关于夏不愚所说之人的事,一个如流星迅捷闪耀的身影,便从筝的眼中划过。
    不远处的崔植筠,也瞧见了她。
    小两口虽隔着有些距离,却仍是默契地念了声:“春儿……”
    崔渐春心无旁骛跑过开远门下,狂奔去能够凝眸眺望的原野,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呐喊:“愚哥儿——你给的承诺太漫长,我等不了,带我走好吗?”
    可奔腾的马蹄声却似乎将她的声音淹没,最后也只剩一句哽咽的:“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崔渐春被风沙啄红了眼眶,她气喘吁吁在空旷的原野之上。
    已再没了力气。
    只是,当她失落之际,在队伍的中间,夏不愚手中的长矛却莫名被撞落,一个个不曾停留的脚步,将他与长矛落地的距离,越拉越远。
    直至,被孤独落在队尾,夏不愚于空荡的地方拾起长矛那刻,他才恍惚与身后原野上站立的女郎对上目光。夏不愚不敢置信地痴念了声:“春儿…”
    崔渐春却在那端望着命中注定与自己相遇的人,热泪盈眶。
    她说:“愚哥儿…别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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