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果有未来
庄晓蝶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旋即又恢复了正常,对我说:“别担心,都是活人。”
我被她一提醒,也反应了过来,这不是丧尸,而是假扮成丧尸的活人。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庄晓蝶问小志。
“这是我们的祭祀。”
和庄晓蝶说的一样,郑宏颖搞了一个邪教,还有奇怪的仪式。
上天要毁灭人类,所以创造了丧尸,用人类来收割人类。人类没有反抗的力量,只能哀求上天,多给他们一点时间,将最后审判的日子推迟。
他们为自己的罪孽忏悔,祈求原谅。
还假扮成丧尸的模样,以求上天垂怜,在我看来,这种行为和虫子在危险情况下装死别无二致。
既然是祭祀,肯定也有祭品。
我问道:“你们用什么祭祀你们的神?”
如果他们用活人,那我一定拉上庄晓蝶、唐玄鸣他们立刻离开这里。
“用人啊。除了人,我们还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小志见我脸色难看,解释道,“不血腥,看他们快出来了。”
人们聚到一个房间前,打开了房门。
两个全副武装的人进入房间,其他人都在门外等,压低了声音。几分钟后,那两个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虚弱的男人出来,剩下的人看到这个男人出来,开始欢呼,他们不嫌弃这个男人满身脏污,举起了他。
“中间的那个就是我们的祭品。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会挑一个居民作为祭品,送入密室中,如果神接受这个祭品,那他就会变成丧尸,如果神不接受,他就会活下来,绝大部分人都会活下来,神只会收走最羸弱的人。”
“为什么?”我问道,“单纯被送入密室应该不会致死。”
“祭品被限制自由后,送进密室,待满四天,其间不提供饮食。”小志说道。
“原来如此。”庄晓蝶说道,“怪不得会有人死亡,这是谁制定的,是郑宏颖吗?”
“是的。”小志点了点头,“快过去吧,我们还来得及加入狂欢。”
小志丝毫没有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很奇怪,他们怎么能如此轻视生命!
小志说的狂欢,其实很克制。
人们聚在一起,每人分到了一罐啤酒,还有一些食物,开始举办宴会。
餐桌上都是普通的菜肴,但在末世,也称得上是顿大餐了。
比起物质的满足,他们大概更为了满足神的欲望而安心吧。
在众多信徒中,我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他们趴在桌子上只顾着吃……
看到这几个损友没有陷入宗教的迷雾。我还挺开心的,甚至有些得意。
我悄悄地走过去,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从唐玄鸣背后绕过去,用手蒙住他的眼睛,压低嗓音问道:“猜猜,我是谁?”
唐玄鸣叹了一口气,说:“晓楠,别闹了。”
他仿佛对我的智商产生了疑问。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不甘心地问道。
“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你会这么无聊,其他两个人正在埋头大吃,手上油腻腻的。所以不可能是他们,加上你今天‘出狱’,所以只有你了。”唐玄鸣说道。
好吧,他说得有道理。但我不打算放弃捉弄剩下的人。
我又溜到了何莫身后。“猜我是谁?”
何莫吐出嘴里的鸡骨头说:“哟哟哟,你是谁啊?”
“是我。”我抓着何莫的肩膀,把他转过来。
“晓楠!”何莫惊喜地说道,“你总算出来了。”他打量着我,“你瘦了!”
我扭过头,对唐玄鸣说道:“这才是正常反应,我再去抓个老蒙。”
唐玄鸣耸了耸肩。“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我没听从他的建议。
我刚把双手放到蒙和平眼前,还没来得及让他猜我是谁,就看到砂锅大的拳头朝我打来。
我捂着脸蹲在地上。
蒙和平站在我边上,说:“你说你没事好好的蒙我眼睛干什么,被打了吧。”
“我都告诉你别找和平搞这种恶作剧了。”唐玄鸣憋着笑对我说道。
“你直接告诉我我会被打,我不就不玩了嘛!”我说道,“算了,不闹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吧。”
我带着庄晓蝶,同唐玄鸣他们到了楼梯间,关上防火门,隔绝了外界的噪声。
我们坐在楼梯上,唐玄鸣不知从哪翻出了几罐啤酒,蒙和平从口袋里掏出个保鲜袋,里面装了些肉,是他刚才在会场“打包”的。
我把庄晓蝶介绍给了他们,同时也把庄晓蝶说过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然后,我们干瞪着眼。最后是唐玄鸣打破了沉默。
唐玄鸣一口气喝下半罐啤酒,开口道:“这是个邪教,我早就知道了。你们知道什么是邪教吗?”
“这还有什么说法吗?”我问道。
“平时要多读书,我告诉你邪教基本有五个特点,首先是控制——控制人的衣食住行,定下一些奇奇怪怪的仪式和教条,把人们和正常生活隔离开来。”唐玄鸣说道,“这里的规章制度还算正常,除了奇怪的仪式。第二是信息控制——只能知道他们告诉的信息。第三是改变人的思维方式,将教义定为‘真理’,用善对恶的思维来看待这个世界,使用特殊语言代替正常的思想表达。第四是引发教徒的情感,如恐惧,夸大外界的险恶——在这里,就是我们对丧尸的恐惧。第五是政治,这个就不用说了,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社会制度可言了。综上所述,我觉得这里就是邪教。”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好奇道。
“以前遇到过类似的事件,所以我查了些资料。”唐玄鸣说道。
“那我们要离开这里吗?”我问。
如果他们执意要走,我也只能和他们分别。毕竟我不能因为私心让他们陷入危险。
何莫反问我:“为什么要走?这地方不错啊。”
“但这里不是危险的邪教吗?”我说道。
蒙和平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无所谓啊。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神,以前神棍骗人说神住在云上,飞机飞上去后没有看到神,又说神在外太空,结果航天器上去了,也没看到神。要是真有神,这些典籍不应该有错。所以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神的。没有神还怕什么邪教,我们只要低调地在这里混日子就好了。”
何莫也说道:“对,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让他们信徒去做就好了,我们混吃等死。”
唐玄鸣道:“我们这样挺好,你很想走吗?”
“没有,我也想多留一段日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偷偷瞄了身边的庄晓蝶一眼。
“那你工作选好了吗?”蒙和平问我。
“工作?”我说道,“有人和我提过,但没细说。”
唐玄鸣解释道:“这地方和其他地方一样,有个最基础的原则,不劳者不得食。他们会进行一个简单的面试,简单来说就是摸摸你的底,看你都会干什么,给你做个技能表,然后安排个合适你的活儿。”
“那你们都干什么?”我问他们。
蒙和平吐掉嘴里的鸡骨头,说:“我是农业组的。”
“别说了,他是靠坑蒙拐骗进去的。”何莫说道,“他们就是看中他力气大。但你能猜到和平之前是干什么的吗?”
“什么?”我问道。
“就是个程序员。”
“那我也不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程序员,我还是可以干农活的。你就是嫉妒我。晓楠,我告诉你,何莫说自己有农学世家的底子,想进农业组,但人家都没理他。”
表一 蒙和平测评结果表
我问道:“那何莫最后得到了什么工作?”
“我被分到了搜寻组,轮到我出去的时候,我就负责开车。”
“听起来很危险。”我说道。
“要维持这么多人的日常生活,不能像我们那样龟缩着。”何莫说道,“每天都有几组人在外面,收集资源。搜寻组只是走得更远离开得更久,出行都靠车,还有佯攻组吸引丧尸的注意。不过由于劳动力不足,青壮年都会被派出去,去一些不那么危险的地方搜索。只有少数职业会被好好保护,比如医生。”
表二 何莫测评结果表
“明明是和平的车技最好,没想到你会当司机。”我说道。
何莫也叹了口气,说:“可能就是因为我学了车辆工程,又是干物流的吧,所以他们就误会我是个老司机了。”
“那老唐干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我?就是打杂的。”唐玄鸣说道。
表三 唐悬鸣测评结果表
“按照你们的话说,我就是点满了家政技能的居家好男人,什么地方都能派上用处,但学得不精,结果不堪大用。”唐玄鸣说道,“我估计我们不会在一个组。”
我想了想我的专业和工作,在末世之中也没有什么用处,八成会和唐玄鸣差不多。
“我能不能谎报自己的经历?”我说道,“反正他们也没有手段查我的履历了。”
唐玄鸣摇了摇头说道:“我劝你不要,万一被发现了,吃不了兜着走。”
何莫道:“你就老老实实地向他们交代就行了。反正你的能力也不差。”
“对了,面试是谁负责的,郑宏颖会出现吗?”庄晓蝶问道。
“人力会负责这件事,郑宏颖一般不会出现。”唐玄鸣回答道,“对了,我们私下直接喊名字没有关系,但在外面最好还是喊教主。”
“我一直忘了问,这个邪教叫什么?”我道。
“四灵教。”蒙和平回答。
“四灵,青龙、白虎、朱雀那些?”我问。
唐玄鸣又摇了摇头:“是西方的四大元素。”
“那这个邪教还挺洋气的。”我想到了庄晓蝶给我看过的诡异符号。
“无论如何,面试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何莫说道。
“嗯,我也会去面试的。”庄晓蝶说道。
这是我人生中第四次参加面试,第一次是学生会面试,我被刷下去了;第二次是考研,我也没有通过;第三次是求职,那次我的运气不错,一路顺风顺水进了之前的公司。
为了面对第四次面试,我托小志在四灵教的仓库里找了一身西服。西服大了一号,穿在我身上有些滑稽。
庄晓蝶看到我这副样子也笑了。
她对我说:“你这个人有时候固执得很有趣。”
和我们一起参加面试的还有三个人,他们脸上充满紧张和欣喜。
他们应该是真的相信四灵教会给他们带来安全。
“像你这样知道郑宏颖底细的人不会有事吗?”我悄悄地问庄晓蝶。
庄晓蝶回答:“大禹没事,我也会没事的。”
我们没有再说话。
我排在最后一个,为平复自己的心情,我从包里拿出小志给我的书看了起来。
参加完面试的人一脸平静,满足地离开了,想必没有遭到什么刁难。
庄晓蝶出来后,向我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于是,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推开了面试房间的大门。
面试官有四位,两男两女,其中一位还是我的熟人——小志。
“是界晓楠先生吗?”
“是我。”
“麻烦做个简单的介绍。”
我和唐玄鸣他们已经沟通过了,知道面试会问哪些问题。
“嗯,我是界晓楠,杭州人,今年二十七,单身,在重庆读的大学,学的是电气自动化,现在……咳咳,之前是弱电工程师。”我又补充了一句,“属于建筑行业。”
“弱电是什么?”
“就是建筑智能化,简单来说,就是门禁、监控、会议、网络这类。”
其中一位面试官推了下眼镜,说:“我坦白说吧,你学的东西现在已经没用了,我们更想知道你的特长,最好是农耕方面的。城市是待不久的,为了发展,等收集够物资后,我们必须到农村去。但如果不是种子包装袋上标了名字,我们都认不出来这些是什么植物。”
“我是农村人,但也没干过什么农活,最多能分得清五谷。”
“摸索着来也可以,除此之外呢?”
“各种杂活都可以,种点葱姜蒜,发点豆芽菜……”
“你有一个人求生的经验吗?”又一个面试官问道。
我如实回答:“有过一小段,但基本上都和朋友在一起。”
“你有什么能力可以自保,还是说你在团队里一直是被保护的那个?”
“我至少也杀过二十多具丧尸了。”我回答,“平时喜欢用长点的武器,也会射箭。”
“弩还是弓箭?”
“是弩箭,自制的。”
“是自学的,还是之前有类似经验?”
“之前在一家射箭馆玩过一段时间。”我说道,“不过在外面射箭和在射箭馆玩完全不一样,所以我最后用了操作更加方便的弩。”
“好的,到时候我们还要测试你的体能,希望你能有不错的表现。”
小志道:“我记得你和唐玄鸣认识,把你们分到一起,你觉得可以吗?”
小志这是在照顾我。以我的各项指标,能和唐玄鸣分到一组也不错。
我刚想答应,面试房间的门又开了,我面前的四位面试官神色肃穆地一齐站了起来。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老人。
这是一位清瘦的老人,头发往后梳拢,一丝不苟,黑白参半。他有一双古井般的眼眸,蓄着全白的胡子,中山装胸口别着四灵教的标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来人应该就是四灵教的教主郑宏颖。
“教主……”四人一起弯腰向郑宏颖行礼。
我慢了半拍,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郑宏颖一挥手,让他们都直起身子。他看似随意地扫了我一眼,光这一眼,我就觉得像被X光从头到尾照了个干净。
小志让出自己的位置,让郑宏颖坐下。
“你相信人有灵魂吗?”郑宏颖问道。
这是什么情况,郑宏颖准备亲自面试我吗?我什么也没准备,是我和庄晓蝶的计划被发现了吗?但如果他发现了,为什么找上我而不是庄晓蝶?我有些惊慌失措。
“大概是没……不,现在我相信了。”
其实我不信,但考虑到这里存在宗教,我也只能说谎。
“那么你觉得灵魂存在什么地方?”
我呆住了,就像一个在课上神游的学生突然间被教师叫起来回答问题,茫然无措。
“灵魂当然在身体里。”
“丧尸和我们一样,那么它们有灵魂吗?”郑宏颖又问道。
“它们没有灵魂。”
“为什么?”
“因为它们死了?”我不知道这个神棍究竟想和我说些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头,尽我所能地把这胡言乱语继续下去。
“那么死亡是什么?”郑宏颖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如果不涉及灵魂,那死亡就是肉体的死亡,但丧尸是会行动的,我们很难将其认定为肉体已经死亡。
“死亡应该是个渐变、复杂的过程。”郑宏颖说道,“丧尸真的死了吗,出于情感上的考虑,我们倾向于它们已经死亡。它们就像是植物人一样的存在——会动的植物人。构成人类心灵的部分已经脱体而出,只留下活动的机能。你知道脑死亡吗?”
“我知道。”
“一个人死亡的标志,不是过去那种呼吸和心搏永远停止的传统概念,而是脑功能彻底的丧失。这是医学和法医学发展的结果,是对死亡概念的新认识。同理,我们认为丧尸是尸体,是死者。那他们的灵魂到什么地方了?”
“类似地狱、天堂的地方?”我迟疑着说道。
郑宏颖点了点头。“他们去了神的应许之地,接受最后的审判,过后不必再入轮回,享受永恒的欢愉,只留下躯体还在这个世界徘徊。那么你害怕吗,去另一个世界,只留下身体?有时候,我会想这个世界上就不该存在什么智慧生物,我们是另一个时空的精灵,被神投入这个世界,充当‘人类’的灵魂,现在我们该回家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有些害怕。”我说道,“就算有灵魂的存在,但我不知道彼岸是什么样子,我还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郑宏颖又点了点头。“理应如此,这也是我们聚集在这里的原因。说到底,我们是最后的叛逆者,不愿回归,想在这个世界多待一会儿。”
“是的。”
“那么欢迎回来。我们都是迷途的旅人,绕着远路去最终的目的地,我们不会害怕牺牲,因为它只会让我们回归,我们在乎的是作为个体能为集体做些什么,这是我们立身之本,对吗?”
“对的。”我回答道。
“我不知道你之前在什么地方待过。”郑宏颖看着我的双眼,他仿佛想通过目光传递自己的情感和理念。“人不该是猛兽,我们已经从兽的族群中走出来了。也许在蛮荒时期,人是独行的,他们同狮虎一样野蛮,但外界的压力,将人聚集在了一起。人们分享食物,照顾彼此的幼崽,伤者也能得到周全的照料,人的生存能力大大提高,这时无私不是一种高贵的品质,而是一种求生的手段。如果群体给予你好处,而你由于自私未能回报群体,那你就可能被赶出群体。拥有利他意识的个体才能活下来,利他其实就是利己。纯粹的利己者才是非人的怪物。因此,强者该勇于为弱者出手,在艰难时期,强者的底线应该是弱者的生存,在其他时期,强者的底线应该是弱者的尊严。当然,这不是让强者无限制地付出、牺牲,而是在自己过得好的情况下,有责任改善其他人的生活。”
“你说得有道理。”
“认同这个理念,你就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了。”他站了起来,向我伸出右手。
我也连忙站起来,急急忙忙地在外套上擦干手心的汗水,握住了他的手。
以一个老人来说,他的手很暖和。
郑宏颖走了,我装出一副很激动的样子,又和他们去了地下车库。
四灵教有三层地下室,最下面一层隔出了一个场所,用作体能测试。我按他们的要求完成了所有项目,最后得到了测评结果。
表四 界晓楠测评结果表
小志说的话也起了作用,我和唐玄鸣成了同事。
我了解到四灵教共有两百二十多人,他们暂时住在一家星级酒店中,酒店共有三十四层,每个人都能分到单独的房间,还有不少房间空着。这片区域还有电力,基础设施可以使用。我们组负责两百二十多个人的日常伙食,这不是件轻松的活儿,要先供应临近保质期的食物,对不宜保存、又不能迅速消耗掉的食物进行一定的加工,比如腌制。
现在,新鲜果蔬、肉类告罄,要供给这么多人全面的膳食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四灵教中已经有一些人出现了营养不良的状况。
我也问过他们有没有种些什么东西,然后,唐玄鸣把我带到天台,天台上搭了几个大棚。
“我们能过去看看吗?”我问唐玄鸣。
“不能。”唐玄鸣说道,“你没有权限,我也没有。看到大棚外面的人了吗,那是种植组的,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萝卜、青菜、大白菜,但都像宝贝一样被看着。他们做实验呢,试种作物,再看看能不能留种。”
“唉,每天吃大白米饭和各种豆类,加点速食食品,我可受不了。”我说道。
唐玄鸣闻言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对我说道:“所以就轮到你出场了。你会发豆芽菜吧。”
“对啊,我们还有豆子。”我恍然大悟。
听说郑和下西洋无法从陆地补充蔬果时,就会培育豆芽充当蔬菜,因此中国航海史上很少有人出现败血症。
“但这个很容易做,难道四灵教当中没人会做这个?”我问道。
“没有。”唐玄鸣说道,“这点很奇怪,我也知道豆芽菜的做法,但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别人也一样。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你能做到,真是奇了怪了。”
“也许我就在这方面有天赋吧。”我笑着说道。
“别惦记人家的蔬菜了。”唐玄鸣推着我往电梯间走,“前不久,搜寻组找到一个杂粮铺子,收获了一堆豆子,足够你发的了。”
于是,我就被安排去发豆芽了。
其实,这真的很简单,黑豆、黄豆、绿豆都可以,先把豆子泡上一天,找个可以透气和漏水的菜筐,在下面垫层纱布或者报纸,把泡好的豆子均匀地铺上去,然后再盖上纱布或者毛巾,上面洒点水,让豆子处于湿润、不见光的环境中,每天定期加湿,四五天后豆芽就好了。
由于这是我第一次在四灵教做豆芽,他们只给我了几斤黄豆,结果大获成功。
负责做菜的几位厨师当即就用菜籽油炒了锅豆芽菜,只用盐来调味,入口生脆可口。没过多久,厨房内每个人都捧着一碗豆芽大嚼特嚼,咔哧咔哧的声音充满了房间。
我们组长——一个近两米的汉子,双眼含泪,对我说道:“以后,整座杭州城的豆子,只要我们能找到,都归你!”
其他人啃完豆芽菜,又用冒着绿光的眼睛盯着我。
“你说你怎么不早来呢!”
“界哥,我们全靠你了!”
他们把我高高举起,仿佛在庆祝一场伟大的胜利。我想到了一个典故,希腊军队攻克特洛伊后,他们看到美丽的海伦,就觉得自己的辛苦得到了回报,因为他们得到了美。如果换作中国人,恐怕他们要在特洛伊城内发现一种难得的美食,鲜美多汁,这群人才会满意……
剩下的豆芽菜被做成了瘦肉豆芽汤,每个人只能分到几根菜,但他们都像在吃山珍海味,细细品尝,有些人甚至想用碗里的肉换别人碗里的菜。
似乎四灵教所有的人都被这新鲜蔬菜迷住了。
连郑宏颖都走到我面前,夸赞了我几句。
——这世界真的疯了。
之后,我忙了好几天,一直在发豆芽菜,没空去找庄晓蝶。等有空,我再去找她时,她已经随组搜寻物资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之前就知道所有青壮年都会被派出去搜寻物资,可没想到才几天,就轮到庄晓蝶了。
不过,我也不是没有收获。住在她边上的一个姑娘给了我一个蓝鲸玩偶,普通抱枕大小,蓝鲸咧着嘴没心没肺地笑着。
我揉了揉玩偶,里面好像没有塞什么纸条或U盘,我玩了一会儿,就把它丢到床上去了。
庄晓蝶不在,我只好去找许大禹。他说的和庄晓蝶告诉我的差不多,除此之外,他还讲了他们团队的一些趣事,但一谈到郑宏颖,他就三缄其口。看来王子诺的死是他们心中共同的痛,想到这点,我居然有些嫉妒。我缺少和庄晓蝶的共同经历,无论甜美还是痛苦,也许现在的我在她心里只是一个“肯帮忙的好人”。
不过许大禹同意有机会带我去一趟王子诺的被害现场。
在等庄晓蝶的日子里,我也了解了下四灵教的教义。
四灵教之所以叫四灵教,而不是什么拜上苍会,是因为他们崇拜四灵——也就是希腊人所说的四大元素,风、火、水、土。
四大元素作为构建这个世界的基石而受到四灵教的崇拜,他们相信当四大元素一个个从这个世界抽离时,世界就将不复存在。
我不懂宗教,只是尽力适应这里的生活。
当我靠着豆芽菜在四灵教混得风生水起时,何莫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搜寻组担任着最危险、最辛苦的工作,他们要在这座城市中搜寻所有可用的资源,来往于丧尸出没的角落。找到物资后,他们也不得休息,只是在地图上做好标记,接着去下一处冒险。
但这次,何莫他们找到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钱塘江。
搜寻组到了钱塘江,看着大潮过后波光粼粼的水面,啃着干粮。据说何莫就是被干粮硌伤了牙龈,忽然想起钱塘江也是产江鲜的,一些水产甚至价值不菲,是老饕心中的圣物。
何莫说了这个想法,搜寻组其他人立即找到渔船和渔具,开始打鱼。
他们都是第一次下网,最后只捕上来一条三斤多的三角鲂。
图二 三角鲂
何莫当时就很高兴,说这鱼好啊,红烧和清蒸都很好吃。
搜寻组的人再接再厉,终于琢磨出了一些方法,每一网能捕到的鱼也越来越多。
我以前在报纸上读过新闻,好像从一九八三年起,杭州市每年都要往钱塘江里放养鱼苗。除了四大家鱼,还有很多是钱塘江里的土著鱼,每年投放三百万尾以上,有鲥鱼、松江鲈、刀鲚、河鳗、河豚、河蟹、三角鲂、花鲈、凤鲚、鲴鱼、鲻鱼……多达二百余种。
经过生态恢复和休渔养渔,加之丧尸暴发后,再无捕捞,江里应该有不少存货。
何莫开着车把捕到的鱼拉回了四灵教。
教内立即开会,确定了捕鱼的计划。何莫也因为此事受到嘉奖。
我也因此忙碌了一阵子,鲜鱼不易保存,需要及时处理。
我看着挂起来的咸鱼,十分安心。
咸鱼虽然有些腥臭味,但对我们来说,这味道堪比香水。看着这条悬挂的咸鱼——这才是真正的肉林,我们不需要酒池,这样的肉林足矣。
我看过这样一则新闻,华裔移民去了意大利,在自家院子里晒制火腿和咸肉,结果邻居报了警,说不但有异味,场景还可怕,会吓坏孩子。
农耕文化可能根植在了华人的基因中,看不得空落落的土地,觉得就该种上点什么,秋日如果阳光好的话,晒谷子,剥苞谷,心就会被盛满。
我们离开农耕时代太久太远,走上追求华服香车的歧途。直到丧尸来临,将这些全部打碎。我们回过头来,发现了早已失落的美好。
在我忙着挖掘自己内心世界的时候,许大禹来了。
许大禹送来了个小伙子,这是新的祭品,说是让他吃顿好的。
祭品小伙子看我脸色不好,还安慰我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几个朋友还挺羡慕我的,虽然要饿四天,但能当一回主角,多有面子。而且还有机会吃好点儿。”
我问许大禹:“我有个问题,祭祀应该是大后天吧?”
祭品小伙子抢先给我解释道:“是这样的,当祭品其实是个苦差事,所以都会给些照顾——主要在吃喝方面,但祭品要在密室待四天,要是前一天吃得太饱,那四天之后密室就会臭不可闻。”他给了我一个“你懂的”眼神,“所以前一天只能喝点白粥,能大吃大喝的也就今天。”
许大禹拍了拍我的肩膀。“事情就是这样,这小伙子交给你了。”
“对了,祭品小伙,你叫什么来着?”我猛然想起我还不知道他的姓名。
“就叫我祭品呗。”看起来小伙子还挺喜欢这个新外号的。
“那你想吃什么,只要库里有,我们都争取给你做。”我大方地说道。
其实存货来回也就那么几样……
祭品小伙说道:“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好吃的,不如就吃火锅吧。”
“哦!”我觉得自己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有眼光,小伙子,吃什么汤底的,库里存了各种底料。”
“当然是红汤,鸳鸯没有灵魂。”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从灵魂深处认定祭品小伙是个可造之才。
祭品小伙又对许大禹说道:“你就别走了,火锅要人多才热闹。有什么熟人一起叫过来吧。”
于是,许大禹把蒙和平、何莫他们都叫了过来。
没有毛肚、百叶、鸭肠、鸭血,我只找到了猪肉羊肉卷,泡发的木耳海带,还有我亲手发的豆芽菜,再加点五香豆干。蘸料有油碟、老干妈、牛肉酱。红汤在大锅里不断翻滚,看起来,这是一桌像模像样的火锅大餐。
我夹起了一个牛肉卷,在翻滚的汤汁里涮了几涮,蘸上香油,送进嘴里。
这可真是美味啊。
祭品小伙高兴地喊了出来:“还是要吃火锅啊!”
“小志,你怎么也在?”我问。
许大禹说道:“他和何莫在一块,我一起叫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小志假装生气地说道。
“怎么会,之前多亏你照顾了。”我冲小志拱了下手,以示感谢,“你怎么会和何莫在一起?”
“我现在是何莫的搭档。”小志坦然地回答道。
“你也去打鱼了?”我问道,“我以为你是医生。”
“不是,我就是个打杂的。”小志解释道,“这不,我又被分配到搜寻组了。”
“搜寻组的伤亡多吗?”我有些担心庄晓蝶。
“还行,偶有事故,大概在百分之十。”小志说道,“不过我出去过这么多次,都没遇到事情。”
庄晓蝶还没回来,按小志的说法,她应该没有多大的危险。
“其实捕鱼也挺好玩的,越熟悉越觉得以前的渔民厉害。”何莫开始炫耀起了自己捕鱼的经历,“驾条摇橹船,说起摇橹船,划船也需要技术,光用蛮力只能在江面转圈。我们刚开始捕鱼,船上都要系根绳子,撒好网,捕了鱼,让岸上的人拉着绳子把船拉到岸边。不这样做,船可能顺着流水漂远了。”
“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你辛苦。”蒙和平说道。
何莫不知从哪儿找来一瓶红酒,兑上雪碧,喝了一大口。“以前我觉得环保什么的真是吃力不讨好,现在想来环保真是个好东西,钱塘江的水质好了,江鱼也多。”
蒙和平插嘴道:“天天在江边能看到大潮吗?”
“当然了,不过钱塘江大潮天天看也没什么意思,无非浪头高一点,不过大潮前后抓点小鱼小虾倒是不错,在清水里养净,炒了或者加笋干煲汤都很好。”
唐玄鸣对何莫说道:“别光顾着吃,看着点时间,别让大潮把你卷走了。”
何莫喝了酒,红着脸说:“不可能,我注意着时间呢。”
我见祭品小伙一直低头吃东西,没有说话。他和其他人不熟,我们聊得这么火热,倒是有些喧宾夺主了,明明他才是主角。
“四天还挺难熬的。”我向祭品小伙搭话。
“嗯。”祭品小伙抬起了头,“但不会有事的,这么多人都挨过来了,我当然也可以。”他对我说道,“只要多睡几觉,四天很快就过去了。”
他说得很坚定。
我没再深入这个话题,问他明天的安排。
“明天你想吃什么?”
“就白粥吧,如果有萝卜干就配点萝卜干。”
我问道:“萧山萝卜干?”
“那最好。”
我问:“你也是萧山人。”
“是啊。”
祭品小伙为了更好的发展从萧山到了杭州市区。
“想回去啊,早知道就不出来。”祭品小伙叹了一口气,“可惜已经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也没有意义了。”
我也叹了口气说:“都是一样啊。”
我想他还是害怕的吧,作为一个末日的幸存者,被送进密室献给邪神,一定会感到害怕吧。之前他表现得那么开朗,落座之后却只顾着吃。有时候,无论有多少人陪在你身边,内心的痛苦也不会丝毫减轻。
第二天,祭品小伙喝完白粥就被送进了密室。
这是我第一次从头到尾见证一场四灵教的祭祀。
祭品会被关到箱子里,四肢都系上绳子,绳子另一端固定在箱子内。放置祭品的箱子有点像古埃及法老王的棺椁。
这样一来,就算祭品死亡,转化成丧尸,也不会到处乱跑,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之后,他们会锁上门窗,离开房间,只留下两个人在门口护卫。锁不是酒店的门禁锁,听小志说,四灵教有个成员是锁匠,所以郑宏颖让他把所有门锁都换成了老式的机械锁,只有用钥匙才能打开。
祭祀的场所是一个密室。
四天很快就过去了,仪式结束那天,我就站在门口,许大禹和另一个教徒进入房间,我听到箱子打开的声音。
“小心!”这是许大禹的声音。
我挤进房间,看到了最坏的情况。
是祭品小伙,它张牙舞爪,正尝试攻击许大禹他们。
许大禹边上那人拿出了匕首,小心翼翼地接近祭品小伙,后者被绑着,就算转化成丧尸,力量大增,也不可能挣脱。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相同的事情,我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不过是杀丧尸而已。
我问许大禹,他们会怎么处理祭品小伙的尸体。
许大禹告诉我,明天有人开车出去,会顺便带上尸体,找个僻静的地方丢了。
祭品小伙会被丢掉,如同任何一种无用的垃圾。
我该怎么祭奠他,在庭院内立块木牌吗?可又该写什么名字?
其他教徒像是已经忘记了祭品的死亡,继续着仪式,开始吃喝。
祭品小伙的死让我清醒过来。这个看似安全的四灵教并不安全,它像蛰伏着的野兽,不时择人而噬。不久前还和我们一起吃火锅喝酒的人,一转眼却成了一具没人要的尸体。
祭品小伙死的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我是一头硕大无朋的鲸鱼,游弋在广阔的海洋,却保留着自蛮荒时代起的所有记忆。
在记忆的源头,我还是个小小的细胞,为了生存,我不断进化,与同胞分道扬镳,越长越大,身体的构造也越来越复杂,从海洋走向陆地,可我贪恋海洋的舒适,再度回到安全、食物充足的大海,前肢渐渐变成薄而扁的鳍状,后肢退化,长出尾鳍。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然是这里的王者。
我张开巨口正在吞食暖流中的鱼虾。一头暗红色的海蛇从下方跃起,它丑陋野蛮,用瘦长的身体箍住了我。
它的肌肉和骨架宛如滚烫的钢条,把我勒得越来越紧,我就快不能呼吸。
我一次又一次地从海面跃起,想要摆脱这个怪物……
我的头越来越疼,脑髓像是在燃烧,咽喉剧痛,身子麻木,我开始往海底沉去,幽蓝色的海水越来越厚重,光距离我越来越远……救救我!
我猛地从床上直起身子,内衣已经被汗水濡湿,我做了一个噩梦,手里还抓着玩偶,看来我把它当作梦里的大蛇好好蹂躏了一顿。
这个鲸鱼玩偶还是庄晓蝶送给我的,它背后竟然被我撕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块白布,上面还有字迹。
字迹娟秀,看起来是女性写的,这难道是庄晓蝶留给我的信息?
他知道我来了,我觉得他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
我很想和你聊一聊,但没找到时间。我只能把一些我没来得及说的、新了解到的情况,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你。
玩偶被我拆开过,缝上后,没有系结,用力多搓几次,玩偶就会散开,我希望你能早点儿发现这封信。
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郑宏颖是个神棍。他出生在一个神棍世家,他母亲就是本地一个“话仙婆”,号称观音转世,而他父亲是母亲身边的一个童子。
当时,他母亲就名声在外,据说每月只为三个人看相算命。有权有势的人都只能乖乖排队。
郑宏颖从小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学到不少东西,但他一开始没有继承家业,而是进入了商界,他有读懂人心的天赋,但没有商业头脑。这表示他能骗到投资,但最后总是失败。无奈之下,郑宏颖只能回家,一开始他借母亲的名义,对外宣传自己是观音转世身的儿子,是观音菩萨的干儿子,能趋利避害,预知福祸。
有他母亲多年积累的人脉和名气,郑宏颖很快就闯出了名堂,无论是占卜看相还是做法事,他都干得得心应手,敛了不少钱。
随着信徒越来越多,郑宏颖手里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很多时候并不是靠他的神力,而是靠他的人脉。
那时,他与黑道白道都有交情。他利用卜卦告诉黑帮该选什么时间交易。当然,这不过是个噱头,实质上是售卖信息,上演了无间道。慢慢地,郑宏颖的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找他做法事,甚至有些公司聘请他担任风水顾问。
但他也有失手的时候,有一次,受到郑宏颖庇护的一个黑帮成员被抓。这让其他人怀疑郑宏颖的能力,认为不菲的顾问费打了水漂。
郑宏颖为了证明自己,试着做法。结果,下令逮捕黑帮成员的官员因为受贿被捕,他手下的案件也不了了之——黑帮成员得以免去牢狱之灾。
这让一大批人将郑宏颖视作活神仙,借着这层关系,郑宏颖甚至拥有了一定实权。
直到丧尸暴发,他从云端跌落——丧尸不会被他蛊惑,他就成了一个糟老头。
但度过迷茫期后,郑宏颖东山再起,他可能是得到了黑帮留下的资源,比如武器、药物……
他虽然是个神棍,但也是黑帮分子,做事可能没有底线,千万要小心。
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
多远至天堂?
其遥如死亡;
越过山与河,
不知路何方。
多远至地狱?
其遥如死亡;
坟墓在身侧,
但是难测量。
——艾米莉·狄金森《多远至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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