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扬州行
(三)
徐怀安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苏婉宁霎时不知所措。
她?羞红了双颊, 杏眸飘忽急促着不知往何处安放。她是不明白自己?心?意的人,这一刻只是觉得?徐怀安那双正攥着自己的大掌带着灼痛人心?的魔力,轻而易举地就烫伤了她?的肌肤, 让她?不知该如何言语。
千头万绪堆到眼前。
苏婉宁竟只是哑着嗓音问他:“徐世子,你伤到了哪里?”
此情此景之下, 她?最关心?的竟然是徐怀安的伤势。
只见她?抬着那双雾蒙蒙的杏眸,任凭其中潋滟起光华与波澜。她?只紧盯着眼前的徐怀安,想从他俊雅的面容里瞧出她?想要?的答案来。
徐怀安伤在了哪里?严不严重?要?不要?紧?
他独身?一人在扬州, 住在人生地不熟的宗府里, 他可会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苏婉宁心?间被各式各样的愁绪占满, 担心?顶在前头,害羞之意只能排在最后?。
徐怀安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苏婉宁。
缓了会儿神后?,他才收回了自己?攥着她?柔荑的手, 改而温吞一笑:“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他想,他的苦肉计是奏了效。
此刻在他与苏婉宁的相视对望之中,他能清晰地瞧见她?眼底弥漫而开的担忧与关心?。
她?在担心?着他。
在徐怀安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心?间霎时迸出了蓬勃又?跃然的喜意。
他很欢喜,也很高兴。
“我听说, 两?位表哥对你动了手。”苏婉宁急切地说着, 眸光游移在徐怀安受了伤的右手之中。
大表哥宗义性子还和稳一些,可二表哥却要?莽撞冒失的多。
舅舅因二表哥太?过?鲁莽, 而数次责打谩骂过?他, 只可惜怎么打骂也改不了二表哥的性子。
况且在苏婉宁的心?里,两?位表哥与礼哥儿并?没有什么区别。
自己?的亲人对徐怀安无礼, 除了担心?外,她?心?里还有诸多说不清的歉疚。
“没有动手, 只是个误会而已。”
徐怀安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也不打算让苏婉宁再担忧下去。
只是“误会”这样的说辞并?不能打消苏婉宁忧绪满满的心?。
可她?素来不会强逼旁人,只能坐在徐怀安的榻边,忧心?忡忡地凝视着他受了伤的手。
她?不只是盯一会儿,而是越盯越起劲,也仿佛没有听见徐怀安说自己?无恙的话一般,摆出了一副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样子。
徐怀安知她?是执拗又?有主见的人。
为了让她?心?安,他便只能揭开了绑在伤处的布条,将?那血肉模糊的伤处展露到了苏婉宁的眼前。
这三日他为了将?苦肉计演得?到位一些,便没有在伤处上敷金疮药。
三日过?去,三道血痕勾扯出的伤口并?未结痂,一半是洇着血雾的皮肉,一半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苏婉宁一见那伤处便面色骤变。
这么长又?这么骇人的伤痕,是两?位表哥划在徐怀安手臂之上的吗?
她?只是瞧了眼那伤痕,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仿佛能感同身?受着徐怀安所受的痛苦一般。
除了难以言喻的疼惜外,她?更是不明白两?位表哥为何要?如此针对徐怀安?
徐怀安静静注视着她?。
看见了她?因担心?自己?而蹙起的柳眉,看见了她?惶惶不安的眸眼,看见了她?倒吸一口凉气?的震惊。
所有的迹象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行进?。
徐怀安勉力压着自己?即将?要?高高翘起的嘴角,只温声对她?说:“这伤口只是瞧着吓人,其实不怎么疼。”
苏婉宁也不敢再多瞧他的伤处,只是讷讷地望向他,缓缓开口:“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是为她?两?位表哥的鲁莽行状而道歉。
她?心?里是真的过?意不去,以至于扭捏了半晌再次重复:“我替两?位表哥给?你赔不是。”
徐怀安演这一出苦肉计可不是为了听苏婉宁的歉疚。
这一路从京城到扬州的相伴,他双手奉上的真心?时时刻刻地活在苏婉宁的眼皮子底下。
他在情爱一事上也只是个稚童而已。
稚童摸摸索索地想要?攥住心?上人的心?,也就只能使出苦肉计这样的笨办法来。
好在这几?刀的痛受得?不冤。
他能清晰地体悟到苏婉宁对他的关心?,这些关心?里纵然有歉疚的缘由?在,可更多的还是因他这个人而起的关心?。
徐怀安侧目凝视着苏婉宁,将?她?的一颦一笑都纳进?了眼底。
他的心?软成了一滩春水。
他想,这一辈子除了苏婉宁以外,他是不会再心?悦上别人了。
若是神明有灵。
祈愿他能将?时间凝固在这一刻。
他甚至没有贪恋着要?拥她?吻她?,更没有出自本能的欲.念一说。
只要?苏婉宁这样安静地坐在他身?旁。
寂寂相望间。
他便好似将?这世上所有的珍奇宝物都握在了手心?一般。
夜深离去前。
苏婉宁小心?翼翼地替徐怀安敷上了金疮药,并?嘱咐他要?离水远一些。
徐怀安一一应下,因见庭院里被清辉的月色笼罩着,便不肯让苏婉宁独自一人回她?的院落。
宗闻给?徐怀安安排的院落在总府东南角,而苏婉宁的院落则在宗府最西北。
宗府府邸开阔朗直。
从徐怀安的院落走到苏婉宁那里,足足要?一刻多钟。
前两?日徐怀安还心?怀不忿,只叹息着与永芦说:“宗家舅舅防我如防贼呢。”
今夜他与苏婉宁在月色下并?肩而行。
他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提着一盏散着朦胧光晕的六角宫灯,入目所及的是宗府清新雅致的夜景。
景色虽美,却不足以让他驻足流连。
反倒是与苏婉宁静静在夜间行走的时刻,犹如烂漫又?绚烂的烟火般曼妙又?多姿。
徐怀安走了几?步后?便问身?旁的苏婉宁:“可要?歇一歇?”
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想多与苏婉宁相处一会儿罢了。
此刻的他,万般感谢着宗闻的安排,这院落之间应该再远一些才是。
缀在两?人后?头的月牙和丹蔻闻言掩唇一笑。
虽竭力忍耐,可细微的笑声还是从两?人的唇齿间泄出来了一点。
苏婉宁本是不愿让徐怀安送她?回院落。
一来是担心?着徐怀安的伤处,二来也是她?心?绪纷杂蹁跹,实在是辨不清自己?的心?意。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纷杂又?蹁跹的心?绪是因徐怀安而起的。
这“罪魁祸首”只着一身?墨色长衫,墨发随意地一束,一应装束打扮都极为平素与低调。
京城里的人都说,徐怀安的容色逼人,他抬眸望着人时总会让人生出相形见惭之意来。
苏婉宁不曾相形见惭,只是心?口紊乱无比,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又?生恼,仿佛有十几?只小鹿在其中乱跑乱撞一般。
这一切都是因为徐怀安在他心?中作乱的缘故。
所以苏婉宁只是垂着头,根本不去抬头瞧徐怀安。
丫鬟们的笑声映在她?耳畔,便似是在讥笑着她?的胆怯一般。
所以,苏婉宁便顿住了步子,扬首去与身?侧的徐怀安相望。
她?一抬头,便撞进?了徐怀安亮晶晶的眸眼之中。
他笑得?很是漂亮,“回神了?”
苏婉宁脸颊一红,生硬地别过?眸子,闷闷地说:“我没有走神。”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夜的徐怀安心?情极佳,动不动就笑不说,还时常要?拿话来逗弄揶揄她?。
苏婉宁又?闷头走了几?步后?,踏上了通往回廊的青石台阶。
徐怀安也跟了上来,泛着凉意的穿堂风席卷着拂往两?人身?上。
夜风习习。
苏婉宁忽而又?不恼了。
她?回身?与徐怀安说:“扬州城好玩吗?”
徐怀安先是一愣,而后?迎上了苏婉宁亮晶晶又?雾蒙蒙的明眸。
他大喜,急急切切地开口:“明日你可愿意陪我去逛一逛扬州城?”
苏婉宁弯了弯嘴角,瞧了他两?眼,轻声“嗯”了一句。
翌日天明。
苏婉宁照例来给?宗老太?太?请安问好。
因昨夜回院落的时辰晚了些,她?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下便有些乌青。
宗老太?太?见了便问她?:“可是做了噩梦?”
苏婉宁摇摇头,只笑着说:“昨夜睡得?迟了。”
至于为何睡得?迟,睡得?这般迟是在想着念着谁,她?没有说。
宗老太?太?也是过?来人,不会过?多追问。
况且在老太?太?的眼里,徐怀安样貌好、出身?好、瞧着人品也尚可,出手也很是大方,只要?他与宁宁两?情相悦,她?一个做外祖母的难道还要?棒打鸳鸯不成?
倒是方盈盈的婚事迟迟没有个着落,让她?老人家很是担心?。
不多时,方盈盈也从碧纱橱里起了身?,来给?宗老太?太?请安问好。
她?与苏婉宁见了礼,两?人说笑了几?句后?,苏婉宁便向老太?太?提及了要?去扬州城逛一逛一事。
宗老太?太?点了点头:“前几?日你身?子尚未痊愈,也没有机会去玩,这两?日好些了,自该去外头散散心?才是。”
扬州城是富庶安宁之地,也不怕有贼人匪类。
方盈盈见宗老太?太?心?绪极佳,便也笑着说道:“前几?日郑家的妍珠妹妹也约着我去千芳阁内挑首饰和钗环。”
“那你也去。”宗老太?太?笑着说。
苏婉宁便也应下这话,她?与方盈盈两?人都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衫后?,便一同去了宗府前厅。
此时,打扮一新的徐怀安已等在了前厅。
同样是激动得?一夜未睡,徐怀安却是精神抖擞,一身?玄墨色的对襟长衫愈发能衬出他清雅如兰的气?度来。
苏婉宁与方盈盈姗姗来迟。
走到前头一些的是苏婉宁,今日她?梳了个流云鬓,鬓间簪着几?支玉钗,配着身?上的烟粉色罗衫裙,俏丽如三春之桃。
方盈盈身?段姣美婀娜,穿戴的衣衫都以清灵脱俗为主。
徐怀安的眸光自始至终只落在苏婉宁身?上。
宗闻得?知方盈盈要?与苏婉宁一起出府,并?且徐怀安也要?陪着这两?位娇娇小姐一起出门后?。
他罕见地沉下了脸子,等人一走,就问身?旁的周氏:“这徐怀安究竟瞧上了谁啊?”
方盈盈也是姿色明艳清丽的美人,莫非徐怀安对她?也有意?
可若徐怀安是个好色又?易移情的人,他可不愿将?宁宁托付给?他。
周氏瞪他一眼,只笑道:“你瞎操什么心?呢?方才方盈盈说也要?一起去,那位徐世子可是一下子就不乐意了,不过?大户人家的子弟就是修养好,一会儿的功夫又?稳住了面色。”
“竟是这般?”宗闻没有自家夫人这般心?细,自然瞧不出这等细枝末节来。
周氏素来心?细如发,她?冷眼旁观着徐怀安的行径,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徐世子是极为心?悦她?们宁姐儿的。
只是宁姐儿这孩子命苦,已经经历了一场不幸的婚姻。
若这一次还要?再嫁人为妻,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要?擦亮了眼睛替她?把一把关才是。
周氏说的没错,徐怀安的确是很不高兴。
他不知晓方盈盈是何方神圣,可此刻在他与苏婉宁的相约中,硬生生多个不请自来的人,他当然十分气?愤。
只是苏婉宁总夸他是光风霁月的君子。
君子可不能动不动就生气?,所以徐怀安又?不得?不压下心?中的不满,顶多是无视着方盈盈的存在。
徐怀安阴沉着一张脸,驾着马朝前方行进?。
马车行了一会儿,在千芳阁门前停了下来。
方盈盈缓缓下了马车,回神向马匹上的徐怀安福了福身?道:“多谢徐世子。”
而后?,她?作势要?往千芳阁里头走去。
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徐怀安的心?绪由?一片阴霾转为了晴空万里,他甚至还笑着像方盈盈点了点头,而后?便对马夫说:“去安江门。”
他这一笑,也让方盈盈愣在了原地。
待她?回神时,徐怀安和苏婉宁的车马已向安江门的方向驶去,那枣红色骏马之上清贵男子,只在她?下马车后?给?了她?一记笑影。
方盈盈心?里明白,徐怀安的笑多半是因为她?下了马车后?,不会再打扰他和苏婉宁的缘故。
她?羡慕着徐怀安对苏婉宁的一片情意。
也由?衷地期盼着自己?能嫁个如徐怀安一般的夫婿。
安江门附近的街坊是扬州城最繁华的地带。
徐怀安事先已打听过?了一番,知晓安江门附近的望湖楼是扬州城里最负盛名的酒楼。
里头的糕点别致又?小巧,近日那望湖楼还招了一批来自西域的厨师,听闻这些厨师最擅煎炒,片出来的鱼生也是十分可口。
徐怀安的心?里有诸多安排。
可时值午膳,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填饱肚子。
马车行到望湖楼前。
徐怀安撩开车帘,朝着车厢内的苏婉宁伸出了手。
苏婉宁瞥他一眼,便撑着他的手臂走下了马车。
望湖楼的掌柜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精,一见徐怀安和苏婉宁的模样气?度就知晓两?人的出身?非富即贵。
掌柜的立时要?领着两?人去楼上雅间。
徐怀安随手扔了一锭银子过?去,掌柜的愈发眉开眼笑,几?声招呼就让后?厨奉上今日时兴菜肴。
苏婉宁与徐怀安一前一后?地进?了雅间。
雅间内一室馨香。
六角桌案旁是傍湖而建的支摘窗,此时日头正盛,湖风习习往人面上扑来。
两?人静坐片刻,瞥了眼静谧安宁的湖景,心?中都生出了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之感。
尤其是徐怀安。
心?悦之人在身?侧,情窦初开时,便是与心?上人静坐片刻,也是件极为欢喜之事。
丫鬟和小厮识趣地去了隔壁的雅间,徐怀安出手大方,也为他们整治了一桌席面。
这时月牙隐隐有些担忧,生怕隔壁雅间没有人伺候着。
永芦却笑着说:“快别操这个心?了,我们爷难道还会委屈了你们姑娘不成?”
这话十分有理。
如今的徐怀安只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苏婉宁,步菜这样的小事,定然不在话下。
不多时,掌柜们的就奉上了菜肴。
先是几?碟模样精致小巧的糕点,而后?是一盏雨前龙井,最后?才是两?碟子新片出来的鱼生,那掌柜的还要?绘声绘色地向徐怀安与苏婉宁说明这鱼生的来历。
隔壁坐定了的永芦立时起了身?,将?那掌柜的带出了雅间,并?道:“掌柜的,您来说给?我们听吧,别打扰两?位主子的雅兴。”
永芦的说话声越飘越远。
雅间内的苏婉宁端坐在团凳之上,时不时地打量一眼对坐的徐怀安。
每一回的打量,都会与徐怀安望向自己?的眸光不期而撞。
撞着撞着。
苏婉宁索性就不去瞧他了,省得?让他发现?自己?脸颊处的霞红。
她?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可逃不过?徐怀安的眼睛。
如今他仿佛有了洞悉苏婉宁心?意的魔力。
几?息后?。
他含笑望向她?,虔诚又?真挚地问她?:“以后?我可以叫你宁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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