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赐婚前,李见素曾问过李濬,李湛可有婚约,或是已有心仪之人,如果他有,她不会择他为婿。
李濬当时对她说,能呈画像过来之人,他皆已暗中寻人调查清楚了,让她大可放心。
他不会让李见素走了万寿公主与郑颢的老路。
当初高中状元的郑颢,被万寿公主一眼相中,今上宠爱长女,很快便下旨赐婚。
可郑颢在赴京赶考之前,便已在家乡订了婚事,一道赐婚的圣旨,让他做了那背信弃义之人,丢下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最终不得不与万寿公主成婚。
成婚后,郑颢对万寿公主极其尊重,却也只是尊重,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不纳妾,不收通房,不留恋花丛,可即便如此,万寿公主还是觉得,郑颢明明就在她眼前,却好似离她甚远。
万寿公主的事便给了李濬警醒,他既是不能与她相伴,便一定要帮寻位良配,让她余生不受半分委屈。
可李见素还是受了,且从成婚当晚便开始了,只是她选择了忍受。
因为从一开始,她只以为李湛之所以那样对她,是因为他恨她,若不是当初为了救她,他的手不会受伤,也不会成为“废人”,更不会被茂王放弃,送回京中做质子。
她对他感激,对他愧疚,对他怀着希望,所以她一忍再忍,不断去寻求方法,想要试着去找回二人曾经的情谊。
直到那日他掐着她脖颈,用他的狠戾再一次将她刺痛,她彻底茫然,如同蒙眼的鸟雀,不知所措。
然如今,她终是寻到了答案。
她曾以为李湛虽然恨她,可从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切可以看出,他还是喜欢她的,只是两人之间复杂的经历,让他们这段情意很难理清,可现在她明白了,他只是恨她,而他的情意早已给了旁人。
就如崔宝英所说,他的可怜皆是由她而起,她成为了他的负担,她是那罪魁祸首。
既然如此,她选择放手,这对她们来说,皆是一种解脱。
“不可。”李湛没有一丝犹豫,直接脱口而出。
“为何?”李见素不解地望着他,“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离开吗?”
他逼她离开,逼她去宫中告状时,曾是那般狠戾,冰冷,如今为何又不允了?
“哪里有那般容易?”李湛双拳紧握,脸颊似乎都在隐隐发颤,“圣旨赐婚,岂是你我说离就离?”
李见素也想到了这些,她又将面前写好的和离书,朝李湛面前推了推,“这一点交由我来解决。”
李湛没有去看那张纸,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李见素,好似只要目光移开,她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心口的窒闷让他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许久后才再次出声,“怎么解决,你要寻谁解决,太子吗?”
太子二字从李湛口中说出,李见素没有了从前的紧张与不安,而是直接大方承认,“是,我会去寻太子,他一定能想到办法来解决此事。”
“一定?你就这般信任他?”听到李见素当真是要去寻太子,一股说不出的情绪直往他心口里冲,这一夜他生怕那些真相吓到她,而反复组织语言的他,此刻就如同一个笑话。
李湛当即上前一步,抬手用力压在那张和离书上,心口不住起伏,“你可知咱们的婚事牵连甚广,若成婚不足三月便要和离,你置整个茂王府为何地?”
说着,他手指逐渐握拳,仿佛要将手中的和离书捏个粉碎,“你不是不知,我此番回京明为授职,实为质子,你此刻若要和离,今上会如何想,朝内文臣又该如何腹诽?”
李见素抿唇不语,袖中双手也慢慢握紧。
李湛朝她俯身,沉声道:“他们会说茂王世子对皇室不恭,会说茂王心怀不轨,便是你不在乎茂王府……安南的那些将士,又当如何?”
李见素眼睫微颤,抬眼直视着他道:“我会说,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
“谁会信?”李湛垂眸回望着她,语气更低,“旁人看的只是结果。”
屋中倏然静下,两人望着对方,皆不在说话。
须臾,李见素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那你想怎么样,不是你逼我离开的吗?”
李湛愣了一下,随后直起身也不再看她。
她没有说错,之前他的确一直在逼她,可现在他开始后悔的时候,她却放弃了。
李湛似是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嘲弄,可这一次,他嘲弄的对象是自己。
不管她心里有没有他,不管她曾经与李濬有何过往,现在的李见素,是他的妻子。
李湛再次垂眸,看向李见素,“你已嫁给我,便是我的人,我说不允便不允。”
“你的人?”李见素无奈地弯了唇,“你的婢子吗?”
“不是。”李湛说得很急切,“你是我的发妻。”
“发妻……”她将这两个字重复一遍,随后缓缓垂眸,似是又笑了一下。
李湛只觉心口发闷,他准备了一夜的那番话,就堵在喉中,无法开口。
最终,他松开了手,那张和离书却已经漫是褶皱,让人分辨不出字迹。
“是因为李濬?”他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可一想到她方才提及太子时那般信任又笃定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李见素没有如从前那般同他解释,只平静地抬起眼,望着他许久不语。
片刻后,她长出一口气,“三年后,以唐阳公主无所出为由,你我二人和离。”
到底,她最后还是心软了,不为李湛,也不为她,为的是那些因为这场婚事,而可能受牵连的无辜人。
她慢慢起身,望着眼前高她一头的男人,字字清晰道:“这般说词,责任便全然在我,不会影响你,更不会再牵连旁人。”
李湛背在身后的双手,手背上青筋在隐隐发颤,他半晌都没有回应,只还在垂眸望着她。
李见素当他默认。
毕竟,他已经没有任何的理由来反对了。
而她不过是再熬三年,这三年便算做她在偿还他的救命之恩。
等三年之后,她与他不再相欠,此生再无瓜葛。
待和离后,她亦是可以同长公主一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般想着,李见素又弯起了唇角,没有了方才的苦涩与无奈。
她面带微笑,抬眼朝窗子的方向看去,窗户并未打开,可她仿佛看到了春日的阳光,落在一片山水之上。
然顷刻间,画面尽散,四周忽然天昏地暗,一只坚实的手臂揽在了她的身后。
李见素起了高烧,烧了整整一日,待第二日清晨才烧退,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李湛就坐在身侧,身后站着采苓,见她醒来,采苓快步两跑来到榻边,那张小脸上满是担忧。
李见素朝她笑了笑,一开口,嗓子疼得让她声音都变得粗哑起来,“我无妨的,只是,咳咳……”
一阵低咳之后,李见素才缓声道:“寻常风寒罢了……不必忧心。”
这番话她是对着采苓说得,全然忽略了坐在榻边同样忧心的另一个人。
从李见素昨日病倒直到现在,李湛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旁,可此刻她却没有看他,连句话也不愿和他说。
李湛心头不快,但碍于采苓在身旁,什么也没说。
方才白芨在外间听到李见素醒了,便立即去端药,这会儿她端着汤药进屋,李湛与采苓同时去接,白芨自然是递给了李湛,且还嗔了眼采苓。
采苓当没看见,弯身又去扶李见素起来,还贴心的给她腰后塞了团枕。
随后,她还是没有退开,反而又朝李湛伸手道:“世子身子要紧,累倒了可如何是好啊,不如先去休息,这里便交给奴婢们吧。”
白芨又在一旁冲采苓使眼色,明明是大好的机会,可以让这两人好好相处,她不知采苓今日怎地这般没有眼色。
采苓又当没看见,还将手又朝碗边伸了伸。
李湛额上青筋跳了一下,面上却是依旧温润,“不必,我来便是。”
采苓扭头去看李见素,似是在等她表态。
果然,李见素真的开口了,“我自己来吧。”
说着,她也缓缓朝李湛抬手,李湛却好似没有听到,舀了一勺汤药,拿到唇边轻轻吹凉,随后递去李见素唇边。
“昨日与我说的那些,可还记得?”他表面温柔,眉眼却微微下压,似是在提醒李见素,昨日两人说好的三年之约。
李见素自然没忘,她扫了眼屋中的白芨与采苓,最终还是妥协了,陪他继续作戏。
喝完药,她擦着唇角,问他道:“世子何时回去?”
之前她每次这般询问的时候,都会问他何时离开,何时归来,可这一次,她用了“回去”二字,就好像白渠才是他的家,是他该去的地方。
这个用词的改变,落在旁人耳中,许是不觉得有何异样,可李湛不是旁人,他立即抬眼朝李见素看去,“这般想我走?”
李见素不想争吵,尤其屋中还有白芨在,她知道白芨是张贵妃的人,有关她的事,只要寻到机会,白芨皆会一字不差地说给张贵妃听。
她低低咳了一阵,挤出一个笑容,“我是怕染了病气给你。”
李湛也跟着笑了,“我底子好,不怕。”
见他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李见素微微蹙眉,又是轻咳两声,“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赶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李湛深吸一口气,终是起身离开。
他走后,不知真相的白芨,上前又说起他的好话,“公主昨日晕厥,世子忧心不已,一直守在房中,直到方才都未曾合眼。”
李见素“嗯”了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白芨能感觉到,李见素在刻意与她疏远,前日她与采苓去折冲府,也是故意不带她去的。
白芨如此聪慧,怎会猜不出李见素为何防她,她没有退下去,而是犹豫了片刻,又与李见素道:“公主可以信得过奴婢的。”
“我知道。”李见素温声宽慰着她,“你莫要多心,你向来办事稳妥,所以前日我去白渠,才留你在院里打点的。”
白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见素缓了缓,才接着道:“采苓与我相识六年,彼此相熟,所以我才会总留她在身侧,你不同的,你聪慧又谨慎,日后我若掌了中馈,许多事都要问你的。”
言下之意,采苓只是陪她解闷的,而白芨才是她的左膀右臂。
白芨点头应道:“公主放心,府内事宜奴婢会尽快熟悉。”
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又一时挑不出错来,她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道:“那公主与世子,在白渠……”
“是我顾虑不周,不该那么晚出城的,世子也是忧心我,才与我争了两句。”李见素说罢,又是一阵急咳,白芨也不好再扰她,只得退了下去。
李见素靠在团枕上,合着眼许久不语,采苓坐在她身侧,也没有说话,只拿着帕子默默擦泪。
李湛连着两日没有合眼,尤其前日晚上,还骑马淋了几个时辰的雨,回忠和院这一路上,他脑袋也在发木,脚下也开始发虚。
他走进屋中,王保已经等了片刻,赶忙上前去扶他,他摆了摆手,坐下问道:“她这几日怎么了?好端端为何要同我和离?”
王保道:“前日晡时,公主备马要去白渠,事出突然,属下来不及过去禀报,只能一路跟随。”
前日晡时……
李湛按压眉心的手,忽然顿住,似是隐约预感到了什么,看向王保,“她没有进府?”
王保点头道:“公主不知在想什么,没让马车靠近府邸……”
李见素当时带着采苓,只她们二人下车来到府外,磨蹭许久都不愿上前,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勇敢,在即将面对真相的时候,她还是会犹豫不决。
“属下看当时公主都打算走了,结果王府门开,世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话已至此,李湛也逐渐猜出了之后的事,“那晚跟在我身后的人,是你们?”
王保点了点头,“公主看到世子去了梨园,也看到了如意……”
如意是李湛还未回京时,就提前部署到崔宝英面前的人,她精通武艺,琴棋书画也样样拿得出手,尤其擅长口技,男女老少之音皆能仿之。
崔宝英那日将人叫到李湛面前,他表面装作不喜,暗中又在城郊以北置办宅院,送如意过去。
若有心之人背后盯他,只会以为他鲜少回王府,是因为养了外室,可实则如意是他的手下,一切只是为了帮他掩盖行踪。
可他们做戏的那一幕,阴差阳错落入了李见素的眼中。
李湛终于明白过来,李见素为何执意要和离,他原本就是要将这些都告诉她的,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可现在,他想到昨日李见素斩钉截铁告诉他,什么事都能寻李濬,李濬会为她解决的时候,他说不出口了。
如果她知道真相,会不会去与李濬说?
李濬在她心里的分量,到底已经重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李湛发觉,他赌不起了。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加快进程……
李湛只睡了两个时辰,用过午膳后便又策马去了白渠。
得知他离府,李见素只是“嗯”了一声,与从前并无两样。
采苓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拧着手中的帕子,狠狠又将那二人又骂一通,最后竟骂着骂着,落起泪来,“你都病倒了,他怎地还要去那贱人处,当真就这般难舍难分了?”
李见素缓缓抬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反过来宽慰她道:“别哭了,无妨的。”
“无妨?”采苓知道李见素都没有哭,她也不该哭,可她就是心里堵得慌,“我不明白,为何不能与太子说,便是顾忌外面那些传言,也可以同张贵妃说,贵妃那样喜欢你,她肯定会为你出头的!”
李见素摇头道:“不必,我自有打算的,真的,相信我。”
采苓心里不信李见素能有什么好的办法,可她不忍戳破,也不忍再追问,用那皱巴巴的帕子,擦了眼泪。
这日,崔宝英午憩醒来,正坐在堂中喝燕窝,听下人来传,李见素要见她,险些一口呛进鼻中。
别看背地里这主仆二人理直气壮地嬉笑李见素,可真当正主寻来,崔宝英还是会心虚。
她让赵妈妈去打发李见素,还是最初那般说词。
“哎呀,公主怎地亲自过来了,要是有什么吩咐,差个人过来便是。”赵妈妈见到李见素,客气又恭敬。
李见素朝她温笑,“我有事与崔姨母说。”
赵妈妈眼珠子一转,故作为难道:“公主不知,我家夫人也时常念叨你呢,只是她向来体弱,这眼看天气愈发寒凉,这几日又染了风寒,怕给公主过了病气,实在不便见面。”
“无妨,我正好也染了风寒。”她语气是惯有的淡然,可赵妈妈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李见素与往日不同,看着柔柔弱弱,却隐含着一股说不出的坚定,仿佛不管她说什么,她今日都要与崔姨母见面。
莫非当真是来讨要中馈的?
赵妈妈心中大惊,连忙小跑进屋。
崔宝英也知道这一日终要面对,只好硬着头皮请人进屋,大不了见招拆招。
崔宝英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顺着心口,时不时低咳几声,若不是她面色红润,当真让人以为她要病入膏肓了。
“咳咳,我早就想去寻你,可前几日听说你病了,本来想去看望你的,可我知道得病之人最需要休息,若执意去看你,反而教你不舒服。”崔宝英话里有话,意指李见素不该来搅扰她。
李见素听得出来,却没空与她周旋,直接问道:“长安以南的太兴山附近,可是有一处王府的别庄?”
茂王的确有处别庄,可那庄子是三十年前茂王还未去岭南时盘下的,想来早就荒了。
崔宝英心头顿时一紧,以为李见素要以此来治她的过失,好将管家权直接要走。
“这……这我记得,好像是……是有处别庄在那边的。”崔宝英一面说着,一面朝赵妈妈看,“可那庄子附近荒凉,王爷早就不叫人打理了,只留了个人在那边看着。”
她不信李见素敢去直接寻茂王对峙。
赵妈妈也赶忙应和,“对,是王爷早就做了打算的。”
李见素知道这主仆二人在想什么,她无奈地笑了一下,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与姨母说这个,是因为我想去别庄小住。”
“小住……嗯?”崔宝英以为自己听错,登时就瞪大了眼,语气也变得不再虚弱,仿佛只一瞬的工夫,人就康健了,“你、你说什么?”
李见素道:“我风寒虽好得差不多了,此番却伤及到肺,需得在山水之处住些时日,养养身子。”
崔宝英心中大喜,那向上要扬起的唇角都快要压不住了。
她赶忙掩住唇角,故意蹙眉以表关切,“这怎么使得,眼看就要入冬了,那庄子可是在山上,天热去避避暑倒是不错,天冷了……”
赵妈妈生怕崔宝英一个激动话说太多,让李见素又改了主意,连忙挡在崔宝英面前,一面帮她倒茶,一面朝她使眼色。
崔宝英恍然反应过来,又立即改口道,“天冷便差人多送些炭过去,我前些日子给府中备了上好的香炭,都给你带过去吧!”
李见素实在懒得与她们周旋,直接起身朝崔宝英颔首,“我不在府中,王府上下便有劳姨母费心了。”
崔宝英是亲自送李见素出院子的,待院门一合,她激动地朝赵妈妈道:“她该不是前些日子,高烧给烧糊涂了吧?”
“糊涂了好啊!”赵妈妈也笑得合不拢嘴,“这是连老天都在帮夫人呢!”
李见素溜溜达达回到清和院,她哪里是糊涂,分明是清醒了。
她不想理会崔宝英,也没有心思去管这茂王府,反正熬过三年,她便要离开,这里的一切都与她再无关系。
清和院里这么多人,自然会有人把李见素装箱的事传进崔宝英耳中,知道她带了多少东西离开,崔宝英自然就明白了,她此番不会是小住。
她就是要给崔宝英吃个定心丸,日后两人也没有什么可争,她没必要防她,更是没必要再对她动什么心思。
她是下了决心要去的,当天就开始收拾行囊,白芨以为她是小住,可见到她将那些医书几乎全部都要带走,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来。
白芨也摸清了李见素的性子,知道她不肯开口,便怎么都问不出,索性就拉着采苓问,“你陪公主去折冲府那日,到底出了何事,为何回来后公主就像变了一个人?”
采苓的回答,与李见素那日所说并无不同。
李湛怪责李见素不顾安全,天色将晚还要来回奔波,与她争了两句。
白芨不信,“既是忧心安危,应当留公主在折冲府,等第二日再回长安啊!”
采苓摆手道:“公主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看着柔柔弱弱,性子倔着呢,她辛苦跑这么远,结果世子一上来就数落她,自然咽不下这口气,趁夜也要回来。”
白芨还是不信,见她说完就要走,立即又将她拉住,压低声道:“我知道你们关系亲近,这些话多半是她教你的,可你当清楚,公主性子软,凡是都爱憋着不说,若咱们两个都不去管她,她往后日子如何能好过了?”
采苓怎会不知,可她不能背叛李见素,她咬着唇,不去看白芨。
白芨以为能将她说动,便继续道:“公主放着这么大府邸不住,要跑去庄子,你可知那庄子是什么地方,那都是大户人家犯了过错的女眷,才会送去的地方,她怎么能去?”
采苓用力掐着手道:“公主说,只是小住一段时间,等入了冬就回来。”
说完,她甩开白芨的手,几乎是跑着离开的。
看着她仓促的身影,白芨叹了口气,朝着皇城的方向看去,再过两月便是太后寿辰,今年是太后的八十大寿,纵是今上再节俭,家宴也是要置办的,李见素是公主,倒是必定要出席。
若李见素真如口中所说,入冬前就能回来,便也是无妨,只当这些日子是去山上散心,可若公主到时还不回来,她一定会去寻张贵妃。
五日后,李见素去了太兴山。
她依旧没有带白芨,除了几名府卫一路护着,近身伺候的只带了采苓,和一个清和院的婢女,这婢女年岁不大,才刚及笄,平日里踏实勤奋,从不生事。
太兴山附近山清水秀,还有几处温泉,许多京中大户人家都会在此置办庄子。
夏季天气炎热,避暑的人多,附近便会热闹一些,如今深秋天寒,这些庄子都鲜少住人,便是有人,也是因为犯错,被家主特意送来受苦,像李见素这样身体抱恙,来山中静养的也有,但多是在家中身份不高,毕竟庄子虽静,可实在荒凉。
茂王府的庄子在山顶,旁边还有一处温泉,本是块好地方,可因为年久失修,无人打理,庄子内外杂草丛生。
这还是崔宝英前几日派人打理之后的样子。
下了马车,采苓上前去敲门,过了许久里面才有人应声。
开门的是个年过五十,有些驼背的男人,他是附近山下的村民,年轻时就在别庄做事,一做就是三十多年。
他笑着迎上前,朝李见素行了一礼,随后从前引路,带着李见素朝屋中走去。
“老奴姓刘,是这庄子的管事。”刘管事与李见素开始介绍各处。
他说话带着口音,李见素要连听带猜,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说自打茂王去岭南之后,庄子就无人再来,月钱虽说照常发,可里里外外就他一人,根本干不完这些活,别看院里还有杂草,要知道这些草之前可是同人个子差不多高,这还是前几日府里派人过来,他们忙了两日才割成现在这样。
一番话将自己的失责推了个干净,李见素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反而对他道,让他慢慢打理,不必着急。
谈话间,几人来到主屋,主屋收拾得还算齐整,该有的东西都有,只各处都透着冷清。
这里的一切都在李见素的预料中,她本就不是来享福的,便让刘管事去忙,自己与采苓在屋中收拾行李,小婢女去灶房做饭。
两人收拾好,捶着肩膀坐在屋中休息,眼看天色将晚,小婢女未见回来,采苓有些不放心,去灶房看看。
“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我都寻人打听了,她根本不是圣上所生,是太子跟前的一个宫女,谁知道使了什么心计,被封了个公主身份。”灶房里传来一婆子的声音。
“啊?竟是这样啊,那不送去和亲,怎地许给了世子?”说话之人声音很耳熟,竟是那刘管事。
“这谁知道呢!”那婆子语气极为不屑,“反正我听说,她在宫里同太子不清不楚,张贵妃是为了掩人耳目,怕坏了太子名声,这才将她封了公主……”
“大胆!”采苓一声呵斥,冲进房中,“谁给你们胆子妄议主子的?”
两人皆是被吓了一跳。
采苓瞪着二人,又是一通训斥,“你们是在这庄子里待久了,忘了什么是规矩?”
那婆子与刘管事是两口子,她平日无事,偶尔会与刘管事一同上来转悠,今日也是听说公主要来住,带了许多炭,便想顺手牵羊,偷摸拿些过冬。
她平日在家中泼辣蛮横,也没有受人管教过,方才被猛然呵斥,没回过神,这会儿看到来人是个小姑娘,就也撸起袖子嚷嚷起来,“你算个什么,还来教训我,我就明白告诉你,能送来庄子的人,没有一个干干净净,我怎么就不能说了,你那公主……”
“别说了,你快些下山去吧!”刘管事怕事情闹大,一面去捂婆子的嘴,一面对采苓赔礼道歉,拉着婆子赶紧走了。
待两人离开,采苓才看到蹲在灶台旁的小婢女,缩着脖子,一言不发,认真做饭。
采苓回去以后,原本不想给李见素添堵,可忍到夜里,终究没能忍住,还是将事情说了出来。
李见素却是云淡风轻地翻着书,“莫生气,生气伤肝。”
她既然要来庄子,自是想清楚了,会面对什么样的场景,这些话前些年就没能伤到她,如今更是不会。
说着,她拿起手边一本书,递给采苓,“看看这本,哪里不懂与我说。”
这是一本南北朝时期的医书,学医者多会通读此书,但此书晦涩难懂,只有具备一定医理之人,或是文化素养极高者,才能看懂。
采苓很多地方都是看不懂的,每当她问李见素,李见素便会取来纸笔,将她难以理解的地方一一书记,不断琢磨着用最通俗易懂的话语,来讲给采苓听,直到讲通,她才会将那番话记录下来。
这段时日便是如此,白日里天气好时,她会带着采苓去山间散步,若遇到阴雨天,就与采苓在房中看医书。
有时也会看长公主赠予她的那些经书,这当中有些经书,阿翁当年也同她念过。
自打入冬以后,天黑得极快,白渠折冲府内,王保将李见素去别庄这一月的情况,全部说予李湛。
待说完后,他跪下道:“世子,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可否将属下调回?”
王保自打来了长安,便一直在暗处守着李见素,他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在这样下去,他怕自己废了。
结果李湛还是不允,让他继续看好李见素,事事禀报,哪怕只是王保口中的游山玩水,也要事无巨细,全部说给他听。
王保跪地不起,“世子!此事可同王爷说过?”
这是王保头一次搬出茂王来压他,李湛起身上前,正要斥责,忽地抬眼闪身,屋外一支箭戳破窗纸,飞速而来,擦过李湛发丝,直直射进墙面。
屋外王佑立即抽刀,朝暗处奔去,屋里的王保也翻身而起,推门冲了出去,一时间院内打斗声一片。
自打李湛来白渠任职,这已经是他第六次遇袭。
起初这些人只是想要近身试探李湛,结果他身侧的王佑身手了得,让他们根本无法近身,背后之人只能一次比一次派得人更多,且武艺也更加高强。
想到今日王保碰巧也在,李湛眸中闪过狠戾,来到院中,朝两人下令,“不留活口。”
若留活口,下手时会留有三分余地,反而容易让对方占上风,若下死手,这两人便可以毫无顾忌。
不过片刻,那暗中袭来的五人,便死了四个,还有一人,也绝非等闲之辈,他轻功十分了得,竟从两王手中逃脱,王保见状立即追了上去,但那人也极擅长隐匿踪迹,竟将王保再次甩开。
王保回去之后,与王佑一起查验院中尸首,这些人皆是死士,身上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世子今日怎地会让咱们下死手?”王保不解。
王佑朝屋中看了一眼,低道:“这次他从王府回来后,不知为何,激进了许多。”
王保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想,却是没有道出。
子时已过,某处山间的一座院中,那五人中逃走之人,跪在屋中,他面前的男子,身材极为高大,又是迎着烛火而站,将他身形显得更为壮实,尤其是那肩膀,比寻常人宽了一节,“世子,李湛依旧没有出手,可今日却下了死令,只属下一人逃了回来!”
“五打一,竟打不过他身侧的长随?”那人并未回身,只在灯光下继续把玩着手中匕首。
这暗卫解释道:“今日他屋中有多了一个,身手比那长随还要凶狠,且脚步无声,定是个擅长隐匿与轻功之人。”
通常有此身手的人,多与他一样,为暗卫。
屋中静了片刻,传来一阵低笑,“身边之人皆是卧虎藏龙,我不信他李湛当真会是个废人。”
那身影将匕首浸入一旁下了剧毒的铜盆中,用那十分慵懒的语气道:“茂王送了鱼符回京,又将自己嫡子也一并送回,看似极为归顺,实则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啊……安南的将士们与茂王出生入死几十载,根本就是认人不认符,皇帝纵是拿了鱼符又有何用?”
暗卫道:“可若是李湛当真废物,茂王并无异心,派人护着李湛,只是因为舐犊情深呢?”
“那我亲自去试试,不就知晓了。”李深说着,缓缓回头,灯光下他眉眼深邃,鼻挺唇薄,有着一张令人很难不动容的绝美面容,“若李湛并非废人,便是茂王藏了异心,我便可趁机拉拢,若能得到安南大军,大事必定可成,若李湛废人一个,茂王没有异心……”
他弯着唇道:“那我便替茂王杀了唐阳公主,到时看看今上如何想?”
若他茂王不反,那他便帮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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