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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番外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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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便到了旧年的最后一日, 瑜珠和周渡将家中一切都整顿好,丫鬟一大早便去菜市上买回了一堆的菜,照他们的吩咐, 准备做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午饭周渡需要回周家老宅去吃, 瑜珠坐在桌边, 看他穿戴好衣裳,全程并无半句表示。

    “我会早去早回, 下午定早点回来同你和孩子过除夕。”周渡格外喜欢在分别的时候亲吻她的额头, 即便只是去个周家,去个京兆府那种隔不了几条街的地方, 也照样要将她摁在自己身前, 亲昵地落下一吻。

    瑜珠笑着推了推他:“赶紧去吧。”

    “嗯。”周渡转身离去,笔挺又板正的身形逐渐消失在瑜珠的视线里。

    瑜珠独自落了清净,便从卧房走到了前厅。前厅里四处都是丫鬟和小厮们忙碌的身影, 她喜欢这样的热闹, 不由便坐了下来,支着脑袋看着。

    与周渡分开的这几年, 她每逢年节都是在鲁国公府过的, 吃了年夜饭, 沈夫人会亲自送她回家, 给她塞一兜的压岁钱,说是祝她生意步步生花, 旺盛兴隆。

    可惜, 今年没有沈夫人, 也没有鲁国公府了。

    不知他们如今在去往苦寒边疆的路上,过的好不好,能不能也有个像样的年节。

    瑜珠渐渐地想起蔡褚之, 那个总是喜欢与她叽叽喳喳,说着要为她好的蔡家三兄。

    他至今尚未娶妻,迈入朝堂也不过才半年不到。

    她想起他那夜在煌煌烛火下告诫自己的话,只怕他那时也是被父母蒙在鼓里,不知他们是早就做好了牺牲自己保全太子的准备。

    她眼角渐滚出一滴热泪,很快便被她抹去。

    今日是除夕,她想,她不能哭,她该好好地过一个热闹的年节,将他们失去的全都补上。

    家中的午饭烧的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因为只有她一个主子在,重头戏全都留在了晚上。

    瑜珠坐在桌前,提着筷子正要开动,门口传来的响动却叫她不能不回头去看看。

    是温氏。

    她火急火燎地站在她的面前,看着饭桌上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一时要抱怨的火气又莫名消了下去。

    “家中吃的喝的早都准备好了,做什么要留在这里吃这些简单的饭菜?这是年节,就不知道要过的像样点吗?”

    瑜珠自然知道要过的像样点,可如今实在只有她一个人,要厨房做太多的菜,她又吃不下,何必浪费那么多的食材。

    “赶紧收拾收拾,与我一道回家去,平日里这样子糊弄也就罢了,如今是除夕,这些东西即便是你愿意吃,我孙子也不愿意。”

    瑜珠被她说的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吃什么无法入口的糠咽菜,看了看桌上的四菜一汤,无非是样式简单了点,却有鱼有肉有鸡汤有绿叶菜,该有的分明什么都不缺,实在不明白她怎么会说得出这种话。

    “不必了。”她道,“我只是午时一个人简单吃点,夜里等他回来了,年夜饭厨房会做的很丰盛的。”

    “我儿子过年,自然得在家里过。”温氏瞪直了眼。

    自从他们周家阖家搬离京城之后,她陪着周开呈在钱塘守孝,周渡守完百日孝后便去了闽州任上,周池又下落不明,整整三年,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体会过阖家团圆、一道过年的氛围了,如今好容易又一家在京城团聚,她哪里肯再叫自己冷冷清清,见不到儿子的身影。

    “那便叫他待在家里吧。”瑜珠不欲跟她争吵,看她着急便直接顺了她的意。

    可温氏哪里是要这个意。

    “我孙子也得跟着祖母过年。”她攥住瑜珠的手,“就当是我求你,如今全家都在,就等着你回去一起热闹呢,同在一个京城,年节还要分开,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瑜珠不悦地盯着她攥紧自己的手,挣扎了两下,想要离她远一点。

    温氏看出她的企图,不想真的伤及到她,只能松了她的手,道:“好,你不回去是吧?那我便也留在这里,陪着你同明觉一道过这个除夕,横竖我是得跟自己儿子孙子待在一块儿的,这不圆不满的年节,我才不过。”

    她便同无赖一般,径自坐到了瑜珠的桌边,吩咐起这里的丫鬟,就跟在自家一样熟练。

    “去,再为我添副碗筷,午饭我要陪着你们少夫人一块儿吃。”

    “母亲这是又在闹什么?”周渡急匆匆地赶回来,便见到这般僵硬不下的场面。

    “我想同自家儿子过除夕,我有错吗?”

    温氏不想他来的这么快,生怕他硬要赶自己走,旋即酝酿起几分哭腔委屈道:“你自己想想,你同照山都已经多少年不曾回过家里,不曾在家里跟我们过过一个像样的年节了?我们做父母的,不就是想要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吗?照山那个杀千刀的,至今不曾叫我们知道他在哪里,也不曾给家里寄回来过一封书信,如今母亲就剩你这么一个儿子了,想要同你一道过年节,这有错吗?”

    “母亲没错。”周渡严肃道,“可母亲不该来纠缠瑜珠,您这些话,说给我听就是了。”

    “不说给她听,她会明白我的心思吗?”

    温氏直勾勾的泪眼望着瑜珠,说着说着,竟就真的难受地呜咽出了声。

    “瑜珠,如今你肚子里也有孩子,那是你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要生下的骨肉,你愿意你的骨肉将来成了家便将你丢下,再也不顾你的死活,连年节都不归家吗?”

    “我知道,你觉得我们周家所有人都对不起你,你不想回去见到我们,不愿意承认我们是你的亲人,是你的家人。可我们已经在努力地想要对你好了,我这些个月来,天天往你这里跑,天天往你这里送东西,还有明觉他爹,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那日随我去庙里,想到第一个要祈福的,便是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我们为了什么?为的不就是想要年节可以同儿子待在一块儿,同孙子待在一块儿吗?”

    “如今,你知道外头议论你同明觉搬离家住的声音有多难听,可不论我听到了什么,我都不曾再多舌过一句,甚至每一次我都为你申辩,说你和明觉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瑜珠,就算我求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全了一次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吧。”

    全了一次她这个做母亲的心,可又有谁全一次她只想同最亲近的人一道过年节的心呢?

    瑜珠不答话,只看向周渡。

    周渡冷厉的眉锋微蹙,似乎也是被母亲的话所框住。

    已经三年没有跟自己的两个儿子过过年节,温氏身为母亲,如今只想要一个团圆的年,似乎也没有错。

    可他又实在不想瑜珠委屈自己。

    终于,他与温氏道:“母亲回去吧,明日我会早些回到家中,与父亲一道去为先祖拜年。”

    温氏不想,自己哭红了眼,竟就换来儿子这样铁石心肠的一句话。

    “明觉……”她通红着眼,显然不愿意接受这个答案。

    可周渡已经开始示意身边的几个嬷嬷将她请走。

    “我不走!”温氏又倔强地落着泪道。

    “母亲若想明日我还回家祭祖,会去舅父家走动,便早点回去与父亲他们好好过除夕吧。”可她生的儿子,永远只会比她更加倔强。

    温氏再一次,在自己儿子面前体会到了何为痛彻心扉的感觉。

    她就这么看着,看着自己的儿子扶起他已经怀孕数月的妻子,夫妻双双离开了这间屋子,就剩她一人,盯着面前桌上已经凉透却根本无人用过的饭菜,绝望落泪。

    她终于彷徨地回到家里。

    两座宅子,其实红火与喜气洋洋的装饰并无什么不同,甚至他们这里的宅子装的还更热闹,家里人也更多。

    可温氏就是无端觉得冷,觉得从头彻骨的清冷。

    她努力了这般久,却还是等不到一个有儿子儿媳,有孙子可以盼望的年节。

    —

    瑜珠被周渡搀扶回主院,屁股甫一沾到凳子,便握紧了周渡的手。

    “她说的没错,若是将来我们的儿子也为了一个外人连家都不回,年节也不同父母过,那我真的会伤心许久。”她仰起头,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周渡。

    “你想回去,便回去吧,她也挺可怜的。”

    周渡垂首:“可你将来一定不会委屈自己的儿媳妇,叫她尝你当年尝过的苦,是不是?”

    “那是自然。”瑜珠撅起嘴道,“将来若是儿媳遭人欺负,我定是要为她出头的,便是亲生的儿子也不能随意欺负儿媳。”

    “那将来有谁若是做了你的儿媳,定是前世积了德。”

    “你就知道哄我。”

    瑜珠就着坐着的姿势,圈住他的腰身,将脑袋贴在他还有些冰凉的外衣上。

    她知道,如今的周渡是真正地爱她,疼她,怜惜她。没有哪个儿子会不想在年节的时候回到家中父母的跟前,只是他顾及她的感受,他知道她和孩子都需要他,想要他留在身边。

    在世事不能两全的时候,他能够选择她,这已经足够叫瑜珠感受到十足的暖意。

    “你回去吧。”她再一次与周渡道。

    周渡轻柔地抚上她的后脑勺:“那你和孩子呢?”

    瑜珠将下巴抵在他的身前,抬头望他,星星点点的眼睛充斥着同样真诚的爱意:“爹爹在哪,我和孩子自然就在哪。”

    周渡笑了。

    所以,相爱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在她已经拥有十足的安全感的时候,瑜珠想,她也不介意,多为周渡想一想,叫他也能做个情义两全的人。

    回去周家过除夕,并不代表她便会就此原谅所有人,但却代表着,她也同样在在乎周渡。

    88

    瑜珠陪周渡在周家过了一个年节,短短不过四五日,但温氏已经激动的差不多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往他们院子里送。

    年初一的时候,家中的女眷们一道上京郊的寺庙中祈福,她全程都陪在瑜珠身边,生怕她上个山也会出什么意外。

    初二的时候,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周家的姑母周端阳带着自家丈夫和儿子儿媳还有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孙儿一道回了周家,阖家团聚。

    温氏抱着萧神远同黎容锦的孩子,爱不释手,一整天都同周端阳在讨论做祖母的经验,想着将来周渡和瑜珠的孩子出生了,她也能好好地做个合格的祖母。

    黎容锦拉着瑜珠悄悄到一旁,问:“真的打算就此和解了?”

    瑜珠摇了摇头:“周渡已经三年没回家过一个正经的除夕正旦了,这些年,他为我做了不少,我也得适当可怜可怜他。”

    “那倒是。”黎容锦点点头。

    毕竟往后都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夫妻,互相体谅这种事,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却也不难,全看对方怎么做罢了。

    周渡的心意瑜珠如今既已全部知晓,也眼睁睁看着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那她也的确该叫他尝点甜头,不能总吃苦果。

    何况,叫他真的同家里闹得太难看,外头骂他不忠不孝的声音也只会越来越多,最终影响的,还是他们夫妻自己的日子。

    她打量着瑜珠说大不大,但说小也已经不小的肚子,又问:“郎中能看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了没有?”

    瑜珠闻言,垂着温柔娴静的目光也跟着瞧了一眼自己的肚子,轻笑道:“没请郎中看过这个,但我和周渡都想的是女孩儿。”

    “女孩儿好,家里嫡出的长女,都是极受重视又疼到心尖尖上的。”黎容锦握了握她的手,实打实地替她感到高兴。

    她知道,瑜珠对于自己从前在周家的那段时日,依旧是无法真正的释怀,有了女儿,她才可以弥补自己十四岁起便胆战心惊、寄人篱下的遗憾,弥补自己过的并不完整的少女年华。她会把最好的都给女儿,就像是给从前的自己。

    她看着瑜珠,倍感欣慰的同时,又多了些欲言又止的神情,面色说不上完全的放松,看上去好似还有话想要同她说,但又不知该怎么与她说。

    瑜珠瞧出了猫腻,问她在想什么。

    “周池,好像找到了。”黎容锦犹豫道。

    萧神远如今正在外放,也是趁着年节才有功夫带她和孩子回上京与父母团聚,而就在他外任地方的渡口,有人说瞧见了周池的身影。

    当年他一封书信就离了家,说是要去找陈婳,周家人也不知道陈婳被陈家带回去后,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所以只能派人也赶紧去陈家相问,试图能借此找到周池。

    结果,待他们在陈家问到地址,派人追过去之后,那地方早就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照顾人的丫鬟婆子,哭着说是前些天有个男人找了过来,把人和孩子全都带走了。

    至于带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这些年,周家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他,甚至萧家和黎家两家也因为这层姻亲关系,一直在帮忙,每每是注意到点什么动静,都不忘来周家知会一声,哪怕是只有一丝的可能。

    黎容锦又详细说道:“那人说看到的是一家三口,男人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女人大着肚子,看着像是快要临盆的样子,前几日正在渡口上了岸,不知要去往哪里,神远已经往下面的各个地方都送了消息,说是找到人,先不要惊动,悄悄跟着。”

    自然不能惊动,一惊动,万一人又跑了,那一切又得从头再来。

    瑜珠抱紧了手中的汤婆子,神色淡淡:“回来便回来吧,只要不出现在我眼前,那便什么都好说。”

    她这辈子,可以原谅周渡,可以原谅周韶珠,可以原谅那些曾经都欺负过她,踩过她一脚的人,甚至可以原谅温氏,原谅周家已经故去的老夫人,但独独不可能原谅陈婳。

    那是亲手推她入深渊的人,亲手将她的一生都差点毁了的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原宥,不可能再对她抱有一丝的同情。

    “所以你同周渡住在外头还真是明智的决定,若是周池一定要迎陈婳进门,那将来在家中,你们便是妯娌,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都觉得恶心。”黎容锦道。

    瑜珠垂眸,虽然没有再说话,但心底里也是万分同意她这个说法。

    住在外头,当真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

    是夜的清水居,卧房里一切都很安静。

    瑜珠独自坐在床头看书,床前点了一盏尚且煌煌的油灯。

    周渡推门进来,对于这种静谧已经习以为常。

    他走到床边,坐在瑜珠跟前,高大的身形瞬间投下一片极重的墨影,落到她的书页上,引得她抬头瞪了他一眼。

    他笑了笑,将她的书抽走,俯身将人圈住,裹挟着一身冰凉清淡的酒气,将脑袋枕在她的肩上。

    “姑父姑母难得回家,便陪着多喝了两杯。”他下巴冒着有些硬刺的胡渣,蹭了蹭瑜珠的脖颈,“别嫌弃我,嗯?”

    “嫌弃。”瑜珠偏要唱着反调,推了推他的脑袋,“一身酒气,洗漱了才准上床。”

    周渡不应答,只是闷闷地笑着,圈紧她的腰身却紧一点,再紧一点,直至听到瑜珠似受不了地嘤咛了一声,才松开她,眼里含着幽幽的期待,起身即刻喊人送热水进来。

    瑜珠红了半边脸颊,知道他没什么好事等着自己,因着陈婳和周池的事,今日并不想多搭理他,便选择不再等他,径自钻进了被窝里,将自己闷的只剩

    半颗脑袋。

    周渡洗漱完回来的时候,便见到片刻前还在等他回来的妻子,如今竟已经在拿后背对着他。

    他滚了滚喉结,兀自也掀起被子钻了进去,用惯常的姿势从头往前抱住瑜珠。

    “是不是有心事?”他问。

    瑜珠不说话,但周渡约莫已经猜到了。

    他双手不安分地动着,叫瑜珠想要假寐也不能够,正想拿脚踢他,却被他顺势钳制住,长驱直入,攻城掠地。

    床前的油灯一直没有熄灭,晃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明,照亮榻上纠缠的身影。

    “是不是知道周池的事情了?”他问。

    “嗯。”他的热汗滚落了一滴到瑜珠的脸颊上,烫的她浑身酥麻。

    “抱歉。”周渡哑着声道,“他毕竟是我弟弟。”

    “我知道。”瑜珠模糊着眼睛,“那是你弟弟,他要娶谁,同谁在一处,我都干涉不了,日后眼不见为净便是。”

    听她语气中满满皆是退让的意味,周渡是夜虽然吃了个半饱,但心下里却很不是滋味。

    在瑜珠同意再度与他试试看的时候,他便暗地里发过誓,此生不会再叫她受一点委屈,如今这样的情况,她总还是委屈的。

    他抱紧了瑜珠,听她在自己怀中渐渐呼吸绵长,睡颜安稳,心底里最不可及的那片柔软,便又被轻而易举地打破。

    翌日天不亮他便早起,前去调查周池之事。

    萧神远外任的地方距离上京也不远,赶马快些的话,一日便能到。

    瑜珠等在家中,见他一整日都没出现,便知道他这晚大抵是回不来了,独自在清水居睡下,夜半迷迷糊糊,却听到身旁有人的动静。

    屋里没有点灯,她恍惚惊醒,见到床前果真有个黑影在动。

    看个子,看身形,都是周渡没错。

    “你怎么回来了?”她满是疑惑,想要起身,却被周渡赶紧又摁了回去。

    “刚过丑时,起来做什么?”他蹑手蹑脚,回来的响动已经极小,不想还是吵醒了她。

    他褪完衣裳鞋袜,跟着挤进被窝里,瑜珠顺势被他揽进怀里,问:“人找到了吗?”

    “嗯。”周渡低低地应着,“人就在京城往西三十里地的庄子里,说本来是想趁着年节带着她和孩子回家来,有个名分,认祖归宗,结果临到半路,她身子不适,怕是要生产,两人为了稳妥,便选择走了陆路,临到半路的时候,却真的生了。”

    所以年节才赶不及回家。

    瑜珠沉默了一番,道:“周渡,明日我想回家。”

    回他们自己的家。

    这一大家子的人,她当真是没有一个真心实意喜欢的,从前没有,如今没有,往后还会有更多的没有。

    周渡知道她的心思,吻了吻她的额间:“好,我带你和孩子回家。”

    翌日瑜珠便真的收拾东西打算离开,温氏知道后,说什么都是不让。

    “明觉休沐不是还有几日吗?怎么这么急着走?”她一边将包裹放回去,一边观察瑜珠的神情。

    “你是不是知道周池那混小子带着陈婳回来了?”她面色紧张地问。

    瑜珠不说话,只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温氏便已经再清楚不过。

    “瑜珠。”她深吸了口气,“我同你保证,只要你不松口让她进门,我绝不会让周池带着那个女人和孩子回来。”

    她话说的信誓旦旦,却叫瑜珠微微蹙起了点眉心。

    温氏执起她的手,认真道:“我知道你如今是怎么想的,你定觉得,周池都为了她三年不曾归家了,还同她有了两个孩子,我这回便是无论如何也会同意他们的事,叫他们带着孩子高高兴兴地回家来。”

    她坚毅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瑜珠,你才是我们周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你肚子里怀的,才是我们周家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我不会叫陈婳那个女人回来骑在你的头顶上,更不可能叫她的孩子越过你同明觉的孩子去,你放心,此事我不会那么快便同意,你好好地留下来,安心等明觉休沐结束了再回去,成不成?”!

    89

    即便温氏再苦口婆心,瑜珠这日还是选择了回自己的家。

    临走前,她同温氏说的清清楚楚:“我是厌恶陈婳,但我也自知,自己没有资格参与到周池的婚事当中,他们俩的事,你自己做主就行,没有必要来过问我,也没有必要非得我点头才行。”

    说她没心没肺也好,说她冷情冷血也罢,她觉得自己做的已经足够了,她不想见到陈婳,即便是她三跪九叩到自己门外请求赎罪,她也不想再见到她。

    留在周家,她便会无时无刻不被陈婳和周池的消息打扰,她好不容易才从从前的阴影当中走出来,才不要回到其中去。

    那日她走的决绝,还有周渡一路态度强硬地护着,所以温氏到底也没能拦下他们。

    只是她不见人,人总是会来见她。

    这日,她在铺子重新开张的时候见到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眉眼灵俏,五官小巧又端正,见到她便定定地仰着脑袋,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仿佛会说话。

    瑜珠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天生没什么戒心,见她站在门口不肯走,便颇有耐心地俯下身去,问:“小姑娘,你是谁呀?”

    小姑娘摇摇头,脑袋上浅浅的流苏晃动。

    瑜珠又问:“那你为何要站在我的铺子门口?你的爹娘呢?我把你送回到爹娘身边好不好?”

    小姑娘又沉默地摇摇头。

    瑜珠遂打量她的穿着,见她的衣裳鞋子都是价值不菲,绣工精良,便思忖,她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那便好办了,富贵人家的小姐走丢了,家里人定是会来找回去的,她只需将人交到京兆府,再由京兆府向全城发告示,她家里人便能将她找回去了。

    她蹲在小姑娘跟前,再次确认了一遍:“你是找不到你的爹娘了,对吗?”

    小姑娘终于点点头,却又突然再次摇摇头。

    “伯母。”她稚嫩的童音一下子惊到了瑜珠。

    “你喊我什么?”瑜珠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你怎知我是你伯母,不是你婶婶呢?”

    “是伯母,就是伯母,娘亲说过的!”小姑娘突然万分坚定的模样,叫瑜珠一时晃了神,而稍后,她便回缓过来,知道了这约莫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太久没见过陈婳了,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如今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眉眼间的灵动,不就同当初的她一模一样吗?

    她稍有了些警惕,轻轻地摁住小姑娘的肩膀:“那你告诉伯母,到底是谁叫你到伯母这里来的好不好?”

    “是爹爹和娘亲叫我过来的。”小姑娘如实用脆生生的声音回答道,“娘亲说她没有脸来见伯母,叫我来向伯母赔罪。”

    “你娘亲要你来赔罪?”瑜珠突然觉得好笑,不知道这回陈婳的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那你想怎么向伯母赔罪?”她眸中已经没有了先前对小姑娘的那点温柔与耐心,转而是用一种十分冷淡的语气问道。

    小姑娘却察觉不出什么,只又按部就班道:“娘亲在前头的酒楼里摆了宴席,想要请伯母过去。”

    “请伯母过去做什么?”

    “请伯母过去赔罪。”

    小姑娘稚嫩又认真的语气,叫瑜珠有片刻的动容,可她若因为这样一个小姑娘,就要上赶着去接受陈婳的道歉,那她过往那些受尽屈辱的岁月,也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她轻抚小姑娘的脑袋,耐心告罄:“你回去吧,告诉你娘亲,伯母中午不想去酒楼吃饭,叫她日后都别再来烦我。”

    “伯母去嘛,伯母就去嘛!”小姑娘不知是不是被陈婳教的,似乎并不接受这个答案,在瑜珠说完不去之后,便耍赖似的缠住了瑜珠,抱住了她的大腿。

    瑜珠又被她吓了一跳,正要喊人来将她拉开,却见碰巧到了铺子的温氏一张脸比她还要惊恐,一个箭步便冲了过来。

    “谁叫你到这里来的?”她一下子拉开小姑娘,生怕她的动作会伤害到瑜珠。

    “是你娘吗?”她厉声地责问着,环顾四周,却并没有看到陈婳的半点身影。

    “你,回去告诉你娘,说过了不让她进门便是不让她进门,她想再多的法子也是无用,叫她别白费功夫了!”

    “祖母!”小姑娘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似是被温氏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到,又似是被她说的话伤心到。

    她站在原地,哭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一把抓,全糊在了脸上。

    温氏同瑜珠面面相觑,瑜珠只觉头疼的慌。

    “您先将她带回去吧,她说陈婳就在前头的酒楼里,想叫我去见她,我不想去。”

    “那个女人!”温氏咬着后槽牙,无可奈何地抱起自己的孙女。

    离开的时候,却不忘再次同瑜珠保证:“瑜珠,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一直算数,你不同意她进门,我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她堂而皇之地再走进我们周家的大门,一切你都不用担心。”

    瑜珠静静地看着她抱着自家孙女,其实也并不是十分厌恶的样子,又将自己先前的话再次重申了一遍:“你没有必要因为我而跟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闹僵,我不原谅陈婳,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们没有关系。”

    温氏怔愣了下。这话她先前就说过,可她说完后就离开了周家,她以为那是她对陈婳不满,不想要她再叫陈婳进门的意思,可如今在这里,她又同她说了一遍。

    她好像终于意识到,她当真是不在乎陈婳进不进门的,她只是单纯地厌恶她,此生再也不想见到她。

    她在孙女不断嚎啕大哭的崩溃中回神,抱着孩子的手稍微抓紧一点,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她抱着孩子,转身离开了瑜珠的铺子。

    —

    瑜珠回到家中后,便将今日之事说给了周渡听。

    周渡早已经见过周池同陈婳的两个孩子,听完后也对他们无动于衷,只是对瑜珠关心道:“她没碰到你哪里吧?”

    “没有,不过是个孩子,估计是陈婳教她的死缠烂打。”瑜珠睥他一眼,“这点倒真像你们周家的血脉。”

    周渡听出她是在揶揄自己,顿时摆正了自己刚正不阿的神态:“就算是要死缠烂打,那也得在不伤害人的前提下。孩子还小,也许的确不懂得什么,但教她的大人却是别有用心,这可不算先天的血脉,这是人为的教引。”

    瑜珠立马接道:“那孩子继续在他们身边教下去,将来会不会……”

    她欲言又止,知道自己这是操心太多了,孩子好好的爹妈都在,哪里轮得到她来讲如何教的问题。

    可周渡却不觉得她想的多:“孩子的确不能再这么教下去。照山此番归家,无非就是想要将陈婳和孩子一道都记上族谱,他的生意还在江州,陈婳做过的事,京中这些人也不是全然不知,他们在京城待不下去,便只能离开。”

    原来,当初周池找到陈婳,将她和孩子都偷偷带走之后,便一家三口辗转到了江州。

    他自知自己是没科举的脑子,回去之后也只能是被爹娘逼着苦读书,便想,既然出来都出来了,功不成名不就的,回去也没意思,便干脆改名换姓,在江州做起了生意,想等有了一番作为之后,再回去见祖宗。

    此番归家,便是他在江州的生意已经算是相当有起色,再加上陈婳肚子里的孩子也快足月,将他们记上族谱之事刻不容缓,又逢年节这样的好时候,所以便回来了。

    而等事情完成,他们一家又回到江州,孩子之事,终归他们是管不着的。

    周渡思索来去,也只能道:“孩子之事,我会回去多敲打照山,至于陈婳……”

    他捏了捏瑜珠的手:“她此番同周池诞下的是个儿子,周池又非她不可,所以进门是迟早的事。但你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无论如何,我也会将她钳制住,叫她从今往后都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面对这样的周渡,瑜珠终于不再说这些事情是没有必要。

    她是不想再搭理陈婳,不想再在乎她的死活,但今日这样的情形,她也不想再出现第二次。

    适当的敲打,于她真的很有必要。

    —

    眨眼便到阳春三月,黎容锦带了一双龙凤胎儿女上门来看如今已经行动有些不便的她。

    “听说今日便是将她和孩子都记上族谱的时候了?”她关切道。

    瑜珠点了点头。

    “那可有什么条件没有?若是就在京中蹉跎了两个月就答应了,我可是要瞧不起你同周明觉的。”

    瑜珠笑了笑:“到底是给周家生了两个孩子,你还想要什么样的条件?”

    黎容锦嫌弃地觑她:“我才不信。”

    “快说说,快说说。”她催促道。

    “我刚嫁进周家那年,一直跟着我的赵嬷嬷,你还记得吗?”瑜珠问。

    黎容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瑜珠便又道:“他们过不久就要回江州,路途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大夫人便发了话,说是请赵嬷嬷一同跟去,方便照顾他们一家,顺便也陪着大小姐长大,在江州无论发生何事,都需得同家里禀报,不得隐瞒。”

    黎容锦疑问:“可万一人被收买了呢?”

    瑜珠接道:“那赵嬷嬷在京中的一家老小,可就没了依靠。”!

    90

    陈婳和周池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瑜珠总算能够安心地在家中养胎,再不用担心谁来打扰。

    只是在她肚子八个月大的时候,宫中突然传来消息,说是皇帝驾崩了。

    同病魔垂死挣扎了将近一年之久的老皇帝,总算是没能撑到这年盛夏。临终前,他立了不少的遗诏,其中最令人震惊的,便是要贵妃殉葬。

    没有人愿意相信,如此深爱贵妃、屡次为她破例、甚至还将七皇子交给她抚养的皇帝,临终前下的最后一道旨意,居然是要贵妃殉葬。

    就连贵妃本人也不相信。

    “你们骗人,本宫要见皇上,让本宫去见皇上!”

    她身上还穿着得体的靛蓝华服,似乎是要去参加什么盛大的宴会,可皇帝都已经没了,太子顺利即位,根本不可能再有人会邀请她去参加什么宴会。

    她跌坐在自己的宫门前,回想起自己与皇帝之间的点点滴滴。

    早该明白的,她早该明白的,他端了沈家,却不废太子,只是在将她和七皇子当幌子。

    他予她权力,予她宠爱,予她和她的家人富贵与荣华,却全都不是真心的,他自始至终属意的储君只有太子一个,自始至终看中的皇后人选,也只有沈氏一人。

    那么多个夜里,她吹枕边风,都没能将沈氏吹倒,她早该明白的。

    他明面上是把七皇子给了她,可七皇子年幼,在他死后连个封地都不能有,即便是有,也根本就是任人拿捏的主,他一走,她还是无依无靠。

    “贵妃娘娘收拾收拾便赶紧上路吧,陛下为您留了鸩酒与白绫两条路,您自个儿选一个,早点解决了,也好早日去地底下再见陛下。”前来宣旨的宦官捏着嗓子,声音尖锐。

    贵妃满脸恨意,破口大骂:“你个没种的阉人,有什么脸踩到本宫的头上!”

    那宦官讽刺地笑了声:“咱家的确是个没种的东西,可贵妃娘娘承欢这么多年,不也是没诞下个一儿半女吗?那同我们这些阉人,究竟又有何区别?”

    瘫坐在地上的女人不断发抖,却居然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驳的话,只能不断喃喃:“狗东西,你们这群狗东西……”

    宦官神情冰冷,耐心不多:“贵妃娘娘还是赶紧吧。”

    “不,本宫不殉葬,你们一定是假传圣旨,本宫不殉葬……”

    她一边惶恐地摇着头,一边瑟瑟发抖地身子往后退,看着端屉上越逼越近的白绫与鸩酒,心下里充满了绝望。

    突然,她后退的身子触到了一片坚硬,她的背瞬间僵直,仓皇地回头看了眼,居然是已经退到了最后的墙角。

    她越发疯狂地摇着头,满心满眼都写着抗拒。

    就在宦官们离她仅有一步之遥,马上要喂她喝下那口鸩酒的时候,宫殿门口突然出现一抹高大的身影。

    周渡紧抿着唇,一身正红的四品官袍,与背后的红墙黄瓦相呼应,眉间一股正气,威风凛凛。

    “陛下遗诏,要在下亲自送贵妃娘娘上路,有劳诸位大人,先行回避了。”他手中还捏着另一道圣旨,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的确是要他,亲眼看着贵妃上路。

    宦官们便不敢再多言,一一退下后,殿中便只剩周渡同褚贵妃二人。

    “周明觉,你是来救我的是不是?陛下是不是舍不得我死,所以才派你来救我?”贵妃的脑筋转的很快,一下便回过味来,“我知道了,他定是担心沈家母子即位后,他们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所以要我假死出宫,是不是?周明觉,你就是他派来救我的,是不是?”

    她膝行上前,拽住了周渡正红将要垂地的衣角:“周明觉,你快说话呀,你素来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你知道他爱我的,你知道他舍不得我死的,是不是?你快说话呀!”

    “贵妃娘娘还记得当年钱塘江家的那桩案子吗?”

    周渡瞧着地上依旧锦衣华服却已经体面全无的女人,神情中的冷漠并不比适才围在这里的宦官们少。

    他如她的愿,说话了,说的却不是她想听的话。

    “你什么意思?周明觉,你是一直忍到今日,终于忍不住要来找本宫算账了吗?”她咬牙恨恨道,“本宫知道,你娶的那个女人,就是当年江家大火里留下来的那个女儿,她与沈家勾结,杀了本宫的兄长,陛下本来早就要处置了她的……”

    “陛下是要处置她,可是被我拦了下来。”周渡垂眸,神情漠然,“陛下答应我将她留下的条件,便是将来等太子即位的时候,要我顺利送贵妃娘娘出宫,保您一条性命,余生无忧。”

    直到这时,跪坐在地上的女人才终于停止了仓皇与害怕,她定定地瞧着周渡,脸上逐渐露出胜利般的狂妄笑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是舍不得我死的,他为我留好了退路,他早为我留好了退路……”

    她喃喃着,从地上爬起来,似乎又变回了从前那个高傲到不可一世的贵妃,与周渡轻蔑地笑道:“那就劳烦周大人,送本宫出去了。”

    “贵妃娘娘觉得臣会遵旨吗?”

    周渡居高临下的一个眼神,却叫她陡然又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凝眸瞪着周渡:“你敢抗旨不成?”

    “陛下已经驾崩,臣即便是抗旨,那又如何?”

    “你……”刚兴奋不过一瞬的神情,登时又转为恐惧。

    “不,不可能,周明觉,他既然敢叫你做这种事,背后一定还安排了眼睛看着你,你敢不听他的话,他定还有办法处置你……”

    “背后有眼睛盯着我,那我把背后的眼睛杀了不就成了?”周渡眼里的霜冰结

    了一层又一层,深如寒渊的瞳孔,也终于彻底叫贵妃觉得恐怖。

    她突然觉得,适才那群宦官,都比眼前这个人要来的舒心。

    “你,你想做什么?”她不自觉又将步子向后退了退。

    “臣不想做什么,只是贵妃娘娘心里清楚,当年褚家靠着烧杀抢掠在江南一带将生意越做越大,消息传回到上京,全是您在背后兜底。褚家兄弟的手上究竟沾了多少血,您比我更清楚。如今,摆在娘娘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去向臣的夫人磕头,致歉,向她死去的全家磕头,致歉,那么臣一定会谨遵陛下的旨意,护送娘娘出京;另一条路,想必不用臣说,娘娘也知道。”

    如若她不去,他便会杀了她。

    贵妃的心下深深地打了个寒颤,万般确定,周明觉这种为了女人前途都可以不要的疯子,一定会杀了她,再去杀了陛下安置在背后的眼线,保证他的女人万事无忧。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交给周明觉?

    她突然又开始怨恨起死去的皇帝。

    可是除了周明觉,她也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够顺利将自己带出这座皇城。

    如今朝中的大臣,不是全力拥护新帝,就是当年跟着弹劾过蔡家沈家,现下在新帝面前根本头也抬不起来,剩下的便是一批自诩从来不站队的文官清流,那些人,平日里与后宫从来不沾边,更是不能指望。

    只有他,周明觉。

    他虽然明面上一心忠君,从不站队,但他的夫人与蔡家沈家关系都非同一般,他是唯一能在新帝面前有几分薄面,能够将她解救出去的人了。

    “好,我去,我去给你的夫人致歉,我去给她下跪,求她原谅……”

    “她不会原谅。”

    周渡冷冷地打断她好不容易才组织起来、觉得万般屈辱的言论。

    “褚家曾做过的事情,永远不值得原谅,娘娘去向我的夫人致歉,只是您自己觉得内心不安,觉得愧疚与无地自容,所以才要去。”

    “周明觉!”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牙齿咬碎的声响,那是活生生的羞辱,是她所有的高傲与尊严都被放在地上践踏的声音。

    可她还要活下去。

    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就这么去给老皇帝殉葬。

    “我去,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你满意了吗?”她放下自己所有的傲骨问。

    周渡却不答。

    灭门之仇,无论他们姓褚的做什么,都是弥补不了的,何来满意一说?

    “娘娘准备一下吧,今夜天黑前,我会送娘娘出宫。”

    他转身向殿外走去,不再有一句多余的话。

    而瑜珠在见到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贵妃如今终于粗布麻衣跪在自己面前,涕泪横流的时候,心下最后一点无法释怀的仇恨,终于也能够渐渐淡去。

    是夜,她梦见了自己的爹娘。

    故去的人再次出现,永远都只能是在梦里。

    她梦见少时,爹娘抱着自己坐在船头,带她逛遍钱塘的每一条水路,带她去临近的姑苏扬州等地,一路看风景,做生意。

    她还梦见娘亲又在教自己做吃的,条头糕,水晶饺,她还笑着摸她的鼻子,说日后若是谁娶了她,定是有天大的口福。

    枕巾被泪水打湿,她恍惚梦醒,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脸,却被人一把抓住。

    周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拥她进自己怀中,问:“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她靠在周渡怀里,安静淌泪:“我梦见爹娘了。”

    周渡便不知该再说些什么,知道定是白日里贵妃之事叫她又勾起了伤心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等孩子平安出生了,我就带你回一趟钱塘,好不好?”过了良久,他才打着商量的语气,柔声地去问瑜珠。

    可他没有等来回音。

    他垂首,适才还在他怀里默默掉眼泪的女人,此刻竟已经又睡了过去。

    他就着实在昏暗的夜色,在瑜珠额上静谧落下一吻。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夜晚,也是他这辈子,再想要不过的生活。!

    91

    新帝登基,半年前被流放的蔡沈两家终于能够举家回京。

    只是因为先帝的诏令,两家再不得牵涉朝政,所以即便是回京,也不能再住回到原来的国公府与侯府。

    新帝在京中为他们安排了新的居所,并不输从前的气派,蔡家长兄的孩子也被周渡从姑苏接了回来,送进了宫。

    在两家尚未归京的日子里,孩子便一直住在宫中太后娘娘身边。

    瑜珠因为这事,被召进宫中见过不止一次太后娘娘,也就是从前的沈皇后。

    “哀家知道,那段时日你也过的不好。哀家和太子一直被人禁足,监视,直至年节才得解脱,流放的路途,都是你同周大人在上下打点,还把哀家的外甥孙儿给带走,照顾妥帖,哀家同皇帝都对你们感激不尽。等两家人回到京中,哀家定会叫上他们一道,对你们好好地论功行赏。”

    瑜珠望着上首平易近人的太后娘娘,只觉这遭变故,叫她比几年前相见时苍老了不止十岁,两鬓斑白,华发丛生,哪里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该有的样子。

    她挺着已经足月的肚子起身,恭敬行礼:“太后娘娘言重了,妾身当初与夫家闹翻,无依无靠回到京中,是沈夫人将妾身带进国公府,一直照拂在先,妾身与丈夫如今所做,都不过是报恩罢了。”

    太后见她肚子这样大了还重礼数,忙抬手要人搀她坐下。

    “你是报恩,可这一切,也是你救了我们家何云在先,细算下来,总是我们家亏欠你的。”她感慨道,“何况,你是报恩,周明觉与我们家,可没有必要报恩。”

    她回忆道:“当年淮安还在时,便常与你家丈夫百般不对付。起初,我们只当是孩童间的玩闹,后来两个孩子都越长越大,周明觉探花高中后,淮安却突然转变了思绪,开始想要拉拢他做太子的左膀右臂。

    彼时的周明觉刚登科,是所有进士中最得陛下器重的,对于淮安的要求,自然不肯,还告诫他,说为官者,唯有忠君为民这一条路,太子虽为储君,却终究未登大宝,未有陛下的允准,他绝不站队,回去后还把淮安安插在六部的眼线拔了三四个。这件事把淮安气的不轻,两人便算彻底结下了梁子。”

    听她突然说起沈淮安,瑜珠的眸光不可抑制地动了动。

    记忆中那个总是策马恣意的男人,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在她的视线中。

    此番新帝登基,蔡家沈家所有被流放的人,全部都能安然归京,唯有下令被判斩首的北威侯父子,是真真正正的,彻底死在了这场宫变当中。

    她看向太后,发觉她提到沈淮安的时候,身子也在微微地颤动,眸中泪光闪烁,似有不忍。

    “周明觉……”太后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继续强撑着道,“他此番完全可以不来淌这趟浑水,他是为了什么才来帮我们家,我们清楚的很。瑜珠,哀家庆幸你找到了一位好夫婿,纵他当年有再多的错,他如今待你,也是真心实意。”

    她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哀家没有你这般的幸运,丈夫不爱,还要折磨我的母家,用时蜜枣甜言,弃时,谓之功高震主。可若不曾有我家的功,如今这江山社稷会是谁的天下,可实在难说的很。”

    她眼里有恨,亦有仇,即便知道他不曾真的打算将皇位交给除了他们儿子之外的其他人,可他打压她母家的方式,实在已经彻底叫她心寒。

    百年之后,她甚至不愿意与他合葬。

    就叫他孤孤单单,等着他最钟爱的贵妃去陪他吧。

    不是死了都要妥善安排她的退路吗?她会成全他们。

    “等何云他们回京,你的肚子应该也差不多要生了吧?”她将情绪控制好,又扬起笑脸与瑜珠道,“哀家听说了周家的事,当初害你的那个女人,终究是又进了周家的门。不过你放心,等一切事情都平稳下来,哀家会封你一个诰命,等到时候,你便是你们整个周家最尊贵的女人,谁也不能越过你去。”

    “诰命?”

    不怪瑜珠震惊,放眼京中,与她一般年纪的,有几个是能得诰命的?

    通常得诰命的女人,不是自己儿子能耐,就是自己丈夫能耐,抑或是,自己母家能耐,受封的时候,年纪通常是三十往上。

    她这般年轻,周渡也不曾做到什么正一品二品的朝中大员,突然说要封诰命,实在措手不及。

    “听傻了?”太后瞧着她的反应,轻笑道,“这都是你应得的,何云从前便总是在哀家面前夸你,若非是你执意要搬离国公府,那你再嫁周家的时候,身份便该是鲁国公府的四姑娘,那样即便你什么都不做,等你岁数到了,哀家也照样会给你封个诰命的。”

    这便是传闻中靠母家所得的诰命了。

    瑜珠挺着肚子,又再次起身,想要弯腰谢恩,却又叫太后身边的嬷嬷赶紧搀住。

    “大着肚子,就别动不动就行礼了,你的心意哀家知道,等你诞下肚子里的孩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彼时的瑜珠尚不知太后此话的深意,谢过诰命的恩典后回到家中,一心除了待产,便只剩日日翘首以盼,等着蔡家同沈家的人员归京。

    不巧的是,两家人刚回到京中的这日,她肚子里的孩子便待不住,硬闹着要出来了。

    在出发前往京郊迎接他们的前一刻,她被送回了屋中,温氏闻声赶来,家中一应稳婆郎中,早就准备妥当。

    瑜珠在屋中待了数不清多少时辰,她只记得自己是天亮正午时分察觉到肚子疼痛,等她拽着绳子用力,终于将孩子生下来之后,屋中早已不知何时点起了烛火,外头的天,早就都黑透了。

    她只觉自己浑身筋疲力尽

    ,等到终于能够放松的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再想,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可她闭了眼,耳朵还能听见孩子清亮的哭声,夹杂着的,还有稳婆报喜的声音。

    “恭喜少爷,恭喜夫人,母女平安,是位千金!”

    是位千金。

    瑜珠笑了。

    真的是她和周渡最盼望的女儿,她终于也有女儿了。

    温氏在得知是女儿的刹那,脸上神色说不上惊喜,但也不难看,毕竟第一胎,能母女平安,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她和周渡一并迈着急不可耐的步子上前去。

    她停在稳婆跟前,想要仔细看看孙女的模样,抬头正欲与周渡说句话,却见他根本不是同自己一样来看孙女的,他火急火燎,是要进去看瑜珠。

    她看着周渡的背影,想告诉他产房阴气重,男人最好不要进去,却终究还是没开口,任由他莽撞地似个愣头青,硬闯了进去。

    屋里的瑜珠已经彻底累晕了过去,满头大汗的脸上糊着粘腻的泪水与发丝。周渡心疼地替她一一拨弄开,接过稳婆端来的水盆,亲手替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等瑜珠从清爽干净的床榻被褥中醒来,时辰已经被拨到了翌日的午时。

    她盯着头顶轻薄的纱帐看了许久,直至又听到那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声,才恍然回神。

    是,她生了个女儿,她昨日,生了个女儿。

    她硬撑着想要起身,却只是抬手的功夫,便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腹下还有一股温热的暖流驶过,叫她难受异常。

    周渡听到动静,将注意从孩子身上转移到屏风后头,他知道大抵是瑜珠醒了,便抱着孩子,一齐去了她的床前。

    一家三口便这样隔着挡风又遮光的床帐,完成了首次相见。

    瑜珠被周渡搀扶起来,想要抱抱孩子。

    小姑娘似乎知道她是母亲,一到她的怀中便格外听话,淡到几乎瞧不见的眉毛弯弯,刚哭过的亮晶晶的眼睛也笑得弯弯。

    瑜珠与她面对面相视而笑,眉眼俱是藏不住的温柔与爱意。

    “昨夜鲁国公夫人他们刚回京,便来看过你了。”周渡凑过去,想要与她们母女贴的近一点,“只不过那时你刚诞下孩子,昏睡了过去,他们便说,等过几日你精神好了再来。”

    “嗯。”瑜珠的注意总算从孩子身上分散一点,“他们都还好吗?”

    “都挺好,只有蔡褚之回来的路上染了点风寒,咳嗽多了几声。”

    “那该叫他多喝点梨汤才是。”

    “是,不过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他们家中自有人会安排。”周渡坐的更近一点,与她额头贴着额头,一齐垂眸望着两人中间安安静静,不哭也不闹的孩子。

    “瑜珠,我们有女儿了。”他轻声道。

    “是,有女儿了。”

    瑜珠被他感染着,不自觉也放低了声音,垂眸望着怀中似珍珠玉白的孩子,好像生怕会惊扰到她。

    头一次做爹娘的小夫妻,半点经验也无,只是会对着自己的孩子傻笑,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将她视若世上最珍贵的礼物,是世间千金难易的珍宝。

    “孩子名字取了吗?”瑜珠忽而想到。

    “取了,叫周时予。”

    是他早就想好的,若是男孩儿,便叫周时择,女孩儿便叫周时予。

    “可是……”

    瑜珠记得,时是周家这辈的男孩儿用的字,周池同陈婳的儿子,还有钱塘那边本家的男孩儿,用的都是这个字。

    周渡握紧她的手:“我已经同父亲母亲商量过了,我们的女儿,也用这个字。”

    即便她并非家中的长女,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幺女,可她是他和瑜珠的第一个孩子,是他们翘首以盼,终于得到的宝贝女儿,远比儿子更要叫他珍惜。

    叫周时予,是上天此时此刻给予他们的,最好的恩赐。!

    92

    因着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又是他们满心期盼的女儿,所以周时予小姑娘一出生便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宠爱。

    平日她那在京兆府坐堂时最严肃不过的爹爹,在她出生的这小半年里,待人接物都不禁显得宽和许多。

    瑜珠在家坐了一个多月的月子,温氏便也在他们这边住了有一个多月。

    她嘴上虽然嫌弃着不过是个女孩儿,但身体却很诚实,不论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就连嬷嬷稍微的一下抱孩子的姿势不大对,都要得到她严格的指点与教训。

    周开呈得知是个女孩儿后,虽然也没有多说什么,但隔日便叫人给瑜珠送来了好几套京郊的田庄,还有京城连排的铺面。

    周渡毕竟是他的长子,长子膝下的第一个孩子,不论是于他还是于周家而言,都是意义重大。

    若换往日,他们给的这些东西,瑜珠自然不会收,但这回不一样,她知道,这些不是周家给自己的东西,而是周家想给自己孙女的东西,于是她照单全收,来者不拒,将这些都作为日后女儿的嫁妆,好好攒起来。

    沈夫人在她月子里的时候便来过一回,蔡家长兄同长嫂也抱着孩子一同前来看她,倒是蔡褚之,因为感染风寒,不好将病气过给她和孩子,便没有前来。

    “这银镯,是一对儿的,本来是想留给我们家头一个出生的孙女,但你的孩子先出生了,我想着,咱们两家如今已经不分你我了,便把银镯给绵绵,就当她真是我家的外孙女了。”

    绵绵便是瑜珠给女儿取的小名。

    沈夫人说完话,将一只坠着铃铛的银镯挂在孩子肉嘟嘟的小手腕上,随手拨弄了下,铃铛便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响声。

    瑜珠坐在床上,还不方便起身,只能抱着孩子客气道:“绵绵何德何能……”

    流放一遭回来,沈何云眼里已经少了许多从前的锐利,转而多了几分慈祥,看着瑜珠的目光,也总有几分憔悴与疲累。

    “是我们家何德何能。”她唏嘘道,“瑜珠,你不仅是我的贵人,还是我们整个蔡家的贵人,若是没有你同周明觉,我们家如今还不知道会是何模样,你们夫妇如今不论得多少东西,都是值得的。”

    瑜珠抱着孩子,闻言再次望向她手上的云纹银镯。孩子手腕小,银镯只是松松垮垮地挂着,随便动一下,都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而沈夫人身后站着的蔡家长嫂怀里,抱的便是她同蔡家长兄的儿子,他的手上,也同样挂着一个坠了铃铛的云纹银镯。

    “那我只能替绵绵多谢外祖母了。”她温婉地笑了起来,抓着孩子的小手,与沈夫人挥了挥爪子。

    这是她难得承认自己是蔡家的女儿,沈夫人顿了一下,旋即喜出望外,与她抱着孩子又说了许多体己话。

    两家三代不得再入仕,虽然如今已经有太后和皇帝撑腰做后盾,可以一辈子不必担忧吃穿用度,却没有哪个有主见的成人,愿意一直靠着人养。

    所以两家日后也许会在生意上寻出路。

    这倒是瑜珠擅长的地方,瑜珠自告奋勇,同他们说日后若是有用的到自己的地方,她一定会尽全力。

    沈夫人意味深长:“你放心,定是会有用的到你的地方。”

    时光便这样慢慢过去,孩子的满月酒在瑜珠身子彻底恢复好了之后才办,后面连着的还有百日宴,一场接一场的流水席,几乎是要叫满上京的人都知道,周家添了位分量非比寻常的小千金。

    百日宴的时候,周渡和瑜珠为孩子摆了一圈的东西抓周,刚会爬的孩子围着一圈新奇的玩意,最后竟是抓了娘亲的算盘,叫一圈的亲朋好友都笑得合不拢嘴。

    “我就说,瑜珠的生意总是要叫人继承的,生了个闺女,这么大个布庄,日后总算也是有了着落。”长宁伯夫人最是欢喜,笑得甚至比温氏这个做祖母的还要高兴。

    关于孩子抓了个算盘这事,温氏却其实是不大满意的。

    她特地在孩子周围摆了一套琴棋书画,占了极大的地方,还在边上摆了自己出嫁时带的玉如意,期望着孩子能同自己一样,做个名门淑女,嫁个有出息的官宦人家。

    可不想,她选的竟是同她娘亲一样的算盘。

    她觉着孩子这样便是同自己不亲,将来没有出息的意思。

    二房的何氏看出她的不快,与她开解道:“她抓的是同她娘亲一样的算盘,也就是日后会同她娘亲一样能干,不仅有自己的主见,还有个既有能力又晓得疼爱她的丈夫。你想啊,明觉是个多有出息的,孩子日后若是能嫁个同她爹爹一样的人物,你还不高兴吗?”

    哪个母亲会嫌弃自己的儿子没有出息,何况这个儿子还是周明觉。

    温氏被她哄笑,终于也觉得算盘不是那么难接受。

    她望着被人堆包围的小孙女,想了想,还是挤上前去,站到瑜珠同周渡身边,等到合适的时候便将孩子从瑜珠手中接了过来,抱在怀中,一口一个心肝地叫着,恨不能将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摘来给她。

    粉雕玉琢的周绵绵便这样在众人的疼爱下长大,在她快有一岁的时候,家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那在京兆府任职已经将近两年的爹爹,因为朝廷的调度,马上便要去西北赴任。

    其实这事在皇帝命人宣布前,周渡便早有察觉。

    他在京兆府两年,其中经历了先皇驾崩、新帝登基,朝廷一批官员被换血,他却一直在京兆府,无事发生。这样的举动,不是皇帝故意想要冷落他,叫他远离权力中心,便是后面还有大事等着他,所以目前只能先按兵不动。

    而这大事,便是去

    西北赴任。

    蔡沈两家从前在先皇朝中掌的就是西北兵权,被先皇夺了爵位同权力之后,西北的兵权便被分割成了三份,分属不同的人员掌管。

    可西北毕竟是边陲重地,这样长期以往的分散对峙,对于稳定局面起不了任何作用,所以到最后,终归还是需要人去全盘接管。

    时年二十七岁的周明觉,被新帝和太后认为是最好的人选。

    这种外放,不是同寻常一样的缓慢升迁,更不是贬谪,而是彻彻底底地直上云霄,叫他直接从四品的京兆府少尹,成了二品上的封疆大吏。

    瑜珠也总算明白,太后同沈夫人那些意味深长的话,代表的是什么。

    这便是蔡沈两家报答她和周渡,最好的方式。

    只是周渡要去西北,瑜珠在京中的生意便犯了难。

    这几年,因为沈夫人同太后娘娘的缘故,她的料子已经卖到了宫中,成了宫中不少贵人们夏日里最好的选择;宫外还有五公主同黎容锦不断替她攒名声,到处在宴上宣扬她家的做工同刺绣,叫她在上京的贵妇人圈中,也彻底打开了天地。

    周渡要走,她若跟着走,生意便必然要暂交给别人,那她辛辛苦苦打拼了四五年的成绩,日后便不知会如何。

    可若不跟着走,他这一去西北,又不知是几年,她和孩子独自在京中,分隔两地,不论于彼此还是于刚满一岁的绵绵,总归都不好。

    她纠结的一整个下午都没心思做旁的事,傍晚周渡归家,见她仍旧是失神不知所措的样子,拉她到自己腿上,圈紧她的腰身:“还在想随不随我同去?”

    “嗯。”瑜珠照实点头,“我舍不得布庄,也舍不得铺子。”

    周渡轻哂:“那你便舍得我?”

    “若是舍得,我倒也不必纠结,直接替你收拾好包裹,高高兴兴送你离开便是。”瑜珠直接道。

    周渡终于笑出了声,将脑袋抵在她的颈窝处:“我想过了,绵绵还小,你也还有自己的天地要闯,京中于你们才是最合适的,你不必为了我做过多纠结,等我几年后回来,我们一家团聚,也是一样。”

    他话虽如此,圈紧瑜珠腰身的手臂却并非如此。

    瑜珠感受到他越来越用力的手劲,忍不住拍了拍他:“孩子还在呢。”

    “嗯。”周渡望了眼那边摇篮里安稳睡觉的女儿,咬住她耳垂,“待会儿我们去榻上。”

    “你这人……”

    晚膳还没用,屋里的房门便先关了起来。前来送饭的丫鬟如何不晓得是何情况,听着房内传出的轻微动静,禁不住各个羞红了脸,忙端着菜肴又回去了厨房,知道起码得过半个时辰后才能再过来。

    半个时辰后,瑜珠浑身都像是被扔进蒸笼里热过一遍,禁不住热汗直流,抱着周渡的脖颈,像是抓紧命运浮沉的桨木。

    “可我想陪着你去。”她贴着周渡的耳朵,无力地喃喃,“绵绵那么小,我不想叫她自小便没有父亲的疼爱,见不到最宠爱她的爹爹。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一家人无论如何,都在一块儿。”

    失去过一回骨肉至亲的人,对于亲情的渴望,远比什么都要紧。

    周渡抱紧她,与她一样的满头是汗,听到她这话,覆了水雾的混浊目光再次变得幽深。

    “瑜珠,再说一遍,你想做什么?”

    瑜珠与他互望。

    “我想陪你同去。”

    狂乱又凶狠的亲吻又再次铺天盖地地袭来,瑜珠仰起脖颈,闭眼承受,本以为适才便已经到头的事情,转眼又回到了起始。她抓紧边上垂下的纱帐,迷迷糊糊地想,这实在不是个告诉他决定的好时机……

    而屋外,好容易挨过了半个时辰,将饭菜都已经热过一遍的丫鬟们,再次端着晚膳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居然仍旧是紧闭的房门。

    “回去再等半个时辰看看吧。”一直守在屋外等着送水的丫鬟们无奈又羞耻地告诉她们道。!

    93

    一家口要出发去西北的事被温氏知道之后,家中一时便又没了安宁。

    依照她的意思,最好的法子该是瑜珠陪着周渡去西北,而刚满一岁的绵绵就留在京中,由她亲自照料。

    可她不知道,瑜珠之所以愿意跟周渡去西北,就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给她一个健全的父爱与母爱。

    如若孩子不在,那她在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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