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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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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这场致两?败俱伤的荒唐闹剧直接惊动了皇帝与多罗特部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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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方人马匆匆赶来,多罗特汗率先一步抵达转龙射球冰场的看棚,容淖与巴依尔就近在这处接受医治。

    “啊——”巴依尔的哀嚎如阿鼻叫唤,把策马赶来的多罗特汗惊得两?股战战,下马时动作格外狼狈,几乎是被?手下架着双臂才能勉强站立。

    “小可汗如何了?”他人尚未站稳,已先狰狞面目朝巴依尔的随侍们厉吼,“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

    “小可汗他……”随从?磕磕绊绊,不知如何形容,两?手胡乱比划着,“六公主当时是坐在地上?抬臂仰击的,她出手太快,我等根本?反应不及,三颗弹丸已从?小可汗下颚横斜向上?贯穿,当场……当场崩掉一口牙还有半边右脸肉。”

    多罗特汗目眦欲裂,踉跄冲进去看儿?子。

    皇帝一行人抵达时,帐里正传出暴跳如雷的怒骂。

    皇帝依旧是八风不动的威严派头,只?朝另一侧帐篷投去一眼,便有人赶紧上?前禀告容淖的伤情,“公主遭坠马拖行,致腿骨断裂,可能留下隐疾,重则不良于行,轻则行走有碍。里面太医刚喊人拿了干柳枝与生鸡血进去,应是在为公主接骨。”

    “这般严重?”皇帝压下眉眼,他略通岐黄之?术,知道在接骨时用上?柳枝与生鸡血意味着什么。

    一般柳枝和断骨涂上?生鸡血是为了安放在两?段碎骨的中间,以代?替被?切除的坏骨。

    皇帝得知容淖伤重倒没怀疑什么。

    在他看来,容淖一个身娇体弱的深宫女眷惨遭坠马拖行,能留下一条命已算不幸中的万幸。

    容淖坐在榻上?,安静看刚赶来的木槿提着半桶热鸡血四处撒,面目敦厚和善的御医从?旁指挥,让她务必无有遗漏,遭人窥出破绽。

    骑装、策棱的大?氅、纱布,水盆、地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血迹,浓重的血腥味在帐内弥散,不知情的外人乍一看绝对?会相信容淖伤重难治。

    容淖注视自己被?裹上?层层纱布与木夹板的左腿,脑中不由飘过“荒诞”二字。

    先前她不过是被?海东青无意踩了一下便伤了腕骨,今日遭遇坠马拖行却仅受了些皮肉伤。

    劫后余生,本?该向天?讨声侥幸,却因要应对?她给巴依尔那一枪,必须暂时装伤装瘸。

    容淖并不后悔当众重伤巴依尔,因为那看似愤怒上?头的冲动之?举,实?际上?是她唯一能报仇雪恨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若她当时在冲突当场退却了,相当于默认让双方君父处理这场纠纷。

    而她虽然坠马,其实?并无大?碍。

    正值和谈关键时期,她这点小伤不值当皇帝大?动干戈,最终处理结果无外乎是巴依尔给她赔礼道歉。

    容淖不需要那点可笑的歉意,她只?要巴依尔死,或者生不如死。

    策棱应该也?是考虑到了这些,才会当机立断替她做主装伤重断腿。

    因为世上?之?事?有时正是这样无奈又?无赖。

    若她只?是磕碰轻伤,哪怕她经历过那么凶险的坠马拖行,险些命丧马蹄之?下,她给巴依尔那一枪依然会显得师出无名。

    她的那一丝侥幸,只?会会成?为凶手的辩词,可她分明已经承受巴依尔付诸行动的恶意。

    只?有她伤得足够严重,她的有仇当场报才名正言顺。

    事?后,她遭到讨伐与责罚也?更?少。

    今日若没有策棱给的那把三眼铳,她醒神后应该也?会设法与巴依尔当场算账,不过肯定不会如此顺利。

    想到策棱这人,容淖神色略微复杂……

    “公主,帐内布置好了,您看可有不妥之?处。”御医的声音唤回容淖的思绪。

    容淖看那御医指导木槿将各处伪装到天?衣无缝,颔首表示没问题,又?问道,“你姓什么,我以前似乎没在宫中见过你。”

    这御医自进帐后,张口便问公主伤到哪条腿了,容淖回答‘左腿’,正欲暗示他几句自己这伤得仔细看,便听他面不改色下了左腿伤重断骨的诊断,忙活着让人拿柳条和热鸡血等物什来。

    明显是知道内情的。

    这世上?知道她腿没事?,且会暗中帮她做戏做全套的人,也?就那一个了。

    不过因帐内有木槿在,两?人都没把话?说透。

    “臣姓齐,供职太医院快三十年了,从?前是医士,一直在教习厅替吏目教习打下手,今冬北巡前才承蒙贵人提携升上?御医,得以出入宫廷为贵人们诊治。”齐御医眉眼含笑,答得不卑不亢。

    容淖明白了。

    这位齐御医从?前大?概是个不得志的,不知如何投了策棱的缘,才得以跳过吏目,越级高升为有品级的御医。

    太医院官阶分八级,头等是院使,末等为医生。

    医士排倒数第三,往上?是吏目,吏目之?上?才是正八品的御医。

    御医及其上?品级方可入宫为贵人们诊治,能在贵人们面前露脸,算是熬出头了。

    策棱看似只?是小小提携,实?则足以让齐御医全家改换门庭。好歹是个正经官员了,太医院里不知多少白头翁只?能不尴不尬地顶着‘医生’‘医士’的名混着,一辈子连宫门边儿?都摸不到。

    无怪策棱放心托付这齐御医如此隐秘之?事?。

    容淖的真伤假伤处理好了,帐内一切也?伪装到位,但齐御医不能立刻出去,接骨不可能这么快。

    看棚的帐篷空间不大?,齐御医唯恐自己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惹公主不自在,尽量找些轻松话?题与容淖交谈,不知怎地说起了和大?人。

    “那和大?人乍见公主所赠卷轴,攘臂而起,激动万千,竟是不药而愈了,负责诊治他的太医都啧啧称奇呢!”齐御医闭着眼瞎吹捧,“早听闻公主同太医院几位圣手学过医术,由此足见公主学业有成?,连祝由之?术都有所涉猎。”

    木槿在旁险些憋不住笑出声,容淖则唇角轻抽一下。

    策棱平日看起来一本?正经,原来竟喜欢被?人阿谀奉承捧臭脚吗!

    他提拔的这位齐御医简直是……

    傻子都琢磨得出那和大?人分明是被?她赠送的卷轴内容吓精神的。

    这齐御医为了拍马屁竟能面不改色扯出了上?古祝由,如今养心殿造办处可都研制出西药了!

    一杆子倒退上?千年。

    为防齐御医继续拍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马屁,容淖主动问,“我教你?”

    齐御医一愣,笑容尴尬起来,呐呐不再出声。

    他又?不是傻,岂能听不出这六公主是故意堵他嘴。

    六公主无缘无故给和大?人一个外臣送礼本?就古怪,正好这礼还‘治愈’了疾病。要说这里面没点弯弯绕绕的事?,谁信啊。

    既然是不便为人知晓的,他才不想听。

    知道太多的人可活不长。

    容淖这边不尴不尬地说些闲话?,气氛平和。

    距她们不远处的帐篷里,却是剑拔弩张,众人大?气不敢出。

    “昔年准噶尔部噶尔丹自杭爱山过,挞伐漠北,我携子上?阵御敌,六个儿?子死得只?剩个最小的巴依尔。他能活到今天?,全仰赖他五个哥哥以命相护,说总要给多罗特部留个火种。”多罗特汗笑意发狠,神情阴鸷如恶鬼,恨声施压,“万没想到,我这丁点血脉没绝在尸山血海里,反倒废在了和谈前夕,悔不当初啊!皇上?,若今日你不能给我儿?一个满意的交代?,这和谈不谈也?罢!”

    多罗特汗耳边恍惚还在萦绕巴依尔痛不欲生的哀嚎,他是进帐看过才知道,巴依尔虽侥幸留了一条命,实?际上?已经废了。

    不仅被?崩掉牙,毁了容,还少了半边右耳。

    据大?夫所言,遗症无穷。

    往后不仅连话?都说不囫囵,还会因缺了那半拉耳朵头疼频繁。

    没死,但生不如死。

    皇帝幼年登基,除去三藩鳌拜之?后,多少年没被?人这般明晃晃的威胁过,心底不悦,面上?更?淡,“据朕所知,今日之?事?乃巴依尔先挑的头,致六公主坠马断腿。六公主一时气愤才会冲动回击,实?乃无心之?失。”

    拿下多罗特部很重要,但没重要到让皇帝低头赔好。

    否则皇帝也?不会那么轻易放手和谈,全权交给太子处置了。

    “冲动?我看分明是早有预谋。”多罗特汗冷笑连连,话?说得意味深长,“据我所知,六公主不通武艺,那她为何会随身携带威力强大?的三眼铳?还那么碰巧伤了我多罗特部的小可汗,我的独子。”

    “火铳是我救人后,特地塞给公主的。”默立在旁的青年走出来,黑漆漆的眼瞳冰冷注视多罗特汗,里面仿佛有凶戾流动,令端正英挺的五官凭添三分邪气。

    策棱冲皇帝施过一礼,坦然面对?多罗特汗道,“火铳上?有标识,大?汗一验便知我此言真假。”

    帐内陷入诡异的静默。

    在所有人看来,那把火铳不管来历如何,从?它废了巴依尔后,它明面上?的主人只?会是六公主。因为一旦旁人有一星半点的沾染,便意味着这场冲突可能从?意外变成?蓄谋,平添无数麻烦。

    包括多罗特汗,他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才会上?来便揪住火铳来源不放。

    万没想到竟真的让他捉出鬼了!

    “你害我儿?至此,竟还敢出来耀武扬威!”多罗特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究竟是何居心。”

    “居心?我还真有。”众目睽睽之?下,惹祸上?身的策棱谈笑自若,问多罗特汗,“大?汗可知我塞火铳给摔迷糊的公主时,在想什么?”

    未等到答案,他先话?锋一转,沉声道,“大?汗,你该还债了!”

    “荒谬!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何来的怨恨至于如此坑害我儿?!”多罗特汗愤怒咆哮,出其不意地拔出随从?的弯刀,朝策棱砍去。

    策棱反应极快,侧身闪躲时顺便压制住多罗特汗的胳膊,却不夺兵刃。

    任由那柄寒光凛冽的弯刀架在两?人中间。

    “不过十几年,大?汗就尽忘了葬于波罗苏海至小孤山那片的万千亡魂了?不知大?汗怜惜自己独子时,可曾想起过他们。”策棱清明的黑瞳注视着多罗特汗,缓慢把刀按至多罗特汗的下颚,锋利的刀锋挑起那张衰老松垮的面皮,浸出刺目的猩红液体,仿佛欲要将之?一寸寸剥下。

    “他们也?曾是被?父兄亲人拼命护送出漠北的火种,别人的骨肉至亲。却被?大?汗你害得魂断铁蹄,有几个小部落甚至直接灭了种,不该忘吧。”

    多罗特汗面色骤变,额角爆出可怖青筋。

    因为架在脖子上?的大?刀,更?因为策棱的话?。

    到底是身居高位多年之?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失态仅泄露三两?瞬息,他很快收敛情绪,扬脖无视威胁,镇定冷笑。

    “早听闻你与皇室姐妹牵扯不清,今日一见传言非虚啊。为了维护六公主,你不惜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为给自己脱罪,你又?故意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出来,真真假假浑说一番,试图用什么‘旧仇讨债’混淆视听。我若顺着你的话?去自证清白,岂非正好中了你的奸计。今日闲话?莫说,私心休提,我来只?为我儿?讨个公道。策棱,你若想如愿捂住我的嘴,只?能让把这刀砍下来。”

    话?到最后,多罗特汗眼底积满挑衅,甚至收回与策棱角力相抗的胳膊,以目示意惊怒交加的随从?不必上?前救他。

    他自信策棱不敢当众杀他。

    帐内众人更?是神色微妙。

    多罗特汗所言其实?不无道理。

    策棱说出‘讨债’之?言时,确实?转移走了众人大?半注意力。

    若继续翻捡旧怨,怕是再无人理会六公主废了巴依尔。

    皇帝抿了口手中热茶,借动作遮住若有所思的眼,然后放下茶盅冷淡唤了声‘策棱’。

    不高不低的腔调,引得众人纷纷偷眼轻瞥。

    却久久没有等到皇帝下一句。

    策棱洞察一切,手腕翻飞,弯刀掷回它主人身前,入地三分。

    他并不意外皇帝的暧昧态度,在他没打出一张绝对?能扫平与多罗特汗冲突的底牌前,皇帝不会站他。

    更?不意外多罗特汗不上?套,此人若不狡猾,岂能在虎狼环视之?下,看准时机强行恢复兄终弟及的旧制,硬生生从?有强大?势力依靠的侄子布和手中夺走尊位。

    他迎着众人微妙的注视与多罗特汗得意轻蔑的脸,从?容道,“当年小孤山之?战,留有遗孤。大?汗,矫言伪行逃不过真章。”

    说罢,他请示皇帝,要带一人上?来当庭对?峙。

    策棱并不藏着掖着,盯着多罗特汗无意识瞪大?的瞳孔,直言道,“他叫牧仁,是十五年前不堪忍受噶尔丹作乱,阖族南逃的漠北闼乞部遗孤。”

    牧仁三十来岁左右,面庞黑红,胡须茂密,从?形容穿戴看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蒙古男子,丢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可此刻他站在满帐养尊处优的贵胄之?间,却硬生生成?了最惹人瞩目那个。

    打从?他进帐看见多罗特汗那一刻起,他仇恨的眼神如凶狼,面孔狰狞扭曲,二话?不说便要冲上?去,若非侍卫眼疾手快按住了他,他可能已经在撕咬多罗特汗的脖子了。

    “放开我!放开!我要弄死他!”牧仁咒骂吼叫,尤登帽早在挣扎中掉落,炸毛的弯曲长发下是一双猩红恨眼。

    “岱钦,当年你怯战漠西准噶尔,故意以土葬的母骆驼群引诱我们出逃的万余漠北人去替你消耗噶尔丹,让他们无辜枉死小孤山。十五年了,十五年了,他们骨头架子都散了,你这个缩头废物凭什么还活着!放开我,今日若不杀他,我枉为人……”

    从?牧仁恶毒的咒骂声中,众人理清了当年旧事?的来龙去脉。

    当年漠西噶尔丹之?所以能顺利跨过杭爱山,挞伐漠北,漠北人尽皆知乃扎萨克图部老可汗引狼入室之?故。

    从?前那些依附漠北三大?部落求生的小部落再不敢轻易托付性命,乱如散沙。

    赶在噶尔丹铁蹄踏遍漠北前,各惊惶失措的小部落决定结盟相抗,求人不如求己。

    他们留下青壮迎战噶尔丹已经逼杀至眼前的左路军,让妇孺孩童等带上?财货,驱赶牛羊和骆驼趁机往南奔逃。

    青壮们说,他们战后会尽快追上?去。

    万余人的妇孺队伍历经千辛万苦,一路不断减员,终于抵达波罗苏海,眼看将逃出漠北,抵达察哈尔。多罗特部是察哈尔最强盛的部落,素以悍强出名。

    青壮们却迟迟没追上?来。

    众人很清楚,没人护着,他们这一群携带财货牛羊的老弱一旦出了漠北,进入察哈尔,便成?了别人眼中的肥羊。

    若是遇袭,她们看似牢固的结盟可能随时分崩离析。

    在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提议下,众人决定把财货暂时集中埋藏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下,只?带牲畜入察哈尔。若是遭遇不测,也?算是留有一份东山再起的希望。

    这样,既是对?众人的约束也?是对?结盟的维护。

    几位领头人效仿金元时期不起坟茔、不留墓志、不公布葬地、斩杀骆驼为引的秘葬法子。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挖掘深穴掩埋财货。

    然后,在藏宝处当着母骆驼的面,斩杀小骆驼,以便来日用母骆驼为导引,来寻财货。

    因为骆驼不仅有‘草原之?舟’的美名,更?是少有的忠贞重情牲畜,它们会记得自己的伴侣与孩子,失亲之?后悲痛不已。

    来日,只?要把母骆驼牵到藏宝处附近的草原,它便会哀嚎不止,最终踟躇于孩子的绝命之?地。

    最后,把草皮复原,再纵万千牛马踏平所有痕迹。

    为防队伍里有人有异心,盯上?失子的母骆驼。负责藏宝的几人故布疑阵,在不同的地方斩杀了六匹小骆驼。

    那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若在太平日子里,牧民们会把骆驼送往更?深处的草原,让它们像野骆驼一样在草原上?自给自足,偶尔去看看它们的情况,待来年草场丰茂再接回来。

    领头人们把那些失子的母骆驼做上?只?有她们几人知晓的隐秘记号,然后和几十匹骆驼一起放归草原,期待来年春天?找回它们那一日。

    她们没有等到春天?。

    因为距藏宝不过两?日,在一个飘着细雪的黄昏,她们竟发现放去南方草原的母骆驼们齐齐朝西边小孤山去了。

    众人惊骇莫名,一小队人马匆忙追过去查看情况,正好与追杀她们的噶尔丹左路军狭路相逢。

    如狼似虎的左路军顺着她们追逐骆驼的行迹,反推找到了大?部队。

    草原人的血性是刻在骨子里的,插翅难逃,只?能决一死战。

    妇孺们或许体力逊于男儿?,但在面对?死亡威胁时的爆发力绝对?不输任何人,孩童漏风的牙齿亦是武器。

    最后一人倒在铁蹄之?下时,左路军减员千人,轻重伤者无数。

    “当日,那些骆驼是有人故意驱逐去小孤山方向的,目的正是引左路军与我们厮杀。”牧仁咬牙切齿,目若饥鹰锁住多罗特汗,“岱钦,是你!”

    “彼时你兄长还在汗位,你只?是多罗特部一个小小台吉。他在外率兵助漠北退敌,留你在内驻扎巡视察哈尔边境,防止噶尔丹的大?军踏破漠北后直冲多罗特部。你在边境早早发现噶尔丹左路军南下,气势凶悍,心中畏惧,不敢直面迎战,便把他们先行引去与身陷绝境的妇孺们厮杀,待他们力竭,你再出面当黄雀。”

    “你这黄雀当得好啊,漠北溃散,你兄长力竭战死,唯独你保存下大?半势力,一举夺下侄儿?的汗位,呼呼喝喝到今日。”

    牧仁状若癫狂,指控声声泣血。

    帐内众人一时看得怔住。

    多罗特汗额角冷汗细细密密浸出,面色青白交加,却兀自强撑,冷笑呵骂,“哪里来的混账东西都敢随意攀扯本?汗,策棱,你这又?玩的哪一出,围魏救赵?以为满口胡言污蔑本?汗,造谣让本?王受千夫所指,自己便能逃脱重伤我儿?的责罚吗?”

    策棱早不动声色退出大?帐,远远朝自己的侍卫白音使眼色。

    不多时,白音又?带来一群人,这群人穿着打扮明显富贵许多。

    他们乃当年漠北各小部落的幸存儿?,也?是如今的部落首领。当年妇孺们南逃分作几拨,并未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侥幸给各部留下了火种。

    如今经过十几年的经营,这些小部落虽未成?气候,拧成?一股绳却也?不容忽视。

    这些小首领本?是来御营朝天?子的,乍然被?策棱召集在一起,得知旧年惨事?,求证过后,怒不可遏,当即要冲去与多罗特汗对?质。

    他们当年虽被?送往别处,但那批南逃的妇孺里,也?有他们的亲眷子侄!

    经过皇帝的默许后,这群人鱼贯冲入大?帐。

    多罗特汗还在挣扎,见又?来一群还算眼熟的人,认出对?方的身份后,心头狂跳不止。

    小民牧仁的指控他可以不放在眼里,斥骂嘲弄。

    可这群漠北小首领纠集起来的势力他却不能等闲视之?。

    人一心慌,便容易露怯。

    接二连三的冲击,多罗特汗到底做不到面对?千夫所指而处变不惊。

    一个人对?几十个人,每句话?都会被?那么多只?耳朵和脑子仔细分辨解读,一着不慎便被?抓住破绽,帐内闹得不可开交。

    策棱并不关心多罗特汗在强压之?下,是否会供认当年血债。

    分明是捅破天?的人,此刻却悄无声息离开。

    他望向巴依尔的帐篷,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日申时初。

    塞外天?际已现暮色,黑压压一片,暴雪骤降,扯棉搓絮。

    多罗特汗终于暂且了结官司,从?大?帐里脱身,未来得及擦一把汗涔涔的前额,便立刻有心腹凑上?来急声道出噩耗。

    多罗特汗听闻过后,呆在原地片刻,毫无预兆喷出一口血,仰面倒地时,看见漫天?风雪,喃喃道,“变天?了。”

    “公主,时辰差不多了,臣便先行告退了。”

    齐御医笑眯眯冲容淖稽了一礼,拎着药箱离开。

    木槿跟去相送,顺便安排回人来接容淖回她自己的寝帐,看棚只?能暂歇‘治伤’,不方便过夜。

    大?概过了一刻钟后,木槿回来时神情莫名。

    “外面出什么事?了?”容淖漫不经心问道。

    木槿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家公主不太待见策棱贝子兄弟,最好别提。

    但这事?儿?攸关公主自身,不提不行。

    “策棱贝子承认是他强塞的三眼铳给公主您,还有……”木槿爱与人交际,她们目前所处的看棚与皇帝一干人等所在的大?帐相距不过百步,那边又?没刻意封锁消息,竟还真让她把来龙去脉探听到了七七八八。

    包括策棱领去一群小首领目前正在御前围攻多罗特汗。

    容淖听罢,淡淡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并不太意外的样子。

    确实?没什么好意外的,在她决定射出那一枪时,她便有了对?策。

    所以在察觉到齐御医是策棱的人后,她趁木槿不注意,让齐御医借要柳条和热鸡血机会,给策棱递出四个字——“内外夹击”。

    然后交代?哈斯一番,让她去找布和,两?相配合。

    若无意外,这两?日或能听见多罗特汗会主动请求和谈,尽快归附朝廷的好消息。

    这一夜,对?御营里许多人而言,都是个不眠夜。

    多罗特汗从?御营脱身后骤然得知噩耗,气血攻心吐血晕厥,到夜里才悠悠转醒,呆望帐篷穹顶片刻,忽地一拍榻沿,厉声喝道,“谁死了,再说一遍!”

    侍从?跟随多罗特汗多年,这个抢来的汗位亦有他的功劳,他并不如何畏惧多罗特汗,安抚道,“木已成?舟,大?汗且放宽心,咱们得从?长计……”

    “放宽心,你让我如何能放宽心!”多罗特汗咬牙切齿回忆晕过去听见的消息,“策棱那黄毛小儿?使计把我拖延在皇帝的大?帐内,闹出雷声大?的动静,故意让巴依尔那边听见。然后借机使人暗中鼓动巴依尔,说我丑事?败露,今日或许会被?那群漠北小首领激动之?下群起而攻之?,让巴依尔给出手令秘调朝鲁和斡其尔各自领兵赶来救驾。”

    朝鲁和斡其尔乃是多罗特汗的心腹大?将,为防此次和谈有变,他是率领大?军过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进御营前,他安排朝鲁与斡其尔各率一路兵马,据东北与西南,与他亲率的两?万骑兵呈犄角之?势。

    万没想到……

    多罗特汗怒极反笑,“巴依尔伤了脑壳不清醒,朝鲁与斡其尔也?是蠢的吗,竟当真受令领兵跑回来,一个被?埋伏斩于马下,一个挨了内奸的冷刀。”

    侍从?纠正,“是调朝鲁救驾,令斡其尔扩大?巡视范围,加强警戒。”

    “有何区别!”多罗特汗眉目阴鸷,握拳恶狠狠砸在榻上?,厉声道,“事?发突然,不管是巴依尔中枪还是我被?那群小首领围攻,事?先皆是毫无预兆。仓促之?间,策棱那小子手伸不了那么长,肯定是多罗特部有人配合他,可有查出是哪个吃里扒外的混账?”

    话?是这样问着,多罗特汗脑中却不由浮现出一张怯懦的脸。

    布和。

    “是世子。”侍从?无奈叹气,“也?只?有他了。”

    布和不仅握有蛰伏多年的先王旧部,还有母族扎萨克图部的势力。

    从?前布和背靠这两?方势力却只?能苟活于世,是因为部族内有多罗特汗镇着,大?家习惯顺服这位手段狠厉、说一不二的大?汗,不会违逆他去讨好一个朝不保夕的世子。

    今日先是多罗特汗独子巴依尔被?当众崩成?废人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出御营至不远处的多罗特部驻军大?营后,不免人心惶惶。

    要知道多罗特汗不年轻了,若他后继无人,未来多罗特部肯定会回到布和手上?。

    那众人就得重新衡量布和这个世子的分量了。

    紧接着,又?传出多罗特汗疑似被?当众围困攻击,生死未卜的消息。

    本?来朝鲁与斡其尔及众将士对?多罗特汗危在旦夕之?事?将信将疑,因联系不上?多罗特汗,只?好加强防守不敢擅动。

    谁知很快又?收到了伤重的小可汗传出的手令,秘密调兵救驾。

    凭巴依尔这封危机密令,知情人等几乎都认定多罗特汗父子处境堪忧。

    朝鲁也?顾不得分辨这是不是计了,与斡其尔通过气后,匆忙点兵出发朝御营去讨要自家大?汗父子。

    路上?被?布和带人埋伏,死无全尸。

    至于斡其尔,他死得更?冤枉。他在布防时嫌冷,躲在马后喝酒暖身,随行的以个小兵是蛰伏已久的先王旧部,趁其不备,毫无预兆出手一刀抹了他脖子。

    布和直接带着朝鲁和斡其尔的脑袋返回多罗特部的大?营接掌权柄。

    他不仅有名正言顺的世子身份,还有先王旧部与母族势力撑腰。

    就算众人都看出今日多罗特汗父子两?接连出事?不同寻常,也?不会刻意点破。甚至还会因此更?畏惧布和,因为他今日上?演的这出夺权大?戏明显少不了御营那边操作配合,这证明布和身后还有朝廷势力。

    草原上?的权利更?迭大?多伴随兵戈血腥,你死我活屡见不鲜,成?王败寇。

    人人自危的时候,顾好自己的性命最紧要。

    多罗特汗一想到自己一着不慎竟被?两?个黄口小儿?愚弄夺权,恨不得立刻冲回多罗特部的大?营,让众人看看他是死是活。

    “安排一下,我要尽快回去!”多罗特汗冷声命令。

    趁布和位置没坐热,趁他的势力尚未被?血洗打散时,他得尽快回去召集旧部。

    侍从?知道多罗特汗的意思,低声道,“我打听过了,御营这边并不禁止大?汗出入。”

    多罗特汗惊诧,“为何?”

    在他看来,今日是朝廷帮着布和夺权。

    既如此,自然该趁他病,要他命才对?。

    岂会轻易放他离开。

    侍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以只?能二人听得见的声音密语道,“或许是太子为您出的力?他还指望您替他办事?,当然舍不得您折在此处。”

    容淖是第二日上?午听说多罗特汗一早回了多罗特部大?营的。

    这消息是梁九功告诉她的。

    皇帝让梁九功来给她送一种叫如勒伯伯尔拉都的西药。

    梁九功笑得像个弥勒佛,转述皇帝的话?,“皇上?让奴才给公主包了六两?如勒伯伯尔拉都,说这洋药虽治不了断骨,但放在肉汤茶水里混服能舒心提神,补气安内,养身体康健。”

    自皇帝前些年患疟疾被?洋人传教士的金鸡纳霜治愈后,皇帝便对?洋药起了兴趣。特地让西洋传教士在养心殿造办处研制西药,如勒伯伯尔拉都便是其最出色的研究成?果。

    如勒伯伯尔拉都制作用料十分昂贵,光是东珠和宝石就不知道填进去多少,还有些水果香料等。且此药产量极低,皇帝不仅自己爱用,平日偶尔还会赏赐给患病的心腹王公大?臣。

    容淖目光扫过那六两?西药,淡笑冲梁九功道谢。

    六两?。

    出手如此大?方。

    想必她这次办的事?很让皇帝满意。

    要知道前两?年皇帝出征在外时,想要服食此药,也?不过写信回京让太子给自己封送十两?。

    皇帝确实?很满意容淖此番行事?。

    他冷眼看着太子和多罗特部越搅和越深,心烦至极却又?不想亲自动手坏了几十年的父子之?情。

    索性示意与和谈事?宜息息相关的女儿?。

    他这女儿?确实?有本?事?,也?够果断。

    很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谋划太多更?容易露马脚痕迹,毫无预兆的发难反倒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她借坠马这个契机,毫不犹豫当众废掉巴依尔,并故意传出消息作乱多罗特部军心,然后又?联系策棱与布和趁人心不稳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内外夹击多罗特汗,打了多罗特汗个措手不及,没费朝廷一兵一卒,直接掀翻桌子。

    把带坏太子的人拔除牙齿与手脚,往后再闹不出什么大?动静。

    还顺便让这次和谈结果变得毫无悬念。

    所以当太子过来献策让多罗特汗回去多罗特部大?营与布和相争,届时朝廷坐山观虎斗,待他们两?败俱伤再行收服之?时,皇帝只?当听不出其中的冠冕堂皇,直接同意了。

    在皇帝眼中,太子有野心与心计从?来不是错。

    毕竟守东西比抢东西更?操心,他自己也?深有体会。

    皇帝是想要掌握孩子的野心在哪个尺度。

    索性借此机会摸个清楚。

    至于多罗特汗被?放回去一事?,皇帝确实?不太在意。

    权利是世上?最好的补药,壮人胆气,养人精神,男女不外如是。

    布和窝窝囊囊十几年,好不容易一昔翻身,无须朝廷过分插手,他会比任何人都紧张自己的权利。

    像守财奴看紧自己的每一个铜板儿?。

    而且,皇帝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走眼了。

    那个表面懦弱可怜的世子布和,实?际上?是个狠的。

    他手握策棱弄给他的巴依尔密令,分明有无数办法调走两?名大?将,但他选择了最简单也?是最难的方式——杀!

    容淖再见到策棱,是四日后,御驾回銮当天?。

    多罗特汗杀回部族后,发现已经变了天?。他力挽狂澜收拢了不少旧势力,勉强能同抖擞起来的布和打个平手。

    他十分忧虑朝廷这个变数,唯恐他们不知何时又?暗中支持布和与他作对?,像前几天?那样冷不丁给他一击,让他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局面再受打击。

    哪怕他心里朝廷推波助澜令他失势,可他并没有任何明面上?指责朝廷的证据,布和这次夺权简单粗暴且毫无预兆,看起来分明是内部之?争。

    思索再三,多罗特汗决定暂且忍气吞声,尽快签下和谈正约,赶早把朝廷这帮瘟神送走。

    至于容淖废了他儿?子,目下更?不是追究的好时机,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权利,没有权利,讨不来公道!

    皇帝此次北巡驻跸此地为的就是与多罗特部和谈。

    既然和谈事?定,蒙古王公们也?接见得差不多了,皇帝政务繁忙,索性不在御营过多耽搁,当日便定下了归期。

    回銮前一日,御营四下都是惜别之?声。

    容淖的帐篷里也?来了两?位客人。

    哈斯领着表兄布和,熟门熟路进帐。

    哈斯依旧是那副神采飞扬的明媚模样,布和倒是有些变化,他并不多张扬,可是能从?神色间看出春风得意。褪去懦弱伪装,那舒展的眉目竟有几分温润书生气。

    他们身后的随从?们手中捧了不少托盘,揭开盖布,华光璀璨,哈斯道,“这些都是我敖登阿巴嘎额格其(敖登姑姑)托我赠你的,全是中原商队从?买卖城的老毛子那里运回来的好东西。她虽然没见过你,但听说过你曾当众为她驳斥那对?倒霉玩意儿?,十分喜欢你。”

    “敖登哈敦近来可好?”容淖礼貌问候。

    “好,当然好了。”哈斯笑弯了眼,“我表兄掌权后,已恢复她的哈敦身份,她终于不再是部族里的尴尬人,日后会更?好的。”

    容淖颔首。

    她并不是能与人闲话?家常的性子,三两?句场面话?应付完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哈斯倒像是有许多话?要与她说的样子,别别扭扭问容淖能否遣退宫人们。

    几次相处下来,容淖没觉出哈斯有什么坏心,反倒是个有些意气行事?的姑娘。几日前她坠马时,哈斯根本?没考虑到两?人身份尴尬,直接风风火火冲过去想要救人。

    宫人们遣走,布和也?识趣地退去帐外,容淖问,“要说什么?”

    “呃——”哈斯做贼似的往外瞟了一眼,压低声音磕磕绊绊问道,“那个,往后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容淖诧异抬眸,望向哈斯的目光充满费解,“你我性情并不相投吧,我在你眼中不就是个除去出身一无是处之?人。”

    “…………”她把话?点得这样透,哈斯反倒不尴尬了,理直气壮道,“以前我是觉得你惯会仗着身份张扬跋扈,可经过前几日你策划替我表兄夺权后,方知你是有点成?算的。我父汗也?同我分析了,能做到有仇当场报的人,要么性情暴躁冲动不计后果,要么就是自信有应对?冲突的能力。”

    “我虽不知你从?前在宫中什么样,但观你在御营的作风……”哈斯上?下打量容淖,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干巴巴夸道,“你能长这么大?,我确实?心服口服。”

    容淖:……

    “……你莫不说话?啊,到底答应不答应我给你写信?”哈斯依旧压着嗓子追问。

    容淖挑眉,“你做贼呢?”

    哈斯翻了个白眼儿?,又?朝帐外觑了一下,“我这是为你省事?,免得你被?不识趣的缠上?也?要给你写信,你别不识好歹。”

    “……”容淖不确定道,“你说布和世子?”

    “……那难道我还能骂我自己?”哈斯没好气嘟囔,“你不喜欢布和,上?次在西坡松林,他想把自己的干净马鞭换给你,你明显不乐意要,后来那马鞭无意中碰过你手背一下,你立刻喊来了女教习。你当时那副如避蛇蝎的形容,恐怕恨不得把手砍了吧。我当时离你们那么近,又?不瞎。”

    哈斯啧了一声,又?意味深长道,“就布和瞎,只?是不知他是真瞎还是装瞎。”

    哈斯嘀嘀咕咕说完一大?堆,终于让自己在外面喝雪风的表兄进来了。

    布和捧着茶盅,端坐在炉火边,听哈斯叽叽喳喳讲话?,容淖偶尔应上?几声,女子淡漠的腔调不娇不柔,如清雾般冷冽寂然。

    使人想拨开重重迷障,探究其中可曾氤氲出不为人知的隐秘情感。

    几经踌躇后,布和决定开口,他低声道,“公主,我今日来,是受人所托,不知可否与你讨个人?”

    容淖微不可察蹙眉,“你先说因由。”

    “我手下有个贵族出身的副将,年岁正好,并无正妻,昨日他顺路替我给公主送药材时,正好碰上?木槿姑娘。”

    容淖望向布和。

    这哪里是问副将婚事?,分明是想探听皇帝对?他们二人婚事?的看法。

    因为朝廷与多罗特部在和谈上?占据的主动权一夕之?间天?翻地覆,条约自然会随之?改动。

    容淖也?是在签订正约后才知晓,里面内容剔除了许嫁和亲公主这一条。

    定下了和谈,却没有定下婚约。

    皇帝态度暧昧,无怪布和着急。

    如今正是他与多罗特汗争权的关键时期,利用婚约争取到朝廷的支持至关重要。

    容淖知晓布和言下之?意却不清楚皇帝此举又?在盘算什么,四两?拨千斤道,“木槿虽是包衣出身,但家中父兄官做得还不错,也?是疼爱女儿?的,将来前程差不了。”

    前程差不了,那就是不必到塞外来吃苦受罪了。

    布和不太确定这话?单指木槿将来会被?放出宫留在京城嫁人。

    还是暗指容淖不可能嫁到塞外多罗特部,木槿自然也?不会来。

    又?不好问得深了,讪讪无言。

    不远处听见一星半点的木槿不由悄悄撇嘴,心底有些反感。

    她们公主连猫儿?狗儿?配种都要仔细管一管挑一挑,怎么可能随便作践人。

    第二日清早启程回京时,容淖感觉自己才躺下便被?宫人们挖起来了。

    她慵懒靠在车内小榻上?,迷迷瞪瞪没睡清醒。依稀间听见男子清越嘹亮的歌声十分悦耳,以为是送行蒙古王公们弄出来的热闹,没太在意,继续打瞌睡。

    木槿偷偷掀帘看了眼,轻声告诉她,“公主,是布和世子在唱草原长调。”

    “……”容淖疑惑,稍微打起点精神。

    御驾第一日抵达御营时,布和也?在台上?唱歌,任人品头论?足。

    但那时布和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窝囊世子爷,反抗不了多罗特汗的刻意羞辱。

    此一时彼一时,布和手握权柄,为何还来做这种在众人眼中不甚体面的事?。

    容淖掀帘望过去,发现布和似乎也?在看向自己马车所在的方向。

    二人遥遥相望,布和颔首示意。

    容淖依稀记起,自己似乎曾经夸赞过布和的嗓音。

    容淖不过一恍神的功夫,西北方向有道身影御马而过,飒沓矫健。

    距她不算远。

    容淖脑子迷迷蒙蒙的,顺口叫住他,“策棱。”

    驭马的人肩背微僵,有些不可置信回头。

    容淖冲他招手,示意他过来,自己有话?说。

    周围已有人明里暗里往他们这边瞟。

    容淖不以为意。

    众所周知前几日策棱救过她一命,大?庭广众之?下坦坦荡荡说两?句道声谢是应当的,偷偷摸摸相见才是真有问题。

    策棱到距容淖马车车窗两?步远的地方勒马停下。

    规规矩矩颔首行礼,下敛的眼皮遮住所有情绪。

    “公主有何吩咐?”

    容淖示意他再靠近一些,以只?能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悄然问,“你早在巴依尔身边安插了眼线?”

    那日被?策棱及时救下后,容淖百思不得其解。

    从?前策棱能神出鬼没找到她那是因为策棱在宫中领侍卫职,监守自盗嘛,确实?方便。

    可出宫到御营后策棱为何还能及时关注到她的情况?

    直到她听说策棱为了拖延时间直接揭穿了多罗特汗做过的恶事?,以及让人从?巴依尔处顺利骗到密令交给布和,这才恍然大?悟。

    巴依尔身边有策棱的人。

    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难怪策棱消息通达。

    但是……

    容淖目露探究,她更?疑惑了,策棱为何会在巴依尔身边安插眼线。

    就目前来说,策棱在漠北都没完全站稳脚跟,总不能心大?到已在垂涎隔壁的多罗特部了吧?

    容淖之?所以叫住他,纯属是因为他救过自己一次,想提醒他一句近来低调些,最好赶快清理干净他在多罗特部留下的手脚。

    太子勾连多罗特部究竟能搞出什么事?她目前不清楚,但她很清楚皇帝对?待这事?的态度。

    皇帝一定会宽宥太子,便意味着有其他人必须为太子承担怒火。

    所以能不沾多罗特部尽量别沾,免得引火烧身。

    策棱没有立刻回答容淖的问题,他高居马背,垂眸看人时显得格外凌厉。

    容淖不怕他,微微扬首与他对?视。

    两?人目光相接,清亮与深沉,像是在无声角力。

    良久,策棱似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公主当真想知道?”

    他态度极恭敬,可那极黑的瞳仁里分明有几分若有似无得挑衅,仿佛在说——你敢听吗?

    听他自初冬入京时,听闻她可能和亲多罗特部,便开始四处扫听多罗特部的消息,甚至往里面安插人手。

    听他的所有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容淖迟钝地从?那双锐利深沉的眼中,读出了些不太正经的内容。

    她张嘴欲要说什么。

    策棱先她开口,“属下粗愚,自不及金声玉质的长调悦耳,公主定是不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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