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宫宴上,一片鸦雀无声。
众人被永庆帝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一刻忘却了君臣有别尊卑有序,瞠目结舌地直视天颜。
席间不断响起清脆的叮当声,是过于震惊以致于酒杯从手里滑落,落了一地碎片。
戴澹对康王过继给睿老亲王这件事乐见其成,低头借喝酒的动作掩饰上扬的嘴角。
蔡文见永庆帝此前喝了不少酒,脸和脖子红了大片,生怕他酒后胡言才说出这些话,遂出声问:“陛下可是醉了?”
永庆帝愣了下,摇头否认:“朕没醉,朕清醒得很,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睿皇叔呢?”他左顾右盼,寻找那抹苍老的身影,很快定格在一处,“皇叔可满意?”
睿老亲王在宫人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拄着拐杖出列:“微臣很满意,谢陛下隆恩。”
永庆帝开怀大笑,不忘招呼宛如石像的越英祯:“老十,还不快来跪拜你的父亲。”
越英祯面无人色,寒冬时节额头却有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落。
他尝试着爬起来,却四肢虚软无力,连着几次撞到桌角,撞得鼻青脸肿很是狼狈。
众目睽睽下,越英祯朝着睿老亲王跪下,磕头后颤声喊道:“父......父亲......”
睿老亲王喜不自禁,当场热泪盈眶。
他太久没听到过这声“父亲”了,久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老亲王年事已高,眼睛不
好使,也就没发现,越英祯面朝着他,目光却是投向永庆帝的。
越英祯眼里含着泪,瞳孔里被恐慌、哀求填满。
有那么一瞬,永庆帝差点就要心软了。
可他转念想到越英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犯下的过错——
设计陷害亲外祖父和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明知废后杀了生母宸皇贵妃,他却冷眼旁观,任由皇贵妃惨死。
让人添油加醋地在大越各地散播靖国公监国期间的所作所为,导致靖国公名声尽毁。
还有......
永庆帝闭了闭眼,厌憎与失望交织。
还有视皇宫如同他康王府的后花园,扮作侍卫与宫女、嫔妃苟且厮混,甚至让云氏怀上孽种。
思及此,仿佛有一把刀剜着永庆帝心口的肉,他一边鲜血淋漓,一边硬下心肠。
他只剩四个儿子,任意一人都不能再和他阴阳相隔。
那日韩爱卿一语惊醒梦中人,经过深思熟虑,永庆帝做出了这个决定。
既能彻底断绝了越英祯的夺嫡之心,也能保住他一条性命。
至于皇位,不是还有宁王。
宁王的生母是宫女,外家早已不在,也就不会发生外戚干政的情况。
只是有一点不好,宁王性子太软,怕是压不住朝中某些倚老卖老的大臣。
小十一倒是才识品行俱佳,奈何儿随母,和舒贵妃一样淡泊寡欲,比宁王更不适合那个位置。
更遑论,小十一未满十岁,离入朝参政还早。
等他长大,永庆帝怕是有心
无力了。
一道纤细身影从脑海中飞快掠过,快到永庆帝没来得及捕捉,就已湮灭无踪。
永庆帝大手一挥:“今日的宫宴就到这里,祯儿你回康王府收拾东西,尽快带着妻妾儿女搬到睿亲王府,也好尽早在睿皇叔膝下尽孝。”
越英祯面如死灰,跪着转过身,向永庆帝磕了三个头。
他声音微不可查地颤抖着,旁人难以察觉,但离他咫尺之遥的永庆帝一定发现了。
“谢陛下多年养育之恩,微臣定会好好孝敬父王。”
永庆帝面上带笑:“好好好,朕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说完违心话,他不再看越英祯,带着舒贵妃离开了。
......
人的悲欢喜乐并不相通。
越英祯及其拥趸如丧考妣,全无除夕夜的欢畅喜悦。
反观其他人,举杯与左右相敬,说几句庆贺的话语,然后携家眷出宫去。
甭管陛下为何突然升起过继的念头,康王绝无继位的可能。
这两年以来,皇子一个接一个地薨逝,除去嫡子变庶子的靖国公,过继给睿老亲王的越英祯,只余宁王和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尚未长成,未来如何暂且不知。
综上,宁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宫道上,不止一位大臣谈及宁王。
“诶你说,要不要先跟宁王示个好?待来日他......也能记咱们几分好。”
“现在做什么都为时尚早,且观望几日再说。陛下想一出是一出,指不定哪天
又提一位上来跟宁王打擂台,到时候反而弄得我们里外不是人。”
“黄兄所言极是,那暂且等着罢。”
“比起宁王,我更好奇康王究竟做了什么,竟让陛下生出了过继的念头?”
皇子过继给宗室亲王,在玉牒上的名字也要跟着改到睿老亲王的名字下面。
皇子和世子,虽然只差了一个字,身份和机遇却是天差地别。
“甭管内情如何,这事儿总归不会再有转机。”
玉碟不可随意更改,既然过继了,就绝没有回到原位的道理。
“唉,可惜了刘大人那几个,先前为了康王跑前跑后拉拢大臣,现如今都成了笑话。”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得了谁?”一位老大人撇了撇嘴,扯着胡须打呵欠,“莫要再说,回家歇着去。”
另一边,韩榆和韩松也在谈论这件事。
马车上,韩松斟一杯温茶,先推给韩榆,然后又斟一杯。
“康王不会善罢甘休,须得让人盯着些,以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韩榆捧着茶杯抿一口,掌心暖洋洋的,胸口也因茶水涌起暖意:“二哥放心,就算我们不盯着,还有睿老亲王呢。”
睿老亲王的确年逾古稀,但生在皇家,谁的心眼不跟马蜂窝一样多?
他表面憨厚,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
就算不知道越英祯做过的事情,也清楚他触到了永庆帝的逆鳞。
便是为了睿亲王府,睿老亲王也会死死盯着越英祯,不让他
有任何做坏事的机会。
韩松两指捏着茶杯,闻言笑着扶额:“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二哥出于好意,我感激还来不及。”虽然韩松没有参与,韩榆还是非常感激他的好心提点,“多行不义必自毙,前头那几位可不正印证了这个道理?”
除了宸王被康王背刺,为了儿女惨死在前往封地的途中,安王和靖国公哪个无辜?
甚至只需在后面推一把,就能见到预想中的完美结果。
说到这里,韩榆及时打住,转而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两本书和一个外观精美的盒子。
“这两本书是昨日偶然所得,因着年礼已经送过去了,便留到今日。”
“两本书都与科举相关,邈邈和观观一人一本。”
韩榆又打开盒子,往前推了推,好让韩松看得仔细:“昨日看到,觉得很适合锦锦,就买来给她,二哥也一并带回去吧。”
盒子里是一朵珠花。
粉白的兔子憨态可掬,四周点缀着色泽同样粉嫩的花叶。
手指轻碰一下,那兔子轻颤起来,瞧着栩栩如生。
韩松勾唇,已经能想象到锦锦收到这朵珠花后眉开眼笑的模样了。
他也不问韩榆为何去首饰铺子,不客气地收下了:“我替三个孩子谢谢小叔。”
韩榆莞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韩松也笑了。
......
马车停在文武伯府,韩榆下来,又往城南驶去。
韩榆进门,韩一就迎上来。
“主子,那位在您房间。
”
韩榆点头表示知道了,褪下大氅交给韩一,径直推开房门。
越含玉坐在灯下看书,腿上趴着肥猫。
黑煤球对她的态度堪称谄媚,尾巴圈着手腕,叫声也嗲里嗲气,圆咕隆咚的猫瞳直勾勾望着越含玉。
韩榆静静观望片刻,故意说酸话:“我的猫对你比对我还要亲近。”
越含玉抬眸,看着他笑。
这样一来,反而笑得韩榆不好意思了,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在她旁边落座。
“喏,新年礼物。”
越含玉指了指桌上的盒子,示意韩榆打开。
韩榆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心底浮现诸多猜测,起身打开盒子。
是一只走马灯。
竹条扎成,灯壳里贴着彩纸剪成的图案。
在蜡烛的作用下,剪纸图案映在灯壳上,缓慢往来回转着。
图案跟活了似的,一幕幕自眼神闪过。
韩榆俯下身,仔细打量。
初遇时。
并肩作战时。
离别时。
重逢时。
云远府府衙的屋顶上,迟来百年的亲吻。
“咳——”
韩榆心头酸楚,耳尖却不受控地浮起热意。
不必问就知道,这只走马灯是越含玉亲手制作。
韩榆从灯上移开眼,落在越含玉手指上。
烛火昏暗,但不影响韩榆看清素白手指上刺眼的红痕。
韩榆一言不发地走到角落,取出家中常备的药箱,打开找到伤药。
竹条只划破表皮,韩榆挨个儿敷上浅黄的药粉。
这药粉里掺入了小白的叶片,治愈效果极佳。
越含玉敏锐地察觉到,眼
底笑意盎然。
上完药,韩榆轻声说:“我也给你准备了。”
见韩榆往书桌走去,蹲下身打开暗格,越含玉忍不住轻笑。
总是这样,什么东西都往暗格里塞。
当然,她同样清楚,能在韩榆的暗格里占据一隅之地,必然是万分重要的东西。
越含玉单手托腮,拭目以待。
韩榆把白玉色的陶瓷小罐放到桌上,在凳子上正襟危坐:“打开看看。”
越含玉拿起来,比她手心还小了一圈。
打开盖子,一股甜香涌入鼻息间。
“口脂?”
越含玉无名指在檀色的细润膏体上轻轻按压,点涂在下唇,又用指腹晕染。
口脂的颜色并非当前在贵妇小姐中极受欢迎的朱赤色,却意外非常适合越含玉。
点涂完上唇,轻抿一下,越含玉侧首看向韩榆:“如何?”
韩榆别开眼,又转回来。
自然是极好的。
越含玉又问:“你做的?”
韩榆眨了眨眼,没有否认。
越含玉唇畔的笑意无限放大,沾染口脂的唇弯起像月牙。
“我很喜欢。”
她靠近,韩榆嘴角一暖。
丝丝缕缕的甜蔓延开来。
比蜂蜜还要甜。
烛火摇曳,两人都红了脸。
翻过年,便是永庆二十七年。
正月下旬,地方官员陆续回京述职,并等待礼部的任命。
韩景修就是这时候带着妻子儿女回京的。
他回来的那天,韩榆公务繁忙,挤不出时间出城相迎,只韩松和顾复前往。
韩景修没想到他外放几年,爹娘又认
了个干儿子。
看着顾复熟悉的面孔,韩景修脚下踩空,险些从马车上摔下来。
“阮......”
顾复松开扶住韩景修胳膊的手,后退一步,拱手作揖:“在下顾复,太平府人士。”
太平府?
难道不是阮家人?
韩景修掩下眼底的惊愕,看顾复的神情不似作伪,也不再多想,笑着说:“我比你大了半个月,你唤我三哥便是。”
顾复从善如流地喊道:“三哥。”
韩景修拱手:“四弟。”
韩榆无声注视着这一幕,心底十分宁静。
他和韩榆、顾复商讨过,是否要告诉韩景修真相。
顾复表示无所谓,总归是以兄弟相称。
韩榆认为,韩景修作为局中人,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而眼下在城外,有些话不宜说。
大家寒暄几句,一并回到韩家后,韩松就把顾复的身份告诉了韩景修。
韩景修目瞪口呆,看着顾复半晌没回过神。
良久,他才闭上足以塞下一颗鸡蛋的嘴巴,叹息感慨道:“真是造化弄人。”
虽然震惊,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个真相,也尝试着与顾复亲近。
几年的外放生涯让韩景修的心性坚韧许多,不再是当年那个轻易被挫折和变故打败,鸵鸟一样只知逃避,一蹶不振的青年人了。
傍晚时分,韩榆忙完堆积如山的公文,匆匆赶到韩家。
韩景修的一双儿女正缠着顾复,撒着娇让他陪他们一起玩滑梯和跷跷板。
韩榆会心一笑,心底愉悦油然而
生。
次月,韩景修出任顺天府府丞。
值得一提的是,去年灵岩寺事件后平安归来,永庆帝再一次给京卫指挥使司来了场大清洗。
清洗的结果就是他的亲信——现任京卫指挥使曾被万两黄金收买,与梅武狼狈为奸,任由梅武在京卫指挥使司暗箱操作,安插自己的人手。
永庆帝怒不可遏,把证据砸到京卫指挥使的脸上,命禁军将其拉至午门斩首。
二月里,前云远府驻军总兵苏升泰回京,接任京卫指挥使一职。
文臣不宜与武将走得太近,即便韩榆手握火药营,也只命人备了贺礼送去苏家。
梅仲良已死,苏升泰理应得到重用。
......
三月,远在别宫休养的太后因一场风寒病倒,缠绵病榻数日。
四月初,太后薨逝。
太后的凤体运送回京,永庆帝失去生母悲怆欲绝,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永庆帝命宁王妃协助舒贵妃料理太后的丧礼,又让宁王替他应付宗亲及朝臣。
这一举动无异于昭告天下,宁王是永庆帝看好的储君人选。
人群中,靖国公和睿王世子看着跪在最前面的宁王夫妇,恨得一颗心都在滴血。
连着七日,百官及其家眷须得进宫跪灵,皇子公主还有宗室同样也不例外。
宁王妃高龄产子留下病根,这两年病恹恹的,哪里受得住这样高强度的辛劳。
只跪了三天,就晕倒在太后灵前。
宁王极其爱重嫡妻,见状自然担忧不已,
人跪在灵前,心已经飞到偏殿的宁王妃床前了。
永庆帝将一切看在眼里,等太后入皇陵,就把宁王叫到跟前来。
“朕看你膝下子嗣单薄,只两子一女,王府中除了王妃竟只有两名通房,实在太不像话了!”
“这也是朕的疏忽,这么多年都没注意到老大你后院这般空荡。”永庆帝捋了捋胡须,不容置辩地说,“朕让贵妃为你选了两名侧妃并侍妾若干,等你守完太后二十七天的孝期,便可为皇家开枝散叶。”
永庆帝没想过宁王会拒绝。
男人爱美色,如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像文武伯那样不近女色的能有几个?
“父皇,儿臣与王妃感情深厚,有三个孩子足矣,儿臣不欲再在府中添置侧妃侍妾之流。”
永庆帝骤然沉下脸。
三宫六院的帝王标配,宁王连几个女人都不肯接受,日后三年一次的选秀又该如何是好?
“宁王妃犯了七出,善妒成性,朕完全可以令其归家,再为你择一位宽和识大体的王妃。”
宁王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永庆帝。
永庆帝一脸冷酷,昭示着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
要么他收下这些女人,要么给宁王妃一纸休书,令其休弃归家。
当今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只三妹长平公主出任禁军副统领,就遭受了诸多流言蜚语。
王妃回到娘家,将会面对怎样的血雨腥风?
宁王不敢想。
所以他同意了。
翌日,宁王府传出宁王妃
病重的消息。
永庆帝没有放在心上,女人而已,死了一个还有更多。
作为一名合格的帝王,就该断情绝爱,不受任何的小情小爱困扰。
至于宸皇贵妃和云皇贵妃,唯二在永庆帝心里留下过痕迹的女人,他已经记不清她们是什么模样了。
六月,两名侧妃入宁王府。
宁王依旧守在宁王妃的院子里,一次不曾踏足侧妃的住处。
这引起了永庆帝的强烈不满。
他想过除掉宁王妃这个对宁王影响颇深的女人,又担心起反作用,一夜辗转反侧后,想出一个馊主意。
......
翌日,靖国公久违地出现在了早朝上。
永庆帝当堂表示,经过多日以来的反省,靖国公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朕决定给靖国公升爵,即日起他便是靖郡王了。”
靖郡王欣喜若狂,以头抢地:“谢父皇恩典!”
永庆帝无视一众呆若木鸡的大臣,带着全公公施施然离开。
他以为这样就能激起宁王的斗志,让宁王从儿女情长中挣脱出来。
很遗憾,效果甚微。
靖郡王重回朝堂,在戴氏一族的鼎力支持下继续兴风作浪。
宁王作为他唯一的竞争对手,自然日日陷害时时打压。
谁料靖郡王步步紧逼,害得宁王跌了好几个跟头,损失惨重,也没能激起宁王的斗志。
宁王从无视到步步后退,等到了七月份,他直接称病告假,躲在宁王府和宁王妃过二人世界了。
永庆帝:“.
.....”
永庆帝一度希望他的儿子们不要有太大的野心,为此他时刻奉行打压制衡原则,捧一踩一,绝不容许任意一方过于强盛。
可现在,他反倒希望宁王能硬气一点,多一点野心和抱负了。
御书房里,永庆帝越想越气,重重拍着桌子:“活了四十年,连长平都不如!”
全公公觑了眼永庆帝,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全公公点头哈腰,低声说:“方才奴才脑袋里冒出个蠢念头,不知当说不当说。”
永庆帝喝了口茶:“但说无妨。”
“这奴才几次听您说殿下如何如何好,便有一蠢念头......”全公公暗觑永庆帝神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往下说,“陛下何不先立殿下为太子,再为殿下择一位佳婿诞下小太孙。”
“太子?长平?”
永庆帝的神情喜怒难辨,看着虚空若有所思。
全公公壮着胆子继续说:“这都说子肖母,殿下的孩子必然有着殿下身上的诸多优点。”
能文善武,有勇有谋,时刻都能保持理智清醒。
最后一点是最为难得的。
纵观永庆帝的儿孙们,竟无一人比得上长平公主。
他扭头,看向全公公。
后者被永庆帝看得心惊肉跳,面上不显地继续说:“陛下勇猛康健,定能长命百岁,亲自教导小太孙长大成人。”
“小太孙出自东宫,乃太子嫡长子,是最名正言顺......啊!”
全公公话未
说完,就被永庆帝一脚正中胸口,哀嚎着仰面倒地。
“全进宝,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朕面前说这些?”永庆帝操起朱笔砸向全公公,厉声呵斥,“说!是不是长平让你这么说的?!”
全公公捂着剧痛的胸口爬起来,砰砰砰不停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也不停下。
“陛下明鉴,奴才对您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
“奴才日日与陛下在一处,殿下哪有机会和奴才说什么?奴才的心里眼里可都只有陛下您一人!”
“这些日子以来,陛下您的痛苦彷徨奴才都看在眼里,实在于心不忍,这才斗胆进言。”
“陛下您可真的冤枉奴才了!”
“奴才、奴才愿以死明志!”
全公公说着,就要往御书房里的圆柱上撞过去。
“够了!”
永庆帝一声令下,全公公不动了,老泪纵横地看着他。
“你个老滑头,还学会嫔妃那一套了。”永庆帝没好气地说。
全公公含着泪傻笑:“陛下您别不相信奴才就好,这跟要了奴才的命有什么区别?”
永庆帝当然知道全公公不会背叛他。
就算他的妻妾儿女全都背叛他了,全公公也不会。
全公公掌握着皇家暗卫,若真想做什么,不会没有蛛丝马迹留下。
所以,他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着想。
永庆帝之所以发怒,是不愿承认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儿孙们不如长平一个女子。
他想到明兴帝留下的那道密旨,又想到长平女子
的身份和全公公的话。
“行了,是朕会错了意,今日你回去好生歇息,朕私库里有一支百年野参,过会儿朕让御书房熬汤给你送去。”
全公公感激涕零,不顾脑门上的伤又磕了几个头。
“陛下您对奴才真好,奴才死了也给您当鬼奴才!”
全公公离开了御书房,只留永庆帝一人在偌大空旷的宫殿里。
永庆帝重新拿了一支毛笔,继续批阅奏折。
只不过两炷香的时间过后,面前的奏折也没换一份。
永庆帝心烦意乱地推开奏折,取来一份空白圣旨。
他提笔蘸墨,盯着明黄色的布帛怔怔出神。
“不行。”
“这样不行。”
永庆帝摇了摇头,放下毛笔,把空白的圣旨收了回去。
当天下午,两拨等同的赏赐从南大门出宫,分别送往宁王府和靖郡王府。
同时,长平公主带着数百禁军出城,前往皇陵祭拜太后,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众人不明所以,只笑说陛下真是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偏颇。
一年一度的万寿节如期而至。
万寿节的流程和往年差不多,外国使臣来贺,本朝王公大臣朝贺及献礼。
魏帝登基一年有余,疲于应付皇叔和一众异母兄弟们,只派了使臣前来贺寿。
“此乃越鸟,去年我朝陛下派出海外的船队在航行途中偶然所得,今献予大越陛下,恭祝大越陛下万寿无疆,与天同寿。”
韩榆坐在席间,看了眼那关在笼子里的越鸟。
没记错的
话,这应当是孔雀。
韩榆自斟自饮,盘算着要不要搞一条海船,去海的另一边探索新世界。
虽然他曾经派出船队出海,但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另,这是我朝陛下专门写给大越陛下的书信,还请大越陛下仔细过目,我朝陛下十分期待您的回信。”
韩榆抬眸,大魏使臣手中捧着一木匣子。
全公公走下来,接过木匣子呈给永庆帝。
韩榆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悠哉悠哉品着酒。
两个时辰后,寿宴结束。
大臣们出宫,各自归家。
翌日,韩榆在吏部处理火药营的相关事务。
“韩大人,陛下有请。”
韩榆放下毛笔,随前来传话的内侍一道前往御书房。
“微臣参见陛下。”
韩榆走进御书房,恭恭敬敬行跪拜礼。
永庆帝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对他的请安充耳不闻,眼都没抬一下。
全公公立在一旁,把着拂尘像是个木头人,动也不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悄无声息地缠绕在韩榆的脖子上,然后猛地收紧。
韩榆垂首,将所有的情绪藏在眼睫的阴翳下。
他看着面前巴掌大小的水泥地,俯身维持着请安的姿态。
八月里还残余着暑气的余温,不多时便有大颗的汗珠从鬓发滚落。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永庆帝才恍然回神:“韩爱卿你何时来了?快别跪着了,
赶紧起来。”
韩榆无视僵硬的双膝,不疾不徐站起身来:“谢陛下,微臣也刚来不久,看您忙于政务便没有出言打搅。”
永庆帝十指交握,眯着眼看韩榆:“韩爱卿,朕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想问一问你的看法。”
韩榆作洗耳恭听状。
“韩爱卿如何看待大越的女子缠足这件事?”
永庆帝问出这话的时候,浑浊的眼珠紧锁着韩榆的面孔,不错过他任何细微的变化。
韩榆先是怔了下,似在回忆,而后眼底浮现迷茫与赧然。
“韩爱卿?”
今天的永庆帝似乎很没耐心,见韩榆不说话,便出言催促。
韩榆抿嘴一笑,抬手摸了摸耳朵:“微臣家中......以前在韩家时家中的长辈和姊妹都没有缠足,长大后与女子接触不多......委实不太了解。”
永庆帝却没有就这样放过他,而是追问:“若你将来有了女儿,你会给她缠足吗?”
韩榆睁大双眼,耳朵脖子红了一片,面颊上也泛起羞赧的薄红。
“陛、陛下......”
他看起来羞涩极了,手和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叫人一度以为他会就地刨个沙坑,然后把自己埋进去。
永庆帝笑了下:“不知如何回答就不说,朕可不想落个逼哭臣子的罪名。”
韩榆又抬头摸耳朵,薄红逐渐转为深红。
他不吭声,但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永庆帝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御案,居高临下地
俯视着韩榆:“好了,朕只是突发奇想,并没有非要问出个究竟。”
韩榆长舒一口气,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
“韩爱卿有所不知,朕的十六公主早两年就该缠足了,只是她一直闹着不肯缠足,她母妃跟朕几次三番地诉苦。”
“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着韩爱卿年轻,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看法,却忘了你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行了你去吧,朕再问一问其他人的看法。”
韩榆俯身行礼:“是,微臣告退。”
韩榆在永庆帝的注目下缓缓转身,缓缓走出御书房。
背后的目光有如实质,将他整个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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