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永庆帝很快被禁军从废墟中挖了出来。
他已经陷入重度昏迷,祭服上大片大片的血,鲜红刺眼。
全公公涕泗横流,两只手抖成筛子,连滚带爬地一路跟随。
“陛下您醒醒,您可千万不能丢下老奴啊!”
“太医!太医怎么还没来?”
“你们几个给咱家慢着点,可别颠着陛下!”
尖细的嗓音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宗室和官员的哭嚎。
“恭王叔!恭王叔!”
“恭亲王薨了!”
“宋大人!”
“郑大人!”
“柳大人!”
不必看就知道,被念到名字的人无一生还。
韩榆身体绷成一张弓,心跳狂飙,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看着远处变成一堆废墟的祭天台,以及砸到地上裂成几截的祭天柱,神情几经变幻,最终定格在面无表情。
韩榆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祭天台和祭天柱为什么突然倒塌?
明明祭天大典之前,工部和礼部再三检验修缮过了,有问题哪里敢让永庆帝上去。
韩榆见过死人,更亲手杀过人。
但那都是该死之人,和眼前这些面目全非的完全不同。
半个时辰前,祭天大典尚未开始,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迎着寒风谈笑风生,痛并快乐着。
韩榆听到郑大人说今晚要吃香酥闷肉,柳大人说下了值要给幺儿买糕点,还有宋大人,他还要回去为病重老母侍疾。
眨眼之间,天翻地覆。
...
...
蔡文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也不知陛下如何了。”
齐冲素来体弱,方才跑得快了,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好好的祭天大典,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
无人能为他们解答。
韩榆递给齐冲一方帕子,温言道:“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退出天坛......”
就在此时,一道男声穿透喧嚣,准确清晰地抵达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祭天台坍塌事发突然,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精心策划的阴谋,要等彻查后才能知道。”
“在此之前,还请诸位王叔诸位大人暂住在祭宫,调查结果出来后再另行安排。”
韩榆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靖王。
靖王和大家一样狼狈,祭服沾满尘土,发冠在逃窜的途中遭到不明攻击,歪歪扭扭地挂在头顶上。
他眼睛亮得惊人,堪比黑夜中无声摇曳的两只大灯笼,发出诡异的光。
或许还有兴奋。
别问韩榆是怎么知道的,他就是视力好。
身为嫡皇子,在永庆帝倒下的第一时间站出来主持大局,无疑拉足了宗室及百官对靖王的好感。
“王爷,不知恭王叔和这些大人的遗体如何安置?”
靖王不假思索道:“当然运送回城,交给他们的家人。”
他可不想在禁军调查期间整日与尸臭相伴,他会做噩梦的。
众人并无异议,就叫来禁军为恭老亲王和十几位不幸丧命的官员收殓。
“走吧,先去祭宫。”
韩榆看
了眼被死者遗体的惨状刺激得脸色发白,偏要坚持围观的靖王,觉得他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
蔡文和齐冲相视一眼,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随宗室亲王和同僚们前往祭宫。
宸王死死盯着不远处抖威风的靖王,恨得眼都红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该死,被他抢占了先机!”
越英叡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贱人,趁他余惊未定,就迫不及待地拉拢人心。
上蹿下跳,像个跳梁小丑。
可恶!
被祭天柱砸死的人怎么不是靖王?
或者安王也行啊!
这年头夺嫡不易,死一个算一个,能让他减轻不少阻碍。
康王没有说话,而是看着祭天台的断壁颓垣若有所思。
没人察觉出他的异样。
在所有人眼中,康王资质平庸,是宸王的跟屁虫,存在感极低。
变故当前,谁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另一边,安王今天刚被永庆帝放出来参加祭天大典。
他被靖王的先发制人搞得懵了下,反应过来后,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卑鄙无耻!”
安王旁边,阮景璋用帕子摁着额头,手指粘黏着殷红的血迹。
祭天柱倒下来的时候,安王躲闪不及,眼看要被砸到。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紧要时刻,阮景璋冲上来推开他,自己被祭天柱撞到,额头破了个口子,血流不止。
“王爷,我们先去祭宫吧?”
安王不甘心地看了眼靖王的方向,恶狠狠一甩袖:“走!
”
这次便宜越英叡了,下次绝不会让他有可乘之机。
想到永庆帝重伤昏迷的惨状,安王眼神微闪,兀自盘算开了。
韩榆走进祭宫,远远听见全公公极具辨识度的尖细嗓音。
“什么叫止不住血?”
“太医院养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
“咱家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陛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家削了你们的脑袋!”
止不住血?
韩榆想到徽州府的王青生王大夫。
当年永庆帝一纸诏书,王青生从此进入太医院,成为有编制在身的太医。
王青生对缝针之术多有钻研,再大的伤口处理起来都能信手拈来。
全公公何故大动干戈?
莫非随行的太医里没有王青生?
如果是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韩榆思绪流转,偏头看向韩松。
四目相对,尽在不言中。
韩松努了努下巴,轻声道:“去吧,蔡大人和齐大人这边有我。”
韩榆哥俩好地拍了下他的胳膊,大步流星地向着声源处走去。
全公公还在持续输出,指着几个随行太医的鼻子骂。
太医们被骂得跟孙子似的,看起来年轻了几十岁。
骂得好脏。
这就是内侍总管的威力吗?
韩榆腹诽,以拳抵唇咳了一声,刻意发出点动静。
果然,全公公暂停输出,凌厉的视线扫向韩榆,又在看清来人后转为温和:“韩大人您怎么来了?”
韩榆无视太医宛若看救星的眼神,开门见山道:“我方才听见您说陛下血流
不止,莫非连缝针之术也不起效果?”
“缝针之术?”全公公怔了下,忽然一拍手,“对啊,奴才怎么把缝针之术给忘了?”
韩榆这才给随行太医一个正眼,意味不明地扬了下眉。
“多谢韩大人提醒,您可真是场及时雨啊!”全公公转头,对韩榆的感激尽数转为冷然,“听见了没?还不快去!”
太医们尴尬地杵在原地,冬至日里满头大汗,一副心虚躲闪模样。
全公公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们......不会缝针之术?”
几个太医顿时汗流浃背,脑门上滚出更多的汗珠。
韩榆:“......”
全公公:“!!!”
为首的老太医讪笑,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才好避开内侍总管吃人的眼光。
说起缝针之术,除了太医院院首和王青生,其他人就没把它放在心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人的皮肉上穿针引线,这得多残忍多绝情才能做得出来?
反正他们做不到。
民间倒是有大夫对缝针之术颇有心得,但绝对不包括他们。
赵院首和王太医大力提倡,大家嘴上应着“有时间一定勤加练习”,实际上在猪肉上戳两针就放弃了。
这厢韩榆提及缝针之术,他们就知道这回要完蛋。
曾经有一份绝妙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要是陛下有个什么好歹,怕是十八族都不够诛灭的!
全公公看他们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狠狠跺脚。
老太医动了动手指头,一狠心一咬牙:“公公,我对缝针之术有几分心得,让我来试试吧!”
他身后的几位太医都是半吊子,对缝针之术的了解远不如他。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怎么都是个死,索性拼一把,为自己和同僚争取到活命的机会。
全公公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一时间没有答话。
现在派人找来赵院首,陛下的情况肯定来不及。
等赵院首赶到,陛下说不定都已经凉了。
这个法子行不通,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信任随行的太医。
全公公有了决断,冷声道:“将功折罪,不得有误,否则提头来见!”
老太医点头哈腰,哪敢有什么意见。
在外殿排排站挨训的太医连走带跑地进了内殿,安静如鸡的宫人也开始动了起来。
全公公恢复慈眉善目的笑面虎模样,一脸后怕:“这次要多谢韩大人提醒,奴才也是怕得慌了神,六神无主连缝针之术都给忘了。”
怕是连永庆帝都没把缝针之术放在心上吧?
“公公是关心则乱,相信陛下很快就能转危为安。”韩榆拱了拱手,“二哥和两位师叔还在等我,就不打扰公公守着陛下了。”
永庆帝不能死。
至少现在得好好活着。
全公公诶了一声,千恩万谢地送韩榆到殿门口:“韩大人慢走。”
韩榆面带微笑,颔首应下。
“全公公,父
皇怎么样了?”
回首看去,宁王、安王、宸王、康王以及靖王一字排开,从远处疾奔而来。
五位王爷满脸的急切与担忧,至于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韩榆退至一旁:“微臣参见王爷。”
安王正烦着,看到韩榆后张嘴就来:“你怎么在这?”
不必韩榆回答,全公公就替他说了:“韩大人帮奴才一个大忙,这厢正准备离开呢。”
韩榆心领神会,又向五人行了一礼,施施然离去。
安王追问:“什么忙?”
另四人也目光灼灼地看着全公公。
然全公公跟滚刀肉似的,无论安王怎么磨,他一个字都没透露。
安王气恼不已,又顾忌面前这老东西是父皇的亲信,只好放弃寻根究底。
“父皇现在如何了?我进去看看。”
一边说一边绕过全公公,作势要往内殿去。
结果连门槛都没过,就被全公公拦下了。
安王面露不虞之色。
全公公眯着眼睛笑:“这里头人多眼杂的,怕是会惊扰到王爷。不如几位王爷先回去,这边陛下醒了,奴才就派人过去知会一声如何?”
安王还能如何,只能阴着脸答应了。
全公公走进内殿,不忘关上内殿通往外殿的大门。
可任凭房门关得再紧,浓郁的铁锈味道依旧顽固地萦绕在他们鼻尖。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也不知禁军查的怎么样了,本王不放心,还是去看看吧。”
宸王准备走,被靖王叫住:“五哥
,祭天台的调查是弟弟负责的。”
安王拦住靖王想要拉扯宸王的手,对后者的瞪视视若无睹:“老十,你可不能吃独食啊。”
宸王点头:“三哥说得对。”
再看宁王,他什么都没说,但也没有离开。
靖王咬牙,一群不要脸的奸猾货色!
他气得甩袖而去,脚下踩得极重,就像是踩在他兄弟们的脸上。
离开前,安王几人又往回看了眼。
房门紧闭,除了全公公和太医,没人知道里头究竟什么情况。
伤得那样重,父皇年事已高,真的熬过这一劫吗?
安王和宸王扪心自问,心底升起不同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关于祭天台的调查,明面上有禁军,暗地里有皇家暗卫。
双方合力,当天下午就有了结果。
禁军在祭天台的废墟中发现部分劣质砖头。
已知大越祭天台已存在百年之久,一百多年以来经历风吹日晒和暴雨的侵蚀,破损在所难免。
所以每次祭天大典的前一个月,工部都会派人前来修缮,以确保祭天台的坚固牢靠。
根据砖头的颜色,可以肯定是近两年烧制出来的。
皇家暗卫经过排查,确定这就是导致祭天台坍塌的最主要因素。
那么问题来了,劣质砖头为何会出现在祭天台这样重要的建筑里?
为了查明真相,皇家暗卫展开进一步调查。
与此同时,禁军也查出祭天柱倒塌的原因。
和祭天台一样,倒下砸死人的
几根祭天柱同样用了劣质材料。
经查证,这几根祭天柱是最新建造出来的一批,在三年前完工。
综上,导致今天这场事故的根源在于偷工减料。
永庆帝从昏迷中醒来,全公公就把调查结果告诉了他。
“恭王叔......没了?”
全公公点头:“恭老亲王薨逝了。”
永庆帝的伤口遍布全身,最严重的一处在右腿上,深可见骨。
先前太医嚷嚷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就是这里。
永庆帝浑身剧痛,连最基本的呼吸都觉得累。
宗室的亲王郡王多不胜数,可要说和永庆帝最亲近的,非恭老亲王无疑。
祭天大典开始前,他还和王叔说笑,等有时间去恭亲王府吃酒。
眼睛闭上再睁开,怎么人就没了?
永庆帝满腔怒火,烧得他口干舌燥,血液都被炙烤干了。
“查!”
他声音嘶哑,短促的音节里溢出血腥杀气。
不仅为死去的恭王叔和臣子,更为了他自己。
全公公无有不应,责令皇家暗卫继续调查。
再回来,发现永庆帝已经在宫人的搀扶下半坐起来,气喘吁吁地靠在床头,浑浊狠厉的眼盯着右腿看。
“诶呦陛下您怎么坐起来了?”全公公急忙上前,“您可是忘了后背还有伤?”
永庆帝挥开他的手,只问道:“这是......缝针之术?”
他记不太清了,应该叫这个名儿?
“是呢,这的确是缝针之术。”
全公公试探着伸出手,这回永庆帝没再推
开他,慢慢躺了回去。
紧接着,全公公把有关缝针之术的小插曲悉数告知了永庆帝。
“这么说来,是韩爱卿救了朕一命?”
全公公笑而不语。
“这缝针之术倒是个好东西。”永庆帝疼得抽气,呼吸紊乱地说,“是朕的疏忽,竟险些错过了它。”
全公公低眉顺目:“陛下您可不知道,当时吴太医给您的伤口缝上针,眨眼的功夫血就止住了。”
永庆帝沉吟片刻:“朕知道了,等回去了,朕会将缝针之术列为太医院和军医必学的技能之一,不仅他们,民间大夫也要学!”
全公公点到即止,端来温水:“陛下您喝点儿,润润嗓子。”
永庆帝喝了水,又在麻沸散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
当天晚上,皇家暗卫的调查就有了结果。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人——工部尚书,南阳伯钟赫。
彼时永庆帝一觉睡醒,宫人正伺候他服药。
“南阳伯?”
永庆帝神情莫测,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像要碾碎嚼烂。
暗卫回禀:“确认无疑。”
永庆帝又看了暗卫呈上来的所谓证据。
证据确凿,桩桩件件都指向南阳伯。
借职务之便贪墨,偷工减料以致于祭天台坍塌。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宫室采用了劣质材料。
永庆帝捏着薄薄的纸片,犹存有三份侥幸:“会不会像上次韩爱卿那样,是底下的人犯了错,栽赃到南阳伯头上。”
暗卫摇头:“属下排查过,工
部官员虽有贪墨,但都与祭天台一事无关。”
永庆帝闭上了眼。
良久,他语调冷沉:“传朕口谕,工部尚书钟赫为官贪墨,直接导致亲王与朝廷命官殒命,着剥夺官职,入狱听审。”
暗卫应声退下。
......
禁军前来拿人时,韩榆已经洗漱更衣,躺到床上准备睡觉了。
刚闭上眼,外面传来喧闹声。
“我没有!”
“我什么都没做,你们凭什么拿我?”
“陛下,微臣冤枉呐!”
“微臣从未做过贪赃枉法之事,您不能因为他人的片面之词.....啊!”
韩榆披衣而起,打开门恰好看到南阳伯被禁军毫不客气地推倒在地,捂着腰哀嚎出声。
住在隔壁的韩松也出来了,正凝重地看着这一幕。
禁军粗暴地把南阳伯从地上拖拽起来,推搡着走远了。
宗室以及百官闻声而出,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韩榆走向韩松,“莫非和祭天台有关?”
韩松颔首:“没错。”
韩榆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蹙:“南阳伯素来清正,怎么会......”
话未说完,就有官员嗤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隔着层肚皮,谁知道底下那颗心是不是黑的。”
韩榆看过去,是个不认识的。
“别多想,南阳伯要是被冤枉的,陛下会还他一个清白。”
韩榆眸光微动,和韩松对视一眼,其中深意只有彼此知晓。
韩榆掩嘴打了个哈欠,语气含糊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二哥你也早点睡。”
韩松嗯了一声,在韩榆回房间后也离开了。
夜色深沉,南阳伯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大家见没什么热闹可以看,纷纷作鸟兽散。
......
很久之前,早在韩榆和平昌伯多次交锋的时候,他就查过南阳伯此人。
钟赫出身八大世家,却是世家子弟中少见的一股清流。
虽然有着事事以家族荣誉为先的根深蒂固的思想,但他拒绝和世家同流合污,为官多年从未越雷池半步。
可以说除了钟氏这个污点,南阳伯身上没什么可指摘的。
韩榆认为,这样的人绝不会贪赃枉法,在祭天台的修缮上偷工减料。
栽赃。
韩榆脑海中浮现这两个字。
是谁栽赃?
又意欲何为?
胆敢在祭天大典上动手,显然所图甚大。
能在禁军和皇家暗卫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足以见得此人势力不凡。
桌上不知何时溅上几滴水,圆润清澈。
韩榆指尖轻蘸,在桌面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水痕。
“咚——”
修长的手指猛一下敲击,定格在清透的水液中,发出钝响。
韩榆想到一个人。
那只在他和越含玉两重情报网的搜捕下仍然下落不明的阴沟老鼠。
“祭天大典......祭天台塌陷......民心!”
韩榆腾地起身,漆黑眼眸中酝酿着深沉和危险。
以他对那只阴沟老鼠的了解,又有梁嫔和细作的前车之鉴,
下一步必然是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南阳伯!”
韩榆瞳孔剧烈收缩,忍不住骂了句脏话,避开人闪身出门。
一路探听过去,南阳伯被关押在祭宫西北角的院子里。
院子外面有禁军把守,前后左右围得密不透风。
永庆帝的地盘,韩榆不敢太过放肆。
所以他选择走上路。
韩榆躲进暗处,放出小白。
这个点小白正在睡觉,出来后蔫了吧唧地贴着他的手指,哼哼唧唧地蹭来蹭去。
韩榆哄了两句:“小白,帮我个忙。”
小白瞬间支棱起来。
......
夜间,禁军忍着困倦守在外面,眼皮子千斤重也不敢闭上。
其中一人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半空有黑影极速闪过。
“什么东西?”
这一声成功吓退所有禁军的困意,跟着疑神疑鬼地看天看地左顾右盼。
“你看到什么了?”
“黑影。”
“不会真有什么脏东西吧?”
“祭宫一年到头也没个人气,说不定真有那么几个。”
寒风吹来,禁军冷汗涔涔。
另一边,韩榆已经顺利混进去。
院子里只两个房间,韩榆屏息聆听,一个闪身进入左边那个。
当然,这次还是不走寻常路。
韩榆撬开后面的窗子,单手撑着窗沿,身形利落地翻窗而入。
大猫似的轻巧落地,但还是发出细微的声响。
南阳伯坐在床边,背对着韩榆,背影凄凉萧瑟。
韩榆松了口气。
万幸他来得及时,人还活着。
南阳伯听到动静回头,
发现韩榆站在窗前,当场吓了一跳。
“你......”南阳伯将到了嘴边的惊呼咽下去,略微侧过身,压低声音用气音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韩榆无声无息地上前,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来看看你。”
南阳伯怔怔看着韩榆,有最多话想问。
外面那么多禁军,你是怎么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进来的?
为什么冒着风险过来见我?
......
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吗?
“你不该来。”他说。
韩榆面无表情:“是你做的吗?”
南阳伯摇头:“不是。”
“那不就得了。”韩榆心下一松,“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南阳伯迟疑了下,不知该说什么。
韩榆提点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那些材料除了你还有谁接触过?”
电光火石间,南阳伯脑海中浮现出一道身影。
“是他!”
韩榆呼吸一滞,迈步上前:“是谁?”
可他从南阳伯口中得到的不是某个人名,而是喷涌而出的液体。
黏稠湿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南阳伯身体脱力,重重砸到床板上,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涌出。
几息之间,他开始七窍流血,疼得浑身痉挛。
韩榆疾步上前,将他狰狞可怖的面孔看得一清二楚。
同时,还有摆放在床头的饭食。
——之前南阳伯坐在床头,刚好挡住了这一菜一汤。
“该死!”
他进来这么久,竟然没有发现。
韩榆的心脏被一只无形
的大手狠狠攥住,嗓音低而压抑:“你吃了?”
南阳伯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声,艰难点头。
“是......嗬......”
他想说什么,可惜已经说不出来了。
说不出,就改用写的。
南阳伯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手指颤抖着在被面上比划。
撇。
捺。
韩榆俯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不错过任何一个笔画。
第三笔......
染血的手指猛然抽搐,再没了动静。
韩榆急促地呼了口气,机械地抬起头。
南阳伯眼睛睁得很大,定定看着他。
眼里满是不甘和怨愤。
死不瞑目。
心上的那只手用力,韩榆的心脏彻底炸开。
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人和物都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韩榆阖了阖眼。
神色漠然,唯有颤动的睫毛昭示着他此时内心的极不平静。
鼻息间满是血的味道,不知是南阳伯身上的,还是他喉咙里的。
韩榆咽下嗓子里的腥甜,再睁开眼,眼里的戾气却怎么都掩盖不住。
“什么声音?”
伴随着开门声,有人走进院子里。
“小白。”
黑影一闪而过,房间里再无韩榆的踪影。
禁军走进来,仿佛闻不到刺鼻的气味,径直朝着床边走去。
韩榆伏在房梁上,黝黑的眸子清醒冷静。
禁军低头去探南阳伯的呼吸,又摸向他的颈侧。
确认死亡,又察看四周的痕迹。
禁军发现了南阳伯用血写出的两道笔画,伸手抹除痕迹。
看不出丝毫异样
,禁军啧了一声,无比嫌弃地把染血的手指在南阳伯衣服上蹭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才不紧不慢往外走。
在踏过门槛的一瞬间,禁军慌里慌张地踉跄着冲出去。
因跑得太急,过程中狠狠摔了一跤。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语气里充满了恐慌。
“不好了!南阳伯畏罪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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