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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归生(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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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凝阳脸色苍白,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直视着云风。

    然而归仙境修士的威压,绝非她能够抗衡。

    短短瞬息间,她便气血翻涌,克制不住喷出一口血。

    叶凝阳身形摇晃了一下,却依旧定定立在那里,寸步不移。

    她的眼前出现了绚烂的重影。

    不远处那个白衣墨发、手摇折扇的男人,在她眼睛里摇晃着,逐渐分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剪影,然后又在下一眼中重新聚合。

    不知是不是她身上的毒还未解,那双眼睛分明含着笑?意,她却感觉被刺得生疼。

    快点开?口说话。

    说点什么都行。

    可?没有人能够听见她心里的声音,叶凝阳咽下一口血,更多的血又沸腾着涌上来,从唇角溢出去。

    这个男人是故意的。

    他想用沉默杀死她。

    可?若是她率先挪开?视线,她岂不是败下阵来了?

    若只是她输了也就罢了,可?现在她的胜负却承载着很多条性命。

    醉青山到底刚解,叶凝阳身体虚弱,耳中一片轰鸣作响。

    渐渐地,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也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自己心里越来越清晰的声音。

    她既然选择了站在这里。

    她就绝对不能认输。

    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她依稀觉得,自己撑了很久很久。

    就在叶凝阳几乎失去意识,摇晃着要?一头栽倒昏厥过去的时候,威压陡然一轻。

    叶凝阳挣扎着抬起头,她的呼吸声很重,像是冬夜一面?漏了风的窗柩。脸上一片温热,她伸手一抹,不知是眼底还是手中,尽是血色。

    她看见叶含煜的背影。

    “姐姐,你先走。”

    叶含煜声音颤抖,他看着叶凝阳七窍流血,伸出的手想要?触碰她,却又不敢,指尖蜷了蜷,又收回来。

    他状态也不算好,眼下也只能咬牙强撑。

    远远望见叶凝阳站在这里时,他还无法预料,直到亲身站在此处,感受到铺天盖地涌来的威压,他才知道?叶凝阳方才一瞬间经?历了什么。

    是的,一瞬间。

    在叶凝阳的角度,仿佛过了很久。

    可?实际上,在所?有人眼中,只是过去了一瞬间。

    就在她站在那里,话音还未落地,便成了眼下这副鲜血淋漓的模样。

    高阶修士的威压宛若山岳,仿佛能够摧毁人的脊梁,碾碎人的双腿,不得不匍匐跪地下去。

    归仙境修士的威压,却像是一种死寂。

    在迎上它的那一瞬间,人并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自那一刻开?始,仿佛一瞬间被剥夺了五感和思绪。

    就像是死去了一般。

    叶含煜猛然呛咳起来,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口鼻之中涌出来。

    温寒烟眸光一凛,正欲飞身上前将两人护在身后,可?威压太?盛,她虽不像叶凝阳和叶含煜那般无力抵抗,每一步却也仿佛逆着狂风般艰难。

    “活该!谁让他们?不知死活,非要?帮着魔头和妖女?”

    “啧啧,从今往后,这九州之中,恐怕再也没有兆宜府咯!”

    “这叶凝阳也太?过狂妄自大了些,她以为她是谁,也敢和云风尊者叫板?”

    “……”

    恰在这时,人群中倏然一乱,法器虹光此起彼伏闪跃而起,十数道?朱红身影顺势拔地而起,拦于?云风和叶含煜之间。

    “少?主、家主,我们?来助一臂之力!”

    叶含煜浴血抬眸,眼睛一亮。

    云风眼眸微眯,摩挲着扇柄的手指蓦地一顿。

    霎时间,法器虹光轰然破碎,就像是被虚空之中无形的手一把捏碎。

    数十名兆宜府精锐被罡风反震,呕血倒飞而出,几人砰砰砸落在地,不省人事。

    剩下几人只觉得浑身骨骼尽碎,却龇着染满血色的牙,挣扎着要?赶回叶含煜身前。

    就在这时,一道?法阵自上而下笼罩而下。

    众人仰头一看,只见两名锦衣少?女一左一右立于?上方,双手掐诀,源源不断的灵力自她们?袖摆间涌出,灌入正中央的阵法之中。

    两人身后围了一圈身穿浅金色莲纹长袍的东幽精锐,阵心之上,司予栀青丝飞扬,眼神坚定地居高临下望着阵中。

    “怎么回事?东幽出来搅什么浑水?”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真是不知死活了。”

    “那魔头怕是能蛊惑人心,接二连三让这些美?貌女修为他卖命,莫不是……”

    “住口!谁若是再敢乱嚼一句舌根,休怪本小姐不客气。”

    司予栀冷冷打断,“眼下我时日?无多,但在我死之前,足够布下阵法,要?你们?这群嘴臭的杂碎先一步下地狱了。”

    她话声刚落,全场猝然一静。

    “云风尊者在此……”

    “哦,云风尊者在此,所?以呢?”司予栀冷笑?垂眸,“我观你衣装,并非潇湘剑宗弟子。你若是被我杀了,云风尊者难不成要?为了你找我寻仇吗?”

    “可?……可?云风尊者大公无私,一视同仁,即便我并非潇湘剑宗弟子,他也定会为我主持公道?!”

    “你也说了,云风尊者一视同仁。”司予栀环臂道?,“在他眼里,你与我之间有何差别??你对本小姐口出狂言在先,你怎知我杀你不是替天行道?,深得他心呢?”

    “……”那人哑口无言。

    “叶家主说得对,无论如何,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司予栀视线在裴烬身上顿了顿,落在温寒烟身上时,眼神极度复杂。

    片刻,她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无论对方是何身份,今日?若有人要?杀我司予栀的恩人,本小姐绝不答应。”

    她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整齐划一的高喝。

    “东幽弟子,今日?誓死追随小姐,绝不后退一步!”

    温寒烟愣了愣。

    不远处,叶凝阳已意识迷离,瘫软在叶含煜怀中,两人身上衣袂所?绣的金枫都几乎被染得红透,早已分不清是衣袖的颜色,还是血色。

    “你们?何苦如此。”温寒烟抿抿唇角,又抬头去看司予栀,“司小姐,你还是退后些吧。”

    司予栀咬着唇角死死盯着温寒烟,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个字都没有说。

    她执拗立于?虚空之间,闻言不过是双手掐诀的速度变得更快了些,像是在用行动告诉她,自己的答案。

    温寒烟叹息一声,“站在裴烬身边,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无意拖累任何人,所?以我们?先前的交清今日?皆可?作废,你们?不必因我而以身犯险,蹚这一趟浑水。”

    说及此,她深吸一口气,道?,“即便今日?成为敌人,也不会动摇我们?之间的情谊,但若是你我对上,你们?也不需因往日?情分对我手下留情。”

    温寒烟话音还未落地,一道?雪色的流光便自人群中飞掠出来,稳稳地立在她身侧。

    “寒烟师姐。”空青的神情不似往日?那般,他的眼神看上去更复杂,尤其在余光瞥见裴烬时,宛若浸了一片浓稠的墨色。

    顿了顿,他一瞬不瞬望着温寒烟道?,“我早先便对你说过,我无父无母,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的机会。眼下我举目无亲,除了你身边,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处。”

    “你是我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在保护你的路上。”

    “你说什么废话!”司予栀居高临下冷喝一声,“你将这些话说了,本小姐说什么?”

    香茗香叶自她身后探出头来,“小姐,不如就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先前听说,做家主都是要?沉稳的。只有话少?的人,才会显得沉稳。”

    “我何时说要?做家主了?”

    “现在东幽嫡系全都死光了,哦不,是还剩下了您一个。您不做谁来做呢?”

    两人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山呼海啸般掷地有声的声浪。

    “誓死追随小姐……家主!”

    东幽气势极盛,再加上此处原本便是东幽的地盘,在场半数皆为东幽弟子。

    眼下他们?倒戈,态势瞬间变幻,其余宗门子弟的议论声瞬间被掩盖。

    呕血倒地不起的几名兆宜府护卫不甘示弱,艰难地撑着身体爬起来,一边咳血一边道?:“兆宜府也一样,家主在何处,我们?便在何处!”

    东幽:“我等愿永生追随小姐,上至黄泉,下穷碧落!”

    兆宜府:“哪怕跟着家主要?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结果,我等也要?在她麾下灰飞烟灭!”

    司予栀:“……”

    叶凝阳:“…………”

    两边叫嚣此一声彼一声,仿佛眼下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便是对面?那些层出不穷的口号声。

    有人看不下去了,莫名其妙高声问道?:“什么意思?魔头还在那里,你们?到底还杀不杀了?”

    有人想起云风已许久未开?口,大声唤道?:“云风尊者——”

    话还没说完,血花四溅,那人脑袋凭空爆开?,软绵绵倒在地上。

    变故突生,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人尖叫一声:“死、死了……”

    “云风尊者?!”

    云风唇角噙着笑?意,似是对此刻发生的一切极有兴致。

    “一出好戏。”直到这时候,他才慢悠悠晃了晃折扇,语调却蕴着淡淡的惋惜,“只可?惜,没有想象中那般精彩。”

    他凉凉掀了掀唇角,“终归,登场者皆为蝼蚁。”

    一道?灵风随着话音倏然砸落,阵法灵光轰然破碎。

    温寒烟几乎看不见云风是如何动作的,又或者说他自始至终从未挪动过分毫,就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兆宜府众人本便身受重伤,登时被罡风掀飞,彻底昏死过去。

    司予栀受法阵反噬,当即喷出一大口血雾,支撑不住自半空中坠落下去,香茗香叶也受了重伤,勉强一人一边撑住司予栀的手臂,将她护在怀中。

    直到这一刻,温寒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时司槐序当真手下留情了。

    饶是她已晋阶羽化境,此刻也感觉脚下瞬间踏空,宛若地面?陡然下陷,她低下头去,却只看见自己被狂风卷集着,已离地数丈之远。

    她四下扫一眼,只勉强来得及一把抓住飘至身侧人的衣领。

    空青双眸紧闭,他修为最浅,已在云风一击之下被震晕过去。

    下一瞬,一道?吸力自下方传来,温寒烟扣紧了空青衣领,瞬息之后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双脚已落了地。

    周遭罡风呼啸,碎石乱溅,飞沙走石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已被震得昏厥过去。

    偶尔有几个勉力能抵抗的,艰难地拖着重伤的身体躲避着四处极速飞窜的石块,背影何其狼狈,分毫没有方才质问温寒烟时的道?貌岸然。

    狂风之中,仅剩下两人立于?一地残垣之中。

    裴烬宽袖猎猎作响,腰间墨玉牌上腾龙纹被光线掩映,栩栩如生宛若下一刻便要?腾飞而起。

    他八风不动站在原地,右手屈指,一抹淡淡的红光无声缠绕上温寒烟的手腕。

    “虽然修仙证道?大多讲究苦修,但我却有些离经?叛道?的见解。”

    云风温和染笑?的声音自四面?八方的风中涌来,与所?有人的狼狈不同,他悠然落下,衣摆如云浮动,宛若神明降临。

    “我一向以为,明智的选择比起盲目的努力,要?有用处得多。”

    不远处一名东幽精锐挣扎着起身,云风慢条斯理?伸出扇骨一点,一道?灵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呼啸而去,瞬息间贯穿了他的心脏。

    那人软软倒下,身体瞬息间被罡风撕成碎片,血雨朦胧落下,云风笑?着说,“这是他们?选择的道?路,在选择之时,他们?便该知道?这条路通向何处早已注定。”

    他看着温寒烟愈发冰冷的表情,好脾气微笑?道?,“怎么,你因此感到不甘吗?”

    血雾落下,云风周身却纤尘不染。

    他在漫天血腥之间缓缓出声,宛若叹息,“可?在我看来,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命运降临,于?他而言,难道?不是一件应当开?心的事吗?”

    下一瞬,折扇一声清鸣,扇骨“叮当”作响,接二连三自云风掌心飞掠而出,化作十八把短剑,自发围拢成一道?圆润的弧线,于?他身后盘旋一圈。

    远远望去,宛若神佛坐莲,身后圆光普照。

    温寒烟心底陡然生起一种怪异之感,但她此刻根本无暇细想,便感觉浑身如坠冰窟。

    这种感受区别?于?真正的寒冷,相反,她并不觉得冷,甚至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

    然而她却像是被困于?冰窟之中冻僵之人,饶是拼劲全身力气,却连动弹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周身的破绽克制不住地暴露出来,空门大绽,宛若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寒烟仙子,你或许有所?不知,潇湘剑宗剑法并非止步于?第七式,实际上,在许久之前,它还有鲜有人知的、真正的最后一式。”

    云风的声音宛若自天边传来,温柔似流云浮动,却深掩着刺骨杀机。

    他笑?了笑?,轻飘飘一叹。

    “第八式,摇云碎。”

    凭虚浮空的短剑剧烈震颤了片刻,猛然似流星砸落般俯冲而下,在空气中化作十八道?流光。

    短剑拖拽出的灵光在虚空中缠绕,争先恐后刺向温寒烟!

    温寒烟瞳孔骤缩。

    令她周身动弹不得的那股力量,依旧桎梏着四肢百骸。

    云风见她只顾愣在原地动弹不得,眼底浮现起淡淡笑?意,指尖捻了捻虚空,像是一种习惯性动作。

    然而下一刻,他眉目间笑?意凝固。

    只见白衣女子身形骤然暴起,速度不仅不慢,甚至快得连残影都未停留,宛若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温寒烟在口腔中尝到血腥气。

    她舌根发疼,是方才千钧一发之际,用力咬下以疼痛刺激起自己的本能。

    疼痛蔓延开?来的那一瞬间,她体内的灵力自发澎湃汹涌而起。

    这便足够了。

    技能栏中【踏云登仙步】闪烁着,温寒烟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云风方才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但她暂且性命无虞。

    好在有系统傍身,她并不需要?动作,只需要?催动灵力便可?使用这些技能心法。

    温寒烟不敢在此刻暴露自己能够模仿旁人招式的能力,可?潇湘剑宗的哪一招剑法能够与云风匹敌?

    既然敌不过,那便不去交手。

    眼下她已晋阶羽化境,再有踏云登仙步相辅,速度几乎能够与归仙境媲美?。

    即便她浑身空门暴露,可?若是对方只能捕捉到她的破绽,却无法攻击到此处,也不过是看得见吃不着,竹篮打水一场空。

    云风果然盯着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嗯?”了声。

    “速度倒是很快。”

    短剑化作残影遁入虚空,风声狂乱间,云风转过脸去看裴烬,笑?意如常,似是并不将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

    他扯起唇角,宛若老友闲谈般笑?道?,“只是长嬴,你说,这世上有比我速度更快的人吗?”

    裴烬闻言,冷淡掀起眼皮。

    “的确。”他没什么情绪笑?了一声,“如果是……”

    剩下的话被罡风湮没,散入虚空。

    “长嬴,怎么样,够不够快?我看就算是你来和我比,这一块也得老老实实甘拜下风。”

    “这副表情看着我做什么,得了得了,知道?你看不上。但我有什么办法?我剑术平平,偏偏对逃命极擅长。”

    “——不光是逃命,说起来,长嬴,这里一定有你至少?一半的功劳。若不是你整天缠着我比试,我怎会整天到处躲着你走?”

    “我现在是不敢回潇湘剑宗了,我父亲整日?追着我骂,说我成何体统,身为剑修却不精钻剑术,反倒去研究旁门左道?。”

    “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

    “看来你也想到了一些往事。”

    云风悠悠笑?道?,“长嬴,我时常在想,若有朝一日?你我能够重逢,你究竟会如何好生‘款待’我。”

    说到这里,他声线微冷,语调染上古怪的笑?意。

    “但在我们?好好叙旧之前,还是要?先将不相关?之人肃清,不是吗?”

    短剑于?虚空之中乱窜,所?过之处,空气都被震颤泛起涟漪般的波纹。

    波纹所?过之处,景致扭曲畸变,逐渐化作另一片空间。

    依旧是满目疮痍,但白衣女子的身形陡然显露出来,在一种极速放大的态势之中愈发清晰,仿佛触手可?及。

    温寒烟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刺目的灵光,她心头一跳,蓦地预料到什么,于?风中猛然转过头。

    撕裂的虚空之中,十八把短剑划过无数道?流光,自四面?八方裹挟着金戈铁马之势倾轧而来!

    震颤的金鸣映入她眼底,踏云登仙步已然失效,温寒烟再次陷入一阵傀儡般的僵滞之中。

    归仙境和羽化境之间像是横亘着一条天堑般的鸿沟,无论如何奋力去跃,都徒劳无益,跨越不得。

    但温寒烟不后悔今日?她的选择。

    即便为她所?追寻的真相拼上性命,也好过背负着一身伤痛任人摆布,委曲求全。

    无妄蛊,昆吾刀,冥冥之间,她和裴烬的命运早已相生。

    他们?彼此之间,缺了谁都不行。

    温寒烟死死朝着舌根处的伤口再次咬下,唇角逸出一串血痕。

    而短剑剑刃几乎刺入她眼球。

    就在这时,呼啸而来的短剑猛然一顿。

    像是被一阵巨大的吸力所?扼制,短剑嗡鸣震颤着挣扎向前,却在那阵力道?之下寸步不得进。

    数道?猩红的魔气一端缠绕上剑柄,另一端跨越虚空搭在五根修长冷白的手指上。随着他指节轻勾,魔气湮没入空气间无踪,短剑却猝然一震,朝着后方倒飞而去。

    “谁告诉你,她是不相干的人了?”

    裴烬缓步上前,宽袖翻飞,每一步,脚面?都碾过无数残肢断臂,噼啪骨骼断碎声在风中清晰可?闻。

    他唇角扯起一抹冷戾的弧度,“在本座眼皮子底下,杀本座的人。既然你如此心急想去阎罗殿看风景,区区举手之劳,本座便遂了你心愿。”

    裴烬嗤笑?,“只是不知如今的潇湘剑宗,明年今日?究竟有何人能去祭你?”

    本命法器受制,云风的脸上也算不得好看。

    他瞥一眼被魔气争相撕扯的短剑,长袖一扫,短剑瞬间化作十八道?流光,“叮叮”落回掌心,阖拢成一把完好无损的白玉扇。

    “你同从前一样,虚张声势之时,神情语气都一模一样。”

    云风抚着扇柄,轻笑?一声,“我只担忧今日?过后,乾元裴氏再无一人。”

    他缓缓笑?开?,“长嬴,至于?你那把昆吾刀,便放心交给我。你我老友一场,令你如此宝贝之物?,在你死后,我自当好生代你保管。”

    裴烬眼神彻冷,唇畔笑?意却愈发深邃。

    “好说。”

    他甩了甩手腕,昆吾刀光大盛。

    裴烬反手将昆吾刀插在脚边,刀风浮动碎发,露出那双黑沉的眼眸。

    “本座今日?就在此处。”

    罡风狂舞,他眉目间染上狂妄,“你若有胆子,便自己来取。”

    温寒烟只觉得自己被两道?威压笼罩,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道?来回撕扯着,眼前所?见的一切,天崩地裂也不足以去形容。

    仿佛天地湮灭,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红一白两种颜色,她立在界限边缘,仿佛时间的流速都变得缓慢。

    缓慢到,温寒烟几乎能够看见此起彼伏虹光之间,云风使出的剑招。

    她心底涌上一种怪异之感。

    分明是潇湘剑宗的招式,但云风的每一次动作,似乎都会慢上一点。

    那一分极其细微,若非她陷入这种莫名玄妙的状态之中,外?加对潇湘剑宗一招一式都烂熟于?心,恐怕永远不会察觉。

    甚至即便是此刻,即便存在着那一瞬间的迟疑,云风的剑招依旧流畅得一气呵成,宛若于?剑法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但是很快,她便再也无法顾及这些。

    “我送她走,是在保护你啊,长嬴。”

    一柄短剑斩碎红光,在空中转了一圈,朝着温寒烟刺去。

    云风一身胜雪白衣没有丝毫破损,飘扬的衣袂在罡风之中宛若落雪。

    他微笑?着问,宛若当真用心良苦,“留着她在这里,你觉得自己还能撑得过几招?”

    裴烬没什么所?谓地用指腹拭去唇角血痕。

    他冷嗤一声,左手挽了个刀花,踏风而上。

    “将死之人,何须费心。”

    “但我却想多关?照几分。毕竟,她身上有裴氏家纹,不是吗?”

    云风瞥见温寒烟眉心若隐若现的灵纹,弯眸一笑?,“克制不住家纹显现,你的状况比我想象中还要?差得多,真令人意外?。不过,作为知己好友,你若是死在这里,我怎能不悉心照拂你的道?侣?”

    话声刚落,十七道?流光盘旋着俯冲而下,直取温寒烟周身数道?命门。

    短剑所?过之处,天地崩塌,日?月失色,地面?上垂落的不知属于?谁的长剑纷纷拔地而起,空气都开?始沸腾。

    下一刻,空气陡然凝滞。

    就像是时间停止在这一刻,万剑浮空,扇骨停滞,除了逐渐蔓延开?来的暗红色虹光之外?,一切都仿佛凝固了。

    紧接着,被定格在半空之中的万剑不约而同地震颤起来。

    随即,仿佛受某一种力量的牵引,剑河涌动,直朝着天际飞掠而去,形成一道?巨大的以灵剑凝成的漩涡,盘旋于?一道?玄衣宽袖的身影上空。

    起初,只是灵剑,可?随后却有愈发多的东西被吸附而上,化作丝丝缕缕的暗红色线条,宛若凝成了一个巨大的暗红色天日?。

    云风十七道?扇骨皆被吸引而去,本命法器尽失,他却不慌不乱,只仰头盯着那轮暗红色的太?阳,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一瞬,万剑齐鸣,灵剑尽断。

    虚空之上,纷纷扬扬剑雨落下,断剑噼里啪啦砸落一地,密密麻麻的空中,瞬间只剩下一轮暗红色的圆日?,不祥的日?光照亮了十七道?嗡鸣挣扎的扇骨短剑。

    “我一早便猜到,你会救她。”云风这时转过头来,“只可?惜,我的无杳剑没有那么脆弱。”

    “月折竹影。”他抚掌三声,不紧不慢笑?道?,“不知用完这一招,你还有多久好活。”

    裴烬咳出一口血。

    “有这个闲工夫,你不如去好好算一算自己的命数。”

    他面?不改色抹去,左手五指收拢,身后暗红圆日?所?映之处,寸寸崩塌。

    “你能不能活过下一息。”

    恰在这时,一道?剑光自天边凌然斩落!

    昭明剑撕裂空气,却在靠近云风时仿佛被什么阻隔,一点点慢下来。

    温寒烟咬牙催动全身灵力,当空旋身一拧,再次向前进了一寸。

    剑尖压上云风咽喉。

    剑风拂面?,云风悠然掀起眼皮,眼睛里没有丝毫恐惧惊异。

    他缓缓扯起唇角。

    温寒烟瞳孔骤缩。

    不对。

    云风现身之后,曾展折扇三次。

    每一次她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一柄十八档的折扇。

    两根大扇骨,十六根小扇骨。

    而不远处被裴烬所?控的短剑,仅有十七把。

    留给她思索的时间太?少?,几乎是一个呼吸之间,一把短剑自云风袖间钻出,反客为主,直取她咽喉。

    这样近的距离,避无可?避。

    温寒烟咬牙不闪不避,手腕用力,将昭明剑尖向前送去。

    若她今日?必然死在此处,她也要?让云风为她陪葬。

    “叮”的一声轻响,剑尖落在云风喉间。

    却像是刺在一块金玉顽石之上,再也不得寸进。

    云风那张面?如冠玉的脸近在咫尺,他注视着她,微微翘起唇角。

    “寒烟仙子,我早已说过了,人的命运向来取决于?选择。”

    “这便是你的选择吗?”他摇头叹息,“既如此,你准备好迎接自己的命运了吗?”

    她的命运?

    不,她不信命。

    她的命运,她的生死,也不该掌握在旁人手中。

    云风自始至终气定神闲的神情陡然凝固。

    伴随着“喀嚓”的清脆碎裂声,他护在身周的光幕以昭明剑尖为中心,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下一瞬,轰然破碎。

    云风眼底浮现出几分兴味。

    他的防御竟然就这样被一剑斩碎了,而那霜雪般的剑芒凌然斩落,仿佛下一秒便要?割断他的咽喉。

    他竟然当真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生死存亡的威胁感。

    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而带给他这种感觉的,甚至只是一个他从来并未真正放在眼中之人。

    “长嬴,你还真是找了个好道?侣。”云风慢慢翘起唇角,下一句话开?口时,是对着温寒烟。

    “摇云碎?”他微笑?,“没想到你只看了一眼,便能将它的威力施展至如此程度,果真是个不可?多得之才。”

    说及此,他语气倏然一变,“既然如此,看来我也不必对你留手了。”

    只是云风心底不受控制地油然而生一种更加惋惜的情绪。

    可?惜这样惊才绝艳、临危不惧的女子,不能为他所?用。

    可?惜她今日?注定要?陨落在此。

    温寒烟眼神冷凝。

    【莫辨楮叶】在技能栏中无声地黯淡下去,进入了短暂的休止期。

    也就是说,短时间内,她无法再以这一招同云风交手。

    其余的招式未必能够对归仙境剑修造成伤害,温寒烟只是在赌,赌她这一剑能够落在实处。

    下一刻,大片大片的云包裹住她。

    轻盈的云漂浮而来,瞬息间盈满了她的视野。

    恍惚间,温寒烟依稀回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送她回到落云峰的那一只灵光璀璨的白鹭。

    只是这云层却染着淡淡的绯色,绯色逐渐加深,变得殷红,最终那深沉的色泽铺满了眼底,宛若一片血色。

    温寒烟身体一轻,听见裴烬的声音落在耳边。

    “你这样聪明,去司星宫的路,应当还记得。”

    温寒烟怔了怔,冷不丁清明了几分。

    的确。

    东幽宴席时,司星宫宫主分明出席,眼下却不见身影。

    恐怕司星宫众人离开?得远比旁人更早,亦或者是一早便找到了醉青山的破解之法。

    但司星宫中人只负责自身因果,不论旁人生死,因而并未出声提点,只是默默远离了这一场浩劫。

    温寒烟浑身轻飘飘的,仿佛真的化作了一团云,被包裹着飘向远方。

    恍惚间,她听见云风的声音。

    “行云里?这是裴氏秘术之中唯一能够保命的招数,极度消耗精血,凭你如今的状况,你以行云里将她送走,无异于?自寻死路,再无退路。”

    他一下一下大笑?出声,“妙,简直太?妙了。裴烬,你就这么自信能够胜过我?”

    声线一点点变得阴鸷,仿佛撕碎了温润表象,总算露出狰狞的本相。

    “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想活。”

    裴烬玄衣无风自动,昆吾刀气如有实质缭绕周身。

    曾经?他孤身一人,没什么可?失去。

    他乐得自在。

    眼下却有人舍命相陪。

    那是一千年以来,唯一一个甘愿陪他千夫所?指,陪他万人唾骂的人。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这样的傻子,若是她死了,日?后还有谁愿意犯这样的傻。

    那他这漫长又无趣一生,岂不是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乐趣。

    裴烬淡笑?一声,转眸看向温寒烟的方向,罡风浮动墨发玄衣翩跹狂舞。

    “我怎么真的舍得让你陪。”

    温寒烟眼眸微微睁大。

    她感觉到先前那阵令她浑身僵滞的吸引力越来越轻,随之而来的,是越□□缈的触感。

    她猛然睁开?眼睛,愕然察觉自己已不知何时被一团红云托栽着飘出数丈。

    远处那片狼藉战场在视野中极速缩小。

    温寒烟一时间像是被分裂成了两个自己。

    一个她受威压所?制,眼下只能动弹不得地瘫软在绯色的云层间。

    另一个她奋力挣扎起来,想要?从云层中挣脱出去,却被越来越多的红云淹没。

    空青他们?还没有找回来,她怎么能离开?。

    大敌当前,她怎么能离开?。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鼓鼓囊囊的情绪堵在心口,她很难受,却分不清那些杂乱的思绪。

    她不想离开?。

    “长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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