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谢姝想哭。
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镇南王妃的眼神满是怀疑, 甚至还有几许薄怒。这是缨儿的屋子,翎儿出现在这里已是让她不悦,何况还有一个外人。
谢姝知道, 换成是她,她也会不高兴。
如今也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王妃娘娘, 是世子爷让小女来的。”
【世子爷, 我是被您连累的, 如果不是您让我帮您找东西,我也不会被王妃娘娘逮着, 所以还请您和王妃娘娘解释吧。您若是不解释清楚的话,以后……就再也不理您了。】
萧翎眼神忽变, 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母妃, 确实是儿子让她来的。上回儿子见她找出那虫卵, 便想着她或许比旁人运气更好些, 于是就让她过来帮我找一样东西。”
谢姝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立马送上彩虹屁。
【哎呀, 世子爷, 我最佩服像您这样有担当的人。一人做事一人当, 君子敢于直面所有的困难,您真是一个大好人。】
镇南王妃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她在看到萧翎手中的木剑时微微愣了一下, 情绪开始不受控制地起伏,然后下意识别开视线。
“你出去。”
“母妃……”
“你出去, 我有话和她说。”
谢姝低着头, 劝萧翎。
【世子爷, 您就听王妃娘娘的,您先出去吧。王妃娘娘有话要和我说, 我有心理准备。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顶嘴,您就放心吧。】
萧翎思忖一二后,退到外面。
镇南王妃因着之前怀念长子,眼眶还泛着微红。而今正皱着眉头打量着谢姝,暗道自己莫非看走了眼,这个孩子其实颇有心机。
谢姝不问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王妃娘娘,方才世子爷说的都是实话,小女真的只是陪他来找东西。您放心,小女绝对不会因此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世子爷人品出众,与小女有着云泥之别。小女有自知之明,万不会有丝毫的妄念。”
镇南王妃似是信了,又还有些怀疑。“古往今来,妄图攀龙附凤者层出不穷,不少人一朝踏错悔恨终生者。若是男子,尚有回头路可走。若是女子,只怕是一旦错了便是万劫不复。”
“王妃娘娘的教诲,小女一定谨记。您对世子爷一片爱子之心,小女实在是感动。养儿方知父母恩,说句不害臊的话,倘若小女日后也有一个这般出色卓然的儿子,必定是盼着他能娶到这世间最好的姑娘。”
【世子爷,对不起了,不是故意占您便宜的。我都是为了让王妃娘娘对我放心,这才不得不出此言。】
门外未曾走远的萧翎:“……”
他很怀疑,她就是故意的。
镇南王妃因着她那爱子之心四个字,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又因着她极好又极端正的态度而神色缓和许多,“你小小年纪,倒是通晓人情世故。”
“谢王妃娘娘夸奖,小女只是将心比心,字字出自真心。说实在的,方才小女真怕您生气。这些年您管着王府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定很不容易。若是因为这点事让您操心,那就是小女的罪过了。”
镇南王妃闻言,很是意外。
人人都说她命好,出身显贵,嫁入高门。王府门风清明,府中诸事简单。婆母慈爱体恤,王爷没有妾室。她初怀便是双生子,一举得两个男丁,那时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
后来她先是经历丧子之痛,接着又夫妻分离。这些年王爷远在边关,她一人支撑着王府上下,白天一个人,夜里也是一个人,夜夜独守着空闺。便是如此,京里的那些夫人们还常说酸话,说她清闲自在,诸事都不用操心,最是闲人富贵命。
可她心里的寂寞孤苦,无人能知。
她想不到这样的话竟是从一个晚辈口中说出,一时之间有些情绪复杂。
谢姝观她神色,想了想,又道:“王妃娘娘,世子爷之所以找那把剑,原是想送给他兄长做冥诞之礼。”
“……是这么和你说的?”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他说他想起他兄长在世时,似乎喜欢这把剑,他早就想送了,但一直没有找到,这才找小女过来帮忙。”
翎儿想把这剑送给缨儿?
镇南王妃有些恍惚,慢慢走到窗前。
窗外是一小片竹林,另一间屋子亦是如此。王爷习武出身,对两个儿子期望颇高。因着缨儿体弱,便只能寄望于翎儿一人。
王爷越是偏爱翎儿,她就会加倍对缨儿好,她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弥补缨儿,才能让缨儿不因自己的体弱而自卑失落。
那木剑是王爷亲手雕刻,她记得翎儿得到后极为欢喜,日夜不离身。她以为缨儿拥有自己所有的关爱,必是不会如何的,却没想到有一日她看到那剑被缨儿拿在手中。
她那时才知道,哪怕自己倾注再多的心血,缨儿其实还是羡慕翎儿的。本以为缨儿会很快还给翎儿,没想到缨儿就出事了……
他们兄弟二人仿佛天生相克,打娘胎里就开始争抢。若不是翎儿太过霸道,缨儿又何至于生下来又瘦又小,险些养不活。
她的缨儿啊。
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太贴心太让人心疼。如果不是为了偷偷去给她采荷花,也不会故意避开下人而溺亡。
这些年一想到这点,她就心疼内疚到不行。除了把所有的思念都给那孩子,她什么也做不了。哪怕面对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仿佛多一点关心和爱护都是对那孩子的不公。
“缨儿极其聪慧,三岁识字,六岁成诗。王爷曾说过,他们兄弟二人一人从文一人习武,长大成人后必是同样出色。但是他没有长大,他……”她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谢姝也跟着难受起来,丧子之痛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
“小女曾听人说过,有的孩子来这世间一遭,并非是一场经历,而是来报恩的。无论这一世富贵贫穷,他都不会有任何的留恋,报完恩便会自行离去。”
“报恩?”镇南王妃转过身来,喃喃着:“你是说缨儿是来报恩的,他之所以走的那么早,是因为他报完恩了?”
“小女也是听说的,但无缘不聚,无债不来,应是有一定的道理。王妃娘娘您只要想着他早早离去,正是因为他已得圆满,或许心里也就那么难受了。”
多少年来,镇南王妃都囿于长子早夭的阴影中,所有人都让她节哀,还有人让她忘记,却没有人如此宽慰过她。她积压在内心的负担与内疚仿佛轻了许多,神情似悲似喜。
过了好一会儿,她渐渐恢复常态,正了正神色。
“你这孩子,说话怎地如此老气横秋?”
谢姝心道,自己都活了两辈子了,能不老气横秋吗?
这个想法刚刚过去,她立马想起门外可能还站着一个会读心的人,当下有些无语,人也有些麻了。
行吧。
反正老底也被人掀得差不多了,不差这一点。
而门外的萧翎在听到两辈子几个字时,若有所思。
这时她听到镇南王妃问:“翎儿有没有和你说其它的事?”
她心念一动,猜测对方是不是想了解一下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斟酌了几下,决定还是直接了当。
“王妃娘娘是指他和他兄长还有您之间的事吗?”
镇南王妃不自在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谢姝道:“我娘常说,世上没有几个当母亲的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兄弟姊妹是缘分,父母子女也是缘分,小女觉得世子爷和您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么?
镇南王妃心有触动,陷入沉默。
有些事她无人可说,有些话她在别人面前也说不出口,但不知为何今日当着这孩子的面,她居然有了倾诉的念头。
良久,她轻声道:“我怜惜缨儿在娘胎里就受了亏,难免会偏心照顾。他们是亲兄弟,我以为翎儿也会怜惜体弱的兄长,可是他竟处处为难缨儿,半点不顾兄弟之情,还因此对我不满,你说,我岂能不恼他?”
“王妃娘娘,小女以为他的本意并不是和你们作对,而是想引起你们的关注。”
“此话怎讲?”
“小女幼年时,邻家有一位哥哥。他总爱捉弄小女,扯着小女的辫子玩。小女烦极了他,他却越发变本加厉。直到有一天小女被他气哭,他手足无措地道歉。小女才知道他之所以捉弄小女扯小女的辫子玩,是因为他想和小女一起玩。当年世子爷还小,小女想着他会不会也是如此,想让他兄长陪他一起玩,想让您多注意他。”
【世子爷,不知我猜得对不对?若是我猜错了,您别生气。若是我猜对了,您也不用谢我。毕竟我这个人吧,做好事喜欢不留名。】
萧翎因着自己母妃的话,还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被她最后那句给气笑了。
做好事不留名,她倒是敢讲。
镇南王妃却因为她的话,而再次陷入沉默。
难道翎儿真的不是有意的?
谢姝该说的都说了,她觉得镇南王妃需要时间消化。于是她福了福礼,道:“王妃娘娘,您一定累了吧?要不要小女唤人进来侍候您?”
镇南王妃回过神来,感慨她的知情知趣,自己确实想独自待一会。
“你出去吧,不必唤人进来。”
……
谢姝一出来,便看到果真未曾走远的萧翎。
【世子爷,您都听见了吧?】
“走吧。”萧翎道。
她跟在萧翎身后,一前一后出了缨翎居。
二人来到一处背人的阴凉处,然后萧翎停下脚步。
树荫如盖,他白衣墨发清雅无双,挺拔的身姿似乎被淡淡的忧郁笼罩,瞧着有几分遗世独立的落寞之感。
思及他与镇南王妃的关系,谢姝想了想道:“世子爷,我觉得您和王妃娘娘之间应是有些误会,若是说开了,或许会好很多。”
他方才就站在门外,不仅听到她们的对话,也听到她们的心声。原来是因为父王对自己的看重,让母妃越发偏心萧缨。哪怕他也是母妃的儿子,哪怕萧缨已经不在了,母妃还是忘不了萧缨,甚至觉得若是对他好,就是对不住萧缨。
曾经年幼的自己不明白,为此委屈又难过。而今长成人后自己知晓其中的缘由,但又能改变什么呢。
“误会也好,没有误会也罢,我已经习惯了。”
谢姝听他这话,便知他其实还是有怨。
“世子爷,您是习惯了,但您却还是心中有怨,我一个外人也不便劝您什么。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您觉得一辈子都和自己的母妃这样僵着能自己心里好受的话,那您就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好受吗?
自然是不好受的。
萧翎不说话了。
谢姝不会读心,但她看得出来萧翎应该不太好受。
她脑子一转,灵机一动,道:“世子爷,如果您不愿按照王妃娘娘的意愿娶赵大姑娘,我倒有一个法子,能帮您解决这个烦恼。”
“什么法子?”
她清了清嗓子,道:“这些年王妃娘娘心结未开,您父王不在府中,您又与她不亲近,她内心一定很孤独,所以才会时常去接赵大姑娘进府陪她。我认为她对赵大姑娘的包容偏袒,并非是觉得赵大姑娘深得她心,与您极为般配,而是她没有更好的人选。她太寂寞了,太需要别人的陪伴和关心,您越是抗拒,她就越觉得非赵大姑娘不可。”
“所以呢?”
“所以您要走赵大姑娘的路,让赵大姑娘无路可走。”
萧翎:“何意?”
谢姝觉得自己说得够清楚了,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世子爷,您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您会读人心,您若是想对一个人好,或者是想讨好一个人,必定犹有神助事半功倍。一旦您和王妃娘娘的母子关系缓和,她有了您这么个贴心的好儿子,您觉得她还会为了自己的侄女而与您这个亲儿子离心吗?】
他半垂着眼,瞳仁中全是她的样子。
她的眼睛最是好看,又大又清澈,无比认真地看着人,仿佛想从别人眼里得到认同一般,像是对人极为信任的猫儿,等待着人给她顺毛。
鬼使神差般,他的手抬起。
她吓了一大跳,往后连退好几步。
【怎么?想打人?就算我说错了,您也不能动手啊?】
萧翎回过神来,差点气笑。
难道在她心里,自己是这样的人吗?
她目光有些警惕,“世子爷,您的东西我也帮您找到了,我是否可以走了?”
“你为何帮我?”萧翎问。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当然要对得起您出的银子。顺手的事,能帮我就帮了,一回生二回熟。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世子爷您记得再找我。”
【有钱不赚是傻子,我才不会和钱过不去。】
“你不是傻子,你是老六,你是二百五。”
“……”
谢姝气极,转身欲走。
脚步才刚挪动,手臂被人抓住。
这里有点偏僻,树荫与角亭巧妙地形成一个死角,而他们就在死角中。阴影之下,间或有叶隙中洒进来的金光。
萧翎的脸在金光中如圭如璋,仿佛清风明月,但他那双狭长的眼却如两刀出鞘的剑,泛着幽寒的光,又让人有种胆战心惊的错觉。
“民间志怪中记载过借尸还魂的故事,话说前朝有一位柳姓女子蒙冤而死,死后魂魄寄生在另一位张姑娘身上,借着张姑娘的身份为自己报仇雪恨。若有人从异世而来,不知此番借尸还魂又是为哪般?”
谢姝倒吸一口凉气。
又被这人给猜着了,她还有隐私可言吗?
【你干嘛老揭我的老底,我上辈子哪得罪你了?你管我从哪里来,又管我为了什么而来,反正我原本与你并无交集,自然也不是为了你而来!】
“这么说你确实是从异世而来,你四岁那年大病一场,是否就是那个时候?”
谢姝震惊了。
这人调查过她!
她突然恶从胆边生,阴森森一笑。
“你猜对了,我就从那里来的。你不是想知道我来这里干什么吗?我告诉你,我是来找人给自己续命的,但凡是被我盯上的人,他的命就是我的,你怕不怕?”
萧翎注视着她,然后笑了。
这一笑,仿佛清风明月入了画,一时之间美不胜收。
“你忘了,我会读心,你瞒不过我的。你的心在我面前毫无遮掩,一如你们异世之人衣不蔽体那般。”
真是要命了!
谢姝想骂人。
为什么同样遭雷劈,同样是雷劈之后得到金手指,这人的金手指居然比她粗那么多。她的好比是鸡肋,而这人的却是鸡大腿。
不公平啊。
“世子爷,您知道什么是衣不蔽体吗?”谢姝轻哼一声,“所谓衣不蔽体,那还是穿了东西的。只要您没有将我扒光,那我就不算是毫无遮掩。”
萧翎眸色一深,声音低沉。
“你想让我将你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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