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大徵开国不久, 帝后大婚亦是头一回,未曾有个参照,是以许多都只能依照前朝规矩, 又从中删减了许多。
    饶是如此, 帝后大婚仪式仍算得上繁琐。
    凤舆与仪仗队停至王府门前之时, 皇后已在宫人服侍下开始沐浴梳妆。
    九道香汤沐浴, 傅粉, 点翠,描红。
    凤袍为深青色五彩翟纹衣。
    领, 袖, 裾皆以赤红云龙纹样的镶缘, 袖拥莲花,耳坠东珠, 深青蔽膝, 青袜青舄, 华云簇拥。
    八重素纱锦衣层层叠叠,外罩朱领织金袆衣。
    皇后可带婢女入宫侍奉左右, 春澜守意二人早已先一步入了禁庭。
    如今只珍娘一个随在乐嫣身边, 替她整理妆容, 替她往前院忙前忙后。
    珍娘从前院而来, 也不知是前头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嘴角扬的高高的, 眼笑的起了几条眼纹。
    她凑去乐嫣耳边,笑说:“前几日宫中聘礼, 满屋子的金饼, 几个小丫头多嘴了一句,逗弄春生说这些聘礼都是留给王府留去国丈府的, 可小王爷一听,只以为是卖姐姐的金子。他哭肿了眼睛,人前倒是没叫我知晓,人后才朝着尚大监撒泼,要他尽数抬回宫里去。您是没瞧见,那日尚大监一张脸都快皱成了核桃,千方百计哄了几日,唯恐小王爷来真的。”
    乐嫣听罢,却是如何也扯不出笑意来。
    自从封后圣旨下来,便时常有人在春生耳边念叨起来她要嫁人的话。
    以往乐嫣与淮阳侯未曾和离之时,早已婚姻破败,早已经住在了王府之中,是以春生并不能明白出嫁意味着什么。
    他也是这几日才知晓,出嫁就要离开府邸,要去旁人家的地方去住,日后很少回来。
    往日乖巧知礼的孩子,这几日便显得闷闷不乐了。
    春生生性不似一般的孩子那般情绪外露,喜怒哀乐总叫大人一眼看出来。
    他闷起来时,只喜欢一个人待着,几日都不见说话。
    乐嫣见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说来自己也却是欠妥当。
    当初总哄着说要陪着他陪着他的话。
    小孩儿当真了,可自己呢?
    转头就要丢开他?
    珍娘接过宫人手中的头油替乐嫣一层层抹去她的发上,看着镜中人不同往日隆重的打扮,忍不住又是唠叨:“娘娘的父亲总归还记着您这个女儿的,今日一早来给娘娘压了好重一份嫁妆,瞧瞧驸马的俸禄,这些只怕他也攒了几年的。只是那些宫中聘礼,国丈的名头,处处他都是赚了的……”
    乐嫣凝眉,忍不住道:“许多事情我因母亲对他有怨恨,可上回他被太后折腾到如此的模样,宫中都说是太后不喜欢我,硬生生逼迫他往我身上扣个私生子女的帽子,可我父亲往日那般胆小怕事的人,我以为他定然是为了不受刑,什么事儿都招供了——可谁知呢,他硬生生扛下来了,银枕都扎指甲盖里了都没吭一声……”
    珍娘一听乐嫣语气中隐隐有哭腔,连忙打断道:“今日大喜的日子,娘子可千万莫要哭花了妆。”
    心中想的却觉得是娘子心软,这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
    难不成为了怕疼,将老婆女儿的名声给糟蹋的一塌糊涂?
    驸马只是知晓好歹,还算不是彻底失了良心罢了,便是再蠢之人,也该知晓这个女儿是个有大造化的,如何舍得败坏她的声名?
    “娘子可是害怕呢?”
    乐嫣颔首:“是有些,总归今日往后许多都不一样了。谁知以后如何呢……我很是舍不得春生的。昨夜还陪着他吃饭,习字……我才与他生活多少时日,就要离开他了。”
    珍娘只抚着乐嫣的肩头,“王府里宫里能有多远的路?日后小王爷入宫也方便,莫说这王府中上百个仆役,只伺候这一个小主子,日后我们时常差人来,防着那些欺主的刁奴,便差不了了。”
    正说着,门外便有尚宫入内,朝着内室福了福身子,道:“吉时已到,请皇后移驾。”
    这话一出,内室中一众宫娥又忙作一团,替皇后戴上凤冠,披上袿衣外袍,迎着皇后往屋外走。
    等候在外的礼官,仪宾见领头的八面雀羽仪扇悠悠走来。
    登时跪地一排,高呼千岁。
    凤舆外宫人手持胭红六柄掌扇层层相合,将日光遮挡,朝着乐嫣迎来。
    天子乃是天底下最最尊贵之人,自然不能亲自迎亲。今日替他前来的乃是当朝三公之首,首相孙相。
    孙相身着隆重朱紫公袍,袍衫上绣山龙九章,手持节杖。一身文人刚正风骨,面容肃正坦然。
    他古井无波的眸光落在新妇身上。
    乐嫣手执团扇,遮住半张面容。
    见扇后新妇冠翼红宝留珠,金树珠串摇晃生辉,冠下云鬓堆砌,浓妆艳抹。
    只半张脸,便依稀可见面若芙蕖,恰似春山藕色融新雪。足以震撼世人的天香国色。
    “微臣奉圣命,迎皇后入宫。”孙相缓声合袖一礼,道。
    皇后微微颔首,在宫娥内官员簇拥下登舆。
    日暮时分,皇城脚下霞光辉映。
    仪仗队开道,銮仪卫随行,吉时一到,方扇一扇扇落下,内侍高呼三声起轿。
    大道上红缎地衣铺彻,仪卫开道,宫娥两侧手捧花篮、金盆、银盆。
    马车驶过长街,百姓欢呼愈发热切沸腾,追随在凤舆之后,高呼千岁。
    銮仪卫层层护卫,将凤舆周围围的固若金汤,仪帐浩浩荡荡往宫中行去。
    銮仪卫陈设法驾卤薄于太和殿外,陈设皇后仪驾于宫阶下及宫门外。
    凤舆未落,车外礼官便连连朝着身后挥手。
    悠悠扬扬雅乐奏响。
    雅乐时而低柔轻沉,时而又如穿云裂石。
    笙、羯鼓、钲鼓、太鼓,琵琶、筝合奏。乐器之上簨虡悬挂,铜金渡色,奢侈华贵。③
    礼部下属乐部将乐器悬于太和殿外,礼部及鸿胪寺官员设节案于太和殿内正中南向、设册案于左西向,玉案右东向、龙亭两座于内阁门内。①
    内监设册宝案于宫门内两旁,设皇后拜位于香案前。②
    吉时到时,早早有礼部官员将金册、金宝及册文、宝文分置在龙亭内。
    撵轿落下,皇后由内侍官引,凤头履缓缓登下。
    一身深青色朱领织金翟衣,素纱中单,眉心点翠,唇边面靥。
    曼妙身姿沐浴在漫天霞彩之中,金线勾勒的凤鸟似要腾空而起。
    她每一脚仿佛踩踏着七彩云霞,面容映在暮光中,仿若神女朝众人而来。
    在众人恭贺此起彼伏之声中,在一群早已恭候在此处的命妇惊惶难言赞佩的神色中,乐嫣一步步走于香案前,正式授予册宝金印。
    升座以受群臣命妇跪拜。
    一时间宫人、礼官匆匆。朝拜之声响彻宫阙。
    下首一群盛装命妇之中有乐嫣熟悉的面孔,亦有许多她前所未见的陌生面孔。
    那些人群中多有先前对她鄙夷,背地里不知如何辱骂轻视她之辈。
    可这日,乐嫣垂眸凝望扫过,命妇见她凝目望过去,一个个面容皆是挂着真诚倾佩的笑容,丝毫看不出勉强的笑意。
    仿佛她成为皇后是一桩多令世人欢呼鼓舞之事——
    仿佛她之前为人诟病的过往都成了虚妄,仿佛她本身品德高到了令众人望尘莫及,不可直窥的地步。
    乐嫣收回眸光,一直跳动不安的心,竟是倏然间便安稳下来。
    随后,众人便窥见宝座之上的皇后缓缓勾唇,露出上位者一般,浅薄寡淡的微笑。
    ……
    ……
    册礼毕,宫人抬凤舆往皇帝宫殿显阳宫中等候太极殿祭祖归来的皇帝。
    帝后再一同行拜堂合卺结发之礼。
    没了人山人海的人群看客,只剩下宛如寻常夫妻的婚典礼。
    只是宫里的房子比旁的寻常府邸大了一些,宫娥比旁处多了一些——
    皇后亦如寻常娘子一般,被女官盖上刺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女官们一路搀引着她,迈过一层层门槛,将她安置在早已布满硬果的床榻之上。
    一旁司礼官不停高声唱着喜歌,忙活一下午,乐嫣听的甚至有几分昏昏欲睡。
    这一等,便等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等到乐嫣甚至有些困顿再难坚持,她止不住手抬起想要揉一揉酸痛的脖子,便听见门外一阵抽气之声。
    她缓缓扬头,隔着朦朦胧胧的红盖头,从边角珠璎流苏晃动的缝隙里,瞧见一双绣着暗龙纹的乌舄朝内室而来。
    绣着十二章纹的绛色纱袍乘着奔腾之势,几步间停至床榻前。
    天子来的悄无声息,在一群宫人通禀之前,迈步来到了皇后面前。
    后着袆衣,皇着絺冕。
    二人一坐一立。
    皇后一时间也将规矩抛去脑后,自己将盖头挑了起来,水光盈盈地眼眸望向天子。
    皇帝亦俯身看着她,瞧见她被红盖头闷出了薄汗的双颊,止不住伸出指腹轻轻替她擦拭。
    而后将她的盖头连带着十几斤重的后冠一同摘下,随手丢去一旁女官手里。
    一众女官嗓子里的不合规矩,在皇帝自顾自坐去皇后身边时,只得吞咽去了肚子里。
    乐嫣仿若眼前重新得见光明,她这才得见宫殿中四处红烛高照,目之所及皆是赤红之色。
    女官们一道道传上菜肴,供帝后二人并坐于榻前同食。
    再分开盥洗换衣,最后行合卺酒。
    内室白玉为砖,黄金为壁,合欢帐中坠有明珠,朦胧辉光映彻一室。
    她面上浓妆被拭去,一日精描细绘之下的冷冽面容散去,双腮粉红,眉毛雾一般,莹白肌肤在遍地红烛之下氤氲上了一层红粉。
    侍从端来酒水,二人依着礼仪,皇帝将小巧的杯盏捏着杯口,亲自递去皇后手里。
    女郎精致鲜红的蔻丹微微翘起,小心翼翼接过杯盏。
    在皇帝灼灼的期盼的眸光中,与他手腕互相绕过,红着脸将鲜红的唇瓣凑了上来。
    他身量高大,同坐间亦是高出她许多,俯身过来时交杯之时,挺鼻几乎快要贴上她的额。
    男子滚烫的气息落在她额前。
    叫娘子忍不住羽睫止不住颤抖,袖下的指尖都无措的蜷了蜷。
    离的近了,她睫毛都瞧的根根分明。
    眼见朱红宫窗外天色渐暗,月色升起,一片喜意融融。
    侍女便撤了正屋那一排最明亮的红烛,只留两盏罩着灯罩的龙凤烛,又上前为二人撤下一桌的酒水盘子。
    宫人完成了今夜的婚仪任务,面对着皇帝冷肃的面容,皆是知晓自己不该久留,一个个快步退出宫殿。
    全福嬷嬷此时才记起来自己的正事,连忙朝着内室帝后二人笑着念道:“喜今日嘉礼成,良缘缔结,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
    语罢手脚利落的放下合欢帐,退了出去。
    待到宫人离去,床榻内只静悄悄坐着二人,两厢对望,竟都有些罕见的羞赧起来。
    她垂眸望着红烛发出的光,听着自己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手脚都止不住有些微微的颤抖。
    事到如今,竟然还生出几分几分害怕来。
    乐嫣忍不住心中笑骂自己无能。
    他们又不是没有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仔细想来,这世上最最大逆不道之事,婚前该干的不该干的,他们都做过了。
    今日才成婚,可他们却早就提前做了许多夜的夫妻——
    往日里倒是不见害羞紧张,今日倒是害羞起来……
    莫说是她,便是皇帝又能好到哪儿去。
    昏暗红烛之下,男子坐的端正直挺,犹豫一座巍峨高山。他轮廓硬朗挺峻,深邃眸光凝视前方却不知想些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晓,心中澎湃的各种汹涌情绪。
    先前许多时日的等待,他除了急迫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这日真正娶到她了——欢喜,急迫,百抓挠心,事到如今仍有些真切的叫他不可置信。
    他缓缓放下冷肃之姿,欺身朝着她靠了靠。
    “皇后?”他哑声唤她。
    乐嫣抬眸去望着他,眼中荡漾着惑人心的湿润。
    皇帝扬起唇来,脸上重新浮现端正的笑容,继续哄骗般的唤她:
    “鸾鸾。”
    “夫人……”
    乐嫣眨眨眼睛,像是窒息一般,脸越来越红。
    被他这一声声的换的耳尖通红,伸出手来覆在他滚烫的唇上。
    “行了,叫人听去了该耻笑我了……”
    皇帝却坚持:“为何会被耻笑?你我夫妻,本就是天经地义。你想要朕如何唤你?”
    乐嫣不想回答这个愚蠢的又叫人害羞的问题,他却偏偏坚持着要追问。
    “今日我们正是缔结为夫妻,无论是人前人后都无需遮遮掩掩,人前你想要朕怎么唤你?”
    乐嫣抚摸着额角,有些无力的仰躺上了床榻上,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掌,放在他唇齿间轻轻啃咬着。
    “随便吧,随你想唤我什么名。”
    “不成。”
    皇帝执拗起来。
    乐嫣无奈,干脆也秉持着礼尚往来,佯装清澈愚蠢的笑着问他:“您呢?想要我叫你什么?还你陛下?还是唤你圣上?还是……还是……”
    乐嫣娇嗔道:“还是人前,唤您阿昼?”
    对于乐嫣攀扯出这个皇帝母亲都不叫他的乳名,皇帝登时一阵难堪。
    “不,乳名都是小时候起的,朕都快三十了,如今还唤难免有些稚气,你可以唤朕的字……”
    “不,我不喜欢。谁家的乳名不是小时候起的,我不在乎。你也不要怕羞,我以后人前人后,都唤你阿昼……”
    乐嫣说着说着,忽觉天旋地转,惊慌声还未脱口,便被他环过膝下,卷着她的身子丢去了床榻里。
    甚至急促的连她的鞋袜都没脱下。
    随之,高大昂藏的身影忽然覆上来,热气喷洒在她的脸上,下一刻炽热的吻落下来,强势啃咬那张饱满殷红的唇瓣。
    他吻的力道一下比一下用力,恨不能将她的唇瓣芳舌整个卷吞进去。
    口津四处流淌蔓延。
    昏暗中,乐嫣没忍住发出一声嘤咛。
    却察觉衣下一股违和。
    “唔……等等……”
    她察觉到了什么,将他使劲儿往身外推搡。
    奈何他十分急躁,将她紧紧贴在榻上,根本听不见她的阻拦。
    一阵阵酥麻麻之感叫乐嫣眸中怔忪涣散,那双极好看的眼眸中蓄起泪意一片。
    直到,粗,粝指,腹不同以往的温润一片,叫他察觉出不对。
    皇帝缓缓垂眸,见手中一片粉红。
    龙颜登时又青又白,赤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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