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绥都之中最令人翘首以盼之事, 自是帝后大婚一事。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之礼,这些繁琐礼节便是寻常人家没个大半年也折腾不下来,更遑论是天家婚事。
    诏书下发算是第一道, 而后还有嘉礼。
    行嘉礼前一天, 皇帝还要派官员祭天地, 太庙, 并亲自到奉先殿行礼, 由钦天监卜卦,正式定下大婚之期。
    每日康献王府门前人潮川流涌动, 只为一睹未来中宫芳容。
    奈何自下诏日起, 每日内庭中人声势浩大, 奉宫中赏赐、纳聘之礼出入王府,却一直不得见皇后出府。
    ……
    日子匆匆而过, 转眼间来到四月中。
    四处啼莺舞燕。
    暖日和风, 春光淡荡。
    花树掩映的屋檐之下, 雕花窗格间里,雪肌乌发的娘子揽着铜镜, 由乳母替她梳弄起一头青丝。
    乐嫣自小就拥有一头柔软茂密的发, 靠着大敞的窗边, 天光在她发丝上镀上一层浅浅金边, 若深鸦色绸缎镶了丝绒一般。
    珍娘怜爱的替她盘起云发,簪上步摇花簪。
    镜中人星眸低敛, 香辅微开,身子慵懒倚靠着软榻边, 姿容比鬓边海棠尤娇艳几分。
    想当年娘子不过巴掌大, 躺在自己怀里哭闹的模样,珍娘如今仍是记忆犹新。
    她从未想过, 今上会将自家娘子立为正宫。
    旨意立下之日,珍娘被惊的晕头转脑,一连小半月都未回过神来。
    “当真是不敢想,奴婢如此卑贱之躯,竟是有幸给皇后做了乳母……”
    珍娘说着说着,眼眶通红,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感涕。
    “您倒是个嘴紧的,陛下早早与您只怕说过了?您倒是好,连奴婢几个都瞒着!”
    乐嫣道:“您这话我足足听了有几十回了,别说是我当了皇后,便是我做了神仙,当了佛祖,您也是我乳母,是我最亲近的人啊。”
    珍娘嘴上骂她胡言乱语,却又忍不住感动的抹起了泪,道:“可不敢当您这一句,您日后要入主中宫,最亲最近之人该是陛下才是。”
    乐嫣有些羞愧在人前说起皇帝来,她低声囔囔,岔开这话头儿。
    “我总是想,若母亲还在世,如今只怕是要生我的气,只怕要骂着我孽障了,这般一想就叫我寝食难安……”
    珍娘道:“公主若在世,见您做了皇后,忧心必是忧心的,可哪儿舍得责骂娘子?这又如何能怪得了娘子?只怕是要骂陛下去了。”
    旁人说乐娘娘蛊惑君王,可珍娘却是护短的。
    娘子相貌娇艳,又是那般惹人怜爱的身段,叫那些世俗男子见了觊觎不已,便开始以己度人,觉得她不守本分。
    又叫那些嫉妒她美貌的娘子们一传十十传百了去。
    可乐嫣是珍娘亲手养大的孩子,什么秉性她焉能不知?
    乐嫣哪儿会做出什么承欢献媚的行径来?
    且娘子多大,陛下多大?
    是也该是陛下诱骗的娘子才是!
    乐嫣听出了珍娘的言外之意,登时面颊微红。
    她粉白的指头绕着自己鬓边发梢,去忍不住去问婢女们:“如今这几日府外可是又骂我什么旁的话了?”
    这些时日府外总难免有许多风言风语。
    人都是这般,躲着闭门不出,恐听到坏消息,恐听到旁人辱骂自己的话。可若真是叫自己万事不知,耳聋了一般,又忍不住多方询问起来。
    守意道:“如今都不拿娘子旁的事儿说了,只说娘子不归乐府待嫁,是心中瞧不上父族之人。还说长春宫太后闭宫不出,是被娘子活活气的病了……还有……”
    乐嫣淡淡道:“还有什么?”
    “听说这几日朝中奏折十封有九封是请陛下充实后宫。说是中宫既已立下,也该一并将贵妃夫人都立了。”
    想起那些言语,守意心中就如同堵了一块烂泥巴一般。
    娘子好不容易守得云开,一群人就不能盼着她娘子一点点好。
    “前些日子想方设法寻娘子的错处,恨不能将娘子从后位上拉下来,奴婢原还以为真是为了江山社稷,如今想来还不都是为了他们自家的荣华富贵?瞧见立后之事再无更改,他们就不遮掩心思了,一个两个眼光放去陛下后宫其它位置上,当真是可恨!”
    虽娘子尚未入宫,可这群婢子们早将后宫当成自家娘子的地儿,如今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乐嫣愣愣的好一会儿,她起身缓步挪到花窗前,瞧着窗外花海。
    身侧的春澜都不知要如何安慰她。
    那是天子,真要大封后宫,谁能阻着不成?
    说句不好听的,旁人家的娘子还能拈酸吃醋,还能刁蛮任性,皇后怎能生出独揽皇帝的心思?
    只珍娘朝着乐嫣耳畔念叨:“娘子无需忧心这些,纵往后禁庭妃嫔再多能越过娘子去?您入宫便是皇后,远远要高她们一头。”
    “如今要紧的是要早些将身子调养好。菩萨保佑,明儿我就去烧香拜佛,保佑您入宫后顺顺当当,早日有身孕,生了太子便什么都不怕了。”
    乐嫣紧抿着唇,并不太喜欢听到这些话。
    珍娘这日却未如往常一般安慰她,只自己继续往下说:“以往娘子是侯夫人,奴婢与几个嬷嬷从来不会为子嗣之事催促娘子。只因皇家才是娘子的后盾,说句大逆不道之言,您便是难以生养,凭着您母亲,您侯夫人的位置一辈子都是稳稳当当的。可如今却不同以往了……娘子既做了皇后,就该明白女君的重责,许多事都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您后位的稳固不在母家更不在乐家,您要切记,只在陛下,在太子身上。”
    乐嫣猛地听到这些毫不避讳之言,只觉得呼吸都紧张起来。
    她知晓珍娘心中害怕,害怕自己入宫后无所顾忌,害怕自己入宫后不能接受与旁人共享丈夫,是以如今就将话早早掰扯给她听。
    可是……
    可乐嫣想告诉珍娘,其实没有她想的那般糟糕,皇帝与她说过,说他不会同别的娘子生孩子的。
    可这话她说不出口。
    说出来只怕也要遭人嘲笑。
    她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若是我生不了孩子怎么办?”
    多讽刺啊,前些时日才惶恐怕自己有孕,闹腾的许多人到处跑,四处寻法子。
    如今又要操心起这个来……
    本就多愁善感的乐嫣止不住想,若是自己不能生孩子,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皇帝只怕迟早有一日会和别的娘子生孩子吧。
    珍娘见乐嫣这般说,一下子哭笑不得。
    心道,哪回她吩咐婢女收拾床榻时,婢女们不是面红耳赤的?
    她心中还暗骂过两人没日没夜胡闹……
    “娘子只要能得陛下宠爱,怎会生不了孩子?此事急不得,慢慢来便是了。”
    乐嫣目露愁色,又追问:“要是我生不出太子来该怎么办?”
    珍娘安慰她说:“陛下年近而立还没有子嗣,公主也好皇子也罢,您生出来陛下定然都会喜欢的。您不要忧心这个,一个个慢慢生,您才多大呀着急什么?能有一个是皇子就好了。”
    “可有些夫人,一连生了七八个娘子……”
    珍娘被堵得说不出来话了,许久才道:“那些都是极少数的。”
    ……
    一日时光过得极快,窗外日头东升西落,转眼间暮色西沉。
    日光自窗外跃入,乐嫣临着窗边站了许久。
    直到远处花树之中,她见到那个身影。
    乐嫣眯着眼睛,看着天光下俊美高大的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直挺的鼻峰,坚毅的唇。
    身姿像一座巍峨高山,乌舄踏在石板上,天光在他脚下满路开出了灼灼的花。
    仔细算来,好几日不见他了。
    他慢慢走近,踏上台阶,与她间只隔着镂空花窗。
    男子高伟身躯一点点倾覆上来,将她身子罩去了自己阴影里。
    大手穿过窗格,捋了捋窗内小姑娘鬓角乌黑的柔发。
    他的抚摸,他的出现,似乎过于神奇。
    总能轻而易举叫她忘却所有忧愁的事。
    有些不自在将脑袋往后缩了缩。
    多少婢女瞧着呢,他放着门不走进来,反倒是隔着窗,揉弄起自己才梳好的头发!
    “您进来呀……”乐嫣仰头,直视着他深邃的眸,极为认真的劝他。
    皇帝却只是目光灼灼望着她。
    “不进去了。”
    他的嗓音低沉喑哑,嗡嗡的回荡在胸腔。乐嫣每回离他近了,每回靠近他胸口,都觉得他衣衫下藏着一座钟。
    “自今日起,你与朕见面该隔着门窗。直到成婚那日。”
    只要不踏入门槛,自然不算共处一室。
    乐嫣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闹得这般明公正气,是做什么。
    “没关系,我才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更不信这些的,陛下进来喝茶吧。”
    她浑不在意的道。
    她本是嫁过一次的人,如何还会傻乎乎守着头一回出阁娘子的规矩?
    四年前,她的婚事定下后,她也耐着性子没有出过门,更没同卢恒见过面。
    结果不还是分道扬镳了吗……
    可见这些话都是假的。
    虽听她这般说,皇帝却仍正色拒绝了她。
    这亦是皇帝头一回拒绝她。
    他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柔软的脸颊,“宁可信其有……”
    “从今日往后,两个月又二十五日,我们都只能这般,万万不可越矩。”
    隔着花窗,那张冷俊肃穆的面孔竟说出这般幼稚言语。
    如今才知晓越矩了?早干什么去了?
    他二人都暗地里厮混了三个月了,他倒是忘的一干二净。
    这般隔着窗不规矩就是规矩?
    乐嫣压住满心无语,柔声夸赞他英明神武。
    “陛下果真是聪慧。”
    她边说着,细腕边穿过窗,沿着木雕镂空的花窗缝隙伸了出去。
    一左一右,正好可以牵住他的腰身。
    乐嫣罕见的起了些玩心,轻扯他的衣袖,笑道:“瞧呀,纵使隔着窗户,我仍能抱着您……”
    回应她的,是皇帝还算克制的低笑。
    春风吹起檐角铜铃,树梢摇动。
    曲曲折折的阳光透过花海。
    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花光倒聚,身边尽是融融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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