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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天大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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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在景阳侯府办, 锦鱼就是怕大嫂刘氏太操心,特意派了茯苓提前去问过。

    茯苓回来说,景阳侯府什么都有, 不用操心。

    茯苓做事如今越发周到, 还特意把宾客名单抄了一份。

    锦鱼看过, 确实是除了本家, 只请了卫家几个出嫁的姑奶奶,便放了心。

    这日他们一家到时,喜福堂里早坐满了人。

    便是老太太都提前出来,坐在上座,身上穿着真红色绣牡丹花儿珍珠糕子袄, 领口袖口都镶秋板紫貂皮,头上戴了假髻,插得满头珠翠, 十分隆重。

    景阳侯与她娘秦氏坐在老太太下首。

    她爹还是一如既往的脸色严肃。

    秦氏虽打扮得不及老太太花俏,但也穿着石榴红缂丝芙蓉乌云豹的袄子,容光焕发。

    锦鱼刚把这三人看清, 众人都哄地一声, 迎上来。

    好一阵寒暄毕, 锦鱼坐下, 才静下心来, 看了一遍今天都来了什么人。

    大嫂刘氏就坐在她旁边。

    虽然有些上了年纪, 可瞧着满面红光的。

    卫大郎自去山东后, 守完丧期,就在那边娶了个二房, 成天混吃等死,生孩子, 没钱就写信回来要,已经是个废人。

    虽然丈夫不在身边,刘氏还是景阳侯府的长媳,掌管着景阳侯府实际的中馈。

    以景阳侯府现在的声势,倒没谁当她的面嘲笑她没有丈夫。

    没在卫大郎在身边,她日子过得倒比以前舒坦。

    卫二郎一家都不在。

    那年卫二郎替许夫人守完丧,就求着景阳侯帮着补了个地方上的小县令,带着杨氏一房人都走了。据说他一到地方,就跟人说了自己的背景,于是上下都供着,小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卫三郎自然也不在。

    说来卫三郎最可怜。他这些年都在替诚亲王办事,不知为什么也没成亲,只有一个侍妾。可他干的,却不是什么正经的差事,就是专替诚亲王收罗绝色女子,养瘦马,安排到各高门勋贵之家作暗探。甚至之前那个婉婕妤进宫,也是他安排的。诚亲王出事后,他也被抓,下了大狱。

    当初卫三郎曾经说过,认锦鱼这个姐姐。又曾说,若是江凌有朝一日落在他手上,他会放江凌一马。锦鱼想着这一点心意,便不忍心他因为诚亲王身首异处。求了江凌,女扮男装,亲自到牢里见了卫三郎一面,劝他把诚亲王的人都供出来,以此换一条命。

    卫三郎考虑再三,到底同意了,他不但把自己安排在各府的探子,全都供了出来,还供出了些诚亲王暗中收买的,省了江凌好大的工夫。

    最可怕的是,江家卫家包括朴园还真都有。

    江家的就是永胜侯最宠信的孙姨娘。江凌想了想,还是把这事告诉了永胜侯。由永胜侯自己决定要不要继续留着孙姨娘。

    虽然孙姨娘吁天呼地地说是江凌冤枉她,替白夫人出气。可是永胜侯还是把她送到了农庄上去。自此,白夫人在家,日子越发快意。

    卫家的卧底竟是楼姨娘。这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楼姨娘得知事情败露,当晚就自己服毒自杀了。

    景阳侯府对外只说是一个不要紧的妾急病没了,一副薄棺,送到了乱葬岗。

    卫三郎立了这个大功,江凌以此为由,只判了他一个流放。

    为了怕诚亲王余党报复卫三郎,还特意替他改了户籍。

    如今卫三郎从母姓文,带着那个侍妾去了关外,想是不会再回来了。

    锦鱼另一侧坐着的是锦熙。

    锦熙如今心宽体胖,长得珠圆玉润的,也穿着朱红的锦衣。头上插着的凤钗却是三品侯夫人的七凤钗。显然是逾越了。可是民不举,官不究,如今谁会跟卫家人过不去?

    坐在锦熙下首的锦心却跟她正好相反。

    锦心人瘦如竹,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味道。身上穿件苍绿的锦衣,头上碧玉簪,耳下珍珠泪,一点喜庆的颜色都没有。

    不过锦鱼也不跟她计较。

    锦心今天能来,已经是出乎她的意料。

    锦心与她只隔了三天的生日。

    这回景阳侯府特意邀请锦鱼回家,给她做生,对锦心的生日却是提都没提。

    其实两人都是离京多年。

    对比当年两人出生时的情形,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实在叫人唏嘘。

    锦心身边坐着锦兰。

    锦兰倒是不胖不瘦,脸色红润,显得美貌了许多,浑身都金光闪闪的。

    虽然按理改朝换代,外诸司这个肥差最容易受影响。可是王青云看在锦鱼的份上,根本没动董家。所以锦兰如今在婆家说是能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再下一位坐的是锦芬,情况却不是太好。周家老爷子早几年就没了,周家越发地穷了下来。

    当初周寒婷出嫁时,因为锦鱼的干预,锦芬的嫁妆没被拐走。但是这些年锦鱼不在京里,景阳侯府自己也是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关紧门户过日子。她的嫁妆渐渐都被哄着去贴补了周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总是心情不好,虽然怀过几胎,但是一胎也没留住。为此穷得叮当响的周七爷还是纳了个二房。

    如今她见人就骂周家,骂许夫人,除了满腹的怨言,就是满腹的怨言。

    看上去反是几姐妹里年纪最大的一个。

    锦鱼回京后,锦芬也上过几回门,锦鱼一开始还能听听她诉苦,可她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几句话,一坐坐半天,锦鱼可没这工夫陪她。她再要上门,锦鱼便都说没空。

    今天见她也来了,锦鱼不由庆幸,自己没跟她紧挨着坐。不然又要被她搞得气氛低沉。

    今天倒霉跟锦芬坐一处的,是锦柔。

    锦柔当年替许夫人守完丧,楼氏不知道从哪里替她找了个六品小官,给人做填房。

    那小官原本想巴结景阳侯府的势力,对她倒是还不错。

    后来得知她在家里不受宠,便对她又打又骂的。

    不过锦柔倒也不像锦芬,只会抱怨。

    她派人回景阳侯府求救,又写信哀求锦鱼江凌。

    景阳侯写了一封信去申斥那小官,也没什么用。

    锦鱼虽然讨厌锦柔,可更讨厌打老婆的男人。便请江凌派了几个护卫专门跑了一趟,把那小官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又给那小官的上官送了份厚礼。

    那小官得知卫家人还是管锦柔死活的,从此便不敢再欺负她。

    这次楼姨娘去世,锦柔回京,不过是到宏福寺替楼氏做了一场法事,便也罢了。

    今日她虽没穿红,却也穿着一件姜黄的衣裳。比锦心还是要鲜亮些。似乎楼姨娘跟她没什么关系一样。

    锦柔并不跟紧挨着她的锦芬说话,而是隔着桌子不停地巴结锦鱼,话说得一句比一句肉麻。

    “五姐姐怎么越活越年青了?我这个妹妹看上去倒像是个姐姐了!”

    “五姐姐当年可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看中姐夫。不像我,是个没眼光的!选来选去,选了个鱼眼睛!”

    …………

    锦鱼知道她的心思,她这样,不过是想托江凌给她丈夫派个肥差。

    锦鱼心里觉得,肥差也是可以的,但一定要把他派远一点,不然这样肉麻的话,成天听着,实在不适。

    每个人都给锦鱼准备了极重的生辰礼。

    锦熙送了她一朵红宝石菊花。

    一共有九十九颗四季豆大小的红宝石,拼成一朵菊花,中间一粒葡萄大的珍珠,叫人啧啧称奇。

    锦兰送的是一对点翠八宝的虫草花钿,设计实在精美。

    就连最穷的锦芬,都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副前朝的牡丹图来。

    锦柔也送了一个赤金漏雕的首饰盒。

    反倒是锦心的礼物颇有心意,她送了锦鱼一坛羊羔酒,说是她自己酿的。

    其实锦鱼什么都不缺,可能在娘家过生日,还收到姐妹们的这些礼物,仍是很开心。

    只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锦心。

    她还记得当年她跟锦心同日出嫁,这些姐妹们送给锦心的都是好东西,给她的就很敷衍。

    如今世易时移,颠倒过来,也不知道锦心会做何感想。

    可锦心却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垂着眼眸,盯着桌上的青花碗碟,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再关心。

    甚至锦熙跟她说话,也是锦熙说十句,她回一句。

    也许是感受到了锦鱼的目光,锦心抬起眼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锦心眸光一闪,又低了下去。

    那目光,是完全没有温度的,不过锦鱼并没多纠结锦心的态度。

    因为她很快就被来敬酒的人包围了。

    大家热热闹闹地吃过生日宴,老太太叫几位姐妹都到她那里去闲话。孩子们则都由宁哥儿领着到花园去捉麻雀玩闹。

    景阳侯拉着锦鱼与江凌去了望燕楼。

    仍是在望燕楼的大厅里。

    天气冷,没开窗,室内点了几盏灯。

    小童上了茶水点心,便踮着脚尖退出去了。

    景阳侯的脸色已经从严肃变成了难看。

    锦鱼忍不住问是什么事。

    景阳侯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又看向江凌:“问问你的好夫君!”

    锦鱼蹙了蹙秀长的黑眉。

    不由有些心堵。

    她爹叫她回来过生日,不是别有所图吧?!

    她心中所想,江凌替她问了出来:“岳父大人,今日是我家夫人生辰,若有公事,不妨明日你我再议。”

    景阳侯脸色更难看,把手中茶碗重重落到桌面上,发出铎的一声。

    “公事?跟你议?你如今还会把我这个岳父放在眼里?”

    江凌微微一笑,倒也不跟景阳侯绕圈子,道:“岳父大人如此生气,可是为了顾家的事?如此,不如让锦鱼先去陪岳母。”

    景阳侯却横眉道:“许氏再怎么样,也是锦鱼的嫡母。当初顾家逼死了她,你不替她报也是罢了。现在顾家人自己作死附逆,你……你竟然要放过他们全家?!”

    锦鱼讶然。

    原来今天这场宴会,还真不单纯是为了给她庆生。

    他爹是想让她劝江凌杀了顾尚书。

    也不怪她爹不肯放过顾家。

    当初许夫人确实有错。可是对景阳侯来说,文氏不过是个妾室,死了也就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如果不是这件事闹上了金殿,他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多私下补偿一下锦芬与三郎。

    可这件事,当初差点儿让卫家倒掉,许夫人的四个儿女都受了牵连。

    虽然现在在一众京城勋贵中,论显赫,景阳侯府仅次于敬国公府。

    但是因为府里没有正经的夫人,也没有世子,仍是叫不少人背后指指点点。

    景阳侯嘴上不说,可对顾家是恨到了骨子里的。

    他这些年私下收集了不少顾尚书与诚亲王勾结的证据。现在天赐良机,诚亲王倒台,他当然希望顾家彻底毁掉。

    江凌看了一眼锦鱼,态度恭敬道:“岳父大人的心思我何尝不知。可是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北狄蠢蠢欲动,敬国公父子国之柱石,北疆还指望着他们护卫,岂可因小失大?”

    景阳侯脸色青黑,怒骂道:“特赦顾茹母子,已经是对柳家的天恩。谋逆大罪,先皇亲口交待诛九族,你们要违逆先皇?要顾家全族皆免?!国之柱石?敬国公好大的脸面!当初他们柳家首鼠两端,见势不妙才背叛了废后,乱世贼子奸佞小人。”

    江凌也不生气,仍是耐着脾气劝他:“岳父大人息怒。如今朝局并不稳当。先皇有成年的皇子,皇太孙才六岁,直接登基,虽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多少人心里仍是不服。不宜大开杀戒,搞得京城人人自危。”

    景阳侯见说服不了江凌,转眼看向锦鱼,见她不帮自己说话,心里更气,便指着锦鱼吼道:“你呢?你不是能干得很么?也不替娘家说句话?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不想看你四姐姐翻身?”

    锦鱼虽然有些气他利用自己的生日,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也没反驳他。毕竟想报仇雪恨也是人之常情。

    倒是江凌本来一直和颜悦色,听到这话,脸色倏然一沉,道:“岳父大人,何出此诛心之论?我家夫人是堂堂的福国夫人,皇上的干姨母,今时今日,她还需要介意谁翻不翻身么?”

    他这一翻脸,顿时气势逼人,饶是景阳侯也心头不由一虚。

    他怔怔看向江凌,就见江凌脸色虽仍如玉,甚至连胡须都是当上相爷之后才留的,还没长长,但是就有一种山峙渊渟的风度直逼过来,叫人不敢与人对视。

    他不由有些恍然。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

    江凌早不是当初木木呆呆,任由他叱责的无能新婿。

    这是当朝的宰相,太后王青云最信任的朝臣,也是小皇帝的相父。

    干霄凌云,江凌已经是这天下说一不二的权臣。

    而这个女婿,若是他依老卖老,骂他几句,倒不会对他怎么样。

    可就是爱妻如命。谁要敢得罪了他的夫人,倒比得罪他自己还要后果严重。

    即使是他这个当爹的,骂女儿两句也不行。

    他不由又去看锦鱼。

    从出生就长在庄上的女儿,头十五年没见过,可鲜活美丽聪慧善良,在所有儿女中,最是突出。

    现在已经是三子之母,花信少妇。

    可仍如当年一般,不但身上仍是源源不绝的生命活力,还多了一种雍容大度。

    相比他膝下长大的锦心,明明与锦鱼同年,可是如今看着,已经暮气沈沈,犹如老妇。

    他老了……这样的女儿,这样的女婿,他早就做不了半分主了。

    尤其是许夫人,当年还那样对不起秦氏母女。

    要他们为许夫人去报仇,确实是强人所难。

    他心中好像压了几千斤的磨盘。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扶正秦氏。

    不是因为嫌弃秦氏出身低,没有资格。

    而是……他自己过不了心中那一关。

    他逼死了许夫人,若是再扶正秦氏,好像就更是个卑鄙小人。

    杀了顾尚书,替许夫人报了仇,他才能彻底放下这个心结。

    想到这里,他眉头紧蹙,对江凌道:“我有话单独对锦鱼说,你先出去。”

    江凌也蹙了眉,正要拒绝,锦鱼忙拉了江凌的衣袖一下。

    江凌迟疑片刻,这才起身出去了。

    见门在江凌身后关上,脚步声走远,景阳侯沉吟半天,才道:“我也知道顾江二家也是姻亲。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杀了顾尚书就可。到时,我便扶正你娘,立宁哥儿为世子。”

    锦鱼没想到她爹会扔出这样的条件。

    确实诱人。

    除了江凌与三个孩子之外,她娘跟宁哥儿就是她最亲的人。

    何况杀了顾尚书,其实也不算过分的要求。

    顾尚书确确实实是逆贼。

    可锦鱼沉默片刻,想了想,还是道:“父亲,顾尚书杀与不杀,我家夫君自有考量。我不想因私废公,去跟他开这个口。”

    景阳侯睁大了眼睛,显得十分难以置信,半天指着她道:“你……你连你娘跟弟弟都不放在心上么?!”

    锦鱼脸如冰霜,站起身,朝他福了一福:“父亲,照顾我娘与宁哥儿,是您自己的责任。你不肯给我娘一个夫人的名分,不肯给宁哥儿一个世子的名分,是您的决定。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的人,不是我,而是您自己。您对我如何,我不介意。可是我希望,你至少视他们如亲人。若要对他们好,便对他们好。不要用他们来讲条件,交换利益。”

    她对景阳侯的态度,从来没变过。

    他待她好,她感激。

    他不待她好,也不强求。

    他当初对许夫人够绝情。

    对她娘也如此。

    亏得他还曾说过,他爱她娘。

    爱一个人,怎么可能只要求她的陪伴,而从来没想过,要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相比之下,她娘真是遇人不淑,而她得遇江凌,真是天大的福分。

    说完,她转身而去,留景阳侯一个人在屋里,陷入了震惊与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小童来报:“侯爷,四姑奶奶求见。”

    景阳侯这才回过神来,沉吟半天,吩咐让锦心去古香堂等着。

    确认锦心已经朝古香堂去了,景阳侯才站起身。

    他通过前院的时候,听到隔壁紫竹斋里孩童的欢笑声响起一片。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听见宁哥儿像个小大人,照顾着比他小不了几岁,却小了一辈的孩子们。

    孩子们叽叽喳喳,此起彼伏,都在叫小舅舅。

    他嘴角慢慢扬起,背着手,走出了望燕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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