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选择
◎“……成亲,就成亲吧。”◎
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然而看着手腕上柔顺的灰线,花盛妙抹去了心中最后一丝动摇。
她听到了极其细微的猫叫声,顺着猫叫的声音前进,找到了极其熟悉的洞府。
十数只狸猫可怜巴巴地蹲在她的洞府内, 却不敢迈出洞府一步, 仿佛白雾中藏着让它们不敢靠近的危险。
花盛妙检查了那些狸猫一番, 发现它们就是之前汇聚在白猫观主身边的那群普通狸猫, 连人言都不太能听懂。
或许, 这些猫是剑鬼师兄刻意留给她解闷的。
可她现在是回到了真正的天龄宗,还是进入了魔宗?
为什么这里没有一点人的迹象?
剑鬼和大师兄现在又怎么样了?
花盛妙心中的问题越来越多,她拨动着自己手腕上一银一灰的两条命线,发现它们比较往日都更为沉寂,如同被某种力量压制了活跃的程度。
她试图让命线带路,却发现无论她往哪个方向, 最后都会走回靠近洞府的位置。
花盛妙冷静下来,努力梳理着自己脑中越来越完整的记忆,想要找到其它能够走出这片白雾迷宫的方法。
……迷宫……白雾……
等等, 离开镇祟司的时候,剑鬼雕像是不是让天枢十一将眼身交给了她?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花盛妙果断从储物戒里掏出天枢十一的眼身,郑重问道。
“天枢阁下, 你知道怎么离开这片白雾吗?”
然后天枢十一扫视着这片白雾, 惊疑不定道。
“这, 这里是迷雾荒墟?”
花盛妙问:“什么是迷雾荒墟?”
见花盛妙一无所知,天枢十一耐下心解释道。
“迷雾荒墟是魔宗所在之地, 也是与幽无镜海, 太初月境并列的三大禁地之一。因为魔宗将宗门建在迷雾荒墟中, 所以即便正道大宗屡屡想要围剿魔宗弟子,却难以找到安全进入迷雾荒虚的入口。”
花盛妙知道幽无镜海与虞师兄有关,她也听闻过与幽无镜海相关的许多诡异传闻。而这迷雾荒墟竟然能与幽无镜海并列,显然诡异程度不在幽无镜海之下。
不过太初月境,月……这是否与大师兄有什么关联?
花盛妙来不及多想,她催促天枢十一搜寻着周围。
天枢十一环视了一圈,确定这片迷雾荒墟都是由无边无际的迷雾覆盖着,而在这片迷雾的边界,竟然是无数重新通往此处的诡域之门。
这也意味着她不可能从白雾边界离开。
然而听着天枢十一的叙述,花盛妙不见半点气馁之色,她陡然抬头,她看着头顶不见半点星辰的苍穹,陡然问道。
“天上呢?天上有什么?”
然而天枢十一只是往天上看了一眼,眼身内就出现了许多如同被硬生生撕裂的诡异血红裂痕。
天枢十一颤抖着声音,虚弱而恐惧地答道。
“太初月境?为什么太初月境也在这里?”
即使见识过了再多诡异恐怖不过的邪祟,天枢十一此刻也格外不寒而栗。
它到底来到了什么诡异之地?
这次不待花盛妙问,天枢十一就急切地解释道。
“太初月境是三大禁地中最恐怖的禁地,其他禁地尚有探寻后全身而退之人。只有进入太初月境,从未有人能从此地活着离开。”
“传闻进入此地,会看到一轮极其恐怖而圆满的巨月。曾有数十位道君与真人一同结伴探寻太初月境,最终只有一丝残魂疯癫逃出,那残魂传出不可进入太初月境,更不可靠近巨月的消息就彻底消亡了,就连镇祟司过往的数位天枢也陷落于此地。”
“为什么,为什么两处禁地,竟然会出现在一处?!”
天枢十一的眼身剧烈颤抖着,几乎怀疑他的真身也会受眼身连累,一同暴毙在此刻。
然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面前的少女如同下定了某种决心,陡然握住了他的眼身。
“天枢阁下,你的眼身,可以安在我身上吗?”
花盛妙很冷静。
她前所未有的冷静。
知道这里出现的两个禁地都与她的师兄们有关,她就更加坚定了她心中的念头。
就算是禁地,也不会比她的师兄现在的战斗更加危险。
天枢十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语,然而触及少女坚定的眼神时,它还是艰难地应下了这个特殊的要求。
花盛妙感觉到自己脸上陡然多出的一颗无比灵活,似乎能三百六十度旋转滚动的眼珠,她不愿去想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费了一点功夫控制住那颗多出来的眼球,不要随便翻滚看到她自己的脑子后,花盛妙抬头,看向那片漆黑苍穹。
此刻,她终于看到了天空悬挂着的,那轮诡异的巨大苍白的圆月。
她唤出了自己的道种,如同一层白纱般朦胧的书页,似乎被笼罩上了一层银白的月辉。
她原本就能看到,原本就能真切地感觉到那轮巨月中的无形之物,只是正常生灵拥有的求生本能,让她下意识蒙蔽自己的感知,忽视甚至拒绝来自那轮巨月的存在。
所以当她放下全部的抗拒,恐惧,让自己的道种靠近那轮月亮,甚至主动逼迫道种窥视巨月时,她终于再度看见了,浮现在书页上的无数密密麻麻的,如同无穷无尽的血液从夜空流淌而下的红字。
这些红字越来越多,它们撕裂着白雾和苍穹,形成一道道恐怖的深壑。
她的道种快要承载不起这些诡异的红字,花盛妙甚至能慢慢感受到自己的道种即将被这些沉重的红字压碎成灰的无能为力。
但她心中此刻没有过多惊慌,花盛妙一一拿出了虞师兄留给她的道种,嵇师兄,师尊,路师兄,兽鬼……所有师兄在幻域中送给她的“礼物”,在离开幻域后,它们都变回最原本的道种模样。
最后,是剑鬼的雕像。
当所有的道种与雕像融化为粘稠而恐怖的心核之力,流入她的道种中时,花盛妙感觉到她的身体如同一个新生的世界般,被数种庞大却毫不冲突的邪祟之力填满。
这或许可以称得上一个奇迹,她,像是变成了一个活着的,与正常的世界对立的邪祟,也变成了一处完整的“暗面”。
这一次,她也终于能够直视并理解书页上所有的红字。
它们是一条条错误的,被否定的命线。
无数如同星尘般悬浮的命线飘荡在她的面前,汇聚成川流不息的命海,它们起源于一切活物都不存在的死寂,最终也归于一切生灵都完全灭亡的永恒安眠。
而这片死寂与生机完美并存的辽阔命海中,有着一片比如今的她这片暗面更大,也更完整的“暗面”,这处“暗面”与她相比,就近乎如同星辰与尘埃般有着天壤之别。
即便他们相隔这一整片命海,花盛妙也能感觉到这庞然巨物如同一处无形黑洞般对她的吸引与震慑。
可在这片渺如尘埃般的命海中,却有一条明亮而扭曲的命线,与无数条扭曲而畸形的黑色命线,一同虚幻地联系在她与那无形巨物身上。
那条命线在一点点将她拉近那位庞然巨物,花盛妙难以提起任何一点抵抗与防备的心思,而这一瞬间,她终于得到了来自这无数条命线上的讯息。
过去的她,未来的她,每一个时刻前,做出了每一个选择后的她,都如同这无数纠缠而扭曲的命线上微不足道的一点。
有她出生在地球,出生在万年后的修真界,出生在万年前的修真界,出生在诡域的无数种可能,她可能是捡到师门里所有人的大师姐,可能是一颗诞生了微弱神智的凡花,还有可能是一个杂役弟子,或者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
而这无数种可能中,大部分的她可能会遇见了剑鬼,嵇师兄,其它师兄,甚至可能与任何一个师兄定情终生,然而这些命线都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扭曲而否定着,最终只留下最明亮的,她真实经历的每个时刻汇聚而成的天命。
花盛妙仍然有许多疑惑,然而她顺着融化进她的一部分的剑鬼力量,窥见了剑鬼与她联系的那条命线。
在那条命线里,她降生于万年前的修真界,只是那里没有黑日,没有邪祟与怪物,甚至没有生成有智慧的界灵。
剑鬼是剑宫宗主的大弟子,也是所有人公认的大师兄。
花盛妙进入了剑宫,她勤勤恳恳地练剑,被剑鬼看入眼中,与剑鬼日渐熟悉,有一次她无意问道。
“师兄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没有名字,”剑鬼坦然道,“我原本只是奉剑的剑奴,他们都叫我百剑奴,后来我杀了剑主,他们就叫我百剑。现在所有人都只称呼我为剑子,还有大师兄。”
花盛妙一时哑言:“……师兄,就没想过给自己起个名字吗?”
剑鬼随口道:“我不在意称谓,师妹给我起一个吧。”
花盛妙将此事记在心上,感觉到这件事可能是一个和剑宫大师兄打好关系的时机,她回去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能配得上剑宫大师兄的名字。
“师兄,你觉得——孟春邈,这个名字怎么样?”
剑鬼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只放在自己的剑上,他随意道。
“好。”
花盛妙还有些惊讶,“师兄不想听一听这名字的意思吗?孟春,是师兄出生的生辰之月,也是我和师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邈是愿师兄的道途渊邈……”
“我知道了。”
剑鬼打断了她的话,“我又想到了一招新剑式,我要回去练剑了。”
花盛妙钦佩地看向无论何时都没有过任何懈怠的大师兄。
“我能不能旁观师兄练剑?”
她心里也打着点小算盘,要是能偷摸学点一招半式,她说不定也有机会成为一个剑修。
剑鬼毫不在意地答应了下来,他练剑时极其专注,几乎从不理会旁人的询问,花盛妙也当自己是个不会出声的小蘑菇,一直躲在角落里,暗暗记着大师兄的剑招。
冬来夏往,她成了剑宫里唯一能与大师兄亲近的弟子,练剑结束后,剑鬼偶尔也会指点几句她的修炼,她受益匪浅。
而等到剑鬼的修炼突破到全意境时,他已经成为了剑宫当之无愧的的第一人。然而他的修炼天资不止于此,剑鬼自行摸索着,甚至突破到了修真界无人晋升过的第四层境界,化穹境。
他的寿命已经与这方天地永恒,更近乎于主宰这方世界的掌控者。
修真界再无人是他的敌手,然而只有在花盛妙面前,剑鬼才会流露出与众人面前与冷漠不同的一面。
又一日,剑鬼主动来寻她,他的神色是连花盛妙少见的野心与兴致勃勃。
“师妹,你知道吗?化穹境之上,竟然还有第五层境界。我能感知到,这方天地外,还存在着真正的大道本源。现在的我与真正的大道本源相比,还是太弱了。我想要突破到第五层境界,堪破此界的虚妄,才更能接近界外的大道本源,而化穹境的下一境界,便是破虚境……”
剑鬼嘴里念着她听不懂的话,花盛妙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做一个海豹拍手的吃瓜群众。
“师兄太厉害了!那我等着师兄突破到第五层境界的那一天。”
她等着剑鬼的好消息,就如同曾经等着剑鬼突破到化穹境时,找她喝酒庆功一样。
然而半月后,她却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身上气息死寂而压抑,形销骨立的剑鬼。
“师兄,你怎么了?”
剑鬼死寂的眼眸如同是刚刚爬出坟墓的死人:“师妹,我……”
花盛妙吃了一惊,她从来没见过剑鬼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试图安慰他:“没关系的师兄。就算这次突破失败……”
然而剑鬼死人般的漆黑眼珠动了动,方才有了一些活气,他沙声道。
“不,我成功了。”
花盛妙顿时哑言,“那师兄,为什么看上去并不开心呢?”
剑鬼喃喃自语着,灰白的面色隐约可见疯癫与执拗。
“我突破到了第五层境界。我已经触碰到了大道本源,飞升融为了大道的一部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花盛妙觉得头皮微微发麻,她感觉剑鬼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师兄,这会不会是因为你的压力太大了,不小心产生的一点幻觉?”
剑鬼断然否认:“不可能,我不会出错的。我确实已经飞升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没有变化……”
花盛妙不太敢打扰此时的剑鬼,她正准备偷偷离开,却看见剑鬼终于从喃喃自语的状态中冷静下来。
他陡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腕,死寂的黑眸盯着她,比起告白,更像是说着要多用一碗饭一样寻常的小事。
“师妹,等我突破到了破虚境,我们就结为道侣。”
花盛妙:……哦……啊?!
她几乎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是,她和大师兄的纯友谊是什么时候变质的?
天地可鉴,她对大师兄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尊敬外的其他情愫啊!
花盛妙思索良久,委婉道:“师兄,我只当你是提点我的长辈与恩人,实在没有半点僭越之心……”
剑鬼看着她,却如同对她无论怎样的回答都无动于衷般冷淡道。
“无妨。等我们成了婚,我就是师妹的夫君了,师妹可以随意僭越。”
花盛妙感觉她和剑鬼仿佛在鸡同鸭讲,逼不得已下,她放出了一个杀手锏。
“师兄,其实……我不喜欢师兄这么光彩照人,威名远扬的道侣,我喜欢那种……就是很低调,谦逊温柔,我说什么他都照做,最关键是脸要天下第一好看的人。”
花盛妙瞥了一眼姿容绝佳,但也绝不至于天下第一的剑鬼,相信自己已经把剑鬼的所有可能都堵得死死的了。
剑鬼眼中的最后一点亮芒完全熄灭,似乎是被她的回答打击得有点狠,他失魂落魄地走了。
看着大师兄踉跄的脚步,花盛妙有点怀疑自己拒绝大师兄给他造成的创伤,可能比他自己突破失败还要更大一点。
然而她总不能以牺牲自己的幸福为代价,昧着良心和大师兄踏入婚姻的坟墓,花盛妙只能在心底默默说了一句抱歉,然后继续投入到自己的修炼中。
半年后,当她以为大师兄已经完全将她这个小人物抛在脑后时,顶着无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甚至可见伤口血肉外翻而出的剑鬼,如同从黄泉下爬出的厉鬼般,提着染血的剑站在了她的门口。
花盛妙有一瞬以为大师兄是疯了。
因为在她看见他的那一刻,他还在面无表情地用剑再度刺入他要愈合的伤口。
这些伤,都是大师兄自己砍自己造成的?
她想要跑路,然而剑鬼死死地堵住了她所有逃跑的可能,大师兄黑寂的眼死死看着她,他沙哑的声音宛如从血肉夹杂着沙砾般刺耳。
“师妹,我确实飞升成功了,但是飞升了的那个东西,已经不再是我了。”
“那是,不应该被触碰的邪物。”
剑鬼似乎不愿意再多谈,他寥寥几句结束道。
“这世上没有什么大道本源,也没有什么破虚境,师妹以后不要再修炼了。”
他拔出剑,面无表情地斩断了自己脚下浮现出的阴影。
“但那个飞升了的怪物,可能还会回来找师妹。”
“不过师妹放心,即便你不是我的道侣,我也会保护好你,不让任何邪物伤了你的。”
花盛妙听不懂剑鬼的话,她怀疑大师兄可能是受修炼失败的刺激,已经有点妄想症的征兆了。
然而当剑鬼陡然拔出剑,看向她的身后时,那一刻,花盛妙突然在剑鬼的眼睛里——
看见了,真正的,怪物。
那确实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也不应该被任何生灵触碰的,无形邪祟之物。
而当祂完整挤入这方天地的那一刻,这个世界,都融为了被祂吸引,被祂同化的一颗尘埃。
然而那个怪物似乎不满意这个结局,于是在命线的末端,祂抹除了这条命线,这条命运上的一切,都只化为祂呼吸中的一道气息,从未出现在命海之中。
又有无数条命线在祂的一念之中生出,然而无论祂是从一开始就抹除剑鬼的存在,还是让这个世界只剩下祂与花盛妙,所有的命线最终都指向她融为命海的一部分,也即是祂的一部分的结局。
显然,祂并不满意这个结局。
于是在无数条暗淡而畸形的命线中,只有一条明亮却扭曲的命线,穿过了遥远的命海,成为唯一能让花盛妙与祂虚幻联系起的最终可能。
在这条命线里,唯有祂主动舍弃下所有的记忆与力量,心甘情愿地成为陪伴在她身边,不能杀死或侵染她身边任何一位亲近之人的大师兄,最后让她拥有窥视命海,选择自己命线的能力,她才有留在祂身边的一丝可能。
然而即便在这条她与祂最为靠近的命线里,祂也仍然没有得到祂想要的天命。
因为在这条命线的末端,所有的选择主动权已经被交到了花盛妙的手上。
花盛妙也终于能理解了一切。
她的书页,她的道种,都是是祂以一丝力量编织而成的一颗种子。
当这颗种子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才能拥有窥视命海,掌握住天命的可能。
而无论是她记忆中熟悉的孟春邈,还是剑鬼,她熟悉的其它师兄,这世上的所有邪祟,都只是祂辽阔的本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甚至可以说,祂就是天命的本身。
所有生灵,所有存在的世界,最终都会如同落入海洋中的水滴般,融入并成为祂本质,祂的暗面的一部分。
而所有的一切,都将归于死寂之中,也终将归于祂之中。
可当祂将这一丝本源之力赠送给了她,此后她就拥有了与祂相近,真正能够主宰修真界,甚至任意抉择过去与未来的能力,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她得到了真正的自由,甚至是拒绝祂的自由。
祂将永远无法伤害她,甚至也无法阻绝她从祂的本源汲取力量,不过即便她汲取了再多的力量,也不过是从她自己,成为真正的命海,也即是成为和祂一样的存在。
花盛妙感觉自己理解的内容越多,她就越发脱离一个人类的本质,变成某种庞大而无形的,如同是天地意志般,与祂越发接近的冰冷之物。
但是,她还想要当一个人!
谁想要和祂融为一体了?
最后一丝人性让花盛妙挣扎着,最终还是隔绝了从命海中源源不断传来的信息。
她想要回到原本的世界中,重新做回一个人类。
她封存了大部分的本源与记忆在道种之中,只有在必要时再从道种中搜寻并拿回这一部分的力量与记忆。
而这片世界脱离了祂的影响,被她重新拨回了正常的命运节点,所有的邪祟与诡异都被她剥离到诡域之门后的世界中。
花盛妙一步步从命海中走下,她看见了遍布禁地的白雾,看见了白雾之中月光粼粼的银色镜海。
她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面容,终于慢慢回忆起了作为人类的常识,手动调整了一下五官的数量和位置,确定自己的脸与记忆基本一致后,她才后知后觉记起,并抠出了掉进了她的脑子里,快要融进她身体里的天枢十一。
天枢十一已经变成了一处畸形的,看不出眼黑眼白交融的邪物。
它说着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却夹杂着无上的崇敬与落泪般的喜悦与激动,渴望重新融入她的身体。
它同样得到了来自自身命线的部分记忆。
“道祖,您就是扶光道祖……我愿意……”
然而花盛妙根本懒得听他的话,人类的躯体还有些承受不了她已经浓缩简化了许多的记忆,花盛妙现在感觉自己的耳边到处是吵吵嚷嚷的,整个天地仿佛都与她共通的低语之声。
“都给我闭嘴!”
她慢吞吞地开口,还有些不太适应人身的语言功能,甚至有一种动作太大可能撕裂生灵皮肉的烦躁。
大师兄到底是怎么忍受从本体变成人,还能一如既往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人形的?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再主动关闭了她的部分听觉,继续封了一部分记忆,终于勉强找回了一点人类的感觉。
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她心中还是难以泛起太多的波澜。
就像是经历过了从虫子变成人,结果又变回了虫子,还要去阻拦两个毫无意义的虫子打架一样。
她不清楚真实的祂到底为什么对她这么执着,也不理解大师兄与剑鬼在回归到本体,意识到他们同源后,怎么还能打得起来。
只是现在,她心中原本人类的情绪慢慢扩大着,属于她自己的声音在催促她——
去阻止,阻止这场无谓的战斗!
虽然孟春邈与剑鬼最后谁死谁活,对于掌握了命海,随时都能倒流命运的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但对于她唯一的一点人性自我而言,这是一件无法容忍的大事。
这种矛盾的冷漠无波又焦急烦躁的心情混杂在心中,花盛妙抬头,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如同蜗牛般一般,缓慢地抵达了巨月。
这轮月亮,是大师兄万年前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人类剑鬼没有陷入暗面中,彻底沦为邪祟的“心脏”。
花盛妙低下头,她的目光穿透着这轮巨月,看到了无数命线如同血管般,将巨月的本源与之相连的剑鬼,也看到了与祂的本体相连着,势均力敌的孟春邈。
如果从命海的角度看,这两人的斗争简直如同左手跟右手打起来一样无聊。
然而花盛妙静静看着,却能感觉这两人是真的抱着要将彼此的神智彻底湮灭入暗面的决绝杀意。
“停下!”
她冷漠地说道,道种中属于她自己的金色命线蔓延而出,阻隔了这片战场,将孟春邈与剑鬼都拉到了巨月上。
“你们的战斗,没有,意义。”
花盛妙的心情现在如同敲了几万年的钟的老僧一样毫无波澜。
“师妹,快走!”
剑鬼护在她的身前,他现在全身长满眼白的模样简直可以称得上恐怖。
然而花盛妙看了一眼大师兄,发现剑鬼至少还记得维持一个人形。孟春邈现在的样子,更接近于她在命海中所见的祂的本质。
花盛妙早在命海之中,看到了剑鬼在她离开后做的那些事。
在第二千年前,剑鬼尚且能与其他师兄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然而目睹着其他师兄陆陆续续发疯,或变为邪祟,或彻底投入轮回后,剑鬼为了维持清醒,设法找到继续维持自我的方法。
于是他盯上了无鬼创造并进入安眠的那轮巨月,他修炼到了化穹境,窃取了那轮巨月,让它变为了他自己的心脏,从巨月中得到了创造出源源不绝邪祟的本源之力。
剑鬼以为他杀死了无鬼,而为了挨过这漫长的等待她出现的时间,剑鬼选择封印了自己的部分记忆,然而当他遵循着自身的刻印做着道祖,广收弟子时,他发现了所有弟子中,唯一一个不会受到任何侵扰的异类。
那个异类不仅没有受到任何邪祟的侵扰,甚至创造出了这方天地从未有过的大道——天命道。
当那个异类修成天命道时,甚至创造了属于他自己的命月,两处命月的位置诡异地重合着,就如同天龄宗与天陵宗位于诡域之门的两端一般,剑鬼陡然从师祖的状态中苏醒,他窥探着孟春邈的天命,从中恢复了天命中属于他自己的部分记忆。
他从不将这个异数当成是真正的他自己,剑鬼为数不多的理智彻底消失,他决心要杀死这个窃走了他天命与姓名的怪物。
然而即便是他积攒了全部的力量,爆发出的最后一击,都没能杀死这个怪物,反而更加接近了这个怪物的本源实质。
剑鬼疯得更厉害了,可他没有死,或者说他的人性部分,本就是这条命线继续存在,并且让她能够接受祂的前提,最后他找到了能够控制诡域之门,也即是一部分命海之力的方法。
剑鬼将尸灵与道种分为两处,抹除了大部分记忆,只余一点本能的尸灵留在幽隐道舍中,等待她的出现,而真正的道种则一直留在魔宗中,等待天陵宗与天龄宗重合,整个修真界炼化为他自身邪域的那一日。
只是剑鬼做了再多的准备,都没想到祂对她的执念如此强烈,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冒着命线可能会彻底崩溃的危险,也要进入他的邪域之中。
花盛妙伸出手,她的命线抓住了剑鬼的手腕,剑鬼下意识想要反抗,然而当她的手抓住他的手,就如同曾经她玩笑般将月线当成了绑住他的镣铐,他最后也只是沉默着,任由命线绑住了他的手腕。
“师兄,你坚持了那么多年,应该休息一下了。”
即便清楚此刻的剑鬼,只是那段命线中属于祂的一丝力量,花盛妙仍然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最后,他畸形的身体上,无数只眼白看着她,像是困惑,又仿佛理解了什么,他嘶哑道。
“如果师妹不愿意,我还是会出现……保护师妹的……”
花盛妙从他逐渐溃散的形体中,陡然明白了:
剑鬼是祂留给她,反抗祂的又一丝力量。
如果她不愿成为与祂相同的暗面,剑鬼就是代替她成为更为可怕的暗面,抵御祂的又一重屏障。
可为什么剑鬼看到命线中属于他的命运,还愿意遵循命线中祂的安排?
花盛妙不明白。
最后,她还是让剑鬼融入了道种中,成为了又一道本源之力。
花盛妙看向大师兄。
她问出了她心头为数不多,迄今为止却还是难以找到合理解释的又一个疑问。
“为什么,是我?”
哪怕封存了大部分的记忆,再度从“暗面”变回人类时,花盛妙都感觉自己已经永久地丧失了作为人类的大部分情绪。
可是,作为最完整的命海与暗面,祂对她的这股执着,到底从何而来?
无数命线散乱缠绕的星芒阴影,一点点凝炼为花盛妙记忆中熟悉的人形。
“……师……妹”
孟春邈含糊地,发着古怪的声音,来到她的面前。
花盛妙毫无波动,甚至连回应他的想法都没有。
然而祂还是锲而不舍地一声声喊道。
“……师妹……师妹……”
“……花盛妙……盛妙……妙妙……”
听到最后两个字称呼时,花盛妙心中难得泛起一点人类称之为羞耻的波澜。
“闭嘴!不准这么叫我。”
现在大师兄已经威胁不到她了,她甚至还能将与祂有关的一切都丢到界壁之外,让祂只能可怜兮兮地趴在界壁外,爬满无数眼睛看她,却再也触碰不了她。
一想到这副场景,花盛妙心中甚至忍不住生出了微不可觉的一点点兴奋。
然而孟春邈来到她的面前,如同傻子捧着自以为是的宝贝,要献给她一般。
祂慢吞吞地指了指地下,露出自以为努力的,温柔凝固似的笑容。
“………月亮……师妹……成亲……答应蜜月……在月亮上……”
孟春邈似乎一点点找回了人身的正常说话能力,他的声音越来越流畅,他松开了包裹着巨月的银色命线,底下恐怖而漆黑的深洞,露出近乎于祂的本源,却比祂的本源更活泼激动的“怪物”,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般,格外活跃地颤动着。
花盛妙能够听到,那个地核里怪物与孟春邈一同发出的,古怪的“师妹”“盛妙”“蜜月”“成亲”的叫声。
“我的心,不太听话,可能会伤到师妹,我把它,关起来了。结果,不小心,被他偷了。”
孟春邈认真地和她解释着,慢吞吞地问道。
“它,是不是不太好看?我还可以,造一个,全部命线的月亮……”
他这是嫌和他作对的邪祟不够,故意给自己多弄出几个怪物吗?
花盛妙感觉到心中隐约泛出的,极其微弱的情绪波动,那股来自人类的她自己情绪,陌生又奇异得让她一时有些忘了反应。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会信?”
花盛妙终于忍不住吐槽道。
“如果我就是不打算和你成亲呢?你还准备怎么做?”
孟春邈似乎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等师妹,愿意,和我成亲。”
花盛妙有一种终于被打败的,不想在这个愚蠢问题上再和祂掰扯的轻松感。
“……成亲,就成亲吧。”
她实在不想被祂锲而不舍地纠缠下去了。
更何况——
花盛妙听着自己的心脏,比平稳跳动时更快了几拍的心跳声。
在撇除掉了性命的威胁,也放下了对大师兄的恐惧后,她终于能在毫无外力阻隔的情况下,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她,也是喜欢大师兄的。
即便万年之后,她可能会失去所有人性,从此融入命海,失去了全部为人时的记忆,变为了真正的暗面,她也还是喜欢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孟春邈。
喜欢这个排除了所有错误命线,将最后的选择权交给她,可怜巴巴地等着她做出最后选择的怪物。
界壁上无数只密密麻麻的眼睛,注视着她,这一刻,无需道种搜寻信息,花盛妙也能感觉到,从孟春邈,从剑鬼,从巨月下的心脏,从这方天地之外的祂身上传来的,无可错认的喜悦和爱意。
“给我闭嘴!”
花盛妙捂住自己的耳朵,她皱眉强调道,“不许再念叨成亲的事情了,也不要再说与蜜月有关的剧透!”
“现在,给我变回人形。”
大师兄变回了她记忆中最熟悉的孟春邈模样,花盛妙用自己的命线一层层抱住他,似乎有点理解了喜欢这么对她的大师兄的感觉。
巨月上的一层层柔软月线也将他们更深地包裹,他们一同陷落于巨月的地核中,交换了一个漫长得彼此交融的吻。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会有几章单纯的恋爱剧情,小天使们还有什么喜欢看的番外,可以告诉我,下一本开的也是人外坑,《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喜欢的宝宝可以先点个收藏,没意外的话应该是三月底开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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