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心魔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师妹,哪怕是我自己。”◎
花盛妙听得云里雾里, 但看着大师兄眼底挥之不去的沉郁之色,她感觉大师兄可能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轻轻抓住了大师兄的袖袍。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人与人之间的暂时分离,也会让重聚显得更加珍贵。”
大师兄看着她, 却轻声地问道。
“倘若不是暂时的分离, 而是千年万年, 永不相聚的别离呢?我该用什么办法, 才能将那人一直留在身边?”
花盛妙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大师兄说的是他的意中人分离,只不过大师兄刚刚的那番话,听着有点危险。
她试图引导大师兄往好的方面想。
“若那人也对师兄有意,说不定经过这次分离,她也会意识到师兄的心意,找到再度与师兄相逢的办法的。”
大师兄却近乎步步紧逼地问道。
“若她对我无意呢?”
花盛妙委婉地轻声劝道。
“若是她对师兄无心, 师兄能强留下的也不过一具躯壳。师兄最后想要得到的,难道是一具只能被囚困于牢笼中的人偶吗?”
大师兄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些,他似乎没有过多感情的触动, 然而他漆黑的眼眸,在某一瞬间,却给她一种仿佛两个已经流干了所有泪水的空无血洞的错觉。
“若我愿意——做留在她身边的那具人偶呢?”
花盛妙:……这听起来未免也太过恐怖故事了一点,大师兄就没打算给他的意中人一个稍微阳间点的选项吗?
天中高悬的明月, 似乎也被大师兄的这番痴情触动, 慢慢地眨了眨眼。
等等, 月亮,眨眼?!
花盛妙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然而刚刚明月如同人眼般眨动的场景, 就如同是她单方面产生的错觉。
而等她回过神的时候, 大师兄已经不再提起刚刚的话题。
“师妹不是一直念着要修炼吗?那就从今夜开始吧。”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大师兄就真的将她带回洞府中,开始认真教她修炼。
花盛妙感觉自己有可能也是个修道的天才,不然她修炼的速度不可能这么一日千里。
只是在修炼的过程中,她偶尔会听到极轻的呓语之声。
“师兄,有什么东西在响吗?”
花盛妙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可能出现了耳鸣,幻听之类的症状。
然而等她睁开眼时,又仿佛有一层若有似无的白纱,笼罩在她的眼前。
白纱上慢慢浮现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字迹。
【剑鬼……诡域之门……白猫幻域……大师兄消失……小心……剑鬼……】
花盛妙认出了她自己的字迹。
可她为什么没有这段记忆?
这些字迹是失忆前的她自己留下来的提醒?
——剑鬼是谁?
失忆前的她自己为什么要提醒她小心剑鬼?
——大师兄消失了?
可是大师兄不是好端端地在她面前吗?
那层白纱慢慢消失,花盛妙心中的困惑却越来越多。
大师兄此刻坐在她身侧,他关心地探身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修炼入定时确实会有杂音浮现,干扰师妹的修道之心。师妹只需要静心凝神,不去管那些声音,就不会受到心魔的滋扰了。”
那些声音和刚刚浮现的文字,都是她的心魔?
这听起来是一个极其合理的解释,然而当花盛妙的目光若到大师兄腰间的剑上时,她的脑中却浮现出了一个诡异而恐怖的联想。
在仁剑门的所有师兄当中,似乎只有大师兄会随身佩剑。
如果那些字不是心魔,而是真的,那么幻字里面提及的“剑鬼”,是否与大师兄存在着什么联系?
花盛妙面上不显,她仿佛真的放下心来,认真道。
“我知道了,师兄。”
她再度进入了修炼的入定状态中,可是渐渐的,幻觉中浮现出的那些轻声呓语越发可怕。
极其温柔而缓慢的声音,轻柔而没有任何变化地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喊着她师妹。
慢慢的那些声音不仅仅停留在呓语的阶段,它们仿佛还拥有了实质。变成了一层朦胧而温柔的阴影,覆盖在她的身上,如同一个亲密无间的怀抱。
“阴影”中某种涌动的无形而庞大的存在,如同星辰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一颗尘埃般,将她轻轻抱在怀中,仿佛她出生的摇篮,一点点催生着她的困意与动摇。
在庞大虚影的拥抱中,她却不觉得畏惧,反而如同回到了初生之地般,有种温暖而想要一直陷落安眠下去的永恒与宁静。
然而属于她的最后一丝理智,却在拼命地呼唤她。
不能,不能沉入那片深渊般的安宁世界……这不是,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花盛妙猛然惊醒,和煦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看着自己身下的床铺,仍不敢相信记忆中遭遇的一切,难道只是她产生的一场噩梦?
房门被轻轻敲响,大师兄给她带来了刚刚热好的早膳。
美味的膳食让她慢慢将噩梦中的惊悸抛在脑后,本能淡忘了噩梦中的一切。
花盛妙很快就恢复了旺盛的精力,重新投入到修炼中。
然而一旦她进入修炼,那道如影随形般的朦胧声音与影子,仿佛又缠绕在她的身侧。
“……师妹……师妹……”
然而即使清楚这到声音可能是会伤害她的心魔,她不知为何却难以对这道声音生出一丝一毫的提防之心。
只是花盛妙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好好修炼了?”
这本来只是她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然而那道声音却似乎听到了她这句抱怨之言。
“阴影”没有离开她的迹象,却如同一只大型水母一样慢吞吞地包裹着她,没有再发出任何打扰她的声音。
明明事情的发展合乎了她的期望,花盛妙的心却无法像刚刚一样专注地沉浸于修炼中。
等等,她的心魔,是不是也太好说话了一点?她说什么,他都会照做吗?
而且为什么她被自己的心魔抱着,反而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按照常理来说,心魔不应该是那种恨不得立刻杀了她的邪魔吗?
这个心魔是不是乖得,太像她的大师兄了一点?
花盛妙自己都被这个突然生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不管怎么看,她的大师兄,都和乖这个字扯不上任何联系吧。
可是,大师兄——
不应该就是很乖,很听她的话,虽然偶尔会有一点恐怖,但是还是愿意为了她维持人的特性……
越来越强烈的诡异感觉在花盛妙的心中翻涌着,现实与感觉的奇异冲突,让花盛妙本能地想到了她昨天看到的那面白纱。
如同是伸出自己的十指般自然的,当她格外强烈地想要看到那面白纱时,白纱陡然清晰地浮现在她的面前。
可白纱上的字迹却如同被某种力量刻意模糊着,然而只凭这些零星出现的字眼,花盛妙脑海中陡然浮现出许多奇怪的,她明明从未经历过,却又觉得格外熟悉的记忆。
……大师兄,剑鬼,桑师弟,玉鬼……诡域……
仿佛是从旁观者的角度阅读了一段自己的记忆,当她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大师兄”时,虽然她的记忆未能恢复完全,但是花盛妙已经能够确定——
这个人,不是她的大师兄,而是将她拖入了这个邪域中的罪魁祸首,也就是真正的剑鬼。
她原本还想要继续与剑鬼虚与委蛇,至少要等到她完全恢复记忆,再考虑与剑鬼彻底撕破脸面。
然而当触碰到她的眼神时,剑鬼沉黑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师妹,都想起来了吗?”
被剑鬼这样的眼神看着,花盛妙反倒有种眼下的场景不像是与最终反派碰面,而更像是她这个负心人被痴情者质问的心虚感觉。
不是,她也没欠剑鬼师兄什么情债吧,就算剑鬼师兄等了她万年,这也不是她强逼剑鬼师兄等的。
她才是那个可怜的苦主吧!
花盛妙的心虚顿时消失,她心中有了几分底气。
“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她气势不输剑鬼半点地继续质问道。
“师兄将我困进幻域里,还清掉了我的记忆,难道不应该是师兄先向我解释吗?”
她一边理直气壮地问着,一边试图和她真正的大师兄沟通,找出破除幻域的方法。
然而真正耐下心与大师兄沟通时,大师兄给她的感觉却有些奇怪。
他像是一团朦胧而巨大的虚幻阴影,似乎只残留着抱住和呼唤她的几分本能。
而更多的阴影已经从她身边逐渐蔓延到这个世界,原本的地面变为无数只眼睛拥挤滚动在一起的猩红血肉,黏腻的血泡与无数畸形的肢体汇聚涌动着,如同这个世界正在被某种恐怖之物侵染着,往日温馨而日常的景色变得越发诡异恐怖,她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泥泞的,被阴影一点点吞噬交缠血肉的邪异之渊,连空气都变得让人阴冷发寒。
剑鬼仿佛对此毫无察觉般,他注视着她,却像是一具披着空荡荡的人皮,却毫无情绪的枯骨。
“师妹看着大师兄,与看着剑鬼,是不一样的。”
“我明明就是师妹的大师兄,可为什么师妹还能将我当成剑鬼……”
眼见着剑鬼在这种时候了还沉浸在这种自欺欺人的骗局里,花盛妙再也忍不住了,她冷声道。
“师兄,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我的大师兄,自始至终,只有孟春邈一个。就算你冒用他的名姓,将我拉入幻域之中,你也不可能成为他。你明明能做我唯一的剑鬼师兄,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做我的大师兄呢?”
但也害怕太过刺激剑鬼,花盛妙略微放缓声音道。
“师兄,现在把我从幻域中放出去吧。我会拉住大师兄的,不让祂真的吞了你的。”
然而剑鬼空洞的黑眸中,却如同枯井底部点燃了两簇幽幽的火光。
“我冒用他的名姓?”
剑鬼苍白的十指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他轻声却带着森森恨意地一字一句道。
“明明是他偷走了我的身份,窃走了我的名位。师妹,你知道我在我的天命里,看见了什么吗?”
“我才是与师妹初识的那一人,我本应该是师妹最名正言顺的大师兄!而孟春邈这个名字,也是师妹起给我的姓名。”
“他才是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来自界外的邪祟!他扭曲了我的天命,顶替我的位置,偷走了我的师妹。”
剑鬼面容下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红纹浮动着,那些红痕如同拥有生命的虫子,在他的血肉中扭曲而挣动着,似乎随时可能突破这层血肉涌动出来。
然而剑鬼仍然毫无察觉般抓住她的手,如同疯子齐力向正常人证明自己的正常一样,嘶哑而恳求道。
“师妹,他才是最该消失的那一个。若是没有他出现,这一切的邪祟诡物都不会出现,修真界也应该与我幻域中的世界一样平和。”
“师妹,他骗了你,真的是他骗了你!你信我,你信我啊!”
剑鬼宛如字字泣血的嘶哑控诉,宛如撕扯走了最后一层,庇护着幻域的力量。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却也仿佛多出了无数呓语般的血肉之声,密密麻麻的眼睛与血肉悄无声息地蔓延覆盖着,却被无数道阴影般的恐怖剑气斩出深壑似的创口。
而那创口之中,又生出一排光滑而巨大的眼白,被眼白注视的剑气如同陨落的星火般坠落而下,而再度浮出空中的剑气上,已经长出了无数滚动的全白眼球。然而这些异变的剑气,又会被更多迅猛如星雨的剑气斩灭。苍穹与陆地,仿佛变成了这两股邪祟之力对抗的战场。
花盛妙的头皮微微发麻,她能感觉到地面发出的恐怖震颤。
然而最恐怖的是,在剑鬼身上,她竟然感觉到了与大师兄给她的那股相似的恐怖邪异之力。
她原本以为剑鬼刚刚说的都是他疯病发作下,连自己都信以为真的疯话,可是现在,花盛妙心中不得不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假如,剑鬼说的,都是真的呢?
没有给自己继续动摇下去的可能,花盛妙冷静看向剑鬼。
“我是不可能相信师兄空口无凭之言的,除非,师兄愿意让我搜魂——”
剑鬼看着她,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答应下她的这个要求。
然而下一刻,剑鬼的面容,甚至连他的白氅,都覆盖上了一层畸形血肉与诡物交织而成的阴影。
“不。”
被血肉阴影最终覆盖住的那一刻,剑鬼的脸上却出现了轻松的,如同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执念与不舍的平静笑意。
花盛妙终于能从那点笑容里,依稀捕捉到剑鬼当年意气风发时锋锐与坚定的身影。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师妹,哪怕是我自己。”
当剑鬼松开原本紧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刻,花盛妙预感到了什么,她陡然想要开口,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进了门中。
在眼前的景象消失的最后一刻,她看见剑鬼颤抖着看向她,宛如贪婪地仍然想要抓住她,却极力控制住本能渴望的,漆黑眼瞳一点点消失,只剩下面容上一只只浮现而出,逐渐布满整具身体的恐怖眼白。
花盛妙跌落进了门里,当门完全关闭,她仿佛隐约感觉到一股巨力撞入诡域之门上,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啃噬之声。
然而门连同剑鬼一样很快消失,她落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之地,照明夜珠的光亮也照不透周围那层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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