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幻境(完) (26)
象往后会变成何种模样。
刚刚醒来,他们就知道利用麒麟血脉玩弄人心,若是没有谢征等人插手,真的不会波及无辜者吗?不提那四大妖王和他们的属下,路过被抓的小妖与修士,可还有命活?
看谁都认为对麒麟心怀不轨,故意引诱,又暗地里唾弃对方。
如果当初遇见的不是琼光,接受了他们的“筹码”,难不成就该死吗?
周霖说想要平静的生活,可等到他们手染鲜血、恶贯满盈的那一天,当真还能归于平静吗?
……错了,一切都错了,错得离谱。
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只会离真正想要的东西愈发遥远。
周启不想成为下一个秦知邻,更不希望周霖变成那样。
好在,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周霖,】他认真地唤道,【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天下,会有意思吗?除了彼此无人可信,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你什么意思!】周霖隐隐激动起来,她瞪着周启,首次感觉对方如此陌生,【你要丢下我?】
这个向来需要自己去照顾的哥哥,好似先一步跑到接触不到的对岸去了。
这个认知令她惶恐、无助,又惊又怒。
周启摇摇头:【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霖霖,你比我聪明,我能想明白,你一定也可以。】
【你不妨想想,这些年来……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周霖的思绪随着他的话逐渐飘远。
融天炉一行,背叛过琼光后,对方自然待他们再无从前予取予求、任劳任怨的好脾气。
但也绝非苛待,至少,不会说什么重话,衣食住行也从不短缺。
他们名义上作为他的“表亲”留在谷中侍奉左右,实际上,琼光的事情从不曾叫他们沾手。无需烦扰其他,就能安生地养伤修炼。
周霖自知受制于人,生怕惹恼了他,使处境更为艰巨,表现得十分乖觉;周启也不滋事,琼光更是不拘小节。
同住一个屋檐下,虽也偶有争执,但几乎称得上和谐。
平日里,琼光练剑,周启入道,她则默默钻研术法。
琼光出门不在时,就由他们二人看家。空闲下来,还会带他们一道下山。
相安无事的久了,有时,周霖甚至会有种错觉。
好似回到了最初,还未暴露出真正面目时的那会儿。
不同的是,现在,他们不必欺瞒,琼光也不会放任——就如他答应无律的那般,是非对错,言传身教。
就算周霖不乐意听,也不得不压着点脾气,慢慢地,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对她而言,这个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修士,似乎已并非“可以利用的对象”,这般轻飘飘的存在了。
这……会是周启所言的“信任”吗?
她,信任琼光?这个稀里糊涂结了契的、哥哥之外的人?
那么,琼光呢?他如今又怎样看待他们?
他也会……付出信任吗?对于背叛过他的两个人?
周霖忽而惶然,攥出了满手心的汗。而她甚至不知道为何紧张、乃至心底空落落地发虚。
【会将秦知邻的手记给你,】周启却道,【不,会告诉我们秦知邻未死的消息,他的态度早就很明显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周霖忍不住喃喃。
【或许很少,】周启说,【但恰好,我们眼前,就有几个。】
周霖沿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望见座上四人。
琼光、蔚凤、傅偏楼……谢征。
【我后悔了。】周启眼中浮现出一阵痛色,他痴痴地轻声道,【我不想当坏人了。】
【我不想再去骗人,去做混账事……我想要真正的平静。】
见他这副恍惚的模样,周霖突然明白了自己下意识的抗拒和否定。
越是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就越是无法宽恕从前的自己。
她哆嗦了一下嘴唇,由衷升起一种颠覆的恐惧,而周启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我现在真的很开心,霖霖。】
他眼神发亮,周霖的手还按在他的胸口,触碰到剧烈的心跳。
【好像……我们终于能做点什么了。不是只为自己。】
不是只为自己。
那究竟会是……怎么一种感觉?
周霖的心也连着一块跳动起来,涌现出一股从未体会过的热流。
她想到一件曾无法理解的事情。
住在弟子舍时,为行方便,她常常变成兔子,趴在窗边晒太阳。
毛皮暖融融的,她觑着眼睛,看前来拜访之人络绎不绝;大多数是麻烦,可琼光素来不厌其烦,无论指导剑术、同行除妖或是其他什么,都照单全收。
周霖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大多人只是想占个便宜,根本没想过报偿,为何要做这般吃力不讨好之事?
琼光则很平静地回答她。
——真正的好处,我已然得到了。
而这一回师寅失踪,外门上下,几乎没有琼光谈不了话的人。
不论年纪、修为、目的,帮忙盯死了问剑谷;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得到消息。
尽管没能真正帮上忙,但谁都尽心尽力,且半点不为难。
那是周霖所不曾接触过的景象。
“世人是一面镜子。”小时候,周若橙拥着他们,这般说过,“你待之宽和,便见之宽和;待之残忍,便见之残忍。”
他们曾待之以恶意,便深陷泥潭、作茧自缚。
而眼下,好似有了一个崭新的选择。
【不过,不论如何,你是最要紧的。】周启看着她,【若你实在害怕被追究,我也不会逼你。】
【霖霖,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说出去?还是……再次辜负他对我们的信任?】
194 幽禁 还不肯认错吗?
一阵漫长的沉默。
尔后, 周霖低下头,闷闷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为何周启能这样果决地做出抉择,不知不觉间, 他已变得这般成熟, 像个真正的能挡风遮雨的哥哥了。
这令她欣慰之余,又有点不甘和失落, 复杂难言。
盯着地面看了会儿,她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不过,我如今与琼光结了契。】
【我们身在问剑谷,暂时走不了,与他们……算是一边的。】宛如在说服自己,她的语气逐渐笃定, 也逐渐轻快起来,【所以,帮他们也是为了我们,对不对?】
【对。】周启笑了笑。
周霖终于松下口气, 撇撇嘴:【我会试试看解咒的,不过要多久不太好说, 先不做保证了。只是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 这咒术究竟是谁下的。】
【的确古怪。】周启蹙起眉,思索道, 【追根溯源, 这门咒术,乃当初秦知邻留下。如今除了你我, 还有谁会知晓?】
这句话点醒了周霖,她猛地抬头:【对了!】
【怎么?】
【秦知邻,】周霖的呼吸急促起来, 【秦知邻为何要研究麒麟血脉的咒术?他打算让谁来用?】
周启紧跟着面色一变:【你是说……】
【探寻咒术,自然是为己所用!】周霖道,【可他凡人之身,凭何施展麒麟咒术?】
【换血之术。】周启沉声,【麒麟复苏之法。】
【一开始,就不是为我们而准备的……】周霖捂住嘴,【娘亲的尸身……他,他怎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换走了娘亲的血脉……成了麒麟?】
周启喃喃道:【所以,这个咒法就是他下的。】
【他如今就在问剑谷,就在,我们身边?】
转念之间,不寒而栗,兄妹俩齐齐打了个冷颤。
也就在此时,桌前,琼光陡然叫道:“有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摆在身前的那面铜镜里,泛起一阵涟漪般的波澜。
随即,穆行之的身影出现在了上边。
他面色如常,负手而立,端着副傲然姿态,步伐则有些仓促;从所居之处离开后,踏碎虚空,很快穿过云流,来到问剑峰后的一座山头。
周遭无人,踏足的那一瞬,穆逢之眼中忽而涌现出数不尽的阴翳。
他伸出手,朝外一挥,登时,山头上本空空如也的石室中,现出一道曲折向内的小路。。
“合体修士的障眼法。”谢征眸光一凝,“难怪哪里都寻不到踪迹。”
傅偏楼冷声道:“师寅果真是被他关了起来。竟还在外假惺惺地发火,这师父当的,着实不要脸!”
“这里是……”
蔚凤和琼光几乎同时开口,对视一眼,纷纷发觉彼此神色的难看。
铜镜不大,呈现出的画面贴着穆行之,其实看不太清所在的环境如何。
但零碎的几个角度,与印象极深的一处地方严丝合缝地对上,叫两人心情都不太愉快。
——训诫之地,问剑谷用以关押犯戒弟子的禁地。
封闭、幽暗,外有阵法护持,被关进去的修士皆会无法动用灵力,要凭凡人之躯捱过冰窟的森冷,以及似乎坠入无底深渊的寂静。
蔚凤曾在少时被关过一次,个中滋味,至今仍不愿回想。
而琼光则是在叩心阶上、困住师寅的杂念中见过。
那是师寅向穆行之妥协的第一步,从那往后,他开始真正地顺从、再也不敢违逆对方的意愿。
眼见着穆行之一步步朝里走去,琼光心底唰地燃了一把火:“他想故技重施?”
没有片刻犹豫,他站起身,抓起桌旁平放的浩存剑,说道:“几位师兄,烦你们去请无律师父过来主持大局。刻不容缓,我先到那边去。”
“等等。”
谢征蹙了下眉,制止道,“走意真人毕竟乃合体修士,又一贯对你有敌意。贸然前去,恐怕不行。”
琼光何尝不明白?但他攥紧剑柄,深深吐出一口气,摇头道:“抱歉,我等不下去。”
他得快些把师寅救出来,多停一秒,对方就多在里头受一份罪。
“从此处赶往无律师父的居所,御剑也要一炷香。也不知穆行之会停留多久,是否对她早有防备……这次倘若不能人赃俱获,打草惊蛇,日后想抓到他就难了。”
“琼光师弟这般过去,就不会打草惊蛇了?”谢征反问,“看不透他布下的障眼法,师寅站在面前,或许都不知道。届时,你待如何?”
“退一步说,就算人赃俱获,被抓了个正着,又能如何?他到底是问剑谷的长老,师寅的师尊,外人插手不得,顶多败坏些名声。岂非埋下一桩祸患?”
琼光默然。
谢征抿了抿唇,他知琼光心中焦躁,设身处地地想,倘若换作傅偏楼被囚,他定也无法维持冷静。
不过,琼光的忧虑也不无道理。
他稍作思忖,忽然道:“也不是毫无办法。”
琼光精神一振:“什么?”
“穆行之会这般对待师寅,无非是将人视作他的代替。他厌恨曾经压在头顶的堂兄、穆逢之前辈,乃至生出心魔,而恰好——”
谢征瞥了琼光一眼,“你的存在,给了他能扳回一城的希望。”
上一代的恩怨纠葛,他们知晓得已很清晰,不难猜出走意真人的心思。
穆逢之与穆行之,琼光与师寅。
兄与弟,杂灵根与双灵根,外门与内门,天才与庸人……相像如斯,简直是宿命的轮回。
穆逢之故去多年,就算想从他入手,一雪前耻,也找不着人。
谢征不清楚走意真人对胜过他执着到何种程度,但从宁可自损修为、传功给师寅,也要他有与琼光一争之力的情况来看,大抵已有些疯魔。
这种敌意尽管危险,却也可以利用。
“既然要撕破脸,不妨做得干脆些。”谢征道,“师寅是他的弟子,琼光师弟,你不是。”
“谢师兄是说……”琼光若有所悟。
“——意图谋害谷中弟子,还是在宗门大比上取胜、即将前去兽谷秘境的内门弟子。”
谢征微微一笑,“这个罪名,能否以长老的名头轻轻揭过?”
傅偏楼心领神会地说:“就算想揭过,师父怕也不会答应。”
谢征侧首看了看他,回眸道:“只是,此举以你为诱饵,到底有些冒险……”
“冒险又何妨?”琼光眼眸发亮,“就这么办好了!要怎么做?”
“我已给师父传去消息,想必用不了多久,她便会请谷主与其它长老到场。”
谢征沉吟:
“我与偏楼手里还有几张师父给的匿息符,可寻时机潜入石室,将师寅救出。在此之前,就由你引走穆行之的注意。”
琼光颔首:“没问题。”
“蔚师兄,”谢征转向蔚凤,“你在外接应,师父倘若到来,将消息用木雕递给琼光师弟。届时,激怒对方,逼他动手。”
蔚凤也点点头:“好,你们万事小心。”
谢征顿了顿,抬眸肃容道,“琼光师弟,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要做的只是牵制、拖延、周旋——师父来前,万万不可刺激到他。”
“倘若有何不测……我们,也另有底牌。性命要紧。”
“我明白的。”琼光心底淌过一道暖流,慎重应下,“你们也一样。”
“事不宜迟。”
几人当即起身,正欲出门时,谢征又一次感到投在身上的视线,稍稍一停。
偏过头,麒麟兄妹定定地瞧着他,好似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
“……”周启迟疑了下,“我有话告诉你,等回来再说吧。”
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心下生疑,但眼下并非谈论其他的好时候,谢征便朝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一片漆黑的训诫之地,听不见任何声息。
唯独剩下自己,被铁索紧紧扣住手脚,动弹不得,浑身冰冷、轻轻颤抖。
师寅不知道自己已在此处呆了多久。
他近乎失去了对外的感知,满心麻木,疲惫不堪。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偶尔甚至会觉得已经与死人无异。
扯动干涩的嘴唇,能感到一丝疼痛,这点痛觉稍稍唤醒了些神智,他更用力地抿住唇,同时不知第多少次在心底开始数数。
上次……到多少来着?
一百?一千?还是一万?他被关多久了?为什么还不放他出去?
还是说,只要他不肯低头……师尊会关他一辈子?
无可名状的恐惧掐紧了胸腔,师寅剧烈地咳嗽起来,嘶哑声响回荡在石室中,经久不息。
而这一串动静落下后,周遭没有重归平静,而是响起了另外的声音。
嗒。嗒。嗒。
越来越近,有谁在朝这边走过来。
师寅仰起脸,眼中绽放出惊人的希冀。
他哆嗦着,身体朝前倾去,只见迎面裂开一束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泪水跟着一并流淌出来。
“云光吾徒。”来人似乎觉得他很可怜,扶住他的肩,低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
——是走意真人。
师寅心中一沉,眼里的希冀也熄灭下去。
而穆行之恍如不觉,自顾自道:“已经一个月了,还不肯认错吗?”
“错……”师寅艰难地蠕动着咽喉,穆行之以为他终于晓得屈服,抓着肩头的手不知不觉勒紧。
他振奋道:“本座是你的师尊,何忍见你吃这般苦?云光,只消你告诉为师,登天桥一试上,你对那人心软、故意叫他赢了,是不是?”
“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为师清楚你个性软弱。”他仿佛听见了师寅的回应般,笑道,“只要你认个错,也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事,就当行他个方便……”
师寅目中忽然流露出哀色。
“师尊。”他虚弱开口,“你还不愿承认吗?”
穆行之笑意一僵。
“弟子输了。堂堂正正、竭尽全力、问心无愧地输给了他。”
“没有放水,没有心软,几乎以命相搏。”师寅问,“当日之局,您看在眼里,弟子是否倾尽所学,师尊莫非瞧不出来?”
“闭嘴!”
穆行之顿时暴怒,“胡说八道!本座尽心尽力地待你,怎会比不过一介外门弟子?”
“定然是他做了手脚!没错,定然是你为了让他进入内门,故意做戏!师云光,你好大的胆子,本座如何待你,你竟这般回馈我?”
他神色变幻,状似癫狂,已深陷魔怔之中。
师寅不忍听下去,低声求道:“师尊!醒一醒,睁眼看看如今吧!”
“穆逢之前辈早已故去多年,孰强孰弱、孰是孰非,又有什么意义?何必执迷不悟?”
“不准提那个名字!”穆行之大叫,“执迷不悟的是你!是你!你这个废物!”
被激烈指责,师寅心中一痛,呼吸急促几分。
多年师徒,走意真人待他那般宠爱,他们间自然有情谊在。他妄图开解对方,却始终不得成效。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穆行之逐渐冷静下来,望着地上瘫软的弟子,挥袖冷哼:“罢了。”
“云光,你真是太令为师失望了。”他语调森寒,“就继续在此处好好反省。”
“师尊!”师寅咬牙,“你这样做,就不怕被别人发现吗?”
走意真人扫来一道奇异的目光:“谁会发现?”
他顿了顿,嗤笑出声:“呵呵……你该不会,还在指望你那个王明哥哥来救你吧?”
“……”师寅眸光闪烁,显然被说中了心思。
“他的确在寻你,不过,又能寻多久?”穆行之讽刺道,“兽谷秘境就要开了,你猜,他会不会留下来找你?”
师寅沉默不语。
他清楚,琼光要去兽谷,是为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他并不想为此拖累对方。
但,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他说不定快疯了。
若是……
“你还是祈祷,”穆行之冷道,“他最好别摸到这边来。否则——”
话音未落,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幽幽挑起眉。
“说着,人就来了,这可真不巧。”
他似笑非笑地瞅了面色大变的师寅一眼,半点没有快被发现腌臜作为的慌乱,“我去会会他。”
“等一下,师尊!”师寅将铁链扯得哐哐作响,“这与他无关,你不能——”
一道禁言咒打过去,他转瞬没了声音。
“聒噪。”穆行之眼底划过一丝阴狠,“他若好生在外边呆着,有无律那个女人护着,我也奈何不得。偏偏找到这里来……”
“区区元婴小儿。你就在此地好好听着,你尽心维护的好哥哥,究竟有怎样一副面目,再想想该怎么与为师说话!”
说罢,他负手转身,朝石室外走去。
195 还清 我不欠你。
琼光方才踏足山头, 便见到有道身影矗立在前方,似乎恭候多时。
浩存剑钻回鞘中,他握紧剑柄, 接着吐出口气,缓缓放开。
牵制、拖延、周旋。
不能表露出太明显的敌意。
在走意真人的认识里,他不该知晓那些前尘往事。
上前两步, 琼光面上浮现出一丝讶异, 随后又变为郁色,低低唤道:“走意长老。”
“——是你?”
穆行之轻蔑地望着他,不屑否认, 只道:“此处为训诫之地, 闲杂人等不可擅入。王琼光, 你为何在此?”
“自是为寻师寅而来。”
琼光佯装愤懑:“想不到, 抓走他的居然就是长老!你为何要做这种事?云光师兄分明是你的弟子!”
“我的弟子?”穆行之咀嚼着这两个字,神情渐沉, “既是本座的弟子,你倒是告诉我, 他为何口口声声都向着你?”
琼光一愣, 他继而恨声质问:
“王琼光啊王琼光, 你究竟给云光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尽心尽力培养几十年,他眨眼就忘;说他薄情, 偏生又牢牢记得儿时与你的那点浮萍交集……”
“登天桥的比试,是不是你提前要他暗度陈仓,做了一场戏?说!”
“做戏?”琼光不曾想他竟自欺欺人至此, 愕然不已。
那片刻停滞,被穆行之当成了心虚,一时两眼放光, 不住地喃喃自语: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云光天资出众,又得本座精心栽培,怎会不如你?就算受那个人的青睐、得了机缘又如何?我的弟子不可能比不过他……绝无可能!”
真是丧心病狂。
琼光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
他起初默不作声,没有反驳,可一想到叩心阶上师寅决绝的态度,再看走意真人自以为是的借口,就禁不住腾起一阵火。
终是没有压抑住,声线稍冷:“师寅乃你教出来的弟子,是否竭尽全力,长老莫非瞧不出?”
“……”这话与师寅先前所言极其相似,穆行之脸上的笑意淡去,眯眼盯着他。
琼光攥紧手心:“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我赢得堂堂正正,他输得问心无愧。”
“口出狂言!”
穆行之的斥责刚刚出口,对面青年已不退不让顶来了眼神:“恕弟子无状,狂言几句,长老莫要计较。”
被不软不硬地一噎,穆行之一时找不到话,又听他道:
“一场胜负而已,过往弟子尚且修为低微时,不必动手,云光师兄也远胜弟子。道途漫漫,遥无尽头,日后究竟孰胜孰败还尚未可知,长老难不成因这一次的败绩,就要断言云光师兄不如我吗?”
“再者,大道三千,怎论高下?以修为论?以剑术论?以所学术法论?前二者弟子尚有几分信心,但后者哪里比得过云光师兄这些年勤学不辍?还是说,非得以生死之战定论,那全天下的丹师器师医师,岂不都为人下人了?”
“同是求道,当为道友。各有所求、各有所长,何必频频相较、有碍己身?”
语调越发高扬,铿锵有力,琼光执剑环顾,双眸湛然,令人难以逼视。
寻常十分亲和的那张圆脸分外严肃,居然生出威仪之感。
这副模样,叫穆行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个人。
那个素来豁达潇洒,让他嫉妒到憎恨,生出心魔、困顿百年的人。
那个夺走了他的一切,爱人、名声、地位……反过来踩在他头顶的人。
那个无论如何都无法打败,却又早早死去,他永远无法雪耻的人。
登天桥上击溃他后,看穿他伪装下丑陋的妒忌,与他说“比较乃人之常情,莫要令其蒙蔽双眼,徒生障碍”的、那个高高在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穆逢之,死了这么多年,你为何仍阴魂不散!
“够了!”
穆行之面皮发紧,低喝道,“这场比试之要紧,你又怎会知晓?”
“我费了那么多的心血,甚至不惜自毁修为、传功与他,只为他不要重蹈覆辙,似我一般活在你们的阴影之中……可他呢?”
“他就是这样、这样回报本座的!叫我时隔多年,又一次一败涂地……”
他盯着双手,颤抖地絮叨,神情发痴。
琼光明白无论和他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轻叹口气。
却不想穆行之陡然被这声叹息激怒,抬起头,眼珠充血,死死瞪着他。
“是不是在如你们一般道心澄明的天才看来,他人阴暗的念头皆是庸人自扰?”
穆行之阴阳怪气地问完,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迸出。
他朝琼光屈指成爪,怨毒地说:“罢了,罢了,穆逢之早就死了。再如何天资横溢、再如何惊才绝艳,他也是个死人!而你,我本想留你给云光对付……现在看来,何必指望那个不中用的东西!”
“让你一道步穆逢之的后尘便是!”
说动手就动手,还是在谷中,真是疯了。
琼光皱皱眉,好在早有准备,扔出一件拜师时给的防御灵器,躲过了这一击。
灵器在半空化作齑粉,足可见穆行之如何盛怒,直直下了死手。
穆行之讽刺道:“修为不高,外物不少。我倒要瞧瞧,你还能挡多少下。”
琼光道:“弟子不才,拜师时得师父所赠,有些家底。”
顿了顿,又垂目问:“长老想要杀我?这可是问剑谷,就不怕被谷主追究?”
“你自寻死路,谁会知是本座动的手?”穆行之嗤之以鼻,又傲然仰脸,“不过,谅你辈分尚浅,本座允你留道遗言。”
他凝视着琼光的脸色,猫戏老鼠似的,饶有趣味地问:“死到临头,有何想说的?”
琼光正思索着周旋之法,袖中忽然木雕震了一下。
服软的言辞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他露出一个笑,畅声道:“这么说来,弟子的确有一事欲问。”
没有欣赏到他的慌乱,穆行之不快地皱起眉。
琼光轻轻说:“长老私下囚禁师寅,是为何?”
“我道什么,”穆行之哼了一声,“自是叫他改邪归正。”
“便是觉得,此举是为他好喽?”
“不然如何?云光终究是我的徒弟!”
琼光陡然翻脸,嗤道:“徒弟?说得好听,我看,你不过是把他当成了你的代替!”
“自觉失败,便将陈年怨气加诸在师寅身上,稍有不如意,就施以强硬,逼他去走所谓的‘正途’!竟还有脸说是为他好……”
“你怎配为人师表?我呸!老不羞的东西!”
要说骂人,琼光以往好歹也是当过纨绔、出入过市井杂地的,嘴皮子利索得很。
一番话撕破脸皮,字字诛心,穆行之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颊涨红。
“大胆……大胆!”
他气得说不出话,隔空扼住琼光脖颈,合体期的威压毫不收敛,倾泻而下,只想着杀了这个碍眼的修士,好一解心头之恨。
尚未来得及动手,却觉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隔空斩断。
“大胆的是你,走意,还不住手?”
沉沉声音从旁传来,穆行之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
瞧见了满面肃穆的宣云平,以及恕己、成化、无律。
还有扶着师寅的谢征、傅偏楼与蔚凤。
琼光“噗通”一下摔倒在地,咳嗽起来,几名小辈连忙过去扶他。
恍然明白过来,穆行之瞪着他们,手指发抖:“你们……算计好了……”
“不管是否算计,走意真人。”无律淡淡截过话头,“你擅自囚禁内门弟子,又欲违背谷规,冲我的小弟子动手……”
她瞥向宣云平:“是否该给我个交代?”
“师尊!”穆行之冷汗直冒,惶恐低首,“此事……”
“此事不必多言。”谷主漠然道,“你做的太过了,走意。”
“……是。”
谷主唤道:“成化,按照谷规,该如何责罚?”
成化真人抹了把额头,为这糊涂的四师兄哀叹一声,随即答道:“谷中若有修士私斗,视情况轻重、态度好坏而断。轻则禁闭,重则逐出谷外。”
他瞅了垂着头的穆行之一眼,说道:“四师兄欲仗修为高深,强杀晚辈。按照谷规,该废除修为,逐出谷去……”
闻言,宣云平微微颔首:“走意到底是问剑谷长老,废除修为逐出谷去,有损颜面。修真界正值多事之际,不太合适。”
穆行之不敢作声,但仍旧松了口气。
“不过,活罪难逃。”宣云平又道,“走意,你就暂且在此地好生反省……二十载,养养心性。”
“此地?”穆行之惊异抬头,艰涩道,“训诫之地?二十载?”
“关别人时不觉得有什么,”傅偏楼低声冷笑,“轮到自己倒是知道怕了。”
无律挑了挑眉,拍了下他的肩:“长辈谈事,休得无礼。”
这一下轻飘飘的,根本没用力,在场谁都清楚只是做个样子,但样子都做了,也不好和小辈再计较。
穆行之的脸色无比灰败,他张了张嘴:“可师尊,不是你……”
“怎么。”宣云平望着他,眼神一厉,“你有异议?”
“弟子不敢。”
宣云平看向无律,“这般处置,长老以为如何?”
无律道:“凭谷主安排。”
“那便如此。”
几句话决定完,他看了眼琼光那边,视线在谢征等人身上扫过,意味不明地说:“无律长老,当真收了几个好弟子。”
无律不咸不淡地回答:“谷主谬赞,一帮喜欢乱来的,回去我定要好好说教一番。见笑了。”
宣云平道:“念在师徒情分,本尊就不亲自动手了。成化,你留下,为你师兄送行。”
成化真人点点头,宣云平便一甩袖,半分不留恋地带着恕己真人走了。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后,无律看向琼光,似笑非笑道:“小明,你这一手,可当真不要命。”
琼光讪讪笑了一下:“这个……有师父你在嘛。”
“师父莫要责怪琼光师弟。”谢征摇摇头,抬眼道,“是我出的主意。”
师寅赶忙也道:“都是为了我,长老别生气……”
他才重见天日不久,身体还有些虚弱,说话没什么中气。
无律瞧着他们,无奈道:“为师难不成是什么洪水猛兽?一个两个急成这样。”
“这不是怕您生气?”傅偏楼笑眯眯地贴过去,撒娇道,“让师父烦神,就是弟子们的不是了。”
“还嫌不够让我烦神?”
无律点了点他的额头,“行了,这边也没我们的事,人既然救出来,带回去好好休养吧。”
琼光点点头,挽着师寅的手臂,搀扶着他,跟在无律身后。
成化真人也走到穆行之的身边:“四师兄,随我来吧。”
两拨人擦肩而过时,穆行之却猛地大喊起来。
“云光!云光!吾徒云光!你怎可一走了之?”穆行之望着师寅的背影,声声哀戚,“这些年来,为师可有半分亏待过你?”
师寅脚步一顿,琼光蹙了下眉,低声道:“别听他的。”
而穆行之见人有动静,情绪愈发激动:
“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灵器符咒……得了哪样不给你?有些连我都舍不得用的,但凡于你有益,为师可犹豫过?我待你难道不好?你非要帮衬那群人对付为师?”
“就连这身修为……”他哑声,苍凉笑道,“就连这身修为!为了你,为师也甘愿奉上,从合体后阶跌落初阶,差点没有稳住境界……”
成化这才明白,为何先前见面,宣云平和恕己真人的神色那般怪异。
他颇为不忍:“四师兄,你这又是何必……”
而师寅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了我?”他转过头,神色几乎算得上平静,“当真是为了我吗?”
“师尊做这一切之时,可否问过弟子,是否想要?”
师寅闭上眼,说道:“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
“你扪心自问,在‘对我好’的时候,究竟是在看你的弟子——”
“还是,另一个你?”
穆行之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瞠目结舌:“我……为师……”
师寅疲惫一笑,垂了垂眼。
“师尊,不,走意长老。”他道,“云光承蒙厚爱,这些年劳您照顾。”
“只是,云光庸人之资,实在无法实现长老的寄望……如今,自请逐出师门。”
“您给予弟子的一切,弟子愿悉数归还。”
说罢,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掌拍向丹田,毁了这一身元婴修为。
“不!云光!住手!”
“师寅,你做什么?”
师寅吐出一大口血来,身体向后软去,容貌一下子从风华正茂的青年,衰老十岁有余。
然而,他却没有哪一天,这般畅快、无所顾忌地看着走意真人。
“日后,没有走意长老的弟子师云光,只有问剑谷的外门弟子师寅。”
“我不欠你。”他喃喃道,“我不欠你了……”
196 风雨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夜之时,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击声。
谢征从入定中醒来,按了按眉心,掐灭桌上的安神香,前去打开了门。
夜色深沉, 黯淡的月光沐浴在两个身量矮小的少年肩头, 四只眼眸齐齐望向他。
他并不意外, 将门压开些, 朝后退去一步:“进来吧。”
周启与周霖相视一眼, 没有动,前者低声问:“霖霖,怎样?”
“……没有。”周霖朝里环视一圈,又闭眸感知片刻,摇摇头。
谢征蹙起眉:“这间屋子, 何处不妥?”
周启摇摇头, 下颌向外稍稍一点:“可否借一步说话?”
沉默片刻, 谢征依言踏出屋子, 关好门, 随他们一道走出段距离。
直到出了弟子舍, 快下到竹林边, 才堪堪停步。
“好了,”谢征道,“劳你们来一趟。先前所言,是为何事?”
没有废话, 周霖在怀里摸索两下, 递给他一本书册,和一沓纸:“喏。”
谢征不解接过,借着月光打量一番。
单薄的纸张, 层层叠叠也有一小摞,上面字迹密密麻麻,还画着看不懂的印记。
边缘有些残缺不齐,像是从什么地方撕扯下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书册上,草草翻动,果然在里边发现了能够对上的地方。
周启先是指着那摞纸张,在一旁解释道:
“这是上回,我们前去夺天盟旧址时找到的东西。就笔迹来看,是秦知邻留下的。”
“秦知邻?”
眉梢微微一跳,意识到他们的来意,谢征眯起眼,静候下文。
“我与霖霖在那个地方醒来时,周围的大多数东西早已腐朽、不成模样。唯独几本以灵材记录的咒术完好无损,里头便包括令麒麟复苏的换血之法——这一本,就是其中之一。”
周启一面回忆,一面说:
“当时,我们满脑子都是逃离那里,没有多想,将能拿上的都带走后就匆匆离开了……没想到还另有乾坤。就在临近门口的一个角落里,有道暗格,里边放着这个。”
显然,这是被刻意藏起来的东西。
“之前,你说的不错。”周启望着谢征,这个始终神情寡淡的人,攥着手心狠狠捏了把汗,“我与霖霖的确可疑……但,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也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谢征不置可否,只问,“你认为,这些皆是秦知邻的手笔?”
“我们也是才发现,这些纸是从我们拿走的书中撕下来的。”
周霖紧张地挡在哥哥身前,“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
不等谢征回话,她便急急道:“代表秦知邻并不想让我们发觉这样东西……换而言之,这几页纸上记载的咒术,或许与他后来的安排息息相关!”
“代表那几本咒术,是他特地留给我们的!”
“甚至于,我们所作所为的一切皆在他的算计之内——包括让麒麟复生!”
喊完,周霖喘着气,自己后颈先一阵发凉。
他们从前还是太小、太稚嫩了,以为万事顺遂,殊不知正中有心人下怀。
仔细想想就明白,秦知邻怎会好心地将他们留到三百年后,连换血复苏之法都准备得亭亭当当?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只会是更大的陷阱罢了。
她、还有哥哥,看似已经脱离囹圄,实则一举一动,仍在秦知邻的掌心之中。
“霖霖,没事的,你冷静些。”
周启拍拍她的脊背和肩头,抬眼对上谢征的双眸,深吸口气道:
“此处还有一个疑点:秦知邻既然并不想让我们看到这些,又为何会将之藏在屋里?就算此物是以灵材造就,但凭大乘期的修为,莫非还毁不掉吗?若是不想毁坏,扔到别处也未尝不可……偏偏,藏在了原地。”
“再加上,你应当也能看出来,这沓纸上,记载的咒术皆是神魂所用……故而,我大胆做一个猜测。”
谢征若有所悟,听他一字字地说:“秦知邻留下这些时,已是强弩之末,无比虚弱。虚弱到只来得及撕掉这些,藏在那里;虚弱到不得不舍弃肉身,以魂魄之姿存活世间。”
“他并没有死。”周启慎重开口,“却也无法在此数百年间再兴风作浪,因而半点消息也无。”
“我不知道何人能够杀他,不过。”
他目光幽深起来,“他如今,很可能就在你身边。”
“……”
谢征微怔,识海里011已忍不住惊叫出声。
顿了顿,他冷静问道:“何出此言?”
“你中咒了。”周霖低声说,“近来可有觉得浊气深沉,神思恍惚不受控,不时回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谢征垂下眼,默认下来。
见状,周霖清楚他早就心里有数,继续道:“那是秦知邻在搅乱你的心境,窥探你的神识。”
“此乃窥心之法,是麒麟秘术延伸出的一种。”她绞了绞手指,“那几张纸上都有写,没骗你,你可以仔细看看。”
飞快地瞥了谢征一眼,她咬咬牙道:“虽说,那是麒麟方可施展的咒术,但并非我所下,否则我也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我们怀疑,秦知邻侵吞了娘亲的尸身,先我们一步,拥有了麒麟血脉……”
她语气犹疑,说得有些断断续续,似是下了好大一番决心。
讲完,双眼睁大,定定地直视过来,仿佛要以此论证自己的诚挚。
瞧出她的局促不安,谢征摇摇头,道:“我知道。”
周霖一愣,没料到他这么干脆:“……你信我?”
“你们没必要骗我。”谢征细细看过那道咒术,将之叠放好,平静地说,“更何况,如你所言,秦知邻确然占据了麒麟血脉。”
《摘花礼道》记录下的景象中,便有对方使出麒麟真火的一幕。
兄妹俩松下口气,交握住手,彼此相视,纷纷看出了对面神色的复杂。
“多谢你们提点。”谢征将两样东西还回去,道,“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算不上。”周启苦笑,“毕竟,我们先前也添了不少麻烦。”
周霖则别过头:“秦知邻定然没想放过我们,这也是为我们自己。”
她用眼角瞄着人,“秦知邻很可能就附在你的傍身之物上面,不知有何目的,你自己小心。”
傍身之物么……
谢征眸色微暗,颔首道:“我明白。”
又问:“倘若将他附身之物找出毁去,会否有用?”
“咒术已下,你的神魂与他有了牵扯。”周启道,“在解开之前,毁去他所附身之物,他固然会受伤,可你也会遭到重创。神魂有失,轻则昏迷,重则……最好别那么做。”
周霖踟蹰了一下,说道:“你把手伸出来。”
谢征略有些困惑地探过手,她在上边画了一道晦涩的符号。
“解咒之法,我还未能琢磨出来,只大致有这么一点雏形。”
周霖又描画了一遍,好教他记住,“神魂有异时,可籍此封定。若事态实在紧迫,也算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我听闻你与养心宫的小吉女交好,兽谷之行她也在列,应当有不少化解浊气的办法。若是心思沉静,窥心之法影响不了太多。总归,你警惕些便是。”
“嗯。”谢征掀起眼睫,朝两人微微一笑。
这回没再道谢,只是神色亲近些许。周霖却比先前更加不好意思,不自在地转过身:“那我们走了。若是解咒之法有着落,会告诉你的。”
说罢,也不等回应,她低着头快步离开。
“哎,霖霖!”
周启叫不住她,赶忙冲谢征点点头,追了过去。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谢征面上浅浅的笑意这才散去。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迈开步伐,回到弟子舍中。
茫茫夜色里,返生花依旧静静开在毒水里,晶莹剔透、皎洁无暇。
宣云平、内门大比、浣剑池、秦知邻的神魂……
难怪他觉得不对劲,原来如此。
真是好一出计,叫他无知无觉中着了道。
秦知邻找上他,只是打算窥探他的内心?谢征不信。
大乘期的神识……除了谷主,恐怕就连无律也拿人没办法。
可秦知邻所仰仗的,偏偏就是宣云平。
【宿主……】011忧心地问,【这下可怎么办啊?秦知邻是不是就在这朵花里?】
【要不,我们把它扔掉,再另寻办法吧!】
“不能扔。”谢征摇摇头。
不说是否还来得及去找另外的返生花,事已至此,他的神魂与秦知邻相互牵连,暂且奈何不得。
更何况……若是叫对方知晓他已发觉,还不知会有何变故。
宣云平在后虎视眈眈,眼下,尚且不能与他们撕破脸皮。
谢征状似寻常地在床边坐下,弹指引燃了安神香。
与此同时,他在心底唤道:“011。”
【在的!】
“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谢征凝视着手心那道符号,慢慢阖上眼眸,“如若到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封定神识。”
“届时,就由你来……”
清云峰。
成玄小心翼翼地踏入洞窟,大气也不敢出。
洞窟凿得平整,像是只四四方方的匣子,光线幽暗,水声潺潺,隐约现出一人闭目静坐的身影。
洞里有一泊湖,那人盘坐在湖心,满头长发自肩头散落,滑入水中。
待走得近些,修士目力将面貌清晰描摹出来以后,就连心中早有准备的成玄也不免有些愣怔。
那是个十分年轻、俊美深秀的男人。
发如霜雪,五官如刻,令人见之忘俗,不过修真界中,外表出众者多如过江之鲫,倒还不至于令人侧目。
真正令成玄失色的,是那股漠然深沉的气势。
不知为何,他一眼见着,不是对方模样如何,而是打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胆怯。
就好似碰着了天敌,浑身寒毛直竖,心底疯狂地叫嚣着危险。除了臣服,生不出半分其他念头,全然失却逾越的意志。
这就是当今道门第一人,成玄的呼吸急促几分,就是他那……从未得见的师尊。
——柳长英。
听见脚步,柳长英也并不睁眼,不见唇动,成玄耳边便响起一道沉冷声音。
“何事?”
“弟子成玄。”成玄当即在岸边跪下,伏身一拜,“见过师尊。”
柳长英没有作声,即使是对这位挂名座下的弟子,也不见半分动容。
好在成玄也不指望他给眼神,稍稍仰脸,自顾自道:“不日便要启程兽谷,此番前来,是宗门恐情况有失,求师尊相助。”
“界水洗业一事谣传甚广,如今倒已成了清云宗的不是。此番如若不能夺回白龙尸骨,清云宗声誉更损,怕是会有人坐不住。”
“弟子不才,”他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宗门大比未能摘得可堪入眼的名次。那群人拈花会上得了机缘后,声势嚣张,凭清云宗的力量,大抵压不住他们……若是白龙尸骨叫他们夺去,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清云宗颜面无光事小,业障不除事大,这天下岌岌可危,还请师尊出手!”
不知被哪个字触动,柳长英终于肯抬起眼皮。
刹那间,成玄错觉面皮被利刃狠狠割过一遍,锋利得生疼。
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眸时,他浑身一颤,毛骨悚然,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白龙……天下……”
柳长英喃喃念叨着,混沌的眸中,陡然浮现出一抹光亮。
“不错,龙骨耗尽,凤凰骨未能到手……吾身将崩……”
“唯有成器……唯有夺天,才能……”
成玄听得稀里糊涂:“夺天?”
“你——”
柳长英豁然盯住他说,“去把他带给我。”
“他?”成玄皱眉,“弟子不解,烦请师尊明示……”
“那个云集天下业障的修士。”
“师尊是说,傅偏楼?”成玄一惊。
“傅偏楼……”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柳长英眼中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茫然,很快,又恢复了无波无澜的模样。
他道:“将他活着带到我面前来。”
成玄先是一喜,接着,低眉为难地说:
“可是师尊,先不说傅偏楼已有元婴巅峰的修为,远胜弟子,他身边还有好些人,恐怕不会束手就擒……”
柳长英蹙了下眉。
他思忖片刻,手心探向背后,伴随着“喀嚓”的骨节响动,一条雪白无暇的、长长的尖刺,被他从后脊中抽了出来。
抽出长刺后,男人身上本就不剩多少的人气更为浅薄,一双眼眸寡淡而威严,触目惊心。
“拿去。”
成玄目睹这一幕,愕然地愣了半晌,才冷汗涔涔地捡起扔来身前的尖刺。
谁知刚入手,就被上边诡异的光华所摄。
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刺,甫一握紧,便好似有无穷无尽的灵力流窜于经脉之中。
他的目中流露出一份贪婪之色,又在接触到柳长英视线的那一刻慌乱收起。
“是,多谢师尊!”
成玄朗声道,随即想到什么,面容扭曲一瞬,声音跟着阴冷下去,“此物力量非凡,傅偏楼身边的修士又极为难缠,倘若不慎伤重了谁——”
“傅偏楼无碍即可,他人与我无关。”
柳长英冷漠地回答。
得到想要的答复,成玄费了好大力气,才止住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的笑容。
他长拜道:“弟子定不负所托!”
柳长英则再度闭上双眼,犹如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
毫不在意地起身回头,成玄眼中划过极端的、扭曲的快意。
有了这个,什么蔚明光、傅偏楼、王琼光、应常六……什么谢清规。
何尝是他一合之敌?
他会叫这群人明白,他才是会笑到最后,将他们通通踩在脚底的那个!
兽谷秘境里,等着瞧吧。
197 霹雳 他明明早就死了……
冬去春来, 冰融雪消。
正值初春,兽谷即将迎来毒瘴最为薄弱的时刻。
准备多时的一行人早早赶到外围,等待着阳气最盛的正午降临。
清云宗、问剑谷、太虚门, 以及养心宫都来了不少人, 大多是送行的师长亲朋。
除此以外, 谢征浅浅扫过四周, 发觉还有些藏头露尾的生面孔。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余人。
“这都是炼化了百年返生花的修士?”
傅偏楼小声与他嘀咕, “居然还不少, 先前居然一朵都探不到消息。”
“兽谷封闭多年, 已自成秘境, 其中天材地宝不知凡凡。”谢征敛目道,“眼馋好处的人太多, 拿出来便是腥风血雨,当然不会有谁光明正大拿出来交易。想要得到,要么有运气, 要么有门路。”
况且那时已太晚了, 大多返生花都有了着落,这些修士皆是自恃修为, 想要来闯上一闯的,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会再转手。
这些稍稍一想就能明白, 傅偏楼也只是随口一提。
他借着凑过来的动作,在长袖下拽住谢征的手,唇角翘起,眼眸发亮:“好在虽有周折,总归而言有惊无险。这趟, 也但愿如此。”
白承修究竟留下了什么给他?傅偏楼迫切地想要知晓。
袖中的残缺玉简似也感知到他不安定的心绪,隐约发烫。
谢征握紧他,轻轻颔首:“嗯。一切小心。”
他们方才说了没两句话,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谢道友、傅道友,好久不见。”
成玄大步行来,面上温和地微笑着,似乎与平时无异。但倘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他的兴致似乎格外地高,眼里写满了春风得意。
不清楚他又揣了什么坏水,傅偏楼的脸色唰地冷淡下来,不轻不重地“嗯”了下,算作回应。
成玄却毫不介意,仿佛之前那些不快的摩擦都没发生过般,望向谢征感慨道:
“看来,谢道友也得到了返生花?真是太好了。你没能前来宗门大比,我还以为要错过此回的兽谷之行,大大可惜了一番。有谢道友在,想要带回幽冥石,便又多了一分把握。”
“谬赞。”
谢征垂了垂眼,傅偏楼也跟着蹙起眉,传音道:“师兄,他不怀好意。”
“谁不知道,他成玄是擦着边挤进的前十?若是你在,他哪能捞到这个名额……”
傅偏楼沉吟道,“可他刚刚的话,听上去却不全然是假。”
“至少,”他咬了咬唇,“他的确希望你在。”
眸色稍沉,这么多辈子下来,他堪称对成玄了如指掌。
如此表现,莫非——
“他可能找到了什么倚仗。”傅偏楼低下睫羽,半阖眼皮,遮住眼底森然的杀意,“……他想对你下手。”
先前几次碰面他就发现了,这一世的成玄对谢征分外在意,对他倒没那么上心。
这般外露的针对,无疑触碰到了傅偏楼的逆鳞。
他的手指不觉攥紧,恶念流动,几乎压抑不住。
谢征哂然:“大抵,不止是我。”
如成玄这般的人,一旦得到足以凌驾他人头顶的力量,必然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别说曾三番五次当众下他脸面的自己,哪怕是对方心怀好感的裴君灵,也未必不在他所暗恨的范围内。
就看他的“倚仗”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了。
成玄还不知两人在传音里三言两语将他剥了个精光,兀自神采飞扬地笑着,端一副谦和君子、风度翩翩的模样。
“傅道友受业障之苦久矣,成某深感痛惜。待寻回幽冥石,便可了结这桩因缘,还道友一个清净。”
他道,“清云宗欲聊表歉意,从兽谷秘境出来后,还望不计前嫌,来清云峰上作一趟客。”
这话被他咬得意味深长,傅偏楼听得浑身不舒服,脸上凉薄更甚:“免了。能找回幽冥石再说。”
那可由不得你。
成玄目中渗出幽幽的恶意,仍然笑着,礼节性地点点头,才转身离开。
谢征凝视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稍一眯眼。
【宿主,我总觉得成玄身上好像有股很奇怪的气息……】
识海中,011嘟嚷道,【而且,他刚刚的话是几个意思?要小偏楼去清云宗?这打什么鬼主意呢!】
“既是祸患,”谢征冷冷道,“不必再留。”
【诶?】
011愣了一下,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虞,小心确认道:【宿主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
“兽谷秘境与外隔绝,又险境颇多,不慎栽在里头也是寻常。”
谢征低眸看向修长手指,声音轻得近乎呢喃,“已叫他活得够久了……”
从天而降的枪阵、夺走安宁的血雨、高高在上的眼神。
还有轮回之中对傅偏楼所作所为的一切。
他从未遗忘过。
片刻都未曾。
“不过,”他的视线移向身旁之人,稍稍柔和,“此回的正事,乃寻到白前辈的尸身,不让幽冥石落入清云宗之手。”
这种时候,他不希望这人再污到傅偏楼的眼睛。
成玄,就不必旁人费心了。
……
天边云絮流动,日头高升,晴空万里。
眼见着正午将临,毒瘴中的邪祟气息变得越来越弱,众人不再犹豫,纷纷取出返生花,灵力运转,当场炼化。
见状,清云宗的主事长老清了清嗓子,嗓音震荡开来:
“诸位道友。”
“兽谷本是妖兽栖息之地,三百多年前,人妖大战,以白龙的妖火为源头,形成了这道穿不破的毒瘴,后经清云宗、问剑谷、养心宫等合力商议,由十位合体修士联手封印。久而久之,自成秘境。如今,不知其中几多险境,还望谨慎行事、处处留心。”
顿了顿,他再度开口,这次的话,则是单单对宗门大比上取胜的那些人说:
“千年返生花的药力,足矣维持三个月。在此期间,幽冥石之事,有劳你们费心,若能寻回,清云宗定有重谢!”
“为天下人行事,”成玄上前一步,肃穆道,“吾等义不容辞。”
“好,好!”那长老喜笑颜开,仿佛幽冥石赫然到手,“去罢,待你们凯旋归来,必以十里盛宴相迎!”
“时辰已至。”他转身振袖,眼中爆出两团精光,“诸位真人,同我开阵!”
随着这一声高喝,艳阳终于攀升至最上,散发出融融暖意。
当年合阵的十名合体修士齐齐出手,一时间结印纷飞,光华骤绽。
无形的屏障缓慢消融,黑红色毒瘴迷雾瞬间朝外张牙舞爪,又被日光照得“滋啦啦”向后缩去。
这丝丝缕缕的雾气像是有生命一般,瞧上去十分诡谲,散发出极重的怨念。
气味也不太美妙,在场众人无不蹙眉;那些修为不算高的,几乎刹那变了脸色,一连急退好些步,才避免了被毒气侵蚀。
炼化过返生花的修士则无知无觉,这么一来,他们便被人群“顶”到了最前边。
问剑谷的自然聚在一处,另一边,裴君灵与陈不追对视一眼,也走了过来。
七人并肩而立,皆身姿挺拔、风采摄人。
清重真人行至无律旁边,忽而长叹口气,复杂到难以言语。
这一趟回来……无论情况如何。恐怕,修真界都不会再继续平静下去了。
而局势到底会往哪一边倾倒,所有重担,尽数压在这七名年岁还不算多大的孩子肩头。
前途未卜,吉凶难料。
恍惚之中,她好似看见数百年前,也是同样的七道身影,坚定地站在前面,支撑起道门的脊骨。
清重真人心绪万千,无律也不遑多让。
目光沉沉地凝望了会儿毒瘴,又落回眼前。
她似是微笑了一下,尽管那张脸依旧毫无变化,可如漆的眼瞳中浮光掠影,柔和至极。
“去吧。”她道,“我在外边等你们。”
谢征等人冲她们点点头,相互递了道眼神,往毒瘴中踏去。
很快,背影消失在漂浮的黑雾中,不见踪影。
“奇怪。”同样来送行的陈勤踱步过来,扫视着周围,困惑地问,“两位,是否少了个人?”
“少人?”
清重真人全部心神都放在裴君灵身上,没怎么注意周围,闻言,不解地看了过去。
“宗门大比夺得第九的那位散修。”陈勤想了想,“叫什么来着……应常六?”
“正午快过了,怎么还没见着他的影子?”
应常六?
无律抬眉,记起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许是在别处已进去了。”她并不挂心,闲闲扫过四周,“怎的,晚风真人很在意他?”
陈勤道:“说在意,也算不上。就是觉得有些古怪。”
他眼眸中透出思索之色:“宗门大比上,我观他招式,总隐约很是眼熟……像是刚下山游历时,曾见过的一位老前辈。”
“我也想过,或许师出同门,应常六就是那位前辈的弟子也未可知。”
陈勤摇摇头,“但不对,太像了——他与那位老前辈,除容貌外,路数、气质、举止……几乎一模一样。”
他描述得有些诡异,清重真人蹙起眉:“夺舍?”
“不好说。”陈勤犹疑道,“彼时,我年岁尚浅,印象也不算深。只记得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法……”
无律低眉敛目,随意听着,忽然察觉到不远处投来的一道目光。
仿佛蕴藏了万般情绪,五味杂陈;又像是单纯的欣慰与释然。
她俶尔回望过去,只见一个蓝衣青年遥遥避过目光。
日头稍斜,正午将过。
他脚步不停,低首窜入毒瘴之中。
只是唇角,似乎抬起一段熟悉的、浅浅的笑意。
愣怔在原地,无律一时思绪空白,听得陈勤讶异道:“应常六?他还是来了。”
“应常六?”
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眸光一点一点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诧来。
猛地回身,无律盯住陈勤,问道:
“你方才说,他使的是什么?”
陈勤一顿,奇怪道:“使枪。”
“枪……枪?”无律的手指颤抖起来,“不,不会的,怎么会是他?”
“他明明早就死了……”
198 逢春(一) 初临兽谷。
毒瘴浓稠, 淹没其中,周遭便不见声响。
同行之人,哪怕是挨得极近的傅偏楼也没了踪影, 仿佛天地之间, 仅剩他一人。
返生花的药力流窜过经脉,随灵力涌出,在体外覆盖上一层剔透屏障。
雾气触之即退,在漆黑视野中燃起浅淡白光。
谢征缓步前行。
不知过去多久,耳旁传来“吁”的一声, 像是有谁吹了口气,将那雾气猛地吹散开,在眼前呈现出一片开阔景象来。
他站在高出一截的岸边, 脚下湖泊一望无际。
四周寂静无声,别说与他一道进来的那些人,就是一只虫豸也瞧不见。
唯闻清风拂过水面, 发出细微的波澜声。
此时正是深夜, 粼粼水波倒映着幽微月色, 格外静谧无暇。
湖上泛着氤氲薄雾, 隐约可以嗅到袅袅清香,像是荷塘莲子, 亦或秋叶月桂, 越是注意到这股香气, 就越是浓郁, 无孔不入。
谢征当即闭息, 朝后退去几步,眸光稍凝。
——碧波草。
集群而生,择血肉而食。
攒动似水波摇晃, 引诱不知情的妖兽前来饮水,再以香毒麻痹,拖入“腹中”,尸骨无存。
兽谷虽无妖兽,但能在其中活下来的奇花异草,可不比妖兽好对付。
在老贝壳口中,从前,碧波草就素有“兽谷十大害”的威名。因其伪装出色、只要有一丝血肉就能生机不绝,还半点不能沾身。在它手上吃亏、上当化作养料者如云。
这样一大片碧波草,不知葬送过多少人和妖的性命,才长得这般欣欣向荣、美轮美奂。
谢征从袖中取出通讯木雕,里头已窜出好几道不同灵流。
秘境外的瘴气在不断流动,入内的修士会在何处落脚,全凭运气。
会被分开很寻常,他们一早就商量好,进来以后倘若木雕尚能使用,就先取得联系,再寻地方汇合。
向里边灌注灵力,很快,便听见了蔚凤等人的声音。
注意到多出一人,蔚凤连忙问:“清规师弟,你在哪里?情况如何?”
“遇见了一湖碧波草,暂且无碍。蔚师兄那边怎样?”
“碧波草么……听闻此草喜阴,应是在兽谷南面。我这里东南西北全是山岩,分不清方向,待我走出去再辨别。”
蔚凤说完,琼光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我刚进来就碰着一朵瘴芝,似乎在西边。”
“我也在西边。”陈不追道,“琼光道友周围景色如何?我去找你,结伴同行,多个照应。”
“到处是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琼光犹豫一番,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声音抬高,“正北方有一株巨木,不知你能否瞧见?”
“嗯,在我的东南面。”
“那我们便至其南面十里处汇合!”
这边两人达成一致,先行一步。谢征等候片刻,没有再听见第四个人的声音,蹙了下眉。
傅偏楼、宣明聆和裴君灵都未回讯,或许是缠上了什么麻烦,抽不出身来。
偏偏兽谷因毒瘴所扰,天地之气闭塞,追踪符之类皆用不了,也不知该往何处寻人。
蔚凤想了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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