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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幻境(完)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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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尖挑出一抹雪亮的银光,直指对面的谢征。

    谢征一顿。

    “你想做什么?”他眸色稍沉,“不要乱来。”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最后说过什么吗?”

    傅偏楼喃喃,“那时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突然出现,有些莫名其妙的家伙,却平白乱我心神。”

    “我想着,你若是胆敢来妨碍我,就杀了你。便与你说——”

    “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一字字地说着,语气冷酷,与那时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说完,摇头嗤道:

    “真可笑,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彼时的他还不曾想到,他跟谢征的确还有再见之日,只不过,那已是下辈子了。

    每一辈子,在这座茶楼相会,最长也仅有一盏茶的功夫。

    于对方而言,不过是九盏茶;于他而言,却已度过漫长而又无望的整整九辈子。

    “我想试试。”

    傅偏楼朝对面的白衣修士缓缓走去,止在一步之遥。

    他抬起脸,望着近在咫尺之人,微微一笑,笑容中藏着无比浓稠的危险意味:“试试……杀了你,或者我死了,能不能结束这一切。”

    然而,即便被枪尖抵着,谢征也没有抽出腰间的剑。

    他只略略垂眸,看着眼前的青年。

    “不反抗吗?”傅偏楼问他,“你打算就这么引颈受戮?”

    谢征淡淡道:“你不会杀我。”

    傅偏楼一愣,随即呛出了声。

    “听上去真荒诞。”他嘲笑,“我们分明才认识了不过九盏茶的时日,你却这般笃定。”

    “可就是这么荒诞……”他又叹息,“我不会杀你,我杀不了你。只不过是,才认识九盏茶,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很奇怪对不对?相处如此短暂,与我所历经的时间相比,犹如白驹过隙一般。”

    “——我却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没有羞涩,欢喜,窘迫。

    他平静地说着,眼中浮现出隐约的哀戚,以及无尽的苦楚,阴云一般,填满瞳孔的每一个角落。

    显得晦暗难明。

    谢征没有料到会有这番剖白,微微一愣。

    “我记得,你说你有一个感情甚笃的师弟。”傅偏楼有些疲惫地道,“别再来纠缠我了,如若还有下辈子,去找他吧。”

    枪柄在掌心挽出一道花影,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陡然往后退了一步。

    原先指着谢征的枪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只听得“铛”的一声。

    金戈相撞,长枪.刺中了早有准备的剑刃。

    谢征欺近还未反应过来的青年,一把捉住那只握枪的手腕。

    “一直在这里。”他凝视着傅偏楼,缓缓道,“我的师弟。”

    183 往复(十一) 他也喜欢傅偏楼吗?……

    “你说什么?”

    仿佛听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傅偏楼睁大眼眸,嘴唇轻颤。

    “我是……”他看着谢征,半晌, 嗓音犹如呓语般低微, “你的师弟?”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 谢征眼里流露出一抹无奈。

    “是。”他伸出手, 将傅偏楼脸颊边有些凌乱的鬓发整理好,一边道,“与我同入问剑谷无律真人座下, 道号仪景。乃我一路看顾到大的……师弟。”

    顿了顿, 五指合拢,收回袖中。

    谢征平静地说:“我也是任务者。”

    傅偏楼被雷劈了似的, 不禁朝后退了半步。

    他紧紧攥住枪柄, 胸口一阵起伏,一时无法理解:“师弟?任务者?你的意思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初, 我便告诉过你。”

    谢征一字字说,“此处为叩心境, 我与师弟意外同赴之处。”

    “——乃你的记忆之中。”

    傅偏楼的脸色不比方才好上多少,喃喃道:“……荒谬。”

    嘴上斥着荒谬,可他心底却清楚,谢征多半没有说谎。

    先前想不明白的东西再度浮上脑海:对方无所不知的了解, 对他莫名其妙的关怀, 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存的、只存于这栋茶楼的须臾相会……

    “也就是说,”傅偏楼恍然,“这些,都是假的?”

    “没有遇见过你的那些记忆……才是真的?”

    他忽而觉得异常讽刺,摇着头发笑, “难怪,难怪——”

    难怪他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走向。

    并非留不住痕迹,而是打一开始,就不曾发生过这些。

    这座茶楼里,根本就没有名为谢征的、仅他可见得的人。没有谁听他倾诉、为他开解、教他知晓究竟何为真心何为假意……

    原来如此。

    谢征低低道:“我本不欲告知你这些,陪着你,直到一切结束。”

    聊作一星半点的慰藉,不让这漫长的十辈子那般难捱。

    “可我未曾料到……”他叹息一声,“我的存在,竟会令置你于如斯境地。”

    以至于,令原本好端端活蹦乱跳到第十一辈子的人,绝望到意图自戕。

    如非他先一步看穿了对方的打算,还不知会如何收场。

    “师弟,情爱多苦。”

    谢征垂眼,漆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正如你所言,我们不过相处短短数盏茶的光景。究竟,你为何对我这般执着?”

    不止是在这里,现实中也一样。

    他总是弄不懂,对方怎会喜欢上他。

    知道傅偏楼的心思以来,偶有时候,他会觉得他太过委屈。

    满腔痴心,扎进不知会否得到回应的人身上;这回也是,误以为他已有两情相悦之人,却依旧一头栽了进来。

    “慢着。”

    傅偏楼听他一本正经地问完,终于回过神来,蹙眉道,“这么说,你和你师弟、不,和我。”

    停顿一下,语调不可思议地上扬,“——不是道侣?”

    谢征:“……不是。”

    “不过,”他难得有几分窘迫,轻声解释,“你之前也与我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我还没有考虑清楚。”

    “谢征,”傅偏楼神色莫名,“倘若这里当真是叩心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眯了眯眼,往前凑近一些,缓缓道:“别忘了,叩心阶,又名情人桥。”

    那只没有被额发遮掩的眼眸中,郁气渐消,转而焕发出一抹光彩。

    “你也喜欢我的,”他小声问,有些欣喜地确认着,“对不对?”

    “——”

    离得太近,气息交缠,发间淡淡的冷香扑面而来,令谢征素来缜密的思绪停滞了片刻。

    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好半晌才答道:“……我不知道。”

    “我不曾有过心悦之人,无从判断。”

    “若说在意,自然不假。你于我而言,是此世间最要紧的人,可是傅偏楼。”

    他抿了抿唇,嗓音微微干涩,“我说过,我也是任务者。我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寻常师兄弟,更为复杂、也掺杂了更多东西……我不能笃定,这份在意与系统和任务无关。”

    谢征极少如此将心声宣泄于口。

    他几乎不会示弱,也从不愿对谁剖白,头一回这么做,好似藏匿于阴影中的存在曝晒于日下,极其不适。

    可他逼着自己说了下去,哪怕十分艰难,说得一句一停。

    见状,傅偏楼也收敛起面上的随意,认真听着。

    “我大你五载,与你相识时,你十三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想起那时候瘦小单薄、阴晴不定的少年,再看看眼前长身玉立、意气风发的青年。

    分明面貌变了许多,可神色流转间,却又有极其熟稔的地方。

    “又小又难缠,偏偏是我的任务对象,不免多加费心,看顾着些。”

    “起初,你警惕我,我不喜你;想着两看两相厌便好,无需投诸感情。我养你长大、保你平安,你乖顺点让我完成任务,这样就能结束了。”

    “可看顾得久了,好似,逐渐变得不太一样。”

    到底从何时起不一样的,谢征已然记不清了。

    只是某一日忽然意识到,他没有办法再将傅偏楼视为纸上轻飘飘写出来的几行字,而是无比鲜活的一个人。

    一个有时烦神、有时贴心的,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

    “等你长大几岁,发生了些事,我便带你去了问剑谷。之后,你就成了我的师弟。”

    师兄为长,师弟为次。

    前者管教后者,名正言顺。

    彼时,他还不能完全对傅偏楼放心,担忧对方为魔所惑,走上歪路,成为原著中的灭世反派。

    故而决断,要始终压人一头。会执着于师兄这个名头,也正是为此。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将你看作……”谢征斟酌了一下用词,“晚辈。”

    傅偏楼唇角一抽:“这么多辈子加起来,你是我晚辈差不多。”

    失笑地揉了揉他的发顶,在对方不虞的注视中抽回手,谢征继续说道:

    “我不知你是从何时起,对我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又为何能分辨清楚。”

    “喜欢……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眸色流露出几分深思,“若论在乎,家人、友人,皆不可割舍。但那又与情爱不同。”

    “我想过,是否因为我们相伴太久,这才产生了如此错觉。可……”

    傅偏楼心领神会,接道:“可我也喜欢上了你。”

    “你说的那些过去,我都不记得;你陪在我身边的这段时日,林林总总算来,尚不足一天。”

    他问,“这下,还觉得是错觉吗?”

    谢征定定望了他一会儿,敛眸无言。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他再也无法否认,心底的最后一丝犹疑也被扫去。

    不是混淆、不是错觉,与家人的关爱、友人的投合不同。

    傅偏楼真真切切地喜欢他,甚至,只在叩心境短暂的相逢中,再度沦陷于情爱。

    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执拗到痴愚,灼热到可怕。

    所以,他愈发困惑,为什么?

    傅偏楼为什么会认定是他?

    谢征清楚自己并不招人欢心,不如说正好相反,上学时,讨厌他的不在少数。

    形容冷淡,脾性固执,鲜少向外透露所思所想,难以交心。

    就算是对傅偏楼,他也有所保留,从不与对方多提过去的事。

    “值得么?”他喃喃自语,“我这种人……”

    “你这种人?”傅偏楼挑眉,“我倒不知,莫非有何能挑剔的地方吗?”

    他像是挑剔地将人上下打量一通,说道:“论及样貌,风姿湛然,一见钟情者恐怕不在少数。”

    目光移到腰间的剑鞘上:“年纪轻轻,修为更甚于我,方才拦下我的那一剑极为不俗,道法也远胜同辈。放眼天下,屈指可数。”

    谢征略不自在地垂下眼睫:“夸张。”

    “哪里夸张?若我说的不对,师兄大可指摘。”傅偏楼理直气壮道,“能明辨是非,解我所惑;性子虽然稍冷,换句话说就是沉稳。处变不惊者,从容有度,能够托付依赖,不是吗?”

    他夸得一点也不亏心,好似本就如此。

    被那道全心全意的目光围拢,谢征一阵恍神,说不出半句驳斥之言。

    “最重要的是,”傅偏楼盯着人,面上也有些羞窘地飞红,却没有挪开视线,“我既倾心于你,在我眼里,你自然千好万好。”

    谢征也看着他,“为何倾心?”

    “这东西有理由吗?我只是想要你、放不开你。”

    傅偏楼紧紧拽住他的衣袖,靠过去,嗓音压抑,“我不想失去你……再也不想了。”

    他的语调分外沉重,仿佛藏着许多辈子求而不得的怨怼。

    谢征似乎有些明悟,又仍有懵懂。

    但他分辨得出,听到这些话时,心底绝非毫无波澜,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欣悦。

    ……这会是喜欢吗?

    他,也喜欢傅偏楼吗?

    他缓缓揽紧手臂,第一次有意识地,尝试将青年拥到怀里。

    有些单薄的脊背,柔韧的身躯,冰冷的温度。

    好似一直忽视着的某处空洞被填补上,严丝合缝,不留一分空隙。

    一颗心跳得厉害,微微发软,又微微酸涩,好似被谁拧住般,令他安宁之余,横生紧张,罕见地不知所措起来。

    这样静静靠了一会儿,傅偏楼眼神微动,轻轻问:“谢征,我是第几辈子才遇见你的?”

    “——我还有几辈子要等?”

    “不远了。”谢征附在他的耳畔,叹了口气,“我是第十一个。”

    “也就是说,再有一回,就能结束了。”他又问,“到时候,就不会再忘掉你了,是吗?”

    “……嗯。”

    傅偏楼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松开了手。

    谢征却没有放开他,低声道:“抱歉。”

    “你道什么歉。”傅偏楼不在意地摇摇头,见他依旧神色沉郁,想了想,突然促狭道,“这样的话,师兄,我要讨个赏。”

    谢征不解,却仍旧应下:“好。”

    “那你过来点。”傅偏楼朝他招招手,似要隐秘地耳语一番。

    谢征稍稍低头,他又道:“再过来点。”

    谢征依言,直至咫尺之遥。

    傅偏楼忽而环住他的脖颈,仰起脸。

    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轻飘飘的,犹如羽绒蹭过。

    “好了。”

    傅偏楼亲完,望着犹在愣怔的师兄,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谢征,下辈子见。”

    184 往复(完) 其终。

    “啪”的一道惊堂木响。

    “上回说到, 群英荟萃的宗门大比上,清云宗傅偏楼横空出世,一杆长枪荡涤八方, 无人可挡。”

    “大师兄成玄身殒以后, 清云宗弟子鲜少如此扬眉吐气;这一春风得意, 禁不住多透出些消息, 说这手段神鬼莫测的傅小道人,自小就极有注意……”

    说书老道慢吞吞扬声,吊足了胃口:

    “据传, 他和问剑谷蔚明光一样, 皆为千载难逢的天灵根,却主动要求不声张, 好磨砺心性。天下第一人柳长英惜才, 将之收入座下,后于宗门苦修多年, 不问世事……”

    “如今,十年磨一枪, 一朝天下闻,当真是我辈才杰!”

    “但,也有小道消息称,傅偏楼即是近来风头正盛的无名组织的幕后之人——那名为莫前的修士, 乃他一手培养的心腹……”

    底下听众议论纷纷:

    “我就说, 那个姓莫的畏畏缩缩,如何当得起无名之主!”

    “这么说来,早在清云宗闭关之时,他便有所动作了?当真是心思深沉、手眼通天。”

    “怪哉,我听闻前不久, 无名还与清云宗弟子起了冲突。这……”

    谢征站在楼梯旁,将这些乱糟糟的声音听了个七七八八。

    再不妥的劣势,经历得多了,便轻车熟路。

    这一世的任务者莫前性格软弱,反而教傅偏楼有了发挥的余地。

    斩成玄、创无名、夺宗门大比魁首,暗中培养势力,与清云宗相争。

    就连魔眼也未暴露于人前,他人提起,皆是恭恭敬敬的一句“傅小道人”,而非过去口诛笔伐的“妖道”。

    这令谢征不由松下口气。

    至少目前为止,这辈子的傅偏楼还没有遭太多罪。

    他心中好受了些,整理一番神色,转身朝楼上走去。

    熟悉的雅座,花鸟屏风,还有上头映着的隐约人影。

    ——傅偏楼就在那里。

    这个认识让谢征心口陡然一跳,止住步伐,抬手抚上唇瓣。

    上边似还留在先前一触即分的湿润与柔软,微微发麻。

    与在养心宫近乎磕碰的那一次不同,这是实实在在、无可反驳的一个吻。

    ……他其实有所预感。

    却在傅偏楼连声唤他之时,依旧低下头去。

    自己究竟如何作想,谢征已然说不清楚。

    就在他怔怔出神时,屏风后,传来青年低哑柔和的嗓音。

    “何人在外?若是来寻傅某的,还请进吧。”

    谢征顿了顿,收敛多余的心思,抬步走入屏风后。

    雅间中仅有二人,一者,是带着淡淡警惕投来视线的昳丽青年;而另一者,则是个看上去有些瑟缩的中年男人。

    傅偏楼凝望着来客,只觉对方面貌分外熟悉,不由一阵恍惚。

    恍惚之后,记忆回笼,青年原本有些晦暗的神色蓦然一清,脸上绽放出极其璀璨的笑容。

    “……你来了。”

    起身迎上,他的嗓音还有些抖。

    “嗯。”

    见状,谢征眸中也不禁浮起浅浅笑意,握住他伸来的手,“久等。”

    傅偏楼摇摇头,正欲说些什么,身后男人却磕磕巴巴地道:“小、小楼?你在做什么?那里谁也没有啊……”

    光顾着高兴,都忘记还有个碍事的家伙在了。

    傅偏楼朝后瞥了一眼,也不作解释:“莫前,你出去。”

    “啊?可、可是……”

    “没有可是,出去。”

    男人迅速萎靡下去,宛如一只瘪了的气球,喃喃道:“是,是,听你的。”

    他站起身,正欲离开,谢征望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稍等。”

    傅偏楼于是又开口:“慢着,你停下。”

    莫前眨眨眼,不明所以地惶恐起来:“小、小楼?怎么了吗?”

    “战战兢兢的做什么,我是平日里苛责过你吗?”

    傅偏楼蹙了下眉,轻哼一声。

    以往对方这副样子,他习惯了,懒得计较;可如今谢征也在,他可不希望让人觉得自己拿这个任务者怎么样过。

    “不不不,当然没有!”莫前连忙摇头。

    “就是……”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傅偏楼身旁,哭丧着脸问,“小楼,你是见鬼了吗?这个世界里,还有鬼魂吗?”

    傅偏楼:“……你是结丹修士,就算有鬼,怕什么。”

    他不忍直视男人的怂样,觉得自己脸都快丢光了,偏过头去。

    谢征也有几分好笑,沉吟片刻,对傅偏楼道:“你问问他,他的系统编号是多少。”

    系统编号?

    傅偏楼有些疑惑,不过还是依言发问。

    莫前不解地说:“系统编号?你是说……009吗?”

    闻言,谢征眸色稍沉。

    果然。

    傅偏楼的第一世为原著,第二世方才有任务者介入。

    程行为第一个,接着是尚峰、徐宁宁、方小茜……第九世的卓习宇,眼前第十世的莫前。

    加上他,正好十人,与当初老贝壳幻境中的十位生物课代表一个不差。

    可他拥有的系统,却是“011”。

    从那时起,谢征心中便起了疑虑;如今,这份怀疑终于落定。

    的确有问题。

    第十世的莫前是009,第十一世的他,该是010才对。

    系统不会出错,所以,出错的只会是傅偏楼的记忆。

    ——真正的第十一世的经历,从傅偏楼的记忆中抽离了。

    任务者,应当还有第十一个人的存在。

    “怎么了?”莫前懵懵懂懂地离开后,傅偏楼问道,“有哪里不对吗?”

    谢征摇摇头。

    多一个任务者,于对方而言便是多了一辈子的折磨。

    就这样结束也好。

    只不过,不单单是傅偏楼,就连业障化身、不受轮回所困的魔也不记得,这就耐人寻味了。

    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天道,不作他想。

    可天道意识如今困于界水之下,自顾不暇,真的还有余力吗?

    就算有,又为何要这么做?那一世,与其它九辈子有何不同?

    毫无头绪。

    这般一团乱麻、不知从哪里下手的感觉,突然让谢征联想起很久远的一桩事。

    他看向面露不解的傅偏楼,伸出手,轻轻撩开他遮挡着左眼的额发。

    那只苍蓝色的剔透瞳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魔寄宿在其中。

    迄今为止,第一回被魔眼所注视的人,都会因沾染浊气而被魇住,陷入恐惧,看到自己最为害怕的幻象。

    而其中有一些前生与傅偏楼纠缠颇深的,甚至能藉此回想起一些过去的沉痛记忆。

    譬如蔚凤,还有灰蛇。

    唯独他,瞧见了某一世的最终,被魔占据了身躯的傅偏楼。

    对方手腕上扣着一根红绳。

    涅尾鼠筋做底,正红棉线缠绕织就,打结的手法都与他送给傅偏楼的那根无异。

    若说这是将来的征兆,可魔分明不认得他;若说只是虚像、意外看到了谁的记忆,可他又能与魔对话,甚至在其中被杀死。

    这二者间,会有某种联系吗?

    谢征思索着,不知不觉蹙紧了眉。

    本就有许多事还未明了,如今再添一笔,令现状更加混乱。

    往后,到底该何去何从……

    他沉默太久,傅偏楼从起初的不解,逐渐变为不满,拽了拽他的衣袖。

    “不告诉我吗?”

    谢征回过神,垂下眼看他,不知该怎样解释,“想不通。”

    “很要紧?我们登上叩心阶,是为了这个?”

    “……不。”

    经此一提,谢征的思绪清晰许多,“与我们目前的打算关系不大。也或许……是我多虑了。”

    毕竟,这些皆是他的一己之见,并没有任何证据。

    傅偏楼扯出一个散漫的笑来:“不烦了?”

    谢征叹息一声:“烦下去也不过徒增迷障。”

    当务之急,还是得到返生花,前去兽谷找到白承修的尸首,不能让其落入夺天盟手中。

    傅偏楼颔首:“若当真有所不妥,等时机到了,自然会水落石出。”

    他往一旁略略挑眉:“与其为这个费神,不若陪师弟我喝杯茶、叙叙旧。”

    “这辈子的故事,我还未说与你听呢。”

    谢征神情稍霁,朝他点了点头。

    “好。”

    已在局中,身不由己。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色晦暗。

    明灭不定的光影浮在头顶,好似不断流动的积云,又像是浸在水底,波光粼粼。

    四周一片荒芜,没有茶楼、没有屏风、更没有人群。

    只有苍茫的天,与皲裂的地。

    第十世的景象崩塌之后,谢征本以为会从叩心境中出去,回到原处。

    然而再睁眼时,面前便是这副模样。

    他独身站在此处,傅偏楼也不见踪影。

    一片寂然之中,谢征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缥缈、微弱,若非凝神细听,会错觉如阵阵清风拂过。

    “……谢征……”

    那声音唤着他的名姓,辨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透着说不出的沧桑与古朴,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掉。

    谢征问:“你是谁?这是哪里?”

    对方不答,自顾自道:“幽冥……”

    谢征目光一滞:“幽冥?”

    “到幽冥来……”声音愈发虚弱。

    “带着……第十一影……到幽冥来……”

    第十一影?谢征微怔——011?

    “你莫非……”他试探着,“是天道?”

    声音沉寂了半晌,似乎才聚起些许说话的力道,愈发.缥缈:“不……”

    “找到我……我将告诉你……所有……”

    “在天道得逞之前……”

    天道……得逞?

    谢征一惊,还欲再问,那道声音已彻底消散。

    与此同时,眼前的一切陡然化为浓雾,将他团团淹没。

    185 定情 “偏楼。”

    有如浸在温水之中, 难以言喻的柔暖舒适。

    平白多出的一段记忆融入识海,没有受到分毫阻碍。

    身旁云遮雾绕,迷迷蒙蒙, 瞧不清景象, 就如无处着落的思绪一般。

    【奇怪……】含糊的小奶音在耳畔响起, 【011好像被强制休眠了一段时间……】

    【发生什么了?】

    【宿主?】

    它呼唤的白衣青年并未作答, 有些恍惚地搭上右肩。

    ……没有。

    没有温度冰凉的手,没有长而柔软的发。

    从后牢牢抱住他的那个人,没有了。

    念头划过, 他不觉抿紧唇角, 眼睫垂落,流露出难言的失措。

    小奶音顿时急切起来:【宿主你怎么了?为什么——】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简直就像快哭了一样。

    011一头雾水, 又焦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了,小偏楼就在另一边!】

    灵光一闪, 黄澄澄的毛绒团子立刻从怀里蹦了出来:“宿主你等一等,011马上去叫他过来!”

    它正欲跑走, 一只手从后伸来,捉住了它。

    “011,回来。”

    修长五指轻轻合拢,将没嘴的小黄鸡扣在掌心。

    011刚要激动地喊出声, 就听他低声道:“好了, 我无事,稍微安静一会儿。”

    小黄鸡立即乖乖点头。

    识海一片混乱,谢征扶住额角,闭了闭眼,还未完全从之前的情绪中走出。

    分明, 他该向011询问一番有关那道苍茫声音的事情,看看能否摸索出些眉目。

    再者,也不知外边过去了多久,登天桥的比试又该如何作算。

    ……有许多事还需逐一考虑。

    可他抬起眼,望向桥的另一边,便什么也想不到了。

    心口浮起一阵难耐的渴望,近乎疼痛。

    行动先于想法,等谢征回过神来,他已迈步往阶上走去。

    一步,两步,越来越快。

    临近桥心,白雾已消弭得十分浅薄,遥遥地,谢征看见一道身影。

    “——谢征!”

    问剑谷内门的服饰,衣衫如雪堆叠,乌发以珠玉束起。

    白龙环扣垂在颊边,摇摇晃晃,随着对方扑来的动作向后飞掠。

    谢征下意识张开双臂,将人抱住,脊背因冲劲微微一滞。

    他却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

    傅偏楼在怀中仰起脸,眼眶有些泛红,嗓音也泛着哑意:“我……”

    像是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摇摇头,又喃喃问:“原先是什么模样?”

    “原先?”

    “你……”拽住衣襟的手指愈发用力,“原先的那天,是怎么过来的?”

    他的语气很是难过,带了些微的哽咽,听得谢征既怜爱,又不禁心生熨帖。

    手指顺着如云长发,一点点地梳理纠缠,他叹息一声,说道:“不那么有趣。”

    “我要听。”傅偏楼闷闷道。

    谢征于是回想了番,缓缓说:“就如你所见那般……”

    他其实很久没有记起过那一天了。

    被同学诽议、被不良生找茬、被辅导的学生厌恶、被唯一的朋友断交。

    好似所有的坏事,都在父亲的忌日上演。简直像是某种暗示。

    对那时还不太成熟的他而言,的确是很糟糕的一天。

    但这些,谢征只字不提,只道:

    “有吕婷维护,高峰也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他没能做什么。有同学怕闹出事,叫来班主任,把他带走了。”

    “江涛和他爸闹脾气,也就一时半会儿。他跑出去剃了头发,好好发泄过一通,做了平时不敢做的‘坏事’以后,回家发现老板给他准备了爱吃的果盘,还告诉他接下来两天都不用补习,就心虚了……后来人也乖了不少,辅导直到高三还在继续,补贴了不少家用。”

    “至于范晰,”谢征顿了顿,“弃我去者,没必要强留。过段时间就忘记他了。”

    傅偏楼蹙着眉嘟哝:“说的轻巧。”

    “的确算不上多艰辛。”

    这句话并非刻意安慰,谢征记得很清楚,一开始,他的确无法释怀。

    当晚,没有补课,他仍旧翘掉了晚自习,坐车去了父亲的墓地,在夜色中枯坐良久。

    仓促、烦躁、孤独。

    以及扎根在心底,挥之不去的负罪感,沉甸甸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谁也不敢告诉,谁都无法理解。

    他就倚靠在谢故醒的墓前,身心俱疲,沉沉睡去。

    尔后一觉醒来,忽然觉得,那些都无所谓了。

    那天之后,好似一夜之间成熟许多,他行事也更加稳妥。

    尽管依旧我行我素,却不像以往般会拒人千里之外。

    再加上后来吕婷心病治好后,特意公开为他澄清了当初那件事,表达感谢,班里同学对待他也不再那么排斥,变为了有些尴尬与愧疚的避让。

    “况且……那些都过去了。”

    “以后你会陪我的,”谢征贴近师弟耳边,轻轻问,“对不对?”

    耳根发麻,傅偏楼脸上发烫,半晌都没敢应声。

    他想了又想,终于鼓足勇气,唤道:“谢征。”

    “嗯。”谢征定定地看着他。

    这般柔和的目光蛊惑了傅偏楼的心神,他的视线从对方唇上掠过,浅浅抽了口气,咬牙问:“你……你可想清楚了?”

    “我等很久了。”

    他小声道,加上叩心境中难捱的数十辈子,恍如隔世,“……有点太久了。”

    不是不能再等下去,只要能得到最想要的那样东西,等再久他都愿意。

    但谢征如今的态度,令他有了一种唾手可得的错觉,忍不住骄纵几分。

    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如浸水火。

    在对方出声前,傅偏楼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脸色。

    谢征则并不径直作答,低眉敛目,说道,“你过来一点。”

    这话分外耳熟,傅偏楼眼睫颤抖,指尖都紧张到发麻。

    他往前凑去一点,谢征又道:“再近一点。”

    傅偏楼喘了口气,干脆闭上双眼,扬起颈项。

    仿佛献祭一般的姿态,毫不设防、予取予求。

    ——有谁能拒绝这样的执拗,乖顺,一往情深?

    谢征想,至少他不能。

    ……从很久以前起,似乎就无法拒绝了。

    他低下头,傅偏楼听到一声愉悦的轻笑,温热的气息自颊边蹭过,伏在耳边,一字字慎重地说:

    “我似乎也,想要你、放不开你……不想失去你。”

    “倘若如你所言,这便是喜欢……”

    “那么,傅偏楼。”谢征道,“我亦喜欢你。”

    他折返回去,望着那双一瞬睁大的异色双眸,遵从心意,低下头去。

    唇瓣稍有些颤抖,无论是傅偏楼,还是他。

    相触的那一刻,两人心中齐齐发出一道叹息。

    登天桥的石碑前,一个修士正怀抱木剑,打着瞌睡。

    迷迷糊糊间,头顶好像传来什么动静;随后,是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

    “这里也睡得着……跟琼光师弟有的一拼。”

    那人哼笑着,似乎在与身旁之人说话,“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初来问剑谷时,琼光师弟还说着梦话,什么叫花鸡驴打滚的。那会儿我还觉得,这家伙真不靠谱。”

    另一人失笑:“这话可莫让琼光师兄听见。”

    光?什么光?

    ——等等,琼光!那不是刚从外门一步登天,拜入无律长老座下的那位师兄吗!

    会用这样寻常的口吻谈论琼光师兄的,莫非……

    那弟子俶尔一醒,呆呆地望着眼前两位修士,磕磕巴巴道:“清、清规师兄,仪景师兄?你们从叩心境中出来了!”

    “师兄?”

    谢征闻言,眸光略略一顿。

    那弟子一拍脑门:“忘了师兄还不知道这件事……咳咳,是这样。”

    他瞥了那边的叩心阶一眼,“二位师兄意外掉进叩心阶之后,登天桥的比试迫不得已暂且中止。后经几位长老与谷主商议,清规师兄毕竟修为已臻至元婴,剑道也很是不俗,更在炼器大会与拈花会上力压同辈,入内门绰绰有余。”

    “此次为问剑谷的疏忽,才令师兄们走了这一遭,费了不少功夫。若要再办一回内门大比,请试登天,也太刁难。作为弥补,便直接收入内门了。”

    “听闻先前清规师兄就是无律长老的记名弟子,如今已是亲传,自然为师兄。”

    弟子恭恭敬敬地说罢,笑道,“贺喜清规师兄了。”

    谢征与傅偏楼对视一眼,纷纷露出疑惑之色。

    ——先前怎么也不松口,非要请他们回来一趟,居然只因叩心境这一意外,就肯放手了?

    “对了。”见两人思索不言,那弟子突然记起什么,道,“我奉命在此等候两位,之前明光师兄与我打过招呼,说倘若你们出来,便去老地方寻他们,有事要说。”

    “烦问,如今距内门大比,已过去多久?”

    “正好半月。”

    半月么……他们在叩心境中,分明才度过不到一日。

    谢征略略颔首,“我知晓了,多谢这位师……师弟,劳你久候。”

    他态度客气,倒是令那弟子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应该的应该的,毕竟是善功堂派下的任务,有灵石赚……”

    说着,忽然觉察到对面飘来一道幽深的目光。

    那弟子寒毛乍立,打哈哈道:“那个,既然两位师兄都出来了,我也不多叨扰,还得去禀报各位师长,知悉此事……”

    “慢走。”

    直至对方的影子匆忙消失,谢征这才望向身旁之人。

    傅偏楼别过脸,状若无辜。

    “怎么了?”

    “没什么。”傅偏楼撇撇嘴,“恭喜师兄,顺利进了内门。”

    他故意咬重了“师兄”二字,谢征明白过来,无奈之余,又有些好笑:“吃的哪门子飞醋。”

    “……就吃。”

    傅偏楼咬了咬唇,拽住他的衣袖,颇为不高兴道,“以后你就是内门弟子了。问剑谷里,外门那么多人,你都得喊师弟。”

    这一称呼分明很寻常,可叫惯了对方,就仿佛蒙上一层不清不楚的暧昧与亲昵。

    傅偏楼垂下眼睫:“可从前,你会唤的师弟……分明只有我。”

    他知道这话有点任性,但仍旧忍不住得寸进尺。

    谢征是他的,他攥紧手指,他一个人的。

    “那便不唤师弟了。”谢征望着他,神色纵容。

    傅偏楼蹙眉:“光叫名字,好生分。”

    谢征摇摇头。

    他往前两步,转头见人还纠结地停在原处,叹了口气。

    朝对方伸出手,唤道:“过来,该走了。”

    “——偏楼。”

    186 下饵 饵已经放下了。

    蔚凤所指的“老地方”, 自然是外峰山腰处,宣明聆用以布学的草庐。

    前去的路上,谢征用木雕向他们传过讯息, 御剑落地时, 两人已在那儿候着了。

    “清规, 仪景。”

    宣明聆打量完来者, 松了口气,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看样子, 你们安然无恙。”

    “当时真是吓人一跳, 没想到会出那种乱子,无律长老差点发火。”蔚凤摇摇头, 问道, “叩心境里走了一趟,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傅偏楼暗自想道, 那当然是极好了。

    若非这桩意外,还不知道要磨多久谢征才会认清心意。

    如今得偿所愿, 哪怕过程有些坎坷,也值当得很。

    这么一想,他神情不知不觉柔和下来,眉眼唇角都极其明朗, 容色湛湛生光。

    蔚凤瞥了他一眼, 大为纳罕:“怎么,发生什么好事了?”

    “……之后再与你说。”

    傅偏楼自然没想瞒着他,不过如今并非谈闲话的时候,便清咳一声,正色道:“听说, 谢征和琼光师弟都被纳入内门了?”

    “是啊。”蔚凤挑眉,“不仅如此,琼光师弟也拜入无律长老座下,为三弟子。如今,当真变成你的‘琼光师弟’了。”

    他又望向谢征,玩笑道:“看这辈分乱的……以后,清规师弟也要改口喊师弟了。”

    “这么说,你也该改改口。”傅偏楼哼道,“我师兄已是内门弟子,你既然对我直呼其名,怎么还清规师弟地叫来叫去?”

    “你要这么论,我可是光字辈的弟子,比你入门早得多,没喊你仪景师弟算我客气。你若是想,我也不介意。”蔚凤坚决捍卫自己叫师弟的权力。

    傅偏楼嗤道:“等你打得过我再说。”

    他俩常常拌嘴,谢征与宣明聆早就习惯,随他们去吵。

    “说起来,琼光师兄人在何处?”

    “他与云光登天桥一战,受伤不轻,对方更是神识有损,这半个月来都在休养。”

    宣明聆道,“先前你发来讯息后我知会过他,他托我带话,说仍在闭关,愧不能逢迎,三日后浣剑池见。”

    谢征问:“浣剑池?”

    他微微眯眼,意识到这便是要聊的正事了。

    “好在你们今日便从叩心境中出来了。”

    宣明聆轻轻叹口气,“若是再晚上几天,怕是要赶不及。这一耽搁,再想得到宗门大比的名额,可就难了。”

    话到这里,傅偏楼也不再和蔚凤互怼,蹙眉道:“这又闹的哪一出?”

    “你们意外闯入叩心境后,内门大比照常举办,决出了次第。而就在当日,谷主宣布,将要按此序选出十人,前往宗门大比。”

    “而之所以要召集全谷上下的弟子回来,是因此回大比至关要紧,将开放浣剑池一月,为这十人所用,助其一臂之力。”

    “谷主本是在内门大比结束时,便要开启浣剑池。不过,这样一来,对你和仪景并不公平。”

    “你们已是内门弟子,修为实力又有目共睹,再加上会落入这番境地,完全是问剑谷的疏忽,于情于理,都不该摒除在外。经我与无律长老、成化长老的争取,才有了这番宽限。”

    宣明聆从头为他们解释着,往一旁走了两步,遥遥指向问剑峰顶,目光悠远:

    “至于浣剑池……那里,便是浣剑池所在之地。”

    “是当初谷主步入大乘之时,迎战雷劫、感悟天道,信手劈下的造化之境。”

    听罢,傅偏楼不禁沉沉倒吸一口凉气:“造化之境……”

    他曾听说过。

    大乘修士,乃乘天地造化而成。与合体巅峰看似仅有一线之隔,却是天壤地别。

    若契机未至,哪怕在合体期呆上千秋万载,将修为堆积到再怎样深厚,也突破不得。

    可那一丝契机,并非所有修士都能拥有。

    有人在最初踏入合体期,或许便有所感;而有人终其一生,直至坐化,都一无所获。

    而所谓的“造化之境”,蕴含着一名修士晋入大乘时对自身道统的全部体悟,算是人铸的洞天福地——且还不是每位大乘修士都会留下的,全看机缘。

    在其中修炼,裨益无数,哪怕对合体修士来说都作用非凡,更遑论他们这群最高不过元婴期的小辈。

    借此铺路,日后的道途不说一帆风顺,也定然要好走许多。

    “谷主竟肯下如此血本?”傅偏楼不免惊讶。

    要知道,这东西用一点是一点,谁也不知哪天就没了。

    “毕竟幽冥石关乎到全修真界的存亡大事,非是为宗门大比,而是为兽谷秘境做准备了。”

    宣明聆朝他颔首,“正因如此,行事更需慎重,以防心怀不轨之徒借机浑水摸鱼。”

    他苦笑着,低声喃喃:“外门弟子不似内门一般管束严格,为各位长老一一过目。曾经,就出过意外。许是如此,谷主才处处刁难你们吧……”

    说刁难完全不过分,先是非要进行登天之试;后又执意要开浣剑池,完全不在意谢征与傅偏楼还在叩心境中没有出来。

    倘若其中有半步差池,他们便根本无法参与宗门大比,更别说得到返生花。

    简直像是故意不肯让他们有机会前去兽谷一样。

    谢征蹙了下眉。

    他知晓,宣明聆的生母、谷主的道侣,正是死于一名混入问剑谷外门的妖修之手。

    这么看来,宣云平对待他与琼光苛刻的态度,倒也说得通。

    只是……

    不知是否为错觉,他总感到,背后的原因或许没有这般简单。

    见宣明聆满面怅然,沉浸在思绪之中,谢征出声唤道:“师叔。”

    “嗯?”宣明聆回过神来,按了按眉心,“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谢征摇摇头:“谷主若无敌意,于我们而言是件好事。不过,他的目的本就与我等背道而驰,非是可以托付之人,还需谨慎为上。”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闻言,宣明聆沉默一会儿,轻声道:

    “你说得对。”

    “娘亲生前是十分嫉恶如仇之人,《摘花礼道》中,陆前辈与穆前辈也提过,她对夺天盟一早就有诸多不满,只是作为谷主夫人,不好明面上站队表态,私底下支持了他们许多。”

    他负手而立,神色莫名,“我总在想,他虽不算个称职的父亲,至少是位称职的丈夫,下意识为他辩解。仔细想来,只是我觉得可耻,不甘心承认罢了。”

    “倘若他……”

    轻轻一叹,宣明聆没有继续说下去。

    蔚凤扶住他的肩,劝道:“小师叔,莫要为那家伙烦神了。”

    “总归清规师弟跟傅仪景赶在浣剑池开之前出来,就算是谷主,也不得言而无信,再做何阻碍。”

    傅偏楼也低声说:“待取得返生花,去往兽谷秘境,夺回白承修的尸骨。届时,他究竟意欲何为,自当一目了然。”

    “如今我等能做的……”他眸中划过一道冷光,“便是借他们的种种算计,抓紧提升修为。”

    就像他前几辈子所做的那样,即使清楚对方心怀不轨,也只有咬着牙往下走。

    才能在纷乱洪流中搏得一线生机。

    三日后,问剑峰顶。

    十名弟子齐聚一堂,除却蔚凤外,皆身着问剑谷内门的服饰。

    谢征粗略一扫,竟大半都是熟面孔。

    除他以外,傅偏楼先不谈,蔚凤、宣明聆、琼光,脸色仍有些苍白的师寅也赫然在列。

    迎上他的视线,琼光神色一喜:“谢师、呃,师兄。”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闻你和傅师兄无碍,实在太好了。没想到叩心阶还有那样一个说法……”

    又瞧了瞧半步之外,根本不离左右的傅偏楼,琼光感慨叹道:“两心无间、毫无隔阂,经年而过,你们感情仍旧这么好。”

    他夸得真心实意,谢征听着却有些不对味,垂下眼睫遮掩,并不作答。

    琼光对此一无所察,旁边的师寅倒是瞧出点什么,扯过他道:“不是叙旧的时候,你少说两句。”

    “怎么,”傅偏楼走过来,将人打量一番,若有所思,“你们这是……和好了?”

    琼光想了想道:“算是吧。”

    “算是……”

    师寅好似想反驳,又噎了下去。

    他神色变化一番,到底将那习惯摆出的高傲姿态收了回去,朝对面略垂下头,低低道:“先前不懂事时,说过不少冒犯的混账话,还望二位莫要计较。”

    这下,无论谢征还是傅偏楼,乃至琼光都有些吃惊,没料到他会做到这个程度。

    隔了会儿,谢征才道:“琼光师兄若不介意,我们自然不会计较。”

    “谢师兄,如今该叫琼光师弟了。”

    琼光提点过一句,上前扶起师寅,有些无奈,“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你这是哪一出啊?”

    “一码归一码。”师寅小声嘀咕,“况且,他们都是哥哥的朋友,我……”

    后边的话听不清楚,他有点窘迫地挪开眼神。

    傅偏楼偷偷与谢征传音:“这还真是洗心革面。叩心阶就这般有用吗?”

    “鬼鬼祟祟的作什么?”谢征失笑,“想来,应是先前有什么误会。”

    “好吧,既然他都这样伏低做小地道歉了……”

    他们正说着话,宣明聆与蔚凤也过来这边,前者瞥了眼天边,轻声提点道:“来了。”

    几人便不再言语。

    不多时,宣云平及四名长老就行至眼前,一一扫过十名弟子。

    谢征感到那道视线似乎在自己额前稍稍一停,又很快移走,几乎像是错觉。

    没有废话,谷主一扬手,侧旁原为山石峭壁之处,忽而轰隆隆向两边倒伏,从中延伸出一条小径来。

    小径狭窄,仅容一人行走,因而光线幽暗,看不见尽头。

    但任谁都能感到扑面而来,一阵犹如刀割的锋利剑气,以及沉沉作响、好似雷鸣不断的遥远剑吟,携有说不清的玄奥之意。

    一时间门,连宣云平身后的恕己真人,眼中都划过一道火热。

    “此浣剑池,为吾踏入大乘时所留。”

    宣云平负手而立,“炼化其中的剑气,或可感悟天道,于境界大为有益。只是,绝不可贪功冒进,反伤根基。”

    “界水业障一日不除,修真界一日无宁。”他缓缓道,“我辈问剑谷弟子,当以身作则,为天下人探路,莫要丢了问剑谷的脸面。”

    “——尔等,可准备好了?”

    弟子们齐声:“是!”

    “那便去罢。”宣云平道,“就看这一个月里,你们能有多少造化了。”

    【呵呵……造化。】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儒雅的声音。

    男人意味深长地笑着,【的确是一场造化,不过,要不要得起,就难说了。】

    宣云平凝视着人群之中,走向浣剑池的某道身影,眸光微动。

    【谷主当真好手段。】秦知邻叹息,如非他如今寄宿在一朵花里,见不得人,怕是要抚掌大赞,【这一出欲擒故纵,秦某自愧弗如。】

    宣云平拂袖转身,“……饵已经放下了。”

    【鱼儿,】秦知邻微笑接道,【就快要上钩了。】

    187 孽缘 情关难破,剑心蒙尘。

    眉心滚烫, 神识一沉,仿佛被拖入无边的深水之中。

    周身剑意凛冽,罡风阵阵呼啸, 却伤不到肌肤一丝一毫。犹如一枚温和的茧子, 将人牢牢裹住。

    谢征瞧见了一座烽火台。

    分明没有睁眼, 倦懒到意识模糊, 可他确乎“看”见了。

    四面抱山、狰狞兽首毕恭毕敬,朝向烽火台低垂头颅。

    而那之上,是以顽石为鞘, 静静竖着的一柄剑。

    他曾见过类似的场景——

    “……两仪剑?”

    蹙起眉, 谢征稍稍清醒一些,望向两旁景象, 的确是问剑峰下的那处山谷。

    可与他最初入道那会儿不同, 此处并非空无一人,高高架起的烽火台上, 有一道身影背对而坐,脊背挺直。

    雪白外裳顺着台阶级级垂落, 玄黑的腰封,珠玉流苏逶迤一地。

    ——正是同他如出一辙,问剑谷内门弟子的打扮。

    那名弟子面朝两仪剑,似乎陷入沉沉的参悟之中, 一动不动, 周身逸散出无比玄奥的气息。

    神识扫过,对方的容貌赫然入目,眉目锋利、五官俊秀,细看之下,竟与宣明聆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没有他那般柔和。

    不,或者说,根本就是年轻一些的宣云平。

    再看那柄两仪剑……也并非以前所见时被青苔缠绕、破破烂烂的模样。

    玄黑的剑柄通透似古玉雕琢,鱼鳞般的纹路缠绕其上,显得轻盈奇巧;剑刃则雪白若雪光,一眼望去,极薄极脆,却莫名予人一阵渊岳也似的厚重之感。

    就在连接剑柄与剑刃的剑格处,镌刻有一道阴阳双鱼,调和在中央。

    便使二者差距悬殊之余,又相辅相成,半点不显突兀。

    光谈外表,就知不是凡物;更遑论那威仪的气势。

    任谁见了,都不会怀疑其天下五器的身份。

    谢征隐约明白了什么,紧紧盯住年轻的宣云平。

    不知过去多久,只见他身上透出的玄奥气息愈发深厚,终于攀上一个节点。

    就在此时,宣云平陡然睁眼,精光一闪,站起身来。

    他握住两仪剑,将这仙器从青石中一举拔出;随后,开始练起剑招。

    最初,乃最简单的基础。

    劈、砍、戳、挑……就如书写,一笔一划,慎重异常。

    慢慢地,挥舞的动作越来越快,逐渐有了剑法的雏形。

    谢征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他全在问剑谷的藏经阁中看过,可没有一次感到如此精妙,连一丝一毫的繁冗都无。

    每一招下来,衔接自如,如潮起潮涌,一浪匍匐、一浪颠盛。

    在迄今为止,谢征见过所有用剑的修士中,唯有沈应看能与之相比。

    其余人,哪怕是无律,也要差上些许。

    到后来,宣云平的身形已看不清楚,只剩下道道残影与凌厉剑气。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至将所学的全部剑法都用出过一遍,他才停了下来。

    天边勃然色变,上空不知何时蒙上一层阴翳,乌压压的,传来龙吼似的雷霆之声。

    大乘期的劫云将至。

    宣云平面不改色,甚至有几分畅快地仰起脸,踏空迎上。

    抬手,两仪剑朝天指去。

    “咔嚓”一道巨响,像能贯穿天地的雷击倏然落下,被他随意一抹,举重若轻,歪倒向山岩,当即劈出洞窟似的深坑。

    那位置——正是后来浣剑池的所在之地。

    【咦?是汝?】

    宛如金属相撞的坚实声音响起,带着些微的困惑。

    这一声惊雷一般,将谢征从沉浸在那凌霄剑法中的思绪中拽出。

    他定了定神,方才开口:“可是两仪剑前辈?”

    【果真是汝,此界的变数……】

    两仪剑道,【先前一别,吾又再度入眠。如今,过去多久了?】

    “约莫十载。”

    【才十载?】两仪剑有些惊讶,【不过十载,汝便已至元婴,剑道也已像模像样……不错。不愧是“变数”。】

    “前辈谬赞。”

    谢征摇摇头,问道,“不过……为何我会陷于此处?”

    分明先前,他还在浣剑池中入定,炼化剑意才对。

    为何入定一转眼,却看见了当年宣云平突破大乘时的景象?

    【莫要忧心。】

    看出他的警惕,两仪剑出言安抚:

    【此处为汝识海深处,非为险境。想来,汝应是进了浣剑池?】

    “……是。”

    【造化之境,乃方圆异象,大乘修士有所得悟时才可能留下,可使入内的修士感悟天地,拓宽道境。】

    沉厚声音不疾不徐地解释着,【如有道途相近者,体会更深,可籍此一窥造化之境形成之景。汝之剑道起于吾之传承,宣云平迈入大乘,则是参悟两仪剑所得,同出一源,能看到也不奇怪。】

    【而汝参悟旧景,藉此引起了两仪剑的共鸣,吾才会苏醒过来,与你交谈。】

    【这时的宣云平剑道已然大成,若能参透几分,于汝而言也算机缘一桩。】

    【有益无害,且看着罢。】

    原来如此。

    谢征目光再次移向天边,只见宣云平整个躯体已沐浴在重重鲜血之中,出剑却越来越狠。

    大巧不工。他忍不住又被带入那剑锋的走势之中,心神俱迷。

    良久,良久。

    浑身残破不堪的宣云平与最后一道劫雷撞在一起,气浪滚滚,飞沙走石。

    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冲击过后,周遭渐渐归于沉寂。

    宣云平落于地面,发肤焦黑,没有半分之前的潇洒模样,形容狼狈不堪。

    然而,他的双眸却没有一刻这般明亮过。

    湛湛无尘,意气风发。

    无匹剑意从他身上卷携而出,一往无前。

    “苦修数百载,终是让我剑道大成……”宣云平喃喃自语,尔后,望着手中仿佛在应和的两仪剑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我可去斩那妖皇耳!”

    负手离去前,他像是想起什么,瞥了眼身旁残留着剑气的大坑。

    “宗门养育之恩,不可不报。”

    思索片刻,他一扬手,朝坑中斩下一剑。

    灵力倒灌,剑气汹涌,合二为一,凝练为碧色“湖水”,很快盈满了坑底。

    宣云平这才呼出一口气,面上也带了些许疲惫。

    “如此,绵泽后生,使我问剑谷千秋万代,长盛不衰。”

    “既起于剑,又现如水,就命名为——‘浣剑池’好了。”

    语罢,他身形一晃,离开了这处地方。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谢征不禁有些讶异。

    这个宣云平……好似和他所认识的那人不太一样。

    【……唉。】

    两仪剑长叹一声。

    【情关难破,剑心蒙尘……】它低低道,语调说不出的怅然,【谁能料想,‘明霄剑尊’宣云平,日后竟会变成那番模样……】

    谢征不解。

    【变数,汝可知晓,距他登入大乘之境,已有多久?】

    谢征被问得微怔。

    仔细想来,宣云平作为问剑谷谷主,同为大乘修士,却不似柳长英一般,声名远播在外。

    早在三百年前,陆时雪等人的那一辈,他便已是谷主。

    这么说来,那时,宣云平就该登入大乘了。

    没有卖关子,更近乎于感慨,两仪剑径直给出了答案:

    【——五百载。】

    【与他同辈者,要么已然坐化,要么闭死关,要么踏碎虚空,前去了仙界。唯独他,还磋磨于此地,不得寸进,堪堪过活……】

    【迄今五百年前,界水未生变故时,每隔百年,吾便会从问剑谷中挑选一名弟子教导,授予他们传承印记。】

    谢征想到自己额上的红鱼,眉心微蹙。

    之前宣云平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果然并非错觉。

    【所有拥有吾之传承印记者中,宣云平,乃千年以来最为天资横溢之人。】

    【故而,在他筑基以后,吾便分出一道神念,作为他的佩剑使用。一直等到他步入大乘前,才真正拔出吾——就如你方才所见。】

    【拔出吾之真身的第一件事,他前去兽谷,斩妖皇于剑下。】

    “妖皇?”

    【妖族奉行弱肉强食,不过,到底并非未开化的野兽,只知捕食与杀戮,也有些规矩在。】

    两仪剑道,【唯独那妖皇仗着修为高深,在兽谷兴风作浪,隔三差五就要吞食鲜活血肉,无论道修妖兽,都闻之色变。】

    【他乃一只负屃,乃龙族后裔,大乘期的妖修,性情狡猾残忍……无人可奈何。】

    【同境界者恐惹祸上身,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足够聪明,从不去招惹,久而久之,便成了修真界一大害。】

    “这么说来……”谢征轻声道,“也算功德一桩。”

    【于世人而言,确是功德一桩。】两仪剑又叹息一声,【于他而言,却是一道坎。】

    【浴血十天十夜,几近力竭,宣云平终于将妖皇斩毙……然后,从它的巢穴中,寻到一位人族少女。】

    谢征眸光稍动:“她是……”

    【唐亭。】

    【或许,你更熟悉她的道号——落英。】

    落英真人……宣明聆的生母,已逝的谷主夫人。

    “她为何会在妖皇的巢穴之中?”

    【唐亭原是凡间渔女,幼时随父亲出渔时,曾捕捞上一条奄奄一息的小蛇。她见其颇具灵性,似有感情,不忍宰杀,便如作宠物养在了身边。】

    【然而她不知晓,那所谓的水蛇,正是负屃所化。】

    【彼时,妖皇与敌相斗,重伤濒死,不得已回到原身,施以障眼法后遁入水域,为唐亭所救,随她一同生活了数十年。】

    【后来,有奸人垂涎唐亭美色,害其父母,欲将人纳为侍妾。负屃现出人形救下她,带她回到兽谷,祝她踏入道途……一直带在身边。】

    对残暴荒淫的负屃来说,唯独唐亭,他会记挂于心,舍不得磕碰。

    可对于生性温柔善良的唐亭来说,她无法接受负屃的所作所为,更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些沐浴在尸山血海中的奇珍异宝。

    负屃爱她,却不会听她的话,甚至会以人命相逼,要唐亭委身于他。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几十年——

    直至宣云平的到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成章了。

    男俊女靓,又有救命之恩,宣云平与唐亭两情相悦,不顾师长阻挠,硬是与这位修为低微、曾是妖皇禁.脔的女子结为道侣。

    【从那之后,他便有了心魔。】

    “心魔?”谢征不明所以,“为何?”

    若是沉溺于情爱就会生出心魔,也不会有道侣之说,个个都该修无情道去了。

    两仪剑沉沉道:【他爱重唐亭,却怀疑,唐亭并不爱他。只是身世飘零,不得不依附于他。】

    “何故会有此揣测?”

    【因他知晓——唐亭其实,也曾爱过那妖皇。】

    【在她最初为负屃所救后,不知对方身份,只以为是寻常小妖。情窦初开,与之结为夫妇,安稳地生活过一段时间。】

    【然而,唐亭却从未告知过他此事。】

    谢征皱眉:“这件事想来不好交代,且又早已过去,情意归尘。隐瞒并非不可理解,他怎么不亲口问问落英真人?”

    【情之一字,倘若真如你所言那般简单,宣云平也不会栽在这上头。】

    【他于情爱一途上着实软弱,惧怕失去,故而忍气吞声。可他的剑道,本又是一往无前之剑……从此一落千丈,大不如前。】

    【他再用不得吾,便将吾封回谷底。】

    【五十年前……不知又发生了何事,他的剑心彻底崩塌,吾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若非洗去业障,想来,他早已身死道消。】

    仙器之尊,却青苔遍身,剑锋迟钝。

    原来是其主人之过。

    五十年前?

    那约莫是……落英真人故去,宣明聆诞生之际。

    乃是因此,宣云平才会道心失守吗?

    两仪剑说完往事,兀自有些惆怅。

    【人心易变……不可一世的明霄剑尊,也到此为止。】

    它呢喃道,【曾经百年相伴,如今,就连吾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或许,吾也是时候该放弃他,另择其主。而非囿于此地,默默洗刷这望不见尽头的浊气……】

    【变数——差不多了,汝可还有何未解之惑?吾当尽力助你。】

    谢征收敛起心神,正色道:“有一事,欲问前辈。”

    【汝说。】

    “前辈可知,幽冥,如何去得?”

    【幽冥么?凡人难入之境,让吾想想……】

    【幽冥石曾为龙族保管,吾听闻其三百年前失窃。若汝能寻到幽冥石,唤来古龙那小子,或可一试……】

    声音逐渐渺茫,谢征的神识缓缓沉了下去。

    不多时,他自入定中醒来。

    才微微动弹,身旁便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谢征?”

    眼睫抬起,映入视线的,是猛然扑进怀里的人影。

    “你、你醒了!”

    傅偏楼抱紧他,肩头稍稍颤抖,语气甚至带有一丝哽咽,“你终于醒了……”

    谢征还没能完全回神,下意识摸了摸他的发顶,略作安抚。

    “好了,这是怎么?谁欺负你了?”他道,“别担心,不过是入定时看见些东西,耽搁了段时日。”

    “两年……”

    青年嗓音喑哑,闷闷地说着。

    谢征一怔:“……什么?”

    傅偏楼揪紧他的袖子:“你入定了整整两年!宗门大比都结束了!”

    188 更迭 这凤皇之名,也是时候摘下来了。……

    修真无岁月。

    尽管早就清楚这一点, 谢征仍然不免诧异。

    他居然……呆了那么久?

    细细思量,沉浸在宣云平的剑法里,似乎只有一瞬;可对方又是悟道突破、又是迎战天劫, 怎会真的只有一瞬?

    连他的结丹之劫都闭关了数月, 宣云平步入大乘花上个两年, 好像也理所应当。

    “浣剑池一月为期, 你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傅偏楼絮絮念叨着,“谷主说你身上负有两仪剑传承,引发了剑意共鸣, 这才陷入参悟之中……011说确实有这回事。”

    “若非如此,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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