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幻境(完) (13)
传音说了些什么,老贝壳张开一道缝隙,蜃气涌现于半空,化作百态。
衣袂飘飘的大能与他的三千门人弟子,便伴随着无律的讲述,浮现在众人眼前。
大能很厉害,也很冷漠,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奖惩严明。
三省吾身、心思澄明、行端立正的,就赏;偷奸耍滑、心胸狭窄、不择手段的,就罚。
在这样苛刻的规矩下,门人自然处处约束自身,唯恐哪里行差一步,惹来大能厌弃;期望表现得足够乖巧,获得喜爱,从而出类拔萃。
“然而,人心有偏。”无律顿了顿,接着往下说,“三千人中,有四位得他青睐,宠爱之重,几近亲子。”
蜃气变动,那数不胜数、面貌模糊的人堆里,陡然出现了四个精雕细琢的角儿。
“这四位,乃最初陪伴在大能身边的弟子;彼时人少,大能在他们身上花费诸多心血,莫说人人艳羡的好处,便是那些森严门规,偶尔耍一耍赖,也是可行的。”
“理所当然,这四位弟子之仙途一片坦荡,旁人即便奋力追赶,也不能望其项背。”
故事听到这里,若说别人还有些云里雾里,谢征和傅偏楼则已隐隐心惊。
“大能”与其偏爱的四位“弟子”……?
两人对视一眼,确定了和对方的猜测一致,面色都有了变化。
无律注意到弟子细微的动静,若有所思地递来一瞥,继续讲道:
“天下虽不公之事多矣,可这般明显的不公,于大能而言,着实有失偏颇,他自诩一视同仁,久而久之,便不愿再放任这个‘错误’。”
“可到底是牵挂疼爱过的弟子,当真要收回权柄,让他们从天骄沦为凡人,大能也于心不忍。”
“思来想去,他有了一个法子——”
谢征沉声道:“……限制后代。”
“不错。”
无律的声音愈□□缈,“大能座下三千弟子,而这些弟子又各有传承延展,荫蔽家族。毕竟一人只身,难达万古,唯有一代一代存续下去,血脉方才不断。”
“而大能勒令,不准那四位偏爱的弟子成家立业,绵延子嗣。若有违者,将其后人径直打杀,也并非罕见之事。”
“到后来,三千门人在经年累月中坐化,其后代则欣欣向荣;反倒是最受宠的四位,虽看在他们面上,大能对其后人多有照拂,间或怜惜,也会对违令诞下的新生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到底一脉衰弱过一脉。”
周启、周霖以及蔚凤蹙起眉,这似乎……
他们的目光落在老贝壳吐出的蜃气上,许是察觉到探究之意,又或者终于到了揭露真相之刻,白雾聚拢成的那四道弟子身影,逐渐有了变化。
一者拖尾,一者生翅,一者长角。
最后一者虽外貌无所变化,身姿却孱弱下去,被身后众人拽入雾中,消弭不见。
“龙凤麒麟,无垢道体。”傅偏楼深吸口气,仰头看向空中,眸光闪烁不定,“天道曾有偏爱,却又为纠错,将其逼至绝路……”
无律果真也知晓这件事。
麒麟兄妹默默牵紧了手,蔚凤苦笑一声,被宣明聆安抚地顺了顺绷直的脊背。
“又许多年过去,四支血脉偌大一族,仅剩不到十指之数,眼看就要全盘覆灭。此时,忽然蹦出一个疯子、不,一群疯子。”
“疯子们说,大能做错了事,不配再立这山门规矩。他们要将大能拽下神坛,从此自己做主。”
在场之人,除却先一步得知的谢征和傅偏楼,无不抽了口凉气。
大能是谁?——天道。
将天道拽下来,自己做主?这是何等的胆大妄为、异想天开!
周启忽然想到和秦知邻的最后一面,那个瘦削的男人厉声质问着,天道有亏,难道就不要付出代价了吗?
代价?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们的父亲,当年究竟参与了怎样一桩事?
说到此处,无律的声音已无比冷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快的事,眸中划过一道郁色。
但她到底什么都没说,潦草带过个中详细之举,只道:
“他们成功了一半。”
“大能未陨,却遭困缚。因此……天地灭法,奖惩不存。”
吐出这句话后,无律身形一僵,雪白面颊上掠过一丝潮红,唇角竟然溢出血来!
“师父!”
“长老!”
离得最近的谢征和傅偏楼一左一右搀扶住她,无律摇摇头,取出丹药吞服调息后,屈指擦去那缕血丝。
她望着天边,几乎是嘲弄地说:“到底是冒牌货,只要不直接说出口,也就到这个程度了。”
见她如此,谢征更为确信,从那个时代活下来的修士都受到了某种限制。
否则,也不必这样弯弯绕绕地以人喻物,讲些不明不白的故事。
“师父,不该提之事,不必勉强。”谢征道,“融天炉一行,弟子得知不少内情。曾发生过的事,再三缄其口,也仍会留下疏漏痕迹,一探便知。”
宣明聆颔首:“正是。有些秘辛,晚辈们虽不得知,却也心中有数。”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无律长老。此有一惑,若不损身,可否首肯?”
无律道:“你问。”
“长老说不得,但于我们似乎并无挂碍,我便直言了。”
宣明聆问,“奖惩不存,所谓惩戒,可是——心魔劫?”
无律似乎想勾唇一笑:“你们知晓的,比我想象中要多一些。”
尽管没有正面回应,但话里含义很明白。
“那么,所谓奖赏……”眼神飘向因信息量太大,晕头转向、震惊难当的琼光,宣明聆又问,“可与琼光这番突飞猛进有关?”
蔚凤突然说:“悟道。”
琼光一愣:“什么?”
“妖族对道修知之不多,但为能与之相抗、或行方便,凤巢中转妖修者不算少。”
蔚凤往动弹不得的苍翎身上扫了眼,“故而,我也知晓一些东西。”
三百年前,他虽年纪不大,从未离过凤巢,却也听说过相关风声。
眼下从前的记忆全然复苏,自然能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大道万千、天骄频出,真正站在巅峰的风云豪杰,无不是道心澄明、内外贯通之人。”
“他们之中,不乏灵根驳杂者,可修为不下于天灵根、双灵根的修士,甚至犹有过之。”
“凭的,便是道上进境。”
照蔚凤的说法,天道无损时,修士行事多有顾忌。
别说什么随手覆灭凡人村镇——凡人因果,是最不好沾的东西,欠下孽债,就等着心魔天劫挨个来算账吧——有些道统严苛些的,忌贪嗔痴怨,忌口腹之欲,忌放纵贪欢,常有的事。
随意点的,只要不违逆道心,无挂无碍,执念浅薄,不生心魔就好。
灵根再好,修炼再快,心境跟不上也是无用;相反,若是一心求道,道心澄明,说不得会于机缘中进入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
此之谓“悟道”。
拿无律的故事作比,那就是表现得好,被天道看上了,得到赏赐。
悟道者浸淫大道之中,无需吐纳天地灵气,修为自然水涨船高,一息抵得上十载苦修。
“所以,我方才是悟道了?”琼光怔忡地问,“可不是说,天道已经……”
“这也是我的疑惑。”蔚凤抿了抿嘴唇,“结丹后,我有了心魔。”
周霖似懂非懂,同时也莫名其妙:“话说回来,为何要我与他结契?”
问话一声连着一声,无律揉了揉眉心,手指往上一翘。
“他们成功了一半。”无律重复道,“别人在他们那一半;而那四位弟子的后裔,血脉与大能同根同源,仍在原本的那一半里。”
她从在场之人面上一一扫过,先是指向蔚凤:“凤凰。”
又指向周霖,“麒麟。”
接着是傻眼的琼光,“结契后,你与她同享麒麟血脉。”
最后,指尖定格在傅偏楼身上,浅浅一叹。
“白龙血脉,”无律垂下眼,“无垢道体。”
傅偏楼眼瞳一缩,接着干涩地扯了下嘴唇:“师父早就知道?”
无律则干脆地说:“不然,你当为师真那么好说话,随便一个天才都愿意收?”
她这样直白,倒令傅偏楼心中芥蒂去了几分。
想想也是,无律这样不爱受拘束的人,何必没事找事给自己惹俩徒弟?
“反正,”傅偏楼想通了,弯起眼眸笑道,“师父对我和师兄好可不止为了这个,对不对?”
无律戳了戳他的额头,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道:“你们为我弟子,”
她又望向谢征,这回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打量,又仿佛思索。
琼光哭丧着脸,颤巍巍捂住胸口,弱弱道:“无律长老,谢师弟有什么身份,您一口气报完吧?”
天可怜见!他一介普普通通的问剑谷外门小修士,何德何能卷入这场风波?
出门历练捡到麒麟也就算了……交好的两位内门师兄,一个是凤凰,另一个是白龙?
还有刚刚听到的那些大事,什么天道残缺、心魔悟道……一口气砸下来,心脏差点没跳出嗓子眼儿。
难怪他总觉得师叔师兄师弟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还曾犹豫过要不要主动询问……问什么啊!
这等要事,他人轻力微,还是不知道为妙!
萧瑟地想着,琼光巴巴望着谢征,等待一个宣判。
无律却摇摇头。
“清规,为师看不透你。”她挑起眉,“你秘密诸多,我不欲过问。只是……你好似也是这边的人?”
【对哦,这样说来,宿主炼器大会上那番突破,就是悟道了吗?】
识海里,011思忖着,【可是,无律师父话里的意思,是只有上古大妖和无垢道体的血脉才会仍受天道庇护吧?宿主又没有,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征敛目道:“大抵,是因为你。”
他并非此界之人,是被不系舟带来的异端。
不系舟既然脱胎于混沌钟,也011在身,他遵循原本天道的规矩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抬眼对上傅偏楼的眼睛,想到对方的真实身份。
人铸仙器一事,无律知道吗?
应当也是清楚的,否则怎会知晓白龙与无垢道体有子嗣。
初见便收傅偏楼为徒,是不是因为这张脸,因为她曾见过白承修?
那么,她究竟是谁?在当年的事件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这样想着,他不禁问了出来。
“……我究竟是谁?”
无律轻抚怀中长笛,幽幽答道,“我啊,问剑谷长老,合体期剑修,你与仪景的师父。”
“——过去与名姓皆被剥夺之人。”
这句话说得极轻,即便耳清目明,也差点忽略过去。
但谢征仍然听到了这声叹息,目光陡然复杂起来:“师父……”
“好了,此间事了。”无律的惆怅只一瞬间,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慵懒模样,“故事说完,该办正事了。”
她身形一晃,转眼到了两根木头桩子前面,迎着二妖惊惧痛恨的眼神,长笛在肩头轻轻敲了两下。
“明光,你过来。”
蔚凤依言走到她身旁,他还未忘记之前的险况,对凤宸再无半点血脉之情。
看到人后,俊美潇洒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抹格格不入的阴郁。
无律道:“你乃凤皇,此为凤巢私事,我不过问。是生是死,由你定夺。”
听了这话,凤宸神情由屈辱愤恨几番变换,面若死灰。
蔚凤则转眼攥紧了手心。
“凤宸害我在前……死不悔改,还欲害我身边之人,差点令琼光师弟身死。”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虽为同根,可我不愿留他。”
“至于苍翎,助纣为虐,死不足惜。”
“无律长老,多谢您来援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蔚凤恭恭敬敬地朝无律鞠了一躬,接着背过身去,不再去看那二人神情,“还请斩草除根。”
他浑身都在轻轻颤抖,一时滋味难言。
除了憎恶,更有某种悲戚。
少时,他孤寂难当,千盼万盼过新的凤凰诞生。
双子出生后,更是纵容有加,谁想竟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知他心中不好受,宣明聆也走上前来,轻轻揽住蔚凤宽慰。
被熟悉的气息萦绕,蔚凤双肩缓缓松懈下来,决意则更坚定。
他绝不能再让小师叔有任何闪失,其他师弟也一样。
为此,哪怕违背凤皇顾全大局的责任,从此世间抹去一只凤凰,犯下同族相残的大过……在所不惜。
无律刚执起玉笛,耳边就响起一道尖锐啁啾:“手下留人!”
她恍如未闻地扬起手,无形剑气穿心而过,苍翎眼眸一下子灰暗下去。
神魂俱灭。
耳旁的呼吸骤然终止,一旁的凤宸终于感到了害怕,他瞪着无律,懊悔得肝肠寸断。
这女子,当真会杀了他!
但无律没有急着对他动手,而是仰起脸,望向空中极速俯冲来的鸟雀。
“手下留人!手下留人!”
一行鸟妖叽叽喳喳,盘旋在凤宸头顶,丢下一块灵石。
灵石落于地面,现出一道人形虚影,那是位面色忧郁的少女。
耳鬓生羽,背后火翼,容颜之艳丽难以言喻,若凤宸的神情不那么扭曲,眉眼倒能看出七八分相似。
“真人,凤皇哥哥,诸位。”
她盈盈一拜,细声道,“凰祈请求留凤宸一命。”
蔚凤没想到她会差人过来,无言片刻,别过头去:“抱歉,我不能答应。”
他知道杀死凤宸会招来多大的风波,念在血脉同根和指责的份上,对方妄图谋害自己,他可以忍。
但千不该万不该,凤宸不该将矛头对准他身边之人。这无疑踩到了他的逆鳞。
“凤皇陛下!饶小殿下一命吧!”
“凤皇殿下!小殿下也是一时走了歪路……”
鸟妖们看到苍翎尸身,齐齐哀鸣,企图令蔚凤回心转意。
被它们喊得心烦意乱,蔚凤还未作声,宣明聆先怒了。
“好一个凤皇陛下。”他素来温和的浅色瞳眸里现出一分凛冬般的冷锐,眼神刀锋似的扫过那群鸟妖,“口口声声叫得这样尊敬,在你们的小殿下要杀陛下时,怎无人来喊一句饶命?”
“那凤宸勾结清云宗,意欲谋害他,你们知是不知?若不知,我现在说给你们听;若知,又何来的脸皮,在凤皇失踪的二十年里奉此子为尊?”
“他可曾对不起凤巢?对不起你们?堂堂凤皇,居然由兄弟欺辱不成?”
“要他担当尽责,却不拥戴维护。受此无妄之灾,还要他放下私仇宽心谅解?他究竟是你们的凤皇,还是捧到高位的傀儡棋子?”
蔚凤醒来后,他便问过凤宸的身份,也知晓了当年来龙去脉。
虽是因凤宸野心,他才会与蔚凤相识,可心里依旧替人委屈得紧,早有不满。
听得这番呵斥,鸟妖均讷讷不语,羞惭地低下头;虚像中,凰祈也目露悲哀。
“还请息怒,凰祈并没有替他辩解罪状的意思。”
她轻咳着,缓缓道,“凤宸沦落到这个地步,乃他咎由自取。只是,凤皇哥哥不在的这些时日,凤巢由他一手遮天。凤巢不可无凤,我还未操实权,倘若凤宸身死引起鸟妖纷乱,倒不美了。”
话里的意思,居然对凤宸的生死并不在乎。
凰祈又柔柔道:“凤皇哥哥若愿意回来掌权,凤宸如何,我也不欲过问。只是看样子,凤皇哥哥想必是不肯回来了。”
蔚凤皱了下眉,倒没反驳。
无律饶有兴致地望着那个少女:“你欲如何?”
“与各位做个交易,怎样?”凰祈说,“就看在当年……凤宸首次妄图谋害凤皇哥哥时,我出手相助过的面子上。清云宗知晓凤皇哥哥的身份,万一传出,对哥哥也不利,若愿意将凤宸交予我,这便由我来摆平。”
“原来是你……”蔚凤恍然,“把我变成妖修,抹去记忆丢在路边,是你的手笔?”
若当真如此,这个素来文弱的妹妹,也不得不另眼相看了。
凰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当年我不曾将凤宸的话放在心上,等出事后,才发觉巢中有许多他的人。动作不便,为了保命,到底委屈了凤皇哥哥。”
说是委屈,若非如此,他哪里还有命在?
蔚凤并非不知好歹,摇摇头:“劳你费心,多谢。”
“那,”凰祈问,“那个交易?”
她看出蔚凤的犹疑,承诺道:“这次要他回凤巢,不过为稳定之用,定不会叫他再出来兴风作浪。待剪除他在巢中羽翼后,由凤皇哥哥处置。”
这就真要当凤宸是稳固凤宸用的傀儡棋子了。
蔚凤着实想不到她对自己的同胞哥哥这般心狠,莫非凤宸也哪里惹到过她?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能断言。
琼光看出他的为难,上前笑道:“蔚师兄可是在忧心我的感受?总归我眼下无事,若是能掩饰一二师兄身份,何乐而不为?蔚师兄倘若觉得对不住我,回头给师弟几瓶丹药回回血就好。对了,还有我的灵剑,之前一役断成两半,免不了托宣师叔重铸。”
宣明聆道:“应当的。”
见状,蔚凤也不再踌躇,冲凰祈点点头。
这就算同意了。
鸟妖们依依不舍地看着蔚凤,见这位凤皇毫无动摇,不由失望。
它们叼起凤宸衣领,不再逗留,展翅回程;凰祈的虚像也在行礼后消散于灵石中。
蔚凤长吁口气,总算了结一桩心事。
他这边放下,那边,琼光却再度看向无律,肃容道:“长老,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嗯?”
“弟子……”瞥了眼身后的兄妹俩,琼光躬身道,“欲解契。这二人,还是交由长老管教得好。”
“哈?”
周霖差点没跳起来,感觉蒙受了天大的侮辱,小脸涨红。
无律眯起眼眸:“小明何意?”
“弟子与他们并非一路人。”琼光摇头,自得知麒麟兄妹都做过何事以后,他就再清楚不过,“周霖,你结契救我,先前欺瞒背叛,我便不再挂怀了,前尘种种,一笔勾销。”
“解契的苦,应是解契之人来受。”他深吸口气,“不会影响到你,且安心。”
“你……你……”周霖一时说不出话来,瞪圆了眼睛,“你是傻子吗?!”
经由先前一番解答,他们都清楚为何琼光能一步筑基——无挂无碍的天才,若非天道有缺,本就该如此进境、甚至更高。
可若无此契,不再有麒麟血脉蕴含的天道相助,往后此生约莫寸步难行。
无论怎么看,都是极可惜的。
若甘愿认下自己根基平凡,也就罢了,可知道其实他能和蔚凤、傅偏楼相提并论,还会甘心当一个外门小弟子吗?
周霖不信有谁会放过这份机缘。
琼光却无比坚定:“我不欲受此恩惠,再与你们有何瓜葛。”
周启嘴唇颤抖,像是想说什么,又泄气地低下头。
周霖则气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尽管她不知为何在生气。
“说得好听,你这一身修为,还不是承了我的情?”
她口不择言地说完,就被周启不赞同地拉住衣角,有些懊恼地咬住唇。
他们心里也清楚,就之前所犯下的种种过错,能活命已是这些人看在救下琼光的份上抬手放过了。
再怎么诡辩,孰是孰非,并不是一无所知。
琼光闻言,则抬手道:“既然如此,我废了这身修为,重修便是。”
说罢,居然当真要一掌拍碎丹田。
“等、等等!”
颤声喊完,周霖才发现他的动作被蔚凤眼疾手快地阻止了,一颗心才晃悠悠地落下来。
她知道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度收留他们,默默低下头去,忍住抽泣,胸口酸涩难言。
“霖霖……”周启伸手来,握住她的手。
“我解……解就是了。”
两个孩子垂头丧气地靠在一起,嚣张跋扈不复存在,还真有点可怜。
琼光按捺下心中不忍,告诫自己不能再被外表所蒙蔽。
“小明啊……”无律抵着下颌,悠悠道,“依我看,这契,还是莫要解了。”
琼光困惑道:“长老?”
“此二子看来本性不坏,因遭遇性情扭曲,自私多疑。如今他们似乎对你有些孺慕之情,放在我身旁,还不知要熬多久才能放下心防。”
“既然遇上你,也是有缘,由你来管教他们,想必不会再走歪路。小明怎么看?”
琼光默然许久,注视着那对眸中透露出些许光彩的年幼兄妹,最后一叹。
“既然如此……我会管教好他们的。”
到此,一波三折,才算真正告一段落。
待周霖给傅偏楼解完咒术,尘埃落定,无律看没什么问题了,转身就欲离开。
她还没走两步,衣袖忽而被人拽住了。
回过头,瞧见小弟子仍不松手,怕她跑了一般,无律觉得好笑:
“怎么,仪景,你莫非也有事?”
“有也没有。”
傅偏楼一手拉着她,一手伸去扯住谢征的袖子,仿佛已然遗忘了之前的沉重话题,眉眼轻快地冲她一笑:
“我这回躺了好久,根本没好好逛过这边。先前说过,若是瞧见合适的饰品灵器,就给师父买上一件。此番师父既然来了,不若亲自挑选?”
这倒出乎无律意料,她微微怔住,只见向来寡淡冷漠的大弟子也开了口。
“师父,”他问,“炼器大会还在办,一起去吗?”
无律看看他,又看了看傅偏楼,脸上虽无笑容,眸中光彩却犹如棠梨初绽。
“好啊。”
130 抢亲 长得好看也是他的错喽?
清晨, 天光未亮,善功堂前已人来人往。
相比而言,一旁的新弟子报备处就显得十分冷清。毕竟接任务牌的天天有,弟子则不那么好收。
姜文打了个哈欠, 半睡不醒地抱着剑, 在椅子上盘起腿, 打算修炼度过这一天。
他刚摆好姿势, 前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白影匆匆掠过,做贼似的关上门。
“哎呦, ”待看清来者, 姜文故作夸张地喊了一声,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疾风剑、咱们琼光师兄吗,稀客, 稀客呀!”
那修士抬起头, 圆圆的亲善脸庞,不是琼光又是谁?
他没好气地瞥了眼姜文,大步走到柜台前,往桌上拍了两块灵石:“行了,阴阳怪气什么?疾风剑什么鬼。”
“我哪敢阴阳怪气啊。”姜文撇撇嘴, 到底没再开玩笑,“两块灵石……这个价格, 你要拿柄木剑?你的浩存呢?”
“可别提。”
想到自己的宝贝爱剑,琼光就一阵肉疼。
当时急着救下周启,被元婴修士一招穿胸而过,刚巧将怀里的浩存剑一折两半。
回来问剑谷后,宣明聆取走了残骸, 准备找些合适的材料重铸。
他两手空空,不练剑又手痒,这才跑来姜文这边买柄木剑先用着。
“说起疾风剑,你不清楚吗?”姜文一边在柜台下翻找,一边絮絮叨叨,“你多威风啊,炼器大会上,奉器人试器,剑光如疾风骤雨,快而铺天盖地,变化多端,打得云光师兄那叫一个毫无还手之力……”
“停停停!”琼光听不下去,无语道,“这都哪跟哪,谁传的?”
“问剑谷外门都传遍咯。”终于扒拉出一柄木剑,姜文拿布巾拭去上边的灰尘,递过去,“虽然知道你剑法厉害,却没想到厉害成这样,可以啊,给咱们长脸!真真是一朝闻名,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他话里不免感慨,引得琼光不禁回忆起先前那趟堪称波澜壮阔的行程,露出一抹苦笑。
笑完,他突然记起什么,张口问:“对了,师寅、云光师兄他怎样?”
“能怎样?比你们先一步回问剑谷,听说走意长老发了好大的火,接着就没从内峰出来过。”
说到这个,知晓琼光和师寅一些纠葛的姜文也有些解气,幸灾乐祸道,“让他一直看不起你。内门亲传弟子输给外门杂灵根,哈,我要是他师尊,也得气死!”
琼光颇有些不是滋味,摇摇头:“也是取巧,毕竟封了修为……”
“废话,不封修为,那还不是碾压?”姜文说着,问道,“对了,你小子回谷有三个多月了吧,闭门不出都在干什么?”
这话琼光可没法答了——闭门不出做什么?
结丹啊!
和周霖结契后,不提那回飞跃式的突破,就算平时,修炼起来也较寻常畅快许多。
筑基巅峰的修为根本压制不了多久,正巧宣明聆与谢征也有所预兆,他们回谷后,无律手一挥,就在内峰划了个地叫他们好生修炼,这三个月里,陆续水到渠成地结了丹。
若不是有合体修士在旁掩护,接连的三场雷劫定要引来注意的。
苦修二十载,居然比不得这短短几个月,饶是琼光向来想得开,也不由心绪复杂几分。
摸了摸腰间门的香囊球,这是无律发给他的,用来掩饰这过快的进境,琼光低声含糊道:“炼器大会……有所得,就闭关了段时间门。”
好在姜文本也没放在心上,点点头道:“难怪。”
他顿了顿,又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对了,我还听闻……与你同行的那位。”
“嗯?”琼光迷惑。
“谢清规啊!传闻里把清云宗大师兄玩弄于股掌之间门的那个,”姜文见他没反应过来,直言道,“是我认识的、写过牌子的那个,谢清规吧?”
“是他。”琼光无奈叹气,已经能想象到谢征的名号被传言弄成什么离谱模样了。
“他真那么厉害?连成玄都能击败?也太……”姜文咋舌,“外人不晓得,你我还不清楚吗?他才来问剑谷几年?先前可还是凡人一个啊!还是杂灵根,怎么做到的?”
“谢师弟的确厉害。”
琼光对此心服口服,“假以时日,定然能成大器。”
“你也不差。”姜文拍拍他的肩,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叙旧一番后,琼光握着木剑推门而出,准备回东舍在院中晨练。
他在问剑谷外峰本就人脉通达,鲜有人不认识的,而今刚在炼器大会扬名过,更是站在风口浪尖,来时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没被围住,出了门,下意识低下头,避开人流。
没走几步,就瞥见身旁两道熟悉身影,定睛一瞧,不是方才还在讨论的谢征、和与他形影不离的傅偏楼,又是何人?
“谢师弟,傅师兄,你们也出关了?”
笑着打过招呼,琼光问,“这是来?”
“琼光师兄。”谢征微微颔首,“来善功堂接道任务牌。”
他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但琼光能察觉到与从前不同的亲近。
本就姿容渺然,结丹后,乌黑眸中不时转过一道流光,更显神清气华,白衣博带,仙风道骨。
而他身旁的傅偏楼——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门的昳丽面貌,及腰乌发不同以往,扎成一股或是披散在肩头,而是正正经经束了一枚金丝镂云冠,昭示着他已成年的事实。
不过就算在无律的主持下行过冠礼,傅偏楼也并不给人沉稳成熟之感,神情飞扬,仍旧少年气十足,瞧上去莫名小了几岁。
他语调轻快地说:“师父叫我们多下山历练几趟,别关在谷里闭门造车,喏。”
提了提手里的牌子,琼光看了眼上头细细雕刻的小篆,念出声来:“祁云山、鬼新娘?”
“一个叫祁云山的地方,说是闹鬼,应当是恶妖作祟,听闻快有结丹期的修为。”傅偏楼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牌子,“刚报来善功堂,看到,便顺手接下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听闻啊,那‘鬼新娘’还挑人。丑的新郎一个不要,就爱俊俏的。你瞧瞧我师兄,是不是很合适?那妖可会躲了,换了旁人,还不一定找得到……”
余音未尽,谢征便屈指敲了下剑柄,声响清脆,以示告诫。
琼光瞧着好笑,调侃道:“傅师兄这可太自谦了。别说什么鬼新娘,谷里的狂蜂浪蝶也数不胜数啊。”
“呃。”
傅偏楼想不到把自己绕了进去,有些郁闷,一旁谢征见了,也有些失笑。
本欲伸手揉揉他的发顶,望见那顶金冠,又觉得不妥,放了下去。
傅偏楼余光瞥到,神色稍稍一顿,到底没说什么,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样子。
和琼光别过后,两人乘登仙船离了问剑谷,接着一路御剑东去。
和琼光所言,只是简单提及,这个任务可比方才的玩笑要严峻许多。
祁云山乃云仪的一块地方,并不在问剑谷管辖的范围内,那边的主事人,是一个祁姓的修真世家。
起初,只是当地结亲的凡人时有失踪——拜堂时,凭空卷起一道妖风,众目睽睽下将人带走,喜事变丧事。
由于并非所有人家都会有如此遭遇,一开始,还以为是犯了什么忌讳。
又是学着没事的新人张罗布置,又是供奉这个拜拜那个,战战兢兢,却依旧挡不住那阵妖风。
次数多了,众人一合计才发觉:这妖风掳走的新郎,竟都是面目俊朗、姿容不凡的。
传来传去,就变成了山中曾有一队路过的送亲仪仗,运气不好,刚巧碰上大雨泥石流,全军覆没。
而那盼着见到自己丰神俊朗夫君的新娘子一命呜呼,怨念不散,就成了鬼,四处去寻结亲的美男子,将之误认成夫君带走。
而后发觉有误,便杀了那人,叫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继续游荡在世间门抢亲。
——当然,祁家作为修真世家,是不会信这种无稽之谈的。
不过凡人遭劫,与他们何干?
总归祁云山下凡人不多,这件事后,愿意结亲的更少,有些人家不愿闺女嫁去就成寡妇,全挑那些样貌无盐的。
一年到头,失踪的人也就那么点,还不如平时病死的多,自然不放在心上。
然而,不久前祁家相貌堂堂的三少爷大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更有筑基中期的老祖坐镇高堂。
没想到即便如此,仍是一阵妖风,当着所有道修的面将那炼气四阶的三少爷掳走,那老祖出手不敌,才知大事不妙,赶紧上报到附庸的问剑谷来,有了谢征和傅偏楼这一趟。
他们抵达祁家已是半月后,由那重伤未愈的老祖亲自接见,身后跟着好些个哭泣涟涟的女眷。
“我三孙儿命牌未碎,想来那妖还没动手,不知受了何种折磨……”
老祖说了一番眼下的情况,恳切道,“求两位道友出手带他回来,否则我那还未过门的孙媳妇要如何是好!”
他表现得情真意切,差点没五体投地,傅偏楼暗中撇撇嘴,实在对这老者没什么好感。
他的孙儿孙媳妇要紧,那些凡人呢?
拖到今日才报来,也不知先前被掳走的那些青年焉有命在。
不过到底是来除妖的,那些女眷又哭得可怜,他便忍下了嘲讽,跟在谢征身后进了屋。
“诸位不必多礼。”
谢征见祁家众人摆了迎宾的架势,要将他们请上座去,摇头婉拒道,“那妖兴风作浪几年,想来害了不少良家子弟,还是先商议过办法,除妖要紧。还请将当日情况细细说来。”
“是是,道友说得是。”
他愿意快些动身,祁老祖哪会不满?他叫侍女从墙边取下一柄灵剑,捧到近前:
“那天,正是我三孙儿大喜之日。我也听闻过一些流言蜚语,还以为是凡人迷信,没太放在心上……直到接亲过来,拜到高堂,也无事发生,才放下心来,夫妻对拜时,忽而起了一阵妖风……”
“那妖风卷着无数桃瓣,带有一股迷人心神的花香,别说我那三孙儿,就连座上的我,也差点昏迷过去,修为不济的亲友倒了一地。”
“我赶忙闭息,大怒拔剑出手,却只拦了一下,刺破了那妖的皮肉,自己反倒被它一掌拍得吐血飞出……观其境界,应是结丹初期的修为,好在它一心劫走新郎,没有继续动手,否则我祁家怕是要……唉!”
那灵剑尖端沾染了一抹淡青色的妖血,溢散着淡淡妖力。
谢征感受了番那股气息,沉吟道:“似乎……并非妖兽。”
“不是妖兽?”傅偏楼一挑眉,也凑过来,“那便是妖精?你说那妖风里有桃瓣,怕不是只桃花妖。”
谢征想了想,不是没可能。
“不论它是什么妖,既然害了人,就是恶妖。”他握住佩在腰间门的化业,目光一瞬冷然,“当斩。”
结丹初期么……正巧,他也是。
用来试试剑,倒不错。
傅偏楼向那祁老祖道:“虽说有些猜测,但祁云山这样大,那妖若躲藏起来,怕很难寻。这点血里剩下的气息太浅太散,也不足以施展什么追踪之法。先想想如何找到它吧。”
“二位道友放心,这些时日里,我们已想出了一个办法。”
祁老祖看他们面上毫无惧色,不禁一喜,说道,“不过……大抵要委屈两位一下。”
委屈?
傅偏楼眨眨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那妖既然爱掳走样貌出众的新郎,给它这枚诱饵便是。祁家本已准备好了人,就等两位过来,只不过……”
他抬首快速地瞟了两人一眼,苦笑道:“二位有所不知,那妖挑人得很,定要新郎是在场最俊秀的那位才行。凡人里有人结亲时,新郎倒无事,反而将相貌更好的小叔子带走了……”
他原本备好的假新郎,也是祁家上下挑出最好看的一位,芝兰玉树、仪表堂堂。
可谁知在问剑谷来相助的两位面前,竟然相形见绌,根本不能比?
“故而,我有一议。”祁老祖清清嗓子,看向傅偏楼,“不若——就让这位道友,来假扮一下迎亲的新郎?想来道友能力不凡,比之祁家子弟,也更有自保之力,模样如此出众,也不怕那□□熏心的妖孽不来……”
分明是夸赞,怎么说得他好像一个钓饿鬼的香饽饽?
傅偏楼扯了扯唇角,僵硬地看向谢征。
只见对方掩唇轻咳一声,随即肃容道:“不妨一试。”
傅偏楼:“……”
别以为看不出来你笑了!
131 演戏 表哥请喝茶。
喜锣一声脆响, 红灯高挂,炮竹噼啪。
热闹的吹吹打打声里,不少凡人都惊疑地探出头来窥探——要知, 自那“鬼新娘”来访以后, 已有几年无谁敢这样声势浩大地迎亲了, 就算新郎其貌不扬, 喜宴也都蒙上一层阴影,不免草草了之。
先前祁家三少爷刚遭过劫,这是谁家的儿郎, 竟顶着风头娶妻?
只见那座精巧漂亮的喜轿一路被抬到祁云山脚,山腰之上, 正是祁家的大宅所在。
奇了怪了,听闻祁家最厉害的仙长都不敌那鬼新娘,才相隔多久,就敢大张旗鼓了?
有听到风声的赶紧解惑:“那祁家三少爷, 原本迎娶的, 乃隔壁镇上富甲一方的大户小姐, 这门亲事,正是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的契机。”
“三少爷被掳走, 那小姐便只好另择人而嫁,总归还未过门。小辈的婚事不急, 长辈的门路却急啊!千挑万选,才找出了个男丁, 硬着头皮上了。”
众人听罢,纷纷恍然,心里不免暗暗嘀咕:
那男丁该丑得何等惊天地泣鬼神,才有这个自信!
送亲仪仗并不急着上山, 沿着山脚街道绕行九圈,寓意“长长久久”;讨完彩头,就停在山阶底,待新郎前来迎亲。
这便是祁云山历来的成亲习俗了,好事者不禁围拢过来,瞪大眼睛,想瞧一瞧这丑新郎的模样。
不多时,从山上下来一队结亲众,个个身着艳色,显得喜气洋洋。
而其中走在最前方,正红喜服、襟口配花的那位,自然就是今日的主角了。
远远见着,身形修长清瘦,脊背挺直,举止有度、闲庭自若,气质萧然,似乎并不像所想的那般不堪。
待走到轿前一抬首,看清的无不倒抽一口冷气。
……果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祁家这是几个意思?分不清美丑了?铁了心要引那鬼新娘上门吗?
思维敏捷的,多少有了些猜测;而方才信誓旦旦说着祁家秘辛的人也一低头,默默退出了人群……
山脚下,烂漫芳菲映得天色如晚,一片桃瓣自树梢飘零,随风卷过。
祁家高堂中,氛围却不若外头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喜庆。
虽红帘飘飘,喜烛燃燃,在座各位也都衣着庄重、珠钗满头;可每一人皆面色沉郁,眉宇间夹杂着忧虑。
“我已令人尽量将事态传得自然些,”祁家老祖一叹,“也不知那妖孽会否上当?不然恐怕打草惊蛇……”
他座旁端坐一名吉服青年,倒是敛眉垂目,不慌不忙,淡淡开口道:“无碍。若不来,也有他法去寻。”
听这气定神闲的一句,祁老祖多少放下点心。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爆竹炸响的声音,众人神情一凛,知晓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是成是败,就看此时。
“吉时到——”小厮长声喊着,“新郎领新娘出轿、进门——”
目之所及处,先是一抹正红袍服,衬得人肤如疏雪。
乌发倾泻,流若墨绢;眉骨稠丽,意态且浓。
正是钟灵毓秀,多一分嫌俗、少一分则淡,恰到好处的颜色,微微含笑时,令人眼前失色,目眩神迷。
好教人不觉去想——若鬼新娘不肯来,可真瞎了眼。
他手里攥一段锦绸,另一端牵在新娘手里,配合着身边女子步调,步伐也放缓了,可见的确贴心温柔,担得起良人之称。
两人一步步行至堂中,小厮继续照章程道:“新人已至,行庙见礼,奏乐!”
乐起,点香,烟熏渺渺,令原本一板一眼、旨在骗妖的僵硬画面,增添了几分和谐。
新郎容姿翩翩、新娘身段娇柔,乍一看去,仿佛一对璧人。
谢征静静望着这一幕,不知为何,总觉得有几分不虞。
他突然觉得,这回答应让傅偏楼去当新郎,有些过于草率。
正走神间,识海里的011却感慨道:【虽然是假的,但是莫名有点感动啊。】
“……感动?”谢征丝毫不觉得,略微疑惑。
【宿主也一样吧?】011情不自禁地叹息,【看着小偏楼长到这么大,回过头来想想,居然已经到成家立业的时候了。若真有一日,他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人就好了……】
成家立业?和谁相伴一生?
眸色微微一暗,谢征沉默片刻,才道:“那样多的问题还未解决,他没空想这些儿女情长。”
就算喜欢上谁,考虑到诸多事宜制约,他也不会允许。
而傅偏楼……向来听他的话。
011瞬间丧气:【我当然知道啦……只是想想嘛。宿主好较真,这就是传说中的老父亲心态吗?舍不得儿女嫁出去?】
“……你再胡说。”
淡淡一声,听不出喜怒,011却晓得自家宿主有点生气了。
它顿时不敢贫嘴,缩了回去,小脑瓜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哪里惹到了对它日渐宽容的谢征。
宿主平日里分明就是小偏楼长辈的身份自居嘛,这是在不高兴什么?莫非恼羞成怒了?
它想不明白,谢蹙其实也有些莫名其妙。
他蹙了下眉,摒除隐隐烦躁的思绪,平心静气,继续观礼。
那边,祝词念完,已到了最后三拜九叩的环节,小厮扬声道:“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朝门外、香炉、匾额分别拜了三拜。
“二拜高堂——”
“敬尊长茶——”
新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和被侍女搀扶着的新娘各自走到一边座前。
女眷自有家属在,至于傅偏楼,祁家万万不敢有人担任问剑谷弟子长辈的,便只能由谢征重出江湖。
傅偏楼慢吞吞地取过下人端着的茶盏,稍稍低眉,举于额心。
“表哥,”他逐个地咬着字,长睫一掀,语调拖长,“请喝茶。”
那一双眼眸——一只隐没在发间,另一只则自下而上地凝视着师兄,含幽带怨。
显然,他对眼下的诡异情状很是不满。
这副神态比之方才和新娘站在一处时要鲜活得多,不是故意端起的虚假浅笑,而是谢征所很熟悉的、属于傅偏楼的表情。
并非外人面前问剑谷傅师兄的冷淡、也并非在师长友人面前的亲近随意,是只独独会对他展现出的一面。
不明不白的不快烟消云散,谢征稍稍一笑,应道:“嗯。”
他一笑,傅偏楼就心底别扭极了,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和陌生女子结亲便算了,居然还要认谢征为尊长,向他敬茶?也太过离谱!
就算谢征将他养大,他也从没将对方视作自己的长辈啊!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让傅偏楼的动作不禁一顿。
慢着,不是长辈、不是亲朋……那,他究竟将谢征视为什么呢?
这个疑问似乎很早便有了,可直到如今,他也未曾找到回答。
看傅偏楼怔忡在原地,呆呆地举着茶盏,不知又在想什么。谢征叹了下,传音道:“莫走神。”
“叫你做饵,我定不会轻忽大意,可你也不能因此放松戒备。此前种种布置,可有数?”
傅偏楼回过神来,下意识说:“放心,你讲的话,我都记着的。”
这样毫不设防的乖顺态度令谢征十分满意,他伸手接来茶盏,轻轻擦过盏托底下,还没来得及抽走的傅偏楼的手。
尾指不经意间一触即分,仿佛蜻蜓点水,异样的灼烫。
谢征微微一愣,傅偏楼也跟着一愣。
两人相视一眼,傅偏楼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他往后退了一步,又作一礼,拖长语调,这回是调笑般地唤道:“表哥……请喝茶吧。”
他叫的那位表哥未动声色,仅眉目舒展了些,浅浅颔首。随即垂下眼,掠开碗盖,轻呷一口,放在桌边,这便算敬过茶了。
涩,后而回甘。
宾客满堂,却也无谁知晓这对表兄弟短短一盏茶间的暗流汹涌。
等新娘也敬完尊长,回到堂中,与傅偏楼并肩而立时,不禁有人紧张到暗自屏息。
以往,便是最终夫妻对拜时,妖风就会出现,卷走新郎。
若那妖孽没有识破他们的引诱、或是自恃实力高强,还敢现身的话……
局势一触即发,在场一众紧紧凝视着那对新人,随时准备应对刮来的妖风。
谢征看似有些心不在焉,神识实则一直笼罩在傅偏楼周身,锁住对方气息,不放过分毫异状。
指尖,已然按在了化业剑柄上。
像是感到气氛的压抑与凝重,念词的小厮额角生汗,嗓音也有点抖抖索索,好半天才将那句话挤出来:
“夫妻、夫妻——对拜!”
宛如念出某种咒术,小厮话音未落,蓦地狂风大作,将拴在新郎新娘间的锦绸吹上了木梁。
清甜香气氤氲缭绕,伴随着数道惊呼,桃瓣流连卷起红衣,将那俊俏郎君淹没在花海之中。
高座上的人霎时出剑。
寒芒一闪,无数朵桃花破碎零落,染上点点青血,又消散在风里,化为更浓郁的花香。
可转瞬间,由花瓣围拢的妖风又恢复原状,结丹期的妖力愤怒地震荡开来,却不是针对握剑之人,反朝着屋中旁人而去。
尽管前来观礼者都有修为在身,然而花香无孔不入间,闭气也撑不了多久。浑身麻痹,闪躲不得,眼见不死也要半残。
“道友救命!”祁老祖面色一变,张口喊道。
谢征回瞥一眼,别无他法,只得停剑掐诀,暂避锋芒。
灵流泄出,护住祁家大堂及身后之人。
只这后退的一刹,傅偏楼就被桃花香风淹没了。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喜堂,一眨眼,唯剩几片桃花。
132 桃妖 太荒谬了!太无耻了!
傅偏楼的修为仅在筑基中阶, 按理而言,也抵不住香风的侵蚀。
但他并不慌乱,吞下一早含在舌下的清毒丹, 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结假亲前, 他就与谢征商量过, 既然祁家三公子还活着,看来对方一时半会儿不会害命。
那么,不若佯装被抓,先探一探对方底细再说,兴许那些被抓走的新郎们还活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风势变缓,想来是快到老巢了。感受到周遭环境的变化, 傅偏楼干脆地闭上眼——装晕。
待裹挟在身旁的香风散去,身体在他的有意放松下,轻轻跌落在某样柔软物什上。
手指微微一蹭,触觉丝滑,好似是……锦被?
与此同时,傅偏楼察觉到一束火热目光自面颊扫过, 沿着颈项一路滑下, 无比细致地端详了一遍,尤其在腰身处逗留得格外长久,令他几乎有些毛骨悚然。
是那只妖?
傅偏楼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仍旧没有轻举妄动,双目紧阖,呼吸悠长,好似陷入安详的沉眠。
好在那妖看他熟睡,也并未做什么, 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后,有道浑厚低沉的嗓音陡然响起:“来人。”
声线沙哑有力,半分女子的清甜柔美也无。
傅偏楼差点被吓得呼吸纷乱,好险压住了异样,只在心底暗暗惊讶。
这外面传得纷纷扬扬的“鬼新娘”,居然是个男子、不,男妖?
那他不掳新娘,掳走新郎做什么?
正疑惑间,又闻一阵由远及近的琐碎脚步声,停在这边,脆生生地喊:“见过仙君。”
听着,是五六个幼小女童。
“你们在此看顾着些,莫让人跑了。那群老道倒找了个厉害帮手,本君去休养一番。”所谓的“仙君”吩咐道,“等他醒来,便带去后池沐浴焚香,换好衣裳。再差人去寻本君。”
“是!”
女童们又齐齐答应后,其中为首的一名咯咯笑道:“呀,这位郎君模样好生不凡,仙君喜得美人,打算给他何种位份?”
听闻此言,仙君的语气也浮现出几分满意:“待本君今夜与他圆房后,册立为贵妃。”
说罢,他并不多留,只是片刻,屋内的桃花香气就消散得一干一净。
花香淡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甜果香,那群女童四散开来,不知在做些什么。
之前与仙君讲话的那个却并未走开,而是探身过来,口中念叨着:“贵妃怎还随身携带凶器?这可不行,仙君贵体不容有伤,还是缴走为好。”
她抽走傅偏楼腰间灵剑,和左右说道:“你们修为太低,这凶器灵光不浅,怕是拿不得,我亲自去将它放入宝库。中了仙君的沉香,贵妃一时半刻醒不来,你们在此处照顾他,不容有失。”
其他小丫头乖乖应下:“是,果姑姑。”
果姑姑也离开后,床上躺着的傅偏楼终于能松口气。
还好他们没有贸然找上门来,这妖窟里,除了那个结丹初阶的“仙君”,居然还有个筑基后阶的小姑娘!
也不知在他们之外,有无旁人?得更慎重些才行。
傅偏楼眯起眼,暗暗打量所在之处。
他躺在一张明黄色的床铺上,床周垂下数道轻纱帷幔,流苏点缀,显得很是风雅。
右手边的帷幔被拉了起来,露出一片空隙,方才的果姑姑就是从这儿拿走了他的剑。
再往外看,是间古色古香的厢房,布置亭当。房内环绕着四个稚龄女童,约莫七八岁,一身花红柳绿的薄衫。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女童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顶多这边点个朱砂,那边扎个发髻,稍作区分。
不仅仅是容貌,神色也如出一辙,活泼带笑,瞧着很是可爱。
可单个是可爱,四人一道,就是可怖了,好像脸上带了个时时刻刻笑着的面具一般。
她们手里拿着龙凤喜烛之类的物件四处布置,身形穿梭犹如花蝴蝶,令傅偏楼不禁有些恍惚——就好似,真有谁要成婚,让侍女们收拾喜房。
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话,他唇角一抽,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什么仙君、什么圆房、什么贵妃!
这妖窟在玩扮演皇帝的家家酒吗?
傅偏楼思忖片刻,觉得继续呆在这儿很不利。
也不知沉香会令筑基修士睡上多久,但想必不会太晚。待那个果姑姑回来,他就没有离开这间屋子的机会了。
在谢征循着追踪符找过来前,他该尽可能地搜集此处的情报才行。
拿稳主意,傅偏楼定定神,神识掠过那几个女童,确认都是没修为的微弱小妖,便不再犹豫,从床铺上一跃而起,掐指成诀,飞速将之点住穴位,无声无息地昏倒过去。
以防激怒那个仙君和果姑姑,他没有直接把她们杀死,而是定在原位,佯装无事发生,接着把枕头塞进被窝里,营造出有人睡着的假象。
几下折腾完,傅偏楼推开门,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从厢房出来后,就是七折八绕的回廊,还有好些个差不多样式的房间。
回廊中不时走来几个花裙子侍女,依旧是同一副脸蛋和表情,看久了,竟觉得有些没生气。
傅偏楼一一躲过,眉头越蹙越紧,忽然听到转弯处的一个厢房里,传来花瓶砸碎的响动。
“我不吃!滚出去!”属于青年男子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疲惫,令他心中一动,隐去身形,凑了过去。
只见房中站着一个身着锦衣、眉目俊朗的公子,面色苍白虚弱,神情带怒,朝一个粉衣侍女大喊大叫:“你们这些腌臜妖孽,赶紧放了我!不然我祖父定会叫你们尸骨无存!”
傅偏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炼气四阶的修为,模样与祁家一妇人生得有些相似,看来就是前不久被掳走的祁家三少爷了。
他的目光又移向对面的粉衣侍女,发觉虽与旁人形容一样,可她的神情却灵动很多,修为也更高点,是炼气八阶,足以制住这个脾气很大的祁三少爷。
面对青年的盛怒,她一点也不着恼,默默弯下身,捡起滚落在地面的银盘和几枚水灵灵的桃子,放在桌上。
随即伏身:“昭仪息怒。”
这一声更刺激了祁三少爷,他眼眶发红,胸口剧烈起伏,拳头也紧紧攥起,屈辱异常。
傅偏楼也能理解他的感受——他还要被封为贵妃呢,那妖真是演皇帝上瘾了,三宫六院都整了出来。
话说,莫非从前被抓来的所有新郎,都变成了那个仙君的后宫不成?
傅偏楼一阵恶寒。
粉衣侍女的波澜不惊,令祁三少爷多少回想起了如今的处境。
他面上闪过一丝绝望之色,脱力地跌坐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滚出去。”
“是。”粉衣侍女点点头,随即道,“不过昭仪切记不可荒废身体,须得好好进食,养好精气。否则惹了仙君不快,发落至冷宫,可就不好了。”
此话一出,祁三少爷更郁郁了,干脆闭口不言。
那侍女见他安静下来,福了福身,走出厢房,关上了门。
傅偏楼走到床边,想了想,现出身形,传音道:“祁三公子,莫要出声。”
对方双眸一亮,瞬间抬起头,看到眼前一身喜服的翩翩君子,又是一黯。
傅偏楼看他好似有话要说,却顾忌着动静不敢开口,干脆丢出几块灵石布了个简单的隔音阵,道:“有话便说吧。”
“这位……道长,在下祁印。”祁印急急道,“阁下可也是成亲时被这妖孽捉来的?”
见傅偏楼颔首,他露出苦涩之意:“想来也是。道长如此风仪,那淫邪的妖孽又怎会放过……若是可以,还请在被侮辱前赶快逃离此处吧!须得请到结丹修为的大能,才有可能除去这妖孽!”
被侮辱……
傅偏楼背脊一寒,微微瞪大眼睛,诧异不已。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这些被抓来的男子都?
“你……”意识到或许触及了对方不堪回首的事,傅偏楼将剩余的话吞了回去,转而安抚道,“你不必忧心,我并非独身一人。你遭劫后,祁家将事情上报问剑谷,我与我师兄正是特地为此而来,我会被捉,也在计算之内。”
听到“问剑谷”三个字,祁印顿时精神大振,傅偏楼又说:“我为筑基中期,修为在那妖之下,此番过来,一是为松懈对方警惕,一是为打探妖巢情况。你在这儿呆了快一月,想来有些见闻,有什么知道的,尽可能告知与我。”
祁印忙道:“好。”
他思忖一会儿,缓缓说:“这妖巢,若我所猜不错,应是建在祁云山后的那片桃林之中。不知道长见到那仙君不曾,他就是桃林中百年桃树生出的妖精。”
这跟他们原本的猜测差不离,傅偏楼点点头,又听他愤愤道:“那桃树妖,贪欢好色,荒淫无度,自恃修为高深,在山上学着凡间帝王立下一座行宫,到处掳掠俊美男子,纳入后宫……”
傅偏楼:“……他喜欢男的?”
祁印一噎,神情狠狠变换了番,随即沉痛道:“……嗯。”
“祁云山鬼新娘的风声就是他闹出来的。此妖性情恶劣,最喜当众扬他威风,在新郎官春风得意的洞房花烛夜里,将他们……”
不太想多谈此事,他沉痛过后,岔开话题:“至于那些古怪的侍女,道长也当注意到了,她们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
“的确,”傅偏楼想起自己房里的果姑姑,以及这里的粉衣侍女,问,“但也有不同寻常之人。”
祁印苦笑:“实不相瞒,那桃树精虽占据祁云山,可山里灵气稀薄,成妖者寥寥,哪里有开了智的下属供他使唤?这妖便想了个法子——他乃桃树化生,结出的桃果天然与他有联系,可借机变换出凡人女童的形貌,却并无灵智,只能像皮影般做些重复的活计,故而看上去很是僵硬。”
傅偏楼一愣,皱皱鼻子,嫌恶道:“这样说来,整座‘行宫’里的人,岂非都是仙君自己?当真在玩家家酒么?”
“而道长所言的那几个,是他以百年灵果作基底,灌注了修为、分出一部分神智过去的化身。若是被抓来的男子有修为在身,他就会派去一个,专门看管。”
这就不得了了,傅偏楼继续问:“他这样分出去,自身修为不受影响?一共分出了几个?”
“桃树精为三百年妖身,结出的灵果共有三枚,我都见过,其中两名炼气期,一名筑基期。”祁印肯定道,“他原本的修为,应在结丹中期或更高,是分出这些侍女后,才跌落到现在这个金丹不稳的境界。”
不顾修为也要玩这一手,傅偏楼算是长见识了。
但他又有些狐疑:“这些秘辛,你是如何得知的?”
“……”祁印悲壮地说,“道长还请莫要问了。”
傅偏楼了然,瞬间肃然起敬,这位祁三少爷是个狠角色,比他那个祖父强多了。
“对了,”祁印忽然想起什么,面露疑惑,“道长那边看管之人,应当是宫内修为最高的果姑姑吧?她手段高深莫测,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趁其不备。”傅偏楼没有多解释,记起他被拿走的灵剑,挑了挑眉,“你知不知道所谓的宝库在哪里?还有,其他被抓来的新郎官们,都似你一般被关在这些厢房中吗?”
“宝库在这道回廊尽头,四四方方的那扇门里就是。至于那些新郎官……”
眼中划过一道不忍和悲怆,祁印咬着牙:“倘若仙君还未腻味,尚且有名分在的,都各自有一个厢房,平日里被关在里面,表现乖巧才能得到准许出去散步。”
傅偏楼有些不妙的预感:“……那若是腻味了?”
祁印吐出八个字:“打入冷宫,充作养料。”
先前听到粉衣侍女说打入冷宫时,傅偏楼还觉得啼笑皆非,而今,却只有不寒而栗了。
“养料?”他哑声问,“何解?”
回答他的,却是一道清脆女童的声音:“贵妃若这般想知晓,领您一观便是。”
两人勃然色变,傅偏楼按捺住出手的冲动,回过头去,果不其然,瞧见房门大敞,两名粉衣侍女含笑望着他们。
左边之人是先前才见过的那位,而右边,同样身着粉衣,只不过这粉色要更为深沉一些,几近桃红。
不是果姑姑又是谁?
祁印满心慌乱,傅偏楼还算冷静,只是迎着这两名女童的目光,想起这乃那个色鬼仙君的分身,就觉得莫名淫邪起来,浑身不自在。
“贵妃真是让人好找。”果姑姑走过来,扬起小脸看向傅偏楼,见他一身喜服如火,杏眸灵动生姿,比起睡着时更好看一分,眼里不禁划过一道痴迷。
看人并不做不自量力的蠢事,她的脸色变得略略柔和,握住他的手腕,说道:“既然醒了,奴婢也该带贵妃前去后池梳洗沐浴。请随我来吧。”
傅偏楼感到腕上传来一阵仿佛铁钳般的力道,不知是否为心理作用,他觉得那只小小的掌心黏腻得过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用力甩开果姑姑的手,他冷下脸:“带路,我会自己走。”
果姑姑饶有兴致地盯了他一会儿,也没有为此恼怒,顺从地走到前面去。
傅偏楼转过头,朝满脸忧虑的祁印递去一个宽心的眼神,迈开步伐,跟了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廊中,果姑姑领着他,停在一扇有别处两倍大的门前。
“贵妃不是想知晓冷宫为何物?”她笑吟吟地推开门,只是那笑容无比古怪,“还请看吧。”
雕花木门吱呀启开,一股微妙的麝香气味和桃花香气交织在一起,熏得傅偏楼差点闭气。
等瞧清了房内的情状,他却恨不得早点闭气过去了。
“啊……啊!仙君,仙君饶了臣妾!臣妾再也不敢忤逆您了!”
极其痛苦的低喊,但不得不故作柔媚,只为取悦身上之人,好叫他放过自己。
房内地方很大,也很空,那两人席地而为,一旁已倒了三四个躯体干枯、显然被吸干了精血的男尸。
而还有几人,也被剥得干干净净,遒劲的树枝从下往上捆了个严实,不知是否为香气所迷,皆一副神智不醒,害怕又恍惚的表情。
这幅极其冲击的画面映入眼帘,傅偏楼整个僵住,思维完全停滞。
这……这是……
好似知晓外头都发生了什么似的,桃枝抽动,为上那人抬起眼,朝懵了的傅偏楼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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