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幻境(完) (12)
他,“同我一道。”
“那就有劳师兄与我解释近况了。”
傅偏楼弯起眼眸,对他笑完,摸向袖中,取出一枚龙形木雕,冲宣明聆和琼光扬了扬:
“宣师叔,琼光师弟,别忘了这个,有何情况随时联系。”
这还是来炼器大会前,为防出意外,宣明聆为他们雕铸的通讯器,人手一只。
此刻看见,想起之前种种,就连谢征也有所触动,目光柔和下来。
看着傅偏楼神采飞扬的模样,琼光不禁轻松了些,笑道:“好!”
“嗯,随时联系。”宣明聆嗓音温和,“清规也是,有些事不必介怀,你们平安便好。”
谢征无言片刻,方才微微颔首:“多谢师叔。”
……
离开东塔有段距离后,傅偏楼脸上摆出的笑意才逐渐收敛。
他扯了下走在前面的谢征的衣袖,问:“好了,现在就我们两个……哦,还有011。就我们三个,总能说了吧?”
“究竟怎么了?”
他绕到谢征身前,停下步伐,凝视那双漆黑眼眸,正色道,“谢征,你瞒了宣师叔他们什么?”
半个月来,神识昏昏沉沉,对外一无所知。
傅偏楼只觉做了许多个冗长而又起起落落的梦,并不愉快,他懒得回想。
好不容易醒过来,却感到同伴之间气氛不太对,简直就像梦里平静分崩离析的前兆,令他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坏处想。
不过傅偏楼早就习惯了这些没着落的胡思乱想,尽管有些没底发慌,依旧扬起唇角,玩笑道:
“总不能是吵架了?置气呢?”
已不能用少年人来形容的那副面貌,太惹眼,细细观来,竟无一处不精雕细琢。
只这么一笑,就好似满目生光,极易将人折腾得三迷五道,错漏了笑面下那不易察觉的慌乱。
谢征定定地望着他,将神情上每一寸细微的挣动都纳入眼底,忽而说不出话。
他想起老贝壳吞吞吐吐地说——小主人太悲观了。
是,傅偏楼一向敏锐得过分,他知道;躺了这般久起来,也能一眼看穿他与宣明聆之间的暗流。
他也清楚对方爱钻牛角尖,动不动就想偏;就像现在,心里不知在转什么离谱的猜想。
但悲观?
三言两句就打破僵局,和缓隔阂、觉得情况不妙还能张口玩笑、平日里也最会贪嘴找热闹的人,却一直认为自己在走死路吗?
傅偏楼实在藏得太好,以至于谢征一想起他,都是鲜活明媚、甚至有些被纵容着的娇气的。
倘若他其实已经十分痛苦了……谢征手指一颤,他该怎么把那个残酷的真相告知他?
说,其实三百年前,你就被投入炉中烧死。如今活在世上的,还不知是怎样依附器具而生的幽灵?
不知谢征心中挣扎,傅偏楼回想着醒来后听到的话,只觉疑虑重重。
“听你们的说法,明净珠好似被谁抢走了?那我是怎么好的?还有,为何不让我进东塔?”
问着问着,他自己先沉吟起来,喃喃道:“话说回来,我的确是走进东塔后突然觉得很热……跟咒术发作时的感觉不太一样,也没有和谁连通感官。”
“莫非,”他恍然大悟,“那并非咒术所致?而是东塔的问题?”
不,不止是东塔。
他仰起脸,远眺那座赤红的鼎山,想起出发前,听到他们要去哪儿时,魔所发出意味不明的冷笑。
“——融天炉?”傅偏楼蹙紧眉,“我和这里,有什么因缘吗?”
【那可何止因缘啊,傅偏楼。】
听到他的疑问,魔森森开口:【看来这个任务者的确有些能耐,这么早就知道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告诉你?】
“他既然知道了,要你作甚。”傅偏楼撇撇嘴,魔却笑道,【他可未必会告诉你。】
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老一套的挑拨离间?
傅偏楼正欲扔两个白眼给它,却见谢征面上,迟疑之色愈发明显。
这份迟疑仿佛利刃一般扎进眼里,傅偏楼一瞬不可思议地想,不可能,瞒着宣师叔也就算了,难不成连他也要瞒吗?
透过他的眼睛,魔也看出了这份犹豫,立即猖狂地笑了起来,尖刻中夹杂着讥诮。
【你看!你看你看你看!傅偏楼啊傅偏楼,多可怜的信任!】
“闭嘴。”傅偏楼攥紧了手指。
【好好好,我闭嘴。没关系,继续信你这好师兄吧……你猜猜,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不等傅偏楼应声,它就嗤嗤地先一步给出答案:
【我猜,他知道你是什么了。】
——他是什么?
瞳孔骤缩,傅偏楼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即便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被这东西不知真假的话所蛊惑,心间难免躁动地狂跳不止。
从很久以前,他好像就在追寻这个问题了。
不是人、也不是妖,甚至不是半妖。
魔说他是人欲,白承修说此身为道门所谋,皆语焉不详,没个定数。
他总不能真是一张轻飘飘的纸片,背着个反派BOSS的名头,笔者都没给过着落?
一面惶惑,一面期许,谢征的每一刻沉默都好似无尽地拉长,长久得令他窒息。
说啊。傅偏楼催促似的看着他。迎着他探究的视线,对方一怔,却敛眉垂目,抿直了唇。
回避的态度让傅偏楼也跟着一怔,心中空荡荡地冷下来,舌根却火辣辣地发苦。
为什么?他们之前分明从无隐瞒,谢征惯来是有话直说之人。
独独这件事,这般要紧的事,为何要瞒他?
【呵呵……呵哈哈哈!】像是感到他的不安,魔笑得更快活了,【果然,果然,就连他也犹豫了……毕竟你是那种东西,只要还有欲.望,谁会放过?告诉你,他还怎么利用你?】
【你忘记了,我还没忘!那些任务者,最后不都这样背叛你了吗?】
【那个程行,那个奇奇怪怪的方小茜……还有莫前。】
【想不想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才背叛你的?】
“闭嘴!”傅偏楼低低叫出声来。
谢征被这一声从沉思中拽出,就见傅偏楼伸手捂住耳朵,狠狠咬了下嘴唇,倾身过来。
“我答应过,不听魔的,听你的。”
他眼带执拗,凑得很近,近到谢征能闻见他唇上隐隐的血腥味,“我听你的,谢征,说啊。我和融天炉有什么关系?我究竟是什么?”
谢征还算冷静,掐住他的下颌,拇指一抹,擦去那道碍眼的血渍。
唇瓣被染得鲜红,他皱皱眉,对上傅偏楼那隐约哀求的神情,不免浮现出些许怜意,低声问:“很残忍,你要知道?”
“我要知道。”唇上微暖,这令傅偏楼稍微平静了点,坚定地说,“我想知道。”
“……好。”点点头,谢征轻叹一声,“我告诉你。”
他便从炼器大会的变故说起,一路讲到方且问在宝库中与他透露的那些东西。
一五一十,毫无遗漏,看着傅偏楼从眉头紧蹙,到震惊,再到呆滞。
“人铸仙器?”他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又不可置信地去掐脸,“我吗?”
谢征不赞同地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对皮肉的凌虐。
顿了顿,还是觉得这件事太过离奇,出声宽慰道:“你还活着。”不是冰冷的器物。
然而傅偏楼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当然活着,否则和你说话的是谁?”
他的情绪比想象中要好太多,甚至没有刚刚朝他讨要答案的偏激。谢征沉默片刻,不由问:“你不难过吗?”
“难过?”傅偏楼一愣,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你该不会……在担心这个,才迟迟不肯开口?”
“……”
傅偏楼眼睛睁大了:“之前也是因为这个,才抱着我不肯放手吗?”
这是哪门子的形容,谢征蹙眉:“我何时……胡言乱语。”
原来如此……
傅偏楼闷闷地笑起来,过了一会儿,简直乐不可支,眉梢唇角都像绽开了花,笑得谢征浑身不自在。
意识到自己完全是想多了,白担心。他难得有些恼怒,抽开手转身便走。
傅偏楼跟在后边,怕真将人惹恼,多少收敛了些。
可只要去看他,依旧满眼春花,逐渐让谢征没了脾气。
罢了,总比自怨自艾好。
他略略放慢了步调,傅偏楼瞧出他消气了,立刻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拽住他的衣袖晃了晃。
谢征侧目,冷淡地问:“很好笑?”
傅偏楼拖长尾音,分不清是讨饶还是撒娇:“嗯,不好笑。”
说不好笑,还是很开怀的模样,谢征一时都差点怀疑起老贝壳的判断,无话可说。
两人这么安静地走了片刻,傅偏楼终于笑完了,发了会儿呆,轻轻叹道:“谢征,你真心软啊。”
对谁都是,尤其对他。
其实乍然听闻,不是真的不难过,但难过的事有太多件,实在有些麻木。
比起难过,荒谬更多一点。
但他一想到,在自己之前,有人已先一步生气过、害怕过、伤心过,只觉得无比高兴,满心怨愤也在不知不觉间散尽。
好像每一回他站在悬崖边时,都能被这个人牢牢拉回去。
实在找不到人分享这份愉快,傅偏楼只好在心里得意地跟魔哼道:“都听到了?你看,我的信任还可怜吗?”
魔:【……】
【没骨气的蠢货!】它勃然大怒,遂也不再吭声。
125 再救 以死一笔勾销?想得倒美!……
圆月高悬。
仓促的脚步重重踏在黄土之上, 带起一蓬剧烈尘灰。
随其一道落下的,是一串淋漓血珠。
泪盈于睫,几乎模糊了整片视野, 即便如此, 幼小的少女也不敢有片刻停息。
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 已全然不见平时的恶劣与狡黠,只剩下无尽的惊惶和悔恨;而在她怀里, 容颜如出一辙的男孩奄奄一息,眼眸涣散,好似下一秒就会长闭不醒。
两人身上都有着或浅或深的伤痕,衣衫也破破烂烂地挂在肩头, 灰头土脸, 可见遭遇了一场恶战。
男孩的腰腹破了一道拳头大的豁口, 因年纪太小,遥遥望去就像被谁捅穿了身体。
在这样严重的伤势下,还得不到救治,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苍白得好似一张薄纸。
然而,他的唇上, 牢牢堵着女孩的手臂。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到他的口里, 堪堪吊住一线生机。
“够了……霖霖……”
再度吞咽下一口腥锈的血, 周启吃力地睁开眼,声音微弱,“把我扔下,自己跑吧……”
“你在说什么蠢话!笨蛋!闭嘴!”
周霖骂完,见自己手臂的伤口又因强大的自愈能力结了痂,伸到眼前恨恨一抹, 擦干眼泪后,凶狠地一口咬掉结痂,将汹涌而出的血凑到哥哥嘴边。
周启犹豫了一下,终究不忍心浪费她所受的苦,闭上眼啜饮起来。
这番动作,在逃亡的两日两夜里已不知重复过多少遍。
哪怕周霖身负麒麟血脉,也抵达了筑基后期的境界,仍有些撑不住。
失血过多,她眼前一白,脚下踉跄一下,连着怀里的周启一道滚倒在地。
疼痛和脱力一起袭来,她几乎茫然地想着,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好像就在前不久,他们还过得逍遥自在,吃饱穿暖,还有人天天举着暖和的木梳给顺毛。
好像就在前不久,她还洋洋自得,觉得世上一群没戒心的家伙,活该被耍。
是,是啊,活该。
记忆回笼,她嘲弄地笑起来,只不过这一回嘲弄的是自己。
自诩聪明,搬弄手段,欺骗了琼光那个傻乎乎的道修,享尽庇护后,夺走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明净珠。
以为到手的是战利品,没料到是催命符。
那枚珠子上,早就叫人打上了印记;几乎刚利用提前布置的传送阵离开融天炉,就被找上门来。
元婴期的妖修裹在黑袍之中,在外待命,要除去拿到明净珠的人。
若非反应迅速,动用了麒麟真火,令对方愣怔片刻,他们已暴毙掌下,连挣扎着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饶是如此,她倒还好,凡人之身的周启却支撑不住,被妖力伤到的地方迅速溃烂。
要不是一直以麒麟血吊着命,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疲惫侵蚀着身体的每一寸,周霖咬着舌尖,逼自己清醒过来。
她只略作休息,便爬回去抱起周启,重新迈开步伐。
远处的赤红方山好似近在咫尺,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期望。
只要,只要进到融天炉里,在方家的地盘,那只妖修肯定不敢进来。
周霖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何要自以为是,设那么多个传送阵,跑那么远。
“对不起,霖霖……”周启看她这副倔强模样,只觉无比痛心,忍不住哭道,“我一直都这么没用,只能拖累你,一点都不像哥哥……”
“谁说只有哥哥照顾妹妹的!”周霖咬牙,“我比你聪明,比你厉害,又拿了你的血,合该我照顾你!不要再说了,保留体力!”
周启却在沉默一会儿后,继续开口:
“我们布的传送阵相隔不远,那人就快追来了吧?”
周霖身躯一僵,只听他又道:“带着我肯定来不及的……霖霖。你放我下来,我想你活着。”
“我不要!”
周霖几乎在尖叫,周启则更加坚定,乃至带上一点从未有过的严厉:
“放我下来,周霖!你知道的,你是好不容易才死而复生的麒麟,你不能被抓住,你不能死!”
“你要是死了,这些都算什么?你想让娘亲、让我们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白费吗!”
逃亡时没哭、放血时没哭、摔倒又爬起来时没哭。
独独听了这番话,周霖茫然地睁大眼睛,尔后,眼里蓄了很久的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喉咙中也发出含混悲鸣。
“我……我不要……呜呜……”
她一边哭着,一边把周启抱紧,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哥哥……”
“没关系,哥哥的血在你那里。”
抬起手,周启轻抚她脏兮兮的脸颊,将狼狈的灰土和血渍用手指擦去。
他认真地说:“所以只要你活着,我们就不会分开。”
周霖慢慢地、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一面哭,一面蹲下身,轻轻地将周启靠在一块岩石上。
“别哭了。”周启眯起眼,尽可能想露出轻松的神情。
一贯聪慧的妹妹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地打着嗝,他反倒忍不住笑了:“好了,快走吧,去融天炉。”
见周霖不肯挪步,他深吸口气,冲她横眉冷目,斥道:“磨蹭什么?你想看我直接死给你看是吗?”
“呜……呜呜……”周霖摇着头,盯着他,神情凄惨地缓缓后退。
“走啊!”
女孩跌跌撞撞的背影逐渐远去,周启的身体软倒下去,倚在岩石边,浑身泛冷。
没有麒麟血续命,他根本经不住腰腹残留的妖力肆虐,很快就没了力气。
什么你活着我就活着……周启苦笑,想不到他最后一个欺骗的人,竟然是周霖,简直太讽刺了。
这就是报应吗?因为他不是个好东西,滥杀无辜、谎话连篇?
可周启不知道,除此以外,他还有什么办法保护霖霖和自己了。
若不自私,若不心狠,若不多留几个心眼……
若不当个坏人,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身体愈发虚弱,意识模糊。周启昏昏沉沉地想,死真可怕啊。
总觉得,好像很久之前……
他也曾感受过这样的,好像看不到尽头的冰冷。
世上最后一只麒麟,死于三百多年前的一个午夜。
她病得两鬓凹陷,骨瘦如柴,简直像一具僵尸,光是活着,就要承受莫大的痛苦。
即便如此,那双眼眸也睁得极大,诉说着强烈的不甘。
死前,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是给深爱她的夫君,也不是给她那帮还没长大的半妖子女,而是无比凄楚悄怆的呼救。
她伸着干枯的手,紧紧握住陪在身边、与她境遇相似的白龙的手,喉间嗬嗬作响。
说,我不能死,麒麟不能亡。
然而天道无情,听不见这份挣扎。
白承修替她阖上死不瞑目的眼,门外,焦躁踱步的男人几乎瞬息闯到床边,挥开他,惊痛地握紧亡妻的手。
“阿橙!”
男人连声呼唤,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双目赤红。
白承修叹了口气,低声道:“节哀。”
“不!阿橙她没有死!没有!”男人拼命驳斥,白承修不忍看下去,走出门外,关上房门。
身后,传来压抑至极、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嚎。
周若橙身为麒麟一族最后的遗孤,本就先天不足,能活到今日已是个奇迹。
她一直想方设法地延续着血脉,不惜舍去修为转成妖修,藏匿在人间,游走于无数修士之间。
早些时候,她乃道门闻名的妖女,性情轻浮风流,勾得不少名门弟子为她颠倒痴狂。
其中不乏有人甘愿吞下胎珠,替她孕育半妖,只求博得一道眼神。
很可惜,生下的那么多麒麟半妖中,血脉有浓有淡,却始终不曾出现纯血麒麟,自然也挽留不了周若橙。
谁也没想到,最后那位鼎鼎有名的妖女,却选择了这样一个从容貌到修为都普普通通的男人,嫁做人妇,隐居山中,过完了这一辈子。
“哥哥……白、白龙哥哥……”
白承修正出神间,垂下的长袖被轻轻扯了下。
低下头,只见两个幼小孩童,手牵着手,仰着脸怯怯看他。
一男一女,额生双角,耳鬓鬃毛,眉眼间很有周若橙的影子。
男孩有些拘谨羞涩,喊完人就闭了嘴,反倒是女孩瞪大眼眸,问他:“我娘亲真的死了吗?”
这是周若橙留下的最后两个孩子,也是唯二陪在她身边长大的两个。
白承修心绪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蹲下身,轻轻抚摸双子的发顶。
这副态度所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可两人竟出乎意料地冷静。
虽说脸上流露出悲戚之色,眼眶也迅速变红,但都没有哭出声来,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好像能藉此发泄痛苦。
“你们……”白承修有些讶异,他们实在有些超乎年龄的坚强与成熟,“哭出来也没关系的。”
“娘亲、说了。”女孩哽咽答道,“哭,没用。”
“比起哭,”男孩一抽一抽地说,“不如找找办法,告慰她在天之灵。”
“找什么办法?”
“娘亲说……”
话还未尽,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爹爹!”
双子立即不说了,一左一右扑到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倍的男人怀中,还是没忍住,大声哭了出来。
男人抱紧他们,抬头看向白承修,双眸死寂:“白公子,吾妻已逝,恐怕不能招待您了。”
白承修知道他要闭门谢客,往房里瞥去最后一眼,摇摇头:“不必勉强。”
他告辞得干脆,没能听见男人揽紧双子,疯癫般地在他们耳边呢喃。
“天道不仁,阿橙还是走了……走得那样苦。她这一辈子都那样苦。”
“启儿,霖儿。我们不能辜负她的遗愿……必须复生麒麟一族才行。”
于是,无穷尽的尝试开始了。
麒麟一族为了求存,本就留下不少孤本,其中不乏道门诡术,都在周若橙手里。
她死后,这些自然落到了她的丈夫秦知邻那儿。
他实在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钻研起这些咒术来,还不如两个幼小孩童。
但他也实在执拗得令人心惊,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拉上子女也不够,出身的家族、结交的友人……乃至曾经爱慕过周若橙的那些道修。
或是许利,或是哀求,或是循循善诱,无比冷静地发着疯。
也不知他究竟如何运作,居然当真笼络到了一群志同道合之人,成了不大不小的一个组织。
周若橙留下的那些麒麟半妖,被他们一个一个地捉来,斩角、剃毛、拔鳞、剥皮、放血、拆骨……
后院的惨嚎和冤魂日夜不停,令周启和周霖坐卧不安。
皆为同胞,哪怕秦知邻每晚都会抱着他们安抚哄劝,见此情景,也不禁感同身受,怕得瑟瑟发抖。
那是爹爹,是爱着娘亲、也爱着他们的爹爹……
唯有不断地这么想,抱紧彼此,互相汲取暖意,才不至于太过惊慌失措。
秦知邻的势力越来越大,人却越来越陌生。
不知何时,他不再回到以往一家四口生活的小院中,也不会再怀抱它们轻声宽慰。
直到有一日,周霖因不忍偷偷藏匿了一只逃出来的麒麟半妖,他们同母异父的哥哥,这才知晓事态有多么失控。
——那帮人早就不单单为复生麒麟这一个目的而行动了。
上古大妖的血脉,偏偏落在无法藏到兽谷去的柔弱半妖身上。
它们不能化作兽形、顶着格格不入的妖异外貌,活在群狼环伺的道门。
半妖长成的时间比人久得多,再好的天资,还未修炼起来,就被扼杀在摇篮里,又有何用?
那群修士拿它们炼丹、炼器,想方设法地增益修为,或是以此扩充势力。
而他们的父亲,秦知邻,也不例外。
他单单只是为了周若橙的愿望,亦或终于明白了自己曾拥有过多么珍惜的资产,再克制不住心中贪欲?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周启和周霖明白,已经无法停下了。
他们不愿再坐以待毙,用他们自小学来的那些咒术,筹谋了一场逃跑。
他们要从过去的这个家里跑出去,逃到谁也抓不到的地方去。
不必想也清楚,两个从没出过门的孩子,看过再多书,又怎斗得过早有准备的秦知邻?
还没跑出后山,就被人提着后颈,捉了回去。
“启儿,霖儿,你们要去哪里?”
秦知邻温柔地问:“难道说,连你们都想抛弃你们的娘亲了?”
“抛弃娘亲的人是你!是你!”周霖害怕又愤恨地喊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在拿那些半妖做什么坏事!你不是我们爹爹!你已经被权势侵蚀殆尽了!”
闻言,秦知邻却冷笑一声。
“我怎会抛弃阿橙。”他低低地说,“你们还小,不懂。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她复仇。”
复仇?太荒谬了。
夺取周若橙的是先天之疾,他要向谁复仇?
“天道不仁,夺我爱妻。”秦知邻像是看出他们的不屑,仰头嗤笑,“你说凭何,给了偏爱又收回?人做错了事要付出代价,天道有亏,难道就不要付出代价了吗?!”
对上双子不解中夹杂着惊惧的眼眸,他叹口气,摆摆手:“罢了,和你们说了也没用。”
“且安心,爹爹也没有放弃复生麒麟。”
他冲两人一笑,那笑容无比冰冷,“你们二人,是最纯正的半妖,最能令麒麟重现于世的材料。”
“——把他们带下去吧。”
那笑容深深印在周启眼底,和过去满口说着“爹爹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那人的笑如出一辙。
……又截然不同。
也难怪他会无师自通地满口谎话。
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世间最大的骗子。
……
此后的记忆,一团混乱。
周启只记得,疼痛、恐惧、冰冷、昏天黑地。
无数次在床榻上醒来,侧头望见同样在看他的周霖,心底才留有一线希望,觉得自己还活着。
被稀里糊涂地封印起来,一觉睡到三百年后,物是人非也一样。
睁眼能看到周霖,就不要紧。
没了娘亲、没了爹爹,无论如何,他们还有彼此。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觊觎者众。
为了活下去、为了复生麒麟,完成娘亲的遗愿,他可以做任何事,说无数的谎话。
只有霖霖,他的半身,他的妹妹,他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对了……飘远的思绪回归,周启忧心地想,也不知霖霖逃到哪里了。
那个妖修快追来了吧,照这么下去,或许还没到,他就要没命了。
眼前忽然遮下一片阴影,是来杀他的妖修吗?
死到临头,周启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
他后悔了,他错了,错得太离谱。
他不能没有霖霖,那霖霖没了他,到底要怎么办,他怎么能让她孤零零地面对一切?
“不……不要……”
他颤抖着,泪水渗出,回光返照地哭道,“我不要死……”
身前的黑影顿了一下,忽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蹲下身,从怀里扒出一瓶丹药,硬塞进气若游丝的男孩嘴里。
“死死死,死什么死!”那人啧了声,“傅师兄的咒还没解,明净珠还没讨回来,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楚!”
“以死一笔勾销,想得倒美!”
126 悔过 杀了我吧,放过他,求您。……
明净珠被夺后, 琼光自觉有罪,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寻人。
尽管同伴们不曾责怪,反而相继宽慰, 但他心底始终难受得紧——识人不清, 酿成大错,好在傅偏楼暂且无事, 否则他大抵要羞愧到死。
这两日里, 他寻遍了融天炉北面每一个可能藏匿阵法的角落,终于找到了零星的阵法痕迹。
给谢征等人传去讯息后,他唯恐迟而生变, 干脆独身沿着方向摸了过去。
不曾想,竟然会是这么个发展。
回春丹入口,化为一道暖流, 多少令疼痛减轻了些。
专门用以疗伤的丹药, 比起粗暴凭借血中妖力吊命的麒麟血要好太多, 但也奈何不得元婴期妖修留下的伤势,只堪堪止住了皮肉的溃烂和如注鲜血。
幼小男孩的脸色依旧苍白似一张金纸, 随时会晕过去的模样。
他到底是个未入道的凡人, 太脆太弱,一碰就能散架。
见回春丹都治不好他,琼光不禁感到有些棘手。他将周启小心地抱起来,就准备回去融天炉找医师。
“咳咳……”
怀里周启有了一丝意识, 艰难地睁开眼,瞧见琼光,做梦般地呓语道:“居然是你……”
“是啊,居然是我。”琼光没好气地说。
他满心郁闷,有种说不上来的憋气, 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第一冤大头。
被当傻子骗得团团转,费心费力替他们隐瞒掩护,回头却被恩将仇报、倒打一耙。
以为收留了两个危在旦夕的小可怜,结果是两条居心叵测咬人不眨眼的毒蛇。
好不容易找上门,打算报这一箭之仇,结果却发现不用自己动手,人就快没气了。
非但没法算账,反而还要救他,这叫什么事!
“你这伤究竟是怎么弄的?”琼光问,“周霖呢?又跑去哪了?”
“明净珠……”周启刚要解释,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就变了脸色,闭口道,“别管我了,我身上有那家伙的妖力在,它很快就会追过来。元婴期的妖,再不走,你也……”
“元婴期的妖?”琼光诧异道,“明涞仙境一向管辖严格,更别说这边是方家的地盘,炼器大会还开着,怎么会有这般大妖混进来?”
“谁知道!咳咳……它、明净珠是个陷阱……”
周启咳嗽不止,唇边溢出内脏血块来,琼光皱着眉,把回春丹药瓶扔给他:“再吃两粒。”
攥紧药瓶,周启复杂地盯着他。
跟着琼光一同生活了快一年,他自然清楚这个小修士没多少家底。这瓶回春丹,平时用一粒就足够对方肉疼到跳脚,如今却这样大喇喇地塞过来……
“不把我扔掉吗?你就不怕没命?”
他说不清此刻心底的情绪,既然能活下去,就该抛弃所有顾虑,抓紧这一线生机。
明明如此才对……为何……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傻乎乎地轻信于人?”语调愈发激烈,言辞愈发讥诮,“琼光,事到如今,你不会还挂念着之前的‘旧情’吧?”
不不,不能提这些,眼下他只能依赖这家伙了,得献媚讨饶把人哄得昏头才行!
“动动你的脑子,有传送阵,我才能甩开那个妖修逃到这里。元婴期和练气六阶何止天差地别,它只要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我!还不扔下我离开!蠢货!”
该死,他在说什么东西?平时曲意逢迎舌灿莲花的本事呢?
“你不是最恨残害无辜、谎话连篇之人吗?告诉你好了,我和霖霖是亲兄妹,之前都是半妖,为了复生麒麟,曾在荒原引得妖王自相残杀,死伤无数;你那几个师叔师兄师弟和我们交过手,所以才骗你去买易容丹,非要跟来炼器大会正是为了不让你们解咒。就连最开始的相遇,也都在我们算计之中……”
自私自利、狼心狗肺,他就是这种混蛋。
失去麒麟血脉后,更是渺小如蝼蚁的凡人一个,已然没有任何价值……
周启越说,眼瞳越无神,脸色涨红,眼眶里盈满了水光。
然而琼光一声不吭,连一眼都不看他,只管闷头向前跑。
“明净珠已经被我扔了,”琼光不理他,周启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喃喃道,“咒术是霖霖下的,我解不了,对你没有半点用处……”
“说完没有?”
琼光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沉冷,满是不悦,“说完就赶紧把丹药吃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你不难受我听着烦。”
“你们那些龌龊事,宣师叔早就和我讲明白了,你大可闭嘴别提。”
心里好似燃了一把火,琼光很少用这般不客气的口吻说话。
“别太自以为是了,周启。我救你,和你无关。”
他说,“这是我的道。”
过去相伴时的温软情愫,在这对兄妹背叛之时便已化为冰絮寸寸碎裂,错就是错,他不会为这个心软。
但一码归一码,先不说傅偏楼那里还需要他们,单论对一个凡人孩童见死不救,琼光自问做不到。
即便这个“凡人孩童”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柔弱。
这样想想,说傻倒也不错。
琼光心道,算了,傻事又不止做过这一回,顺意而为、无愧于心就好。
周启被他斥得愣住,看清对方面上的肃穆决意,方知有什么是真正失去了。
哪怕琼光愿意舍命救他,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原来世上真有这种傻子……不,好人啊。
喉间又是腥锈,又是苦涩。
他强行将泪意逼回去,颤抖着拨开瓶塞,味同嚼蜡地吞下几枚丹药,不再多话。
琼光到底只有炼气六阶,比不得筑基修士能御剑飞行。
沿着传送方向追出一日的脚程,尽管用尽全速提气往融天炉的方向跑,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到头。
他正低首疾走,心头忽而掠上一股玄之又玄的危机感。几乎没有犹豫,他就地一滚,狼狈地躲开从天而降的一击。
与震耳欲聋的响动一齐降临的,是冰冷到极点的压抑气势。
元婴期的威压,令他动弹不得,浑身如坠冰窖,胸口血气翻涌不休。
“修为不高,手段倒不少。真让老夫好找……”
森寒的嗓音,听不出太多怒意,好似随口一叹,充满了轻飘飘的不屑。
只是一合,琼光就知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挣扎的余地,心底不由苦笑起来。
若非对方没有动真格,刚刚那一招就能要了他们性命。
果真还是逃不掉吗?
追来的妖修扫视一圈,走近过来,一把拎起周启,蹙眉问道:“那只麒麟去哪里了?”
周启本就重伤未愈,被他气势一压,顿时面露苦楚,话都说不出。
妖修冷哼一声,对他收敛了些,周启这才猛烈咳嗽起来。
一边咳,一边摇头,瑟瑟发抖地说:“我……咳咳……我也不知道……”
“她丢下我……当诱饵,自己先跑了……”
“啧。”妖修往鼎山的方向望了一眼,摔垃圾似的扔下周启,“那小丫头,和老夫玩声东击西?筑基期的修为,谅她也跑不了多远。”
说着,就要把面前两只蝼蚁翻手覆灭,追上前去。
周启在地上滚了两圈,碰到琼光脚边堪堪停住,却顾不得喘口气,大喊道:“等等!别杀我!您找错人了!”
“找错人?”妖修眯起眼,“休得胡言乱语,老夫奉殿、主人之命,斩杀持有明净珠出城之人。明净珠上有主人的印记在,怎会出错!”
一旁琼光听得心惊肉跳,才明白周启周霖是怎么着了道。
若非明净珠被抢走,被这元婴妖修找上门的,就是问剑谷一行人!
是谁要置他们于死地?
“我贱命一条,岂敢诓骗您这样的人物?”
周启卑微地哭诉道,“我不过为那只麒麟奴役的一个偷儿,仗着年纪小、修士又对凡人毫不设防,这才将东西偷来。您之主人既然要杀持明净珠之人,想必是要找炼器大会的胜者!方家当众将之给了问剑谷的修士,不信您大可抓几个人来问!”
身上还穿着问剑谷外门服饰的琼光心中一冷,这小子,打算祸水东引?
妖修面上一阵狐疑,周启见它犹豫,趁热打铁道:“虽不知那位大人何许人也,但要除掉我和那只才筑基的麒麟,想必根本无需劳烦您这样的人物。”
“也是,凤巢那般多的鸟妖……”妖修觉得有几分道理,点点头,面色又一变,“你将明净珠偷走,坏主人好事,以为能逃过一死吗!”
“我知有罪,只求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周启忙不迭地磕起头来,“我能混进去偷来明净珠一次,也能混进去第二次!再不济,我也可为您指认,问剑谷的人很好寻,一身青衣招摇得很……只求放我、还有我哥哥一命!”
他胡说八道得如此自然,张口就来,演技毫无破绽,一旁躺着的琼光简直目瞪口呆,忽然觉得自己会被骗,好像也不丢人。
“哥哥?这个道修?”
妖修又怀疑起来,侧首上下打量了一遍琼光,“你一个被麒麟奴役的凡人,刚刚还不见他,哪里来的?”
“我们兄弟都被那只麒麟奴役,她这才能混进道修云集的融天炉里。”
周启颤声道,“哥哥有炼气六阶的修为,一直在附近待命,那麒麟想多拖一段时间,这才把他也叫过来……”
“废话少说。”
妖修道,“指认人,老夫要一个就够,多则生变。你和你哥,只能活一个,十息之内给老夫答案。”
呆滞地抬起头,周启瞧着它漠然的双眼,一瞬明白过来——
不是说笑,它已很不耐烦,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转眼看向琼光,眸中动摇不已。
活命的机会就在眼前,就算这妖修打算卸磨杀驴,只要当下还活着,就有翻盘的余地。
他不想死。
他,他想和霖霖一起活下去……
忍住胸口疼痛,周启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他对上琼光似乎料到后事的失望眼眸,唇角一抽,幼小的身躯抖抖索索,近乎站不住。
但他的面容已冷酷下来。
对,他要活着。坏事做尽也要活着。反正这双手本就洗不干净了。
周启蹲下身,摸了摸琼光阖上的眼皮,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
“琼光、哥哥……”
讷讷地喊了一声,周启也闭上眼。
他已经尽可能努力过,实在走投无路了。
就算要放弃这个救他两次的傻子——
衣襟因取出匕首的动作微微撑开,一个空掉的瓷瓶掉落下来,在地面咕噜噜滚了一圈。
这道声音忽然击溃了他提前设下的种种心防。
好像从琼光将他再度抱进怀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整个被割裂了,所言所行,根本不听理智掌控。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明明可以为了自己和霖霖,什么都做的。
可是——
“我做不到。”匕首落地,周启转过头,哭着说,“杀了我吧,放过他,求您。”
127 磋磨 不要勉强自己了。
一片死寂中, 琼光错愕地睁开眼。
那妖修也很是惊讶,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不过它也并不在意,对它来说, 能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就好, 其他都不重要。
“好,既然你都求老夫了。”它朝周启张开五指,“老夫就让你走得痛快些。”
周启僵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咬紧牙关, 心里无比懊悔。
懊悔之余,却也生出一丝隐秘的痛快。
对不起,霖霖……
他无声地动着唇, 哥哥不能陪你了。
“傻哥哥!蠢货蠢货蠢货大蠢货!”
清脆如银铃的嗓音含着哭腔,大声嘶嚎起来,响彻这方天地。
灼热的火焰熊熊燃烧,扭曲着周遭空间, 琼光感到身上一轻,接着就被一只手拎着后颈, 极速窜开。
“霖霖?”周启大惊失色, “你怎么回来了!”
女孩一面往后吐了口麒麟真火,阻拦妖修的脚步,一面一胳膊夹一个,拼命往融天炉狂奔而去。
听闻此言, 双目通红含泪, 咬着唇哽咽道:“我不回来,你还有命在吗!”
“你的修为……结丹期?”周启急道,“你用了禁术?傻子!会伤及你的本源的!”
“闭嘴, 你才傻!”周霖一想到方才的景象就来气,“总比要自己送命的强!”
“我那是……”
眼见着两人就要吵起来,被提着的琼光简直满心无奈:“就算是麒麟真火也阻挡不了多久,趁此快些逃吧!”
双子相视一眼,这才不再开口。
“区区蝼蚁,也敢愚弄老夫!”
后边,那妖修被围在层层热浪中,怒不可遏,妖力凝聚于手心,就要将周身火焰一掌拍散。
奈何麒麟真火诞于上古血脉,并非寻常灵火妖火可比,一击下去,威势不减反增,倒也一时困住了它的脚步。
三人一路埋头狂奔,犹如一道流光飞速窜过赤土,眼见鼎山和四座塔楼已跃入眼帘,正欣喜时,头顶忽而传来一声清脆啼鸣。
阴影遮头,是一只灰褐色的大鸟,周霖暗道不妙,将左右两人拼力往远处一扔,真火绕手,结结实实与它对了一掌。
妖力震荡,就算她使用禁术,勉强将修为提到了结丹期,也根本撑不住元婴妖修盛怒下的招式,当即口鼻溢血,面如金纸。
若非对方怕动静太大引起注意刻意收敛,麒麟身躯又足够强悍,大抵要径直毙命。
吐出一口鲜血,周霖朝琼光大喊:“我拦住,你们走!”
“拦住老夫?就凭你?”大鸟落于地面,化作那妖修,哂笑道,“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说着,五指弯曲成爪,扼住周霖脖颈,另一只手则遥遥冲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周启一按。
无形的妖力迎面扑来,周启一时间,目露绝望。
万般算计、艰难求存……
如今,还是要早早地死在这儿吗?
脑海中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忽而双肩一紧,被谁扯到怀里,牢牢护住。
睁开眼,有着亲善圆脸的修士面色惨白,呛出的血淋了他一头一脸。
妖力转瞬穿透炼气六阶的护体灵力,在后心开了一个大洞,残余的震荡透过血肉,被一把灵剑尽数敛去。
周启下意识接住那柄折断的灵剑,还有如灵剑一般折断垂落的身体,完全无法理解。
发生了什么?
琼光……替他挡下了……
“为什么?”他颤抖地问,“……何至于此?”
“我……呼咳咳……”琼光眼眸涣散,却仍旧坚持着、断断续续地说,“我……不欠你了……”
机敏如周启,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就因为,他先前放弃自己,选择让对方活下去?
世间怎会有这种人?为求一个问心无愧,连命都肯搭上?
温热的血沿着下颌缓缓滑落,周启只觉一片茫然,仿佛从小到大认识到的一切,都在此刻分崩离析。
“别急。”妖修看到这一幕,森然笑道,“一个一个来。”
它翻手制住拼了命挣扎的周霖,就要对呆愣在原地的周启继续来上一掌,将这个胆敢欺骗它的凡人毙命。
蓦地,金戈齐鸣,撞上它提着周霖的手。
一阵酸麻之下,妖修下意识松开手,周霖瞅准机会,赶忙退开。
“什么人!”
妖修惊疑不定地瞪向眼前,只见几道蹁跹白影,为首的两名青年一俊美一温润,仗剑拦在前方。
而另外两位则顾不得其他,半跪在满是血污的地面,轻轻扶起琼光,回春丹不眨眼地往嘴里塞。
“一个结丹初期、一个半步结丹……还有两个筑基修士。”
等打量完,妖修顿时露出不屑的神情,“也敢来老夫这里送死?”
“苍翎,”那面貌俊美的修士却复杂地叹了口气,“是凤宸派你来的吧。”
被一语道破,名为苍翎的鸟妖不可思议道:“你是谁?为何会知道殿下……”
话到一半,他对上一双凛然凤目,声音全卡在喉间。
这张脸……
尽管二十年未见,且有些许变化,他也不敢说认不得!
苍翎震惊道:“凤皇陛下?!您怎么在这儿!”
这一声呼唤远远传入意识模糊的琼光耳里,他吃力地睁开眼,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不由笑了。
“原来是蔚师兄……”他叹道,“醒过来,就好……”
“师弟你别说话了!”
傅偏楼往他身上那可怖的伤口撒药粉,急得要死,谢征也眉眼沉沉:“琼光师兄,含着回春丹,留住一口气。”
尽管清楚自己大抵命不久矣,琼光也不和他们犟,微微苦笑了下。
望着他灰败的脸色,傅偏楼咬紧牙关,心中懊恼。
早在通讯器联络不上人后,他们便全速赶来,可还是迟了一步。
若是琼光师弟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冷然地望着那只鸟妖,像在看一个死人。
那厢,迎着蔚凤威严的逼视,苍翎终于回过神来,懂了凤宸交代他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难怪殿下不说要除去的是谁,弯弯绕绕地在明净珠上烙下印记,只留一句“无论如何,格杀勿论”。
竟然……竟然会是失踪多年的凤皇陛下!
鸟妖弑凤,倘若真这么做了,它可就是凤巢的罪人!
苍翎双膝一软,正欲跪下,头顶却又传来一声轻蔑的叱骂:“废物!”
少年从一旁树梢一跃而下,跳到它身边,狠狠踹了一脚,“我和你说过什么?你想抗命吗?”
“凤宸殿下!”苍翎惶恐道,“老夫、属下不敢!”
它瞥了眼蔚凤,又深深低下头,沉痛道:“可,殿下,那是……”
“凤皇陛下凤皇陛下!”凤宸勃然大怒,“二十年前优柔寡断的凤皇,也亏你们惦记!如今执掌凤巢的是我!最后要当上凤皇、引领凤巢的是我!”
苍翎不敢吱声,垂下头一言不发。
见状,风琛的面容不禁更为扭曲,蔚凤看了,不免觉得可笑:“凤宸,果然是你。”
“自然!我说过吧,还没完。”
凤宸眯起眼,和他对视:“凤皇哥哥,我会让你万劫不复……”
他真是厌恶极了对方的这副表情,心头火越烧越旺,偏偏往常忠诚至极的下属此刻却不肯听话。
歪歪头,瞧见那边生死不知的琼光,他忽然有了主意,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苍翎,我想通了。”
凤宸轻声道,“凤皇哥哥毕竟还是我的凤皇哥哥,手足相残,太不应当。”
他不再执着于要杀死蔚凤,苍翎心中一松,又听他说:
“实在是凤皇哥哥私自离开凤巢二十年,和这帮道修混在一起,不肯随我回去,我才这般生气。”
“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
凤宸嘻嘻笑着,一一指向对面,从蔚凤旁边的宣明聆一路划过,最终定格在谢征身上。
蔚凤一愣,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既然凤皇哥哥不愿走,我们就帮一帮他,断舍离。”凤宸道,“将这些迷惑了凤皇哥哥的道修……全部杀死!”
这句话无疑触及了蔚凤的逆鳞,他脸色一阴:“我看谁敢?!”
“呵呵,呵哈哈哈哈!我的凤皇哥哥,这都是为你好啊!”
欣赏着这副罕见光景,凤宸看向额头冒汗的苍翎,语带威胁:“杀几个还没结丹的小小修士,这你总不会做不到吧?嗯?还是说……你想违逆凤命?”
“违逆凤命”这四字一出,苍翎登时倒吸口凉气。
在凤巢,这无疑是最遭唾弃的罪名。在凤宸掌权的这些年里,是最令鸟妖闻风丧胆的话。
杀死凤凰,它做不到;可杀道修,易如反掌。
也许凤宸殿下说得对,凤皇陛下实在离开凤巢太久,兴许就是被这些心怀不轨的修士蛊惑了。
若是这么做,凤皇陛下能回来……
它只是忠心奉主,一定没错!
在心底找好理由,苍翎不敢去看蔚凤的眼睛,低下头,狠心道:“凤皇陛下,得罪了!”
元婴期的威压毫不收敛地铺开,蔚凤呼吸一窒,浑身重逾千斤,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他目眦欲裂,死死盯着得意不已的凤宸,杀意毕露。
局势一触即发,傅偏楼放好琼光,扯住谢征的衣袖。
顺着他的目光,谢征看向他手腕上的红绳,眸光一冷:“不可。”
“但没其他办法了,不是吗?”傅偏楼坚持地和他对视。
琼光不能死,宣明聆不能死,他和谢征更不能死在这里。
为此,哪怕要借助魔的力量,他也——
傅偏楼站起身,便要扯去束缚魔的那根红绳,却被连腕带人一并拽住。
回过头,谢征仰起脸,额心红鱼仿佛活过来一般,游动燃烧,衬得黑眸愈发幽深。
他定定地瞧着傅偏楼:“还有办法。”
还不到穷途末路,他决不允许对方以身涉险。
“什么办法?”傅偏楼不信,咬住嘴唇,恳求般地说,“不要勉强自己了,谢征。也让我护你一回吧。”
谢征却不答应,低低道:“不该勉强自己的人是你。傅偏楼,已经够了……!”
即便冒着被剑气摧毁识海的风险,他也绝不想看到那双黑眸染上苍蓝,变成他不认识的家伙。
谁也不肯妥协,就在僵持之际。
一阵清风徐徐拂过,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呵欠。
“哎。”
空气沉凝,如同浸入水底的威压下,任谁都偃旗息鼓,动弹不得。
接着,凭空响起一声懒散的、清脆的,恍如泠泠泉眼的一把好嗓子:
“得罪谁?只有你的凤皇吗?”
一道裂缝无声绽开,从中,先是迈出一只踏着云靴的脚。
接着,如云裙摆,宝蓝锦带,泼墨乌发不扎不挽,倾泻而下。
皎皎如月的貌美女子,怀里抱一根长笛,容色清冷,似笑非笑道:
“我怎么好像听闻,有谁要杀我的徒儿?”
128 结契 恭喜小明,睡了个好觉!……
那女子落于地面, 只一挥手,凤宸与苍翎依旧动弹不得,而谢征等人则浑身一松。
傅偏楼抬起头, 看清来人后,不禁目露欣喜:“师父?”
无律瞅了眼他被谢征困住的左腕, 又瞥了下后者眉心如火的印记,长笛一抽, 一人给重重敲上一记。
傅偏楼吃痛地捂住额角, 谢征也不由伸手揉了揉。
倒也没那么疼,就是有些丢人……
迎着两个弟子幽幽的视线, 无律轻声斥道:“乱来。”
单单二字,却意味深长,令谢征当即一愣。
方才情势危急,傅偏楼想不顾身体让魔出手,而他则欲沟通两仪剑留下的那抹意念;都乃涉险之举,说一声“乱来”倒也不错。
可问题是——无律怎会知晓?
“师父, 你……”
低低唤了一声,谢征眼带复杂,终究没问出口。
无律也不再管他们,一步踏出, 转眼就到了躺在血泊中的琼光面前,蹲下身, 探手量了量鼻息。
“一息尚存……可也,只有一息。”
她闭了闭眼,在琼光面上一点,护住那残存的一息,叹道, “是我来晚了。”
“琼光师弟……”
闻言,走过来的蔚凤内疚不已,恨恨道:“是我招来的祸端,连累了你们!”
“人还没死,别哭丧。”一旁,始终垂着头的周启骤然开口。
他看向无律,这个强大到看不清半分底细的修士,眼底残留着一分期冀:“他不该死!道门诡术那般多,真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无律尚未说话,傅偏楼先生了气,他冷冷盯着这个已恢复原本面貌的男孩,嗤道:
“你有何资格指责蔚明光?若非你们兄妹作祟,琼光师弟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少来假惺惺的。”
周启一窒,到底没法狡辩,脸色唰地惨白。
周霖按住他的肩,将哥哥护在身后,底气不足地问:“事已至此,你、你们想怎样?”
她眼下是一副妖兽化形的模样,额头生角,面带妖纹,耳鬓边还长有五彩鬃毛。
别人认不出,无律怎会认不得?
她眼眸一闪,轻声道:“麒麟……”
“是又如何!”周霖抿住唇,按捺下心中惶恐,“明净珠已丢,咒术我给你们解,只要放过哥哥,我由你们处置!”
见他们落入如斯境地,还想着讲条件,傅偏楼望着闭目不醒的琼光,顿了顿,觉得讽刺又可笑。
“没什么好说。”他瞪向两人,“琼光师弟救不回来,你们赔命。”
被那暗藏戾气的眼神一盯,就连周霖,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但她扫了眼身后魂不守舍的周启,又咬咬牙,辩驳道:“我们赔命?冤有头债有主,若你们觊觎麒麟血脉,我无话可说,可倘若你们要报仇,该去找那边的家伙才是!与我和哥哥何干!”
她朝木头桩子似的两妖一指,眼圈也跟着红了:
“我们诓骗于人,抢了明净珠,受此劫难,是自作自受,我认下。可逃命时,我们也未曾丢下他,却要说什么赔命?这是什么道理?”
傅偏楼不清楚前因,听得这话,浅浅蹙起眉,一时有些狐疑:“你们有这么好心?”
他自然厌恶这对兄妹,但看对方情态,不似谎话;可被骗多了,也拿不稳,干脆扭头求助谢征。
周霖想不到自己难得的实话却不被信任,简直气到吐血:“若此言有虚,我与哥哥都不得好死!”
她对周启看得比眼珠子还紧,能发这样的毒誓,看来的确不假。
谢征微微颔首,傅偏楼又哼道:“就算如此,你们作恶多端,何来放过一说?”
“是,我们不是什么好东西。”周霖见他语气松动,心中浮起一阵希望,尽力辩驳道,“可天下妖兽乃至道修,不皆是如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想活下去又有何错?”
“要说作恶……我与哥哥醒来后,唯恐半妖之身遭受欺凌,才诸多谋算,引来那四大妖王及其下属自相残杀。说到底,它们也是为贪欲驱使,咎由自取,并不无辜。虽将你们搅合进来,可后也帮你们逃出生天,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说得好听。”蔚凤沉声道,“若非我们被卷入其中,那些被捉来的无辜修士与小妖,岂有命在?会帮我们,也不过是图我们好利用,根本没想过死活吧!”
“可结果就是,麒麟血脉的复生,并未害及旁人。”周霖大声说,“就连我给他下的咒术,也不会伤及性命,我们只谋求生路,并无害人之心!谈何作恶多端?”
她这一番诡辩,还真叫人不上不下地噎住。
说它们真有罪吧,好似还真没来得及干什么坏事;
可要放过吧,又很不甘心,折腾这么久的满腔愤怨要找谁讨?
无律静静听完,接着问过前因后果,这才轻轻一叹。
“曾有人教过我,无论人妖,行度有法,一杆秤自在心中。”她淡淡垂目,说道,“你们虽过失不重,可心里已无分寸。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可放纵在外,再犯下错。”
纤纤素手伸出两根指头,“我给你们两条路。”
“其一,随我回谷,听候发落。”
“其二……”
她看向琼光,沉吟道:“小明之事,虽不为你们所愿,可确是间接所致。若非你们夺走明净珠,小明不会追来,清规与仪景身上的灵衣有我一丝神念,出什么事我自会及时赶到,也不会受此磨难。”
“将功折过,尔等可愿?”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启听闻这话,霎时瞪大双眼:“此为何意?”
“你不是想救他。”无律平静地望着他,“小明已是濒死之躯,除却传闻中缥缈的神丹妙药,只有一法可解。”
“何法?”
“筑基。”
“等等,师父,”傅偏楼诧异地问,“筑基?是我知晓的那个筑基么?可琼光师弟仅有炼气六阶,眼下也无法吐纳修炼……”
就算能修炼,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筑基尚花费数年之久,更何况杂灵根的琼光?
无律点点头,没有解释,只望向周霖:“且看你是否愿意,与他结契?”
“你怎会知晓!”周霖浑身毛发炸起,沐浴在那凉冰冰的视线中,心中一慌,又软下去。
周启不懂,问道:“霖霖?”
知他困惑,周霖不情愿地说:“麒麟血脉传承中,提过一种上古大妖方可缔结的契约……结契后,从此共享血脉寿元,一体两命,除非甘受千刀万剐之苦拔除契约,否则永生不可背弃。”
“我曾想和你结契。”她咬了咬嘴唇,“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半血脉本就源自于你的缘故,失败了。”
她又看向无律,这回,慎而又慎地说:“虽不清楚你怎会知道这个,但这契约救不回琼光,也无法让他筑基。他快殒命,我不可能犯傻把自己一起搭上……”
“我自不是胡说。”
“随我回谷。”无律道,“或与他结契,你们选便是。”
无论哪边,都意味着他们从此要丧失自由,不是什么好去路。
周霖哑口无言,犹疑不定,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而周启凝视着琼光的脸,沉默片刻,轻声道:“霖霖,试试吧。”
“哥哥?”
“她没有骗人,我看得出来。”周启恳求般地和妹妹对视,“若非他,现在倒在这儿的便是我的尸体。霖霖,我想救他,我们试一试吧。”
“……”
周霖目光投到那个圆脸修士身上,神色也有几分不忍。
她看了看周启,又扫过无律,犹豫许久,方才自暴自弃地低下头。
“好好好!我结!”她瞪着无律,“但先说好,倘若结契完他还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着,哪怕千刀万剐我也会毁契,我要活下去!”
无律欣然颔首,周霖又得寸进尺地要求:“还有,倘若……他真的能活过来。我的身份,不准外传!”
“届时外传,岂非给小明惹来灾祸?”无律摆摆手,懒洋洋道,“这儿无人稀罕你那麒麟血脉,大可安心。”
周霖得了承诺,深吸口气,跪坐到琼光身前。
周启同样跪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对不起,霖霖……谢谢你。”
“跟我还要说这话,笨蛋哥哥。”周霖骂完,却也因这动作安心了些,闭上眼睛。
血线从她的各处窍穴中迸出,宛若丝丝红线,转眼间将地上的琼光包裹成一个茧。
尔后,又从那个茧中射来许多血线,将周霖也严严实实地围拢进去。
两个血茧犹如剖开的心脏一般,浅浅律动着,隐约漾开异常玄奥的波纹。
这副奇异景象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在众人忧心忡忡的注目下,血茧消融,露出里边安然无恙的两人。
周霖睁开眼,吐出一口气:“成了。”
她能感到,自己和这个修士之间,已有了一种奇妙的牵连。
然而,对方的声息依旧微弱,没有任何起色。
她心中有一瞬的失望,还没来得及质问无律,就感到琼光身上,猛然冲出一股气势。
炼气六阶、八阶、九阶……
修为势如破竹,毫不费力地冲破筑基,还在不停地往上涨!
与此同时,从丹田涌出的灵力自内而外,填补修复着琼光残缺的伤处。那道谁也不敢去动的后心裂口,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只是转眼功夫,琼光的面色逐渐红润,瞧着就仿佛在安睡。
而他的修为,也定格在险之又险的筑基巅峰——若非人还没醒,真说不好会不会一举结丹。
“这是?”
谢征忽而想到自己于炼器大会上那一战,莫名其妙涨至筑基后期的修为。
和琼光的情况堪称异曲同工。
他心中疑虑不休,下意识去看无律,只见对方冷清的眸里,浮现出一抹笃定的笑意。
“我一早便说了,小明。”她轻声道,“你是个修道的天才。”
像是听见无律呢喃的这一声,琼光喉间发出些许响动,颇为茫然地睁开了眼。
“咦?我还活着?”
“可不止活着。”傅偏楼有些麻木地回答,“恭喜你,琼光师弟,一觉睡到了筑基巅峰。”
琼光:“……哈?”
129 解决 她乃,过去与名姓皆被剥夺之人。……
听完来龙去脉后, 琼光总算弄清楚了当下情形。
“难怪我觉得浑身轻飘飘的……筑基巅峰?”
他不可思议地翻看着自己的手掌,又掐了掐脸颊,“不是梦啊, 天下竟有这般不劳而获的好事?”
周霖也狠狠吃了一惊,要知道,她身负麒麟血脉, 天生该有修为,温养到今日也不过筑基后期,已堪称一日千里。
而琼光竟一夕之间追了上来?
她眼眸瞪大,不可思议地喃喃:“传承中可从未说过结契会有这般用处, 这究竟是……”
谢征心中掠过诸多猜测, 迟疑地望向无律:“师父?”
迎着数道或困惑或好奇的眼神, 无律沉吟了会儿,道:“我来讲个故事好了。”
说是讲故事, 可谁都明白这“故事”并不简单,纷纷围拢过来,安静地听着。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间有一位大能, 呼风唤雨、生灭万千,都不在话下,修士妖兽,无不服他。”
“大能麾下更是有三千门人弟子,每一人都对他异常孺慕, 渴望得到他的认可。”
“要知道,大能手中资源许多,稍稍倾倒,就足够令他们从三千之众里脱颖而出……”
“故而他们勤奋刻苦、兢兢业业, 只求大能眷顾一眼。”
无律声线清灵,诉说起来悦耳至极,丝毫不觉枯燥。
可她对这干瘪的叙述很不满似的,双眸一扫,瞟见傅偏楼肩头窝着的老贝壳,伸手拎来敲了敲它。
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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