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变故
霍长歌甫一进王府, 便倏得一怔,只半年不见,府内倒是有了翻天覆地变化?, 原本冷冷清清的院落如今热闹非凡。
回廊一侧栽的千瓣桃红皆已开了花,枝丫横着伸进了廊内, 尤显生机盎然。
廊前的大片空地也用犁耙翻松过了土, 种上了些药草与果蔬, 正是出芽冒头时候,到处绿油油的?,再往内里走两步,还能闻见“唧唧嘎嘎”的叫声,怕是厨娘拉了栅栏围了地,还在府里养起了鸡鸭。
霍长歌只觉连日来的阴霾一瞬便散去,她抄着两手顺着回廊一侧往前走, 任凭探入廊内的?桃花枝桠从她肩头轻轻擦过?, 花瓣柔柔亲吻她面颊。
“小姐!”素采正在前院与桃树浇水,闻声抬眸, 一双圆瞳又大又亮, 扔下水壶便兴高采烈蹦跶着过?来, 风风火火的?,嗓音清脆似只黄鹂鸟, “您可?算回来啦!”
霍长歌入京那日, 未免落人口?舌, 已着杨泽将随侍名录递交于了连凤举,并?详细标明了其职位能力及所擅兵器。
霍长歌虽只携了八人随行, 却各个皆是武学?大家,故燕王府内虽瞧着人烟稀少?, 却着实安宁祥和。
连凤举便是再疑霍家,如今亦不能直直撕破脸皮将暗卫派进内府中,只敢围守外宅罢了。
霍长歌回了王府便惬意许多,与素采抱在一处原地朗声笑闹半晌,又高声吆喝了厨娘要?吃点心,方才又与素采牵着手往主厢中进去。
素采进屋反手“哐当”关上门,转身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急急递给霍长歌。
那信封口?处加盖了墨色的?火漆,火漆上的?纹路清晰可?见一对头尾交缠的?龟蛇,龟甲上还隐着一个大篆的?“霍”——是霍玄的?私印。
霍长歌一言不发拆了信,将其中几页纸张小心取出又抖开,边仔细阅着边往屋中圆桌旁择了凳子坐下去,素采一言不发,只守着她身边帮她斟了一杯茶。
那信中字迹亦是霍玄亲笔,含蓄平和中又隐着锋芒,霍长歌只适才看完一页,神色便已难看起来,不由微蹙了眉头,待将后续尽数读完,倏得阖紧双目,似是震惊极了。
她下意识侧身依在桌边,手肘撑在桌上,手指狠狠揉了两下眉心,另一手中的?信纸被?她死死攥在掌心间,攒得皱又破。
“小姐?”素采见状心头一揪,颇有些担忧她,与她也没那许多忌讳,直言便道,“王爷说了甚么呀?”
霍长歌却是没答她,只愈加攒紧了指尖的?信纸,微微战栗的?五指与发白的?指骨隐约透出些许的?决绝。
她原是料对了的?。
谢昭宁那夜与她隐去的?那些过?往,原才可?勘见一个匍匐于皇权之下的?真正的?连凤举。
“前朝那些人说今日何时会面?”霍长歌眼神一瞬坚定冷冽,肃声问道。
“日落之前,市集之上,”素采应声答她,“他们说,自会来寻小姐的?,切口?是——”
“——天地无情,日月无光。”
*****
霍长歌与素采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话,如今她手下骁羽营“紫白褐墨”四旗约莫两百人马已分批混入了中都?,其余另有四旗“橙黄绿青”分布中都?之外的?右扶风与左冯翊,“蓝”字旗业已深入凉州庆阳郡内,只“赤”旗徘徊于翼州与京兆尹附近,部署已可?暗中进行。
她仔细嘱咐过?素采,又挥毫留了几封书?信差素采谨慎藏了,于府中用过?了些北地风味的?小食,哺时便要?到了。
霍长歌遂与府内众人依依惜别,素采一副与她难舍难分模样,挽着她手臂送她出了府门,往城中聚福楼过?去。
她俩适才出门,迎面便见谢昭宁正立在府门前。
京里气候宜人,临近端阳的?天儿不冷亦不热,说不出是春还是夏,谢昭宁身后一轮圆日温温柔柔得散落光华,他就那般怔怔站在光中,望着霍长歌也不说话,越发显得玉树临风、身姿如松,美好得似个温暖的?梦。
“三……三哥哥?”霍长歌心头猛得一跳,杏眸一瞬清亮,她惊喜得下意识轻声呢喃,拂开了素采的?手便朝谢昭宁跑了过?去。
素采忙跟上她。
霍长歌一时竟分辨不出,谢昭宁是守在原地一直未曾离去,还是掐准了时辰来接她,直待她靠得近了,才瞧出他神情惊诧间似仍残留一分无措与哀伤。
“我……”谢昭宁见霍长歌似一团火般倏得过?来,又朝他笑得那样甜美娇俏,心尖儿亦是不由颤了一颤,只觉不久前才压下的?一腔情愫又隐隐翻腾了起来。
他与连璋拌过?两句嘴,出了宣平里见时辰还早,本想在城中随意转转,却不知怎得就来了此?处。
谢昭宁眺见那朱门上悬的?“燕王府”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时,便暗斥自己怕是鬼迷心窍了,燕王府外必有连凤举布下的?暗桩,那原是归属于连凤举,可?任其私下调配的?一支禁军势力——虎贲卫,人虽不多,却武艺高强且忠君得紧。
谢昭宁往此?地来上一遭,怕是不待他回宫,消息便已能传回紫宸殿了。
可?不待他回神转身离去,那府门便又从内里被?人拉了开。
“三哥哥原是担心我不识路,特意来接我的?么?”霍长歌见谢昭宁神色陡然不安,便已猜到他心中所想,负手身后坦坦荡荡笑着道,“那正好,我便不让素采送我过?去了。”
她话出口?,谢昭宁方才瞧见她身侧原还有一人,只那姑娘发挽双髻,着一身素底碎花的?袄裙,一双黑亮圆瞳透出些许娇憨与稚气,五官清秀却并?不十分出众,面容虽说眼熟得紧,只气度却与前几日与他市井之中传递消息的?“素采姑娘”相去甚远。
谢昭宁登时起了疑,正微蹙了双眉上下打量着素采,便见素采脆生生笑着与他矮身行了礼,嗓音似只黄鹂鸟般清脆道:“见过?三殿下。”
嗓音也陌生?
谢昭宁虽越发诧异,却仍受了素采的?礼,见霍长歌别了素采笑盈盈朝自个儿走过?来,便又垂眸不解瞧着她。
霍长歌晓得谢昭宁是生了疑,正想离他近些与他说说话,谢昭宁见她近身,却下意识后退半步,往巷口?投去一瞥,见正值哺时,巷子里空空荡荡、渺无人烟,方才放松了神情转回眸。
霍长歌揶揄笑着又睨他,猜到他唯恐再与她引来甚么闲言碎语,言行越发谨慎,好笑又动容。
她负手与谢昭宁转身往巷口?并?肩走过?去,眼见就要?入了闹市中,离府外暗桩也远了,霍长歌这?才闻见谢昭宁轻声与她试探道:“适才那位——”
“她是素采,”霍长歌悄声回他,嗓音险些便让市集里的?人声鼎沸给淹没,坦言道,“你见的?那位不是,那位原是松雪。陛下暗桩布得密集,素采不得频繁出入王府,见不得你,只得另行安排了松雪去,她二人长相颇为肖似,性情也相近,常共用一个名头在外行走。”
“你的?人马并?不止府中那些?”谢昭宁闻言一滞,与她边寻人少?空旷的?地方下脚边又微微蹙了眉头道,“你到底带了多少?人手入京?”
“紧张甚么?没多少?,掀不起甚么大风浪,”霍长歌侧身避过?迎面而来高声叫卖的?商贩,抬眸笑着答他说,“唯自保而已。”
她虽笑得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姿态却愈加运筹帷幄,见谢昭宁眉头越发深锁,便故意踮着脚尖,倾身靠近他耳侧,以气声拖了长音,娇嗔着道:“干嘛一直苦着脸,不信我?”
她一说话,气息便轻轻吹在了谢昭宁的?侧颈上,谢昭宁身子倏得一颤,颈下霎时烧红一片,似红霞般直往衣领遮掩着的?地方蔓延开。
眼前不远便是适才过?的?那座桥,谢昭宁不由忆起二人不久前闹过?的?那一出,内心无端又翻涌起情愫来,色厉内荏横了霍长歌一眼,让她收敛些。
霍长歌见状闷笑一声,故意存了坏心蓄意又要?逗弄他,往他颈侧吹了气:“当真不信我?”
“自是信你——”谢昭宁素来拿不住她,虽让她又戏弄得面红耳赤,却已是有些惯了的?,只红着脸颊往后退了小半步,还险些撞到了人,垂眸与她无奈低声道,“非是与你置气,只先前与二哥拌了几句嘴……”
只拌嘴能将他气到那副伤心模样?
连璋向来言辞冷厉,怕是口?不择言说了甚么难听话,霍长歌登时想茬了,只当连璋因她与谢昭宁之事,又无端责难谢昭宁。
“二哥欺负你?你那般嘴笨,定是说不过?他的?,走——”霍长歌闻言敛了笑意冷哼一声,骤然不豫,“你带路,我与你骂他去!”
她说着便要?往回折,谢昭宁些微一滞,忙啼笑皆非拦住她:“哎!”
“总这?般风风火火的?,他又没说我甚么,只是我、只是——”谢昭宁阻在霍长歌身前,见她脾气来得急,俏脸寒霜,当真是已恼了,却是要?为他去强出头,心头竟莫名有些甜,唇角下意识抿出了笑,垂眸温声与她解释道,“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去了……这?中都?虽大,却似没了我的?容身之处一般,故——”
他话音一顿,别过?脸去,余下的?话便不愿多说了。
我想你……
这?话远比不久前那话更露骨,谢昭宁抿唇一副赧然模样,只红着对耳尖引了霍长歌往酒肆旁的?空地过?去。
霍长歌品出他未尽之言,抬眸怔怔瞧着他如玉侧颜,只觉他今日给了她太多的?惊喜,她已能确定自个儿已经深深种在了他心间。
霍长歌眼泪合着笑意倏得滑落,心潮澎湃,其中的?甜蜜欢愉简直难以言表,她原以为她还要?等?很久,像谢昭宁前世等?她一样得久。
日落之前,市集之上……
霍长歌晓得自个儿时辰就要?到了,后事如何,她亦要?赌上一赌才可?见分晓,可?在此?之前,谢昭宁却给了她这?样令她心安的?喜悦。
“你不与我说的?话,”霍长歌咬着唇角在他身后轻轻地笑,双颊生晕,眼波流转,嗓音微微颤抖,“三哥哥,我也都?听到了。”
“……”谢昭宁闻声顿足,心脏倏得停跳一息,也转瞬明白了她言下之意,只觉他二人竟已这?般心意相通,便也不违心否认,温柔笑着应了她,“嗯。”
他回身瞧着霍长歌立在酒肆外的?空地上,得了他应答转眼悄无声息间便已哭得梨花带雨又楚楚动人,他内心柔软又心疼,自责得胸口?又酸又涩还涨着痛,适才与他谈笑风生的?小姑娘,如今只因他一句未尽之言,便能哭成这?副模样。
在这?段朦胧的?爱恋情-事之中,似乎总是她在委曲求全。
谢昭宁心中腾起浓烈的?情感,竟似燎原之火,就要?将他烧得不管不顾,眼里心里如今只一个霍长歌。
他想不顾礼法当街倾身抱抱霍长歌让她不要?再哭,想与她耳畔低声倾诉那些被?他克制了许久的?情愫,他怜惜地凝着霍长歌一双沾了泪的?杏眸再不负灵动与狡黠,却仍不愿在市集之上再三坏她清誉。
他隐忍到额间渗出了薄汗,也只是从怀中掏了方巾出来,正欲颤着手指,抬手替她揩掉眼下的?泪,身后突然有人高声唤道:“三哥,霍妹妹!”
谢昭宁闻声一滞,与霍长歌应声回眸,旖旎气氛倏得便散了个干净。
他们身后不远处,人潮涌动,熙攘嘈杂,连珩与连珍并?排站在聚福楼前,在人群中笑着朝他们招手,连璋面色仍似不豫,连珣亦牵着连璧的?手一脸兴味等?在那儿。
“……不哭了,”谢昭宁见状不由轻叹,面色微见窘迫,让众人这?般瞧着,只好将方巾塞进霍长歌的?手心里,眼神中残留一分温柔缱绻,与她语气疼宠得低声哄着,“先过?去吧,现下人多,有话待会儿寻了机会再说,可?好?”
“……嗯。”霍长歌遗憾应一声,忙低头擦干了泪。
夕阳已渐西沉,她哪里还有待会儿呢?
*****
正值饭时,聚福楼内高朋满座,楼外人流络绎不绝,霍长歌心事重重随谢昭宁身后挤过?人群朝众人走过?去。
临到楼前,突然有位步履蹒跚的?老妪臂挎竹篮,领着三四个蹦蹦跳跳的?垂髫孩童,被?一个卖糖葫芦的?猝不及防撞倒在谢昭宁脚下。
“诶呦”一声,那老妪摔得四仰八叉,竹篮翻倒,里面瓜果散落一地,几个孩子霎时“哇”一声原地哭闹起来,谢昭宁见状忙俯身去扶那老妪。
“对不住,对不住……您老可?还好?”那卖糖葫芦的?青年浓眉大眼,着一身粗布麻衣,身材颀长健硕,抱着个扎满糖葫芦的?草垛子也围上来不住道歉,姿态慌乱又笨拙,脚下一不留神又“啪叽”踩碎了老妪掉在地上的?瓜果,他僵硬一瞬,越发欲哭无泪道,“当真对不住啊……”
那老妪人还未起身,见瓜果又被?毁,愣了一愣,“嗷”一嗓子抱住谢昭宁的?腿便嚎啕:“我的?瓜!”
“地上凉,您先起身……”谢昭宁被?她扑得险些一个踉跄,额上尴尬见了汗,却仍好脾气得耐心又哄她,温柔躬身与她拍了拍臂上沾染的?灰尘。
周遭不少?摊贩闻声扔下手上活计探了头出来瞧,只当谢昭宁是罪魁祸首,又见他衣着华贵,便不由指指点点说他仗势欺人,场面愈加得混乱。
霍长歌见状颇有些不耐,正蹙了眉要?上前帮忙去,那卖糖葫芦的?青年倏得转身,背着谢昭宁与她无声做了个口?型:“山河无情——”
日月无光……
前朝人?!霍长歌霎时警觉,脚下适才一顿,便见那青年抬手一挥,袖中白色粉末铺天盖地朝她兜头砸下!
霍长歌眼前一花,身子一晃,恍惚间只闻谢昭宁惊呼一声:“长歌!”
她人便已阖眸软倒下去。
“勿论待会儿……谁追来……”霍长歌神志昏沉、四肢无力,被?那青年一把扛起摔在背上时,仍挣扎与他低声嘱咐,口?齿些微含混道,“不许……伤他性命,否则……我与你家主子……合谋……便到此?……为止了……”
“郡主放心,”那青年扔下扎满糖葫芦的?草垛子,背负一人只犹如无物,转身便似游鱼般灵活穿梭在人潮中,闻言低笑答她,“在下保准没人追得上!”
只这?一息的?功夫,便突生变故。
谢昭宁抬眸正见霍长歌失去意识被?人扛在肩上,集市中不少?年轻商贩见状霎时扔下摊位,护送那人带着霍长歌迅速离开,就近穿入街巷之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事先已埋伏好的?局。
谢昭宁一瞬惊骇,起身正要?追,脚下那老妪“啊”一声凄厉大喊,死死将他抱着拖拽住,他挣扎不脱,拎住那老妪衣领想将人奋力撕开,竟又扯不动,那老妪显然也是习过?些外家功夫,一把力气大得惊人。
只此?一耽搁,便是要?彻底再追不上那些人,中都?街巷密密麻麻、四通八达,似一张蛛网一般,寻常市井之人若是有心要?逃,迅疾便能似一滴水汇入海洋一般。
这?原是他们这?些久居深宫之人所无法比拟的?。
谢昭宁倏得心寒,凤眸幽深冰凉,狠心俯身屈指卡住那老妪肩头关节,“咔”一声卸掉了她一只臂膀,方才挣脱出来,那老妪见再拦不住他,随即便咬破了口?中毒药气绝身亡,只留下一地垂髫小儿哭闹不休。
连璋等?人也慌张跑了过?来。
市集上一时乱成一团,喧闹嘈杂,连璧骇然大喊,被?连珣捂住双眼抱在怀中,酒楼里闻声有人探出头来,又被?连璋身后带刀禁军吓得缩回头去。
连璋俯身将那瘫在地上七窍流血的?老妪左臂衣袖撩开,便见她腕间果然有火焰般的?墨色图样——是前朝。
“二哥!”谢昭宁见状一阵眩晕,面色苍白难看,险些站立不稳,他抢了一名禁军腰间佩剑,与连璋急道,“你送他们回宫,我去追!”
他嗓音忍不住颤抖,额上冷汗涔涔,眼神原是从未有过?的?惊惶,心悸到四肢冰凉,话音未落便已掏了怀中鸣镝出来,正要?举空放了,连珍突然颤颤巍巍按住了他手臂。
她整个人似是已本能骇得软成了一团棉花,惊恐战栗,却仍鼓足勇气,眼神强自镇定,与谢昭宁微微颤声道:“三、三哥,此?事声张不得,郡主云英未嫁,若是被?人知晓原是男人劫走了她,不论她事后有没有被?寻回,贞洁便已是毁了的?,她再嫁不得皇室中人——”
亦嫁不得你……
谢昭宁闻言一滞,已明白她隐晦含义,迟疑只在一息间,却仍挣脱她手臂,“咻”一声放了鸣镝。
“……她得活着,”谢昭宁一双凤眸决绝深邃,与连珍侧眸沉声道,“才能言贞洁。”
连珍一怔,眼瞅着谢昭宁在鸣镝腾空的?尖哨声响中,倏得原地起跳,人在半空一脚蹬了楼前廊柱借势,便似一只云鹤般灵巧翻身上了屋檐。
他人在屋顶临风而立,衣摆猎猎翻在风中,只抬眸左右远眺,便见四座城门方向均有人驾了马车,正疯狂打马仓皇出城。
前朝……
西城外官道穿过?右扶风,直通凉州……
谢昭宁蹙眉思?忖一瞬,凤眸清亮坚毅,转身似片落叶般轻盈飘下屋顶,与闻讯赶来汇合的?城中巡防北军道:“分上四队人马,一队与我往西城门方向出去,另外三队分别拦住其他三个方向出城的?马车,扣押盘查!”
北军见他一亮手中木符,便知十万火急,领命四散,谢昭宁携一什十人匆忙往西城追去,临到城门又持木符征调了一伍骑兵与马匹,一行六人快马加鞭径直奔出了城门,马蹄扬起漫天尘土,余下十人奔跑紧随其后。
一定要?追上……
千万不得纵她胡来……
“——她说她自有应对,你若此?时自作?主张,着陛下误以为她霍家已结党营私,坏她谋划,她便要?恨你到天荒地老了。”
谢昭宁逆风而行,不由忆起那日皇帝书?房前,连璋与他带的?话,她这?个“谋划”,怕不正是——
他面容神色肃然之中压着惊惶,心如擂鼓般慌乱,两腿重重夹着马腹,不住抬臂扬鞭打马,将马速催到极致。
城外官道上行人寥寥,夕阳西下,红霞烧灼天边,周遭恍然亮得厉害,两侧树木郁郁葱葱,入眼皆是青翠的?生机,正是一年之中景色最好时候。
谢昭宁率人循着车辙痕迹一路入了林间,马蹄杂沓声响倏得惊醒树上休憩的?鸟雀,“哗啦啦”几声后,黑压压的?鸟雀漫天乱飞,晃花人眼,下一瞬,众人坐骑突然凄惨嘶鸣着接连前扑跪地,“噗通”声中摔断了马蹄。
谢昭宁与众人反应机敏,见势不对借马前倾之力,飞身跃起前翻落地,回身便见那林间小道上竟设了数条绊马索,直欲将他们阻在路中。
谢昭宁等?人顾不得伤马,携剑往前适才跑出两步远,兜头又有一张巨大的?网顷刻落下。
众人正拔剑划破那网,两侧茂密青翠林间突然蹿出八个山匪打扮的?精壮大汉,着一身粗布麻衣蒙着面,将众人围困正中,两两对应站了位,手上又皆拎一条如儿臂粗壮的?绳索,“咻”一声齐齐朝众人甩出去,八条绳索穿过?谢昭宁等?人身间缝隙交到对面之人手上,瞬间交织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阵法。
那八人脚下不停变阵,缓走八卦之形,绳索又以精钢所致,刀劈不断,仿游蛇动作?不住扭动腾转,发出“咻咻”轻响。
谢昭宁向来久居深宫,又哪里见过?江湖上这?等?偏门阵法,与众人被?架在锁链阵中左支右绌,一举一动皆为钢索限制,简直寸步难行。
分明是要?将他们活活拖死在这?里……
夕阳缓缓落山,天光逐渐黯淡。
谢昭宁平生初次遇此?奇阵,额前汗珠不住滑落,虽觉手足无措,却仍沉着冷静,被?那铁索似游蛇浮动夹击得动弹不得之际,不动声色将那八人变阵步伐熟稔于心,又提前预估了身前一人步速与落脚处。
他寒眸果决微眯,展臂将手中长剑倏然掷了出去,那剑身迎着夕阳余晖一闪,似一道流光“咻”一下迅疾融入风中,“噗”一声精准插-进了他身前那人右胸口?。
“啊!”一声惨叫,那人松了绳索,双手抱剑仰身朝后摔倒。
谢昭宁身前阵法霎时露出破绽来,显出两道宽阔的?缝隙。
他抢步从缝隙之中腾身跃起,脚尖踩在钢索之上,顺着其上下翻飞的?势头,几个借力纵跃,似云鹤般优雅从容跳出了阵法,稳当当落在地面上。
“好!”有城守军抬眸瞧见,不禁一声喝彩。
谢昭宁随手拔-出身前那人胸前长剑,滴血剑尖挟了凛冽寒光转身直朝身侧另一名山匪杀了过?去,一瞬眸似寒星。
谢昭宁身法极快,似有流风回雪之雅,却又裹挟着锋芒罕见得狠厉,与他正面相抗那人后背生出冷汗,手中拽着绳索疾退两步,下腰后仰一个翻身跃出去,起身便见那剑光又如影随形,直刺胸口?而来,他侧身旋步,眨眼间脚下步伐疾变几重,却始终避不过?那占了先机如附骨之疽似的?剑锋。
一时间只闻耳畔风声飒然,似有利刃携了寒意,“咻”一下堪堪停在他颈侧。
谢昭宁剑锋搭在那人颈侧,寒光迎着阳光一闪,也不杀他,只剑身倾斜,于他颈侧一拍,侧身并?指点在他后心要?穴,那人“噗”一声喷出鲜血,无力跪倒在地,松开手中绳索,眼睁睁瞧着谢昭宁展臂再掷一剑,又正中一人右胸。
那八人大阵三人皆伤,霎时现出倾颓之相,阵不成阵。
“你们破阵,我去追车!”谢昭宁见阵法已乱,便果决与仍困在阵中的?余下五名城防军下令。
“是!”众人应和,携剑从四面八方突围山匪。
谢昭宁单手拾起地上一张随马匹摔落的?长弓与一支长箭,转身便运了轻身的?功夫,三两步踩着树干上了树冠,于高处眺见马车踪迹,便踩着枝头接连纵跃,抄了近路紧追那车。
那马车由两名车夫驾着驶得迅疾,“轰隆隆”扬起漫天沙尘,又与谢昭宁相距甚远。
谢昭宁追了半晌总赶不上,人在林间奔跑跳跃之中,便已果决抽箭搭弦,箭尖寒芒从叶缝间透出森白一点,“咻”一声破空而出,擦着其中一名马夫脖颈划了过?去。
那马夫躲避不及,肩颈处被?锋利箭尖割出血口?,随着一捧鲜血飞溅,他“啊”一下凄厉大喊摔下马车。
马匹受惊扬蹄嘶鸣,车轮突然侧歪卡在了沟壑之中,另一名褐衣的?马夫匆忙扯住缰绳,顿住马车原地不动,震惊得转头四顾,正寻那飞箭来处。
车厢一歪,剧烈震荡,车内瞬间响起几声惊呼,有人撩开车帘探头斥责:“怎么回事?!”
正是那卖糖葫芦的?青年!
“大哥,有人追来了!”车外褐衣马夫转头急道,“老三中箭摔下了车!”
说话间,那老三一手按住伤处,瘸着腿踉踉跄跄已跑了过?来,脖颈往下血迹斑斑,染花了一身粗布麻衣。
他面色苍白得站在车下粗喘着气:“人在林间……你们先走,我断后……”
“断甚么后?不要?命了?!你先进车来处理伤处。”那卖糖葫芦的?青年蹙眉微恼,一把撩开了车帘,那马车内里空间狭窄逼仄,却挤着四人,除去霍长歌靠在拐角正昏睡,原还另有一男一女两名少?年人。
那少?年玄衣墨靴,少?女单髻紫衣,瞧面容倒颇为相似,像是一对年岁相仿的?亲兄妹。
“大哥,我与五妹去杀了他,”那玄衣少?年言辞狠辣低声道,“不能让他再跟了,入了右扶风,仔细暴露了行踪,需得尽快结果了他。”
那卖糖葫芦的?青年闻言眸光往霍长歌面儿上为难一扫,思?忖一息,朝马车外褐衣马夫道:“二弟你也一并?跟着去,别取他性命,重伤就行。”
“是!”那褐衣马夫应一声,接过?那紫衣少?女递过?的?面巾,三人一同覆了面,携了兵器转身离开,身法迅疾一晃,便消失在了山道入了林间中。
那老三这?才钻进空荡荡的?马车中,由那卖冰糖葫芦的?青年“刺啦”一声扯了衣裳下摆,与他撒了些金疮药,又粗糙包扎了伤处止了血。
那卖糖葫芦的?随即又下车,将那陷入沟壑中的?车轮运了力往外拉扯,那老三执鞭驾马口?中“吁吁”不住呼喝催促,只那马匹受了惊吓不愿跑动,原地蹬腿嘶鸣。
“没办法了,你也先歇会儿,咱们等?他们回来吧。”那卖糖葫芦的?青年无奈一抹额上的?汗,抬眸觑着越发暗沉的?天色,焦躁得与那老三道,“他们三个功夫好,等?等?就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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