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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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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长歌在殿内等过一刻, 谢昭宁这才更衣出来,神色如常,只略有倦容, 长发?重以锈金发带束了斜斜搭在左肩前,堪堪掩住颧骨上的那颗痣, 露出冷艳眉眼, 月白长衫外罩薄蓝大氅, 银丝杂了彩线缀在左襟细绣了赤顶墨尾的云鹤,又是那日花灯会时少年华美又淡远清峭的模样。

    “走吧。”谢昭宁将禁军木符递与霍长歌,温声叮嘱她,“收好了。”

    院里连璋脸上盖了书本似是仍在睡,霍长歌也不理他,别过南烟,与谢昭宁出门?, 仰头一笑:“嗯。”

    *****

    出得宫门?, 苏梅守在马车前已是候着了,见他二人?来, 福了一福。

    霍长歌些微一怔, 旋即明白过来:想来让她去请人?这招, 也是皇帝的试探,他晓得以连璋那性子霍长歌该是请不动的, 但谢昭宁这性子却是一定请得动的。

    若是如他所料, 只霍长歌与谢昭宁二人?孤男寡女马车里共处一室, 名声便要败坏,苏梅又懂些武艺, 便由她随扈左右跟着了。

    可若是霍长歌能将连璋也请了来,那连璋恐怕在晋帝眼中, 便已是有私心的了。

    帝心果然多疑,霍长歌暗自嘲讽嗤笑,抬眸却弯着眉眼与谢昭宁甜甜道:“三哥哥,我这位姐姐你可还?记得?她名唤苏梅,是我家里的家将,随我自小一同长大的。”

    苏梅应声又一行礼,柳腰花态颇显妩媚动人?,姿态不卑不亢中又夹裹三分英气?,是霍长歌口中北疆女子的模样:“三殿下。”

    谢昭宁温润一笑,朝苏梅点头还?礼,一派君子谦和的好风度,却是与霍长歌坦然回了句:“我记得,宫里多甚么人?、少甚么人?,我头个?便得晓得的,你们入宫那日,我便已见过苏梅姑娘的画像,还?晓得姑娘恐怕亦使得一手的好刀,右手虎口略有薄茧。”

    苏梅讶然掩唇,又笑着福一福回他:“殿下谬赞了。”

    谢昭宁便也不再多话,微微一笑,挑了帘子率先上了车。

    待霍长歌也上去,苏梅跟着进?来,放下厚重的帘布远远贴了门?正襟危坐,姿态似个?行伍间的军人?般,偶尔好奇觑一眼谢昭宁,却是与霍长歌也不多言,有眼力见儿又守礼,比霍长歌要让人?省心许多。

    车身一晃,往前走?了,谢昭宁才微一抿唇,认真瞧着霍长歌,与她低声道:“往后无事,莫要招惹二哥,他那人?喜静,最烦哭闹。”

    “哪里是我要哭闹?他话都?不让我说完,左一句‘出去’、右一句‘滚’!”霍长歌闻言佛然不悦,不满他言辞偏袒连璋,下意识便直直朝他告状,却又隐去了连璋那些难听话,不愿让他知道了,只垂眸难堪道,“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家,哪里受得这羞辱。这原是皇子该有的气?度嘛?”

    “二哥性子是冷淡孤僻些,人?也寡言,本资源由蔻蔻群幺五二二七五二八一整理可心地?却是极好的,你往后自会明白,说不准还?会与他颇投缘。”谢昭宁闻言叹一声,自是晓得以连璋那爱憎分明、冷硬刚烈的性子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想劝她能忍即忍,又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亦非时常能忍得住不呛上连璋两句,何况霍长歌。

    况且以她这机灵劲儿,恐怕何时该忍、何时不该忍,自个?儿也是心知肚明的,原也不用他多说。

    “我晓得他,也晓得你,不过是各个?避我如蛇蝎!”霍长歌本就憋闷,见谢昭宁不帮自己说话,反而越发?维护起连璋,愈加委屈得一掀眼皮,瞪他一眼,撇嘴揉了揉衣摆,跟鱼吐泡泡似的,嘴巴一开?一合不住道,“可谁又想上赶着嫁似的?我不过做做样子,你们还?当真不成?你那二哥原也是傻的吗?他爹能让我嫁谁?自作多情甚么呀!”

    谢昭宁:“……”

    她言辞锋利,毫不留情面,一个?“你”又连着一个?“你们”,炮口便又将谢昭宁也对准了。

    谢昭宁不由尴尬起来,眼神游移,羞赧得连头都?要低下去,一对耳尖“咻”得红得似能滴下血,就快维持不住那一身的清峭。

    “……好了,不说了,是我说错话。”谢昭宁见她着实着恼得很了,略一思忖便知连璋怕还?说了她不少难听的话,难听到依着她那小肚鸡肠的性子,连告状竟都?羞于开?口告全了,东拉西扯也只能迁怒他,他顶着鼻梁上坠的汗,笨口拙舌哄她道,“即是出宫来了,便散散心,不想那些事情了。”

    “为甚么不说?我还?气?着呢!”霍长歌两手往身前一环抱,见谢昭宁低了姿态又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又心疼又更恼,胸口憋的气?更没处撒,只想掉头回去将连凤举与连璋这俩罪魁祸首全砍了,她抿了抿唇,自个?儿缓了缓情绪,抬眸觑着谢昭宁一副手足无措模样,只愤愤不平又低声阴阳怪气?骂一句,“大家本就同是棋盘上的棋子,谁也没比谁高贵!一颗棋子还?嫌弃起来另一颗,也是贻笑大方得很,心里没点儿数。”

    谢昭宁:“……”

    这话虽不好听,但也没说错,仔细一品还?有点儿想与连璋平起平坐的意思,光明正大得逾矩,胆儿挺肥。

    谢昭宁一瞬啼笑皆非,想提点她莫要太过傲气?,寄人?篱下总归还?是要守规矩的,话到嘴边又觉四下无人?,便让她寻衅撒了这口气?也好,总比一直憋闷着强,便只无奈瞥她一眼,也不再说话。

    苏梅偷偷睨着他俩,嘴角笑意堪堪让她压下去——霍长歌骄矜惯了,脾气?又大,话说得不留情面,谢昭宁却愿意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也有意思。

    更别提他俩这一来一往间,话里机锋毫不遮掩,似是短暂光景的相处,已有了些许过命的交情似的,互相信任着彼此。

    车厢内一时寂静无声,只闻窗外车轮“咯吱咯吱”轧过石板路。

    “三哥哥,”霍长歌火气?来得疾也去得快,发?完了怒心头顺畅了,便又觉车内静得太过无趣,好不容易有个?与谢昭宁独处的时机,便想多与他说说话,她手撑下颌,身子随马车轻轻摇晃,状似天真得好奇试探轻道,“那你可曾想过,原想娶甚么样的女子呢?今日陛下与娘娘都?说女子就要有女子的样子,可这话我听不懂,也不赞同,你心里的女子又是甚么模样的?”

    “还?、还?未曾想过……”谢昭宁眼神微微一晃,温柔清澈中又裹着些赧然,越发?不自在起来,轻咳一声道,“我原也不大会应付姑娘家,再说姻缘一事,本就上天注定,哪里会想那许多,兴许哪天遇到,就晓得了。”

    这话答得倒跟前世一个?字都?不带差的,却不料前世他倒霉催得遇到了她……

    霍长歌心里替他喊过一声冤,她前世便晓得先皇后曾为他求过了恩典,遂他到了二十二岁仍未曾娶妻,皇帝也不能明着逼迫,倒是让她逮住机会钻了空子。

    “那到也是,”霍长歌遂抿唇轻笑一声,露出颊边一对娇俏小梨涡,顺着谢昭宁的话说,“譬如我爹娘——”

    霍长歌忆起双亲,一双杏眸里似碎了把星光,笑着与他缅怀道:“小的时候,我爹常说,他活到三十岁才遇着一个?我娘亲。他那时便想,我娘一定是辽阳城外雪山上的山神送给他的这辈子最好的礼物,只可惜天妒红颜,她去得太早了。她去以后,爹原还?说,若是这辈子等不来娘的转世,便也只能孤独终老了。”

    她话音未落,已续出一声轻叹,满满的惆怅。

    “燕王与王妃鹣鲽情深。”谢昭宁一双浓墨重彩似的长眸里亦是盈了明显艳羡,“素闻燕王杀伐果决、镇静果敢,想来,你这古灵精怪的性子却是像王妃多一些?”

    “若说我像我爹呢?”霍长歌故意语焉不详回他,明着将他误导了,瞧着他愕然瞪大的双眸,“噗嗤”一笑又问他,“那三哥哥呢?你这性子又像谁?先皇后?你与二哥哥实在不像是一同长大的。”

    “又浑说。”谢昭宁闻言轻斥了她,方才眼神一虚,长叹一声,边任自个?儿沉在伤怀旧事中,边温声缓缓回她,不知不觉说出了许多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先皇后是个?极好的人?,热情、良善、重情重义,最像她的该是二公主,只可惜她亲手带大的小国舅与二公主皆因?……因?病早逝,三公主又生下便夭折了,她一个?做长姊做娘亲的遭不住丧亲之痛,亦对这人?世间失望心伤,郁结于心,与燕王妃一般,去得太早了……”

    他话音未落,马车一停,霍长歌便闻他又淡淡续了句,似是不愿再多谈,朝她挤出一个?生硬的笑,竟是主动说:“到了,下车吧,今日天色尚早,我带你在城中转一转。”

    霍长歌一怔,恍惚间只觉他那话中似是隐了层深意在,不及多想,只能随他道:“好。”

    苏梅遂打了帘子稳稳立在车辕上,避开?半身,让谢昭宁先下了车。

    待霍长歌出来时,便见谢昭宁站在车下,负手虚虚眺望着远方热闹的市集,眼里茫然又哀伤,似是他将自己的伤疤一语揭开?了,往事回溯,半晌过去,亦无法从那感?怀的情绪中抽身出来。

    烈烈寒风吹得他衣襟下摆不住翻飞,却也无法吹散他那周身萦绕的悲凉,冷风绕着他周身再一转,便似要将那茕茕孑立的人?影融进?风里化掉似的。

    “呦,真是巧,竟又遇到你们兄妹二人?了。”霍长歌正凝着谢昭宁那身影出神,随他莫名伤怀,闻声一顿,循声抬眸望去,见十步远处,有个?身着粗布麻衣的老翁与一个?壮硕青年分扛着个?竹架,竹架上摇摇晃晃悬着不少的花灯,老翁遥遥望着霍长歌笑,“小姑娘,今日可还?要兔子灯?”

    霍长歌认出来人?,“噗嗤”一乐,拢着大氅从车辕上利落蹦下来,吓了谢昭宁一跳,他下意识就抬了手去接,生怕她摔着。

    苏梅见状手掩了唇轻笑,谢昭宁这才醒悟霍长歌原也是身带武艺的,又不大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霍长歌也未察觉,只顺势将手按在谢昭宁小臂上,站在他身后,“哈”一声朝着老翁俏生生地?笑,也不认生:“老伯伯,您又去卖花灯呀?”

    她一语既落,谢昭宁这才注意到,那老翁竟是花灯节那日做白兔宫灯的摊主,他不由忆起那晚狼狈来,不动声色睨一眼霍长歌,又红了一对耳尖,遥遥冲老翁一拱手。

    “今日灯不卖,是要送去道观里祈福的。来,小娃娃,先给你一盏兔子灯,相逢即是缘呐。”那老摊主方脸白须,精神矍铄,一笑越发?显得和善,让身后瘦削长脸、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将那竹架自个?儿扛住了,从架上抽了只已做好的灯,往他俩身前走?过去,笑着递给霍长歌,“今日又在过大节,娃娃可不许再跟兄长闹别扭,哭得天上神仙烦恼了,那就不好了。”

    霍长歌甜甜一笑,接了灯,又抬眸瞥一眼谢昭宁,乖觉应下了,那老翁便又回去与年轻人?分扛了竹架,走?远了。

    “这灯呢,我有一只了,”霍长歌望着那一双朴素背影渐渐融入街市人?流中,这才转头与谢昭宁扬了下巴轻笑道,“这只送给三哥哥吧。”

    “那是人?家送你的,我——”谢昭宁闻言正要拒绝,便闻霍长歌凝着他又补一句——

    “三哥哥,前路崎岖,晦暗不明,”霍长歌那一把清亮嗓音倏然压得只有他二人?能听见,轻轻柔柔却又坚韧炙热,意味深长道,“予一盏灯与三哥,望能分与三哥些微光明照亮前路,盼——”

    她顿过一息,又轻笑一声:“——殊途同归,可好?”

    她那嗓音悦耳好听,似一道清泉淌在山涧,回转在山间半晌不去,却突然莫名给了谢昭宁一种熟悉又难过的感?觉,他像是等了许多年,才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尤似一声由远古而来的梵音,穿越千年万载,“嗡”一声狠狠敲在了他心头,带起的涟漪剧烈震荡在他胸腹间,一瞬扼住他呼吸,又一圈一圈不住激荡着要往他魂魄中钻进?去。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眼瞳轻颤,垂眸亦凝着她,良久未语。

    半晌后,谢昭宁终默然接过挑着灯的青竹竿,觑着那憨态可掬的白兔宫灯,再挑眉一探一身似火红衣的霍长歌,恍然间,虽一语道不清楚,却似乎隐隐约约晓得自己的前路在哪儿了。

    “那便多谢郡主了。”谢昭宁温声道,不由轻轻一笑,眼底像一瞬敛入了些许天光,微微有些亮堂的意思在了,面上薄红却止不住往下蔓延开?,直烧到了衣领下。

    “若是以后,嗯,若是到了那一日,”霍长歌险些迷失在他那惑人?双眸中,不大好意思得错开?些许眸光,往东北方向又眼神缱绻得虚望过去,似呢喃地?叹出一句,“我也带你,去翼州好好转一转。”

    “……好。”谢昭宁道。

    *****

    谢昭宁挑着那灯,与霍长歌走?街串巷,于喧哗闹市里、车水马龙间,引得路上行人?纷纷回头张望,苏梅不远不近缀在后面。

    他二人?长得本就引人?瞩目得很,又气?度不凡,是大家族里出来的模样:一个?温雅斯文、一个?俏丽可爱,偏生温雅的那个?提着盏可爱的兔子灯,那兔子两手还?捧着根胡萝卜。

    “京里原这般繁华热闹啊。”霍长歌“哇”一声,不加掩饰地?赞叹,她前世入京时,眼中哪里瞧得着这些景象,恨到极致,眼前灰蒙蒙一片,除了复仇,甚么也没有。

    谢昭宁闻言轻笑低应一声。

    “还?有好多的店铺,倒的确比北疆荣华上许多。”霍长歌仰着头,往对角街巷望过去,随意拉家常,“三哥哥,你常出宫的吗?”

    谢昭宁笑容一滞,脚下不由一顿。

    霍长歌原不知这话哪里出了错,怔怔陪他静静站了一息,便见他垂眸虚眨长睫,又是一副哀伤到茫然的样子:“没,这些年里没怎么来过了。”

    霍长歌正诧异,便闻他又轻叹一声:“小时候倒是时常来,二、二姐很喜欢闹着小、小舅带我们出宫玩儿。”

    他一句话里顿过两处,每顿一处,眼神便晦暗一分,越发?伤怀起来,往日在宫中却不常见他如此模样,连满城喧嚣似乎都?离得他远了。

    霍长歌不由蹙眉,只觉谢昭宁口中的“二公主与小国舅”,似乎因?他今日频繁的感?怀被莫名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对不住,”谢昭宁回神向她低声告罪道,“这几日——”

    “我懂,每逢佳节倍思亲嘛。”霍长歌抿唇微微一弯杏眸,嗓音轻轻柔柔道,“我这几日也时常想起娘亲的。”

    “嗯。”谢昭宁点头应一声。

    霍长歌便揪了揪他大氅,下巴一扬,要他前方赶紧带路去,她笑得淡却暖,一对梨涡若隐若现,罕见得不闹又懂事。

    想来掩在她那些虚虚实实之下的性子,便该是如此的吧,谢昭宁下意识也轻笑,适才转身走?了没两步,余光一瞥,瞧见对街有家玉饰铺子名字颇眼熟,似是曾听禁军里的小将提起过,那铺子里的工匠手艺颇负盛名,脚下又是一顿。

    “快到年底了,得备些礼。”谢昭宁垂眸与霍长歌竟主动相邀道,“我想买些东西去,一起来可好?”

    “嗯。”霍长歌意外一笑,“好啊。”

    谢昭宁遂领着她去往对街,与她进?了那店铺中。

    那店铺门?前正中顶上低低挂了一串玉铃铛,有人?进?来,肩头从那铃铛上轻擦而过,那丛铃铛便“叮叮当当”响起来,声音清脆悦耳,很是有些雅趣的意思。

    铃声一响,老板抬头,远远一瞥谢昭宁额上横覆那枚细雕了云鹤的玉饰,便晓得来的是贵客,喜笑颜开?走?过去,朝着他二人?一作揖,热络道:“这位公子可是想与小妹挑件小物事?”

    霍长歌负手踮脚往他店中扫过一眼,也不语,抬眸只觑着谢昭宁。

    谢昭宁思忖一瞬:“可有合适姑娘家佩戴的坠子?要模样别致些,别处不常见的。”

    “诶,有,近日新到一批,是我家里工匠自个?儿画了图样雕的。”那老板忙引他往柜台前去,人?往台下寻出整整一排玉坠来,拿垫了绒布的木制盘子呈上来与他挑,“您瞧瞧看?”

    那一排坠子掌心般大小,玉料虽谈不上多好,却胜在雕工细致、形貌各异,皆是依着玉料的特质被雕成了不同的花形,花芯间还?细雕了蜜蜂采蜜的模样,花瓣上停着小指甲盖儿大小的彩蝶。

    白的玉雕成的有玉兰、梨花,粉的有桃花、杜鹃,黄的有腊梅、金花茶,青的有绿萼与翠菊……

    谢昭宁淡淡扫过一遍还?未出声,便闻霍长歌又“哇”一下,杏眸亮晶晶的,不加掩饰赞叹道:“这手艺当真精巧。”

    “诶呦,过奖过奖。”那老板忍不住偷偷一乐,“小本生意,上不得台面,不值几个?钱。”

    谢昭宁见状便道:“你喜欢?”

    霍长歌抬手挨个?摸过那一排坠儿,又拿指尖小心抠了抠玉花瓣上的蝴蝶,赏玩过便没多少兴致了,眼里的光说淡就淡,抿唇一摇头:“没多大用处,玉也非是甚么好玉,大多原还?是幽州来的。”

    幽州盛产玉石,成色却极其?普通,霍长歌年初原还?携着骁羽营人?马帮扶山民?开?过矿,将大量玉石销出北地?三州换取微薄的钱粮,那活计当真繁重得紧,不比打上一仗轻松,眼下便实在没甚么心劲儿再来赏玩自己开?过的矿玉。

    谢昭宁便又了然轻笑,虽不知这些,但早就猜得到依她那性子,定也不会对这些小玩意儿多上心,她总归与京里闺阁中的姑娘不大相同,不然也不会被帝后齐齐教导一句“不似个?女子模样”。

    “三哥哥,”霍长歌仰头朝他困惑一笑,心道这玉好像也不是买给她的,可若是送与宫中那些人?,又显然不够贵重了,遂直白问他一句,“你要买了送谁啊?”

    谢昭宁挑了玉梨、粉桃与金花茶,正要让店家拿去包了,随口回她:“送珍儿——”

    他话未说完,霍长歌遽然已恼,一把将他推开?,笑意倏得全不见,气?得面色骤变道:“整日说我俩一样,都?是妹妹、妹妹的,我、我与你出来,你给她买玉?怎也不见你给我买?!”

    “谢昭宁!”霍长歌莫名酸得嘴里直发?苦,脑壳一阵阵得发?着懵,连指责人?都?指责得雷厉风行,脱口便道,“你心口不一!你厚此薄彼!”

    谢昭宁愕然一滞,不及辩解,便听她扬声唤道:“苏梅!”

    苏梅守在门?口,闻声进?去,霍长歌柳眉倒竖,愠怒朝她一伸手:“钱袋!”

    苏梅虽正惊诧,却问也不问,将钱袋直接自腰间解下递给霍长歌,霍长歌瞧也不瞧,抬手将沉甸甸的一袋钱往那店家手边一丢:“全要了!”

    谢昭宁:“……?!!”

    “哐当”一声,那钱袋重重砸在桌面上,敞开?的袋口里还?滚出几颗小金珠。

    那店家让霍长歌这副财大气?粗模样震得一瞬呼吸不畅,正想出声拦了她,便见她一把端了那木盘转身就出门?,临走?拿胳膊肘又将谢昭宁泄愤似得怼远了,俏脸胀红,气?鼓鼓地?瞪他道:“不让你买,让你送珍儿、送珍儿,哼!”

    一语既落,她已撞开?玉铃铛跑了,苏梅见势不对,赶紧便追。

    店家:“?!!”

    谢昭宁:“……”

    “是你自个?儿说不喜欢的,”谢昭宁愣愣瞧着她一阵风似得刮着出去,带得门?下那一串铃铛不住叮叮当当得乱跳,茫然不解,“那我送珍儿、珊儿与珰儿又怎么了?”

    店家闻言回神,“哼哧”一声大笑出来,笑声浑厚爽朗。

    “公子这位小妹,想来家中是宠惯了的,”那老板两手往袖中互相一抄,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了然替他叫冤道,“人?不大,气?性足,要强还?霸道,公子平日没少受气?吧?”

    谢昭宁尴尬一摇头,却不由又蹙眉,温声淡淡驳斥他:“见笑了,她虽说骄纵,却也是识大体的,只小事上爱闹些别扭罢了。”

    他从袖袋中掏了银两置于桌上,将霍长歌那钱袋换过来,系好了口袋揣进?自个?儿怀中,与那老板一作揖,还?不忘提着那白兔灯:“对不住,打扰了。”

    他正要走?,余光瞥见那老板身后木架上悬着块铜钱大小赤色的玉,红得光彩夺目,似是内里凝着一团不熄的火,他眼波倏然一荡,不由又笑一笑,认命似得长叹一声。

    那店家也是个?明白人?,见状笑着往那空荡荡的门?口探一眼,又转回来,取下那块儿赤玉递给他,揶揄道:“看来啊,公子原还?是最心疼这个?妹妹的。”

    谢昭宁闻言些微错愕抬眸,手心里握着那沁凉的玉,似是有甚么东西就要顶破胸口钻出来,他下意识轻轻应了声:“……嗯。”

    *****

    霍长歌端着个?木盘跑出门?,一路到了街面上,让鼎沸人?声一冲,人?才似清醒了些许,也不晓得自个?儿见着谢昭宁特地?给连珍挑礼物,怎就能生出这般大的火气?来,心头又酸又苦的——不过是些小玩意儿,逢年过年该有的礼数罢了。

    更何况,除却连珍落花有意、谢昭宁流水无情外,人?家俩人?毕竟也是十几年的兄妹呢……

    她虽这般想着,低头瞧着那些玉,却仍觉碍眼得厉害,双眸狠狠一闭,一股脑将那木盘连玉坠转身全塞了给苏梅:“去去去,爱送谁送谁,莫再让我见着这些东西,堵心得慌。”

    好不容易出个?宫,还?自讨没趣。

    苏梅猛然大笑,笑得花枝乱颤,愈显活色生香,整个?人?险些站都?站不住,来来往往不住有男人?偷瞧她。

    “你笑甚么?”霍长歌气?性还?没过,虽不至于迁怒,嘴一撇,却仍是着恼道,“我可说错了?他嘴上说着要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可结果呢?我排哪儿去了?”

    “我只能说,”苏梅将那些玉坠子往怀里囫囵一塞,把盘子随手往树坑旁扔了,意有所指得揶揄笑着对她道,“小姐当真开?始长大了呢。”

    霍长歌不解抬眸:“甚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苏梅“噗嗤”又一笑,眉目间妩媚动人?,“往后啊,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霍长歌越发?狐疑。

    苏梅话音未落,谢昭宁已转过街角追过来,将那钱袋先还?了与她,才对霍长歌小心翼翼得低声试探:“还?气?呢?”

    “你在前面走?你的,”霍长歌见他竟是两手空空得过来,火气?蹭一下又上来,莫名恼得越发?上了头,杏眸一横,“懒得理你!”

    谢昭宁:“……”

    “成,那你只管跟在我身后。”他好脾气?地?说,“我带你找连珩吃饭去。”

    霍长歌便当真只黑着脸跟着他穿街走?巷,一言不发?,谢昭宁时不时一回头,她也不搭理,两手拢在大氅中,仰面朝天冷冷淡淡哼一声,似一朵傲然凌霜的红梅,模样还?有些好看。

    苏梅瞧着好笑,见谢昭宁也着实不知如何哄人?开?心,只三步两步一回头,脸长得虽说俊,人?却木木呆呆的,便与集市上好心买了个?糖人?递与谢昭宁,给他使了眼色让他去哄人?。

    谢昭宁眼神一亮,些微有些醒悟,拿了那糖人?一转身,却见霍长歌也去了那画糖人?的摊子上,嘱咐人?画了只长嘴长颈细腿的云鹤,手还?撑在人?家摊位上,斜眸一睨他,张口就面无表情咬掉了云鹤的头,“咯嘣”一声脆响。

    谢昭宁:“……”

    “噗。”苏梅抬袖挡着小半张脸,站在街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三、三公子——”

    她边笑边与谢昭宁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家小姐哈哈哈哈,打小爱记仇,您莫哈哈哈哈莫与她多计较。”

    可霍长歌这气?却也生得真实,这番行径直截了当又孩子气?,比在宫里时那故作出的姿态要可爱上许多,谢昭宁轻轻一摇头,眼神越发?纵容地?昵着霍长歌,眉目间气?度温润柔和,应声回苏梅:“无妨,任她闹吧,总归不是在宫中。”

    他说完又低头瞧着自己手上那糖人?,拇指与食指捻住撑着糖人?那小木棍儿一搓,搓得那糖人?在他指尖打了几个?转,也似个?调皮的少年模样来,他又轻笑一声,盯着那糖人?不由也试探咬了一块儿下来,似乎,味道还?挺好,甜而不腻,带着些许麦芽的清香,一路莫名甜到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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