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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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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 亦是不敢?能,或是不能?”那太监颇耐心地等她片刻,才又?催问一句, “您得与小的回句话。”

    行吧,她明白了?, 霍长歌掐了掐眉心, 挺直肩背坐端正, 心道看来不是她没睡醒,而是前日只一句“纸上谈兵只会上俩分”的说法,未说服连凤举,他又?起了?试探自己的心思。

    “……”霍长歌一解大氅站起来,负手就往正前走过?去,颇有?气势道,“自然敢——”

    她走到沙盘一侧, 话音一敛却又与那太监低声讪讪一笑:“但说不上能。”

    “臣确实?于兵法布阵一途并不精通, 不敢耽误各位殿下,”霍长歌往堂前大大方方一站, 于众人面前一拱手, 眼神清明, 不卑不亢,转而又?是那副无畏无惧的模样, 语气却谦和了?许多, 直白道, “只臣自小长在?战火纷飞之中倒是不假,依稀记得几场惊险大战, 不若与各位殿下详细道来一二?权当借花献个佛。”

    霍长歌授过?一个时辰的课,只详述了?北疆风貌与北狄各族, 以及前年容兰城中颇为凶险的一场大战。

    那一役,北疆关外四族由一新将统领,趁夜里大雾视野不清,将马蹄拿皮子包了?,灭了?火把,裹在?雾中悄无声息夜半而来。

    待城楼守将发现之际,城外哨岗已被拔除大半,北狄联军已堪堪到得容兰城下,求援示警的讯号不及发出,大半守城军便让狄人漫天一阵乱箭射死。

    那夜,北狄以摧枯拉朽之势而来,险些就攻下幽州边防半座城去。

    霍玄连夜率军自辽阳驰援来时,狄人已靠沾了?牛油的火箭越过?瓮城,攻破城门,将城内两侧民房淋上火油点燃了?,遍地尸骨陷在?烈火之中,黑烟汹涌翻滚,遮天蔽日,满城皆是焦腥的气息与凄厉哀嚎的喊声。

    霍玄便在?那熊熊烈火围困的街巷内,着一身玄甲如战神临凡,手持陌刀、腰悬长剑,领北疆悍勇男儿,再将北狄痛击出城。

    那一战惊险又?惨烈,除去死伤不提,兵将多受火焰烧燎,身上生出大片水泡,便连霍玄耳下脖颈、手背手腕处,亦是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灼痕。

    *****

    辰时三刻,战事到头,课也下了?,霍长歌抬眸往下一探,果然便见众人皆是一副困顿模样,尤其连珍,双眸麻木空洞,头往前一点一点,似小鸡吃米一般,怕是已睡迷糊了?,只谢昭宁若有?所思,似是仍沉在?那惨烈一役之中,眼神复杂。

    霍长歌面上颇为疲惫,内里却狠狠憋住了?笑。

    她故意平铺直叙,将话说得干巴无趣,却又?着实?还原了?战事全貌,未加一句多余评判,完美坐实?“不通兵法布阵”之说辞。

    霍长歌也懒得理会众人哈欠连天,只又?一拱手作揖,抬手一抹额前的汗,与那一直守在?门前的太监腆着脸笑道:“公公,劳烦帮长歌转达陛下一声:臣就这点儿能耐了?,希望除却贻笑大方外,还略能幸不辱命……”

    那太监闻言轻笑一声,只与她一行礼,转身开门走了?。

    霍长歌便折回身又?往谢昭宁身后落座,嗓音干哑,十分想寻些水来喝,虽只嘴巴开合不停一个时辰,却比真刀真枪打上一架还要累。

    她仰靠在?座椅上,似摊成了?一张春饼,坐也没个坐相,正想歇过?片刻再往尚武堂里去,却不料,谢昭宁半侧了?头来静静看她一眼,似是有?话想问她,又?碍于众人在?场不便多言,便只抿唇上下一打量她,转而悄声提点道:“闺秀从不可这般坐。”

    她已来这宫中许久,若是仍不懂行走坐立的规矩,惹来笑话倒是其次,怕连凤举的耐心也终是会耗尽。

    霍长歌:“……”

    她登时便故作端庄姿态与谢昭宁柔婉一笑,肩背挺直,两手自腰间半划了?弧线收往腿面上,正襟危坐了?,却是仍要讨那嘴上便宜,挑衅似得凝着他,一字一顿,嗓音微微沙哑得低声道:“我可是闺秀,却无闺秀可是我。”

    嚣张。

    谢昭宁忍不住轻笑摇头,却是将她那话又?暗暗琢磨了?一琢磨。

    “我可是闺秀,却无闺秀可是我。”

    倒——也无错。

    *****

    去过?尚武堂,又?陪张远图练了?个把时辰的刀,看着连珍捧着那弓稀罕劲儿还没过?似得不住暗暗与她炫耀,霍长歌这半日过?得是乏味又?烦闷,待午后用过?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午觉也歇得不甚安宁——她晨起念叨了?北疆一个时辰,心里便一直沉到现在?,忍不住想起她爹来。

    前年率军来袭攻破幽州边城的那位狄人将领,便是前世最终手刃霍玄的那位,连霍玄也曾叹过?,说他天性?狠辣诡谲,是位强劲敌手,不好?对?付。

    可若霍玄当真是因?报国与其酣畅淋漓争斗一番,死在?天纵奇才的敌将手上,倒也死得其所,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霍玄,不止死于南晋与北狄的夹击,亦是死于天时地利人和的背弃,谁又?能料到她未满十八那年,幽州辽阳会遭遇一场大地动,一夜城空半数。

    霍长歌哀叹一声,拥被坐起,一念及此便再无睡意。

    她与苏梅嘴上虽说不急,此时也忍不住焦躁,一口?气便叹长了?些。

    连凤举近日事忙,也不宿在?皇后处,连膳也未再传她一同?用过?,她见不到连凤举,有?些事情?便不能印证,连凤举却还不忘试探她。

    她私下里又?寻不到多少妥协人脉,杨泽虽足够份量,不说她前世来京时,杨泽已仙逝,就说他若当真能被拉拢策反,怕往北地那一遭就不会劝她上京做人质,而是要教唆霍玄揭竿而起了?。

    便是连那些个皇子,也没一个让人觉得可心:

    连璋嫌弃她嫌弃得恨乌及乌,连苏梅都?要迁怒;

    连珩嬉皮笑脸整日没个正形,似胸无大志,又?有?连珍那么个拖累;

    连珣笑里藏刀,难以捉摸;

    太子久不来后宫,她还未曾见过?;

    只一个谢昭宁,虽在?她眼中心中毫无瑕疵,却又?不是连家血脉,不然送他座江山作大礼,也该能偿还些许前世欠下的债了?。

    ——真是脑壳都?要烦大了?。

    苏梅闻见内室响动绕过?屏风,便见霍长歌正起身换过?衣裳,披了?大氅,一副急欲出门的模样。

    “南烟,南烟姐姐!”霍长歌边往外走边唤道,苏梅一头雾水跟在?她身后。

    “郡主这是要去哪儿?”南烟闻声过?来。

    “睡不着,”霍长歌神色怏怏得两手一揪她衣摆,拖了?长音撒娇道,“我想找些书瞧瞧,你?带我去宫里书阁可好??我抱些无趣的书回来,兴许看过?两眼就能睡下了?。”

    她这孩子气的话出口?,苏梅忍不住掩唇“噗嗤”一声,腹诽她说瞎话的功力倒是越发得高。

    南烟闻言哭笑不得,只能无奈道:“成,婢子带您去挑书。”

    宫里的书阁离崇文馆并不太远,霍长歌又?走过?一遍晨起时已走过?的路,到得一处五层高的阁楼前,见南烟掏了?皇后木符出来与侍卫一亮,便得了?许可,领了?她进去。

    那楼从外瞧来,巍峨壮观,似一位巨人立于苍茫天地之间,外覆剔透琉璃绿瓦、鎏金重?檐交错,翘角飞举,似展翅欲飞的鸟儿蹲于檐上,檐下又?缀有?巴掌大小的银色铜铃;内里又?颇为宽阔,以四根朱漆楠木撑起,围以十三根廊柱,柱上绘有?龙凤、山川与云纹。

    霍长歌与南烟进得一层,周遭霎时静了?,楼内似是空无一人,地下火龙却烧得正旺,入眼尽是一人高的红木书架,架上塞满古卷与书简,鼻端缭绕浓郁墨香。

    “哇,”霍长歌仰头意外一叹,笑着与南烟道,“此处乃是书阁?我进京那日远远瞧过?一眼,还当着是甚么珍宝楼,竟能架起五层之高。”

    南烟轻声回她:“此处前朝之时,的确是作藏储奇珍异宝之用,只是陛下道,再值钱的物?事也不如书卷来的珍贵,便将那些个宝物?挪出去了?。”

    霍长歌闻言微怔一瞬,“哦”一声笑道:“陛下睿智。”

    ——可拉倒吧,连凤举商贾起家,乱世之中便是因?万贯家财被各方势力觊觎,生怕要保不住,方才愤而起事,霍长歌忍不住腹诽,嘴角抽搐,他自称不爱财爱书才是最大的笑话。

    “那郡主便慢慢挑吧。”南烟随手往角落里一指,“婢子在?此处候着,若是有?事,郡主唤婢子一声便可。”

    霍长歌点头应过?一声,拢起大氅下摆,轻手轻脚往书架后走去,随手抽过?几本寥寥翻过?,再抬头觑那架上标注,晓得一层不过?是些先秦诸子百家的书目,便顺着墙边木梯去往二楼。

    她于二楼转过?一圈,见二层皆是前朝史册,又?缓缓上得三楼。

    三楼地板似是曾泡过?了?水,又?年久失修,霍长歌每走一步,脚下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于寂静之中尤显刺耳。

    她踮着脚行过?两步,又?随手从身前架上抽了?本书,垂眸见那微有?破损的封皮上以小篆题了?“青州郡县志辑”六个字,眼神一亮,俯身又?往那书架上伸手探去,接连抽出几本,瞧过?封面后又?全数塞了?回去。

    霍长歌翻找完一整排藏书,书脊连续轻磕在?木架上,不住发出“咚”声闷响,折腾得动静越发得大,似是想寻的书怎也寻不到,人已有?些不耐烦了?。

    她眉目间渐见焦躁,紧蹙秀眉,又?再抽出一本书来,倏然,她耳廓一动,便见书架一头的走道处,有?人从“吱呀”声中缓步走出。

    她下意识做出一副戒备姿态,将手上那书又?不动声色塞了?回去,背靠书架,眼神防备冷静,却见来人着一身水蓝深衣,身姿俊秀挺拔,手上捧了?本半开书卷,停在?她身前十步开外,远远觑着她,周身笼在?侧窗落下的天光之中,夹裹一身徽墨清香,朝她温雅笑着一点头,美好?得似是自这楼里书卷之中生出的仙人一般。

    “你?这翻书的动静——”那人温声叹一句,愕然又?无奈,狭长凤眸里蕴了?些许揶揄笑意,“怎也跟打仗似的?”

    “谢——”霍长歌惊诧一瞬,霎时缓了?那一身提防姿态,喜笑盈腮地抿唇凝着他,俏生生唤道,“三哥哥!”

    “嗯。”谢昭宁应她一声,见她笑,仍是下意识往后小退一步,“想寻甚么书?我帮你?。”

    霍长歌却没回他,轻咦道:“三哥哥不当值?”

    “今日轮值,能歇半日。”谢昭宁道。

    “哦。”霍长歌点了?点头,负手朝他走过?去,脚步轻快,“三哥哥又?在?看甚么书?”

    她只随口?一问,却见谢昭宁耳尖陡然微微一红,眸光一错,也不答她。

    她便越发起了?疑,往谢昭宁身侧一杵,探了?头就往他手上瞧过?去,他只下意识将那书卷攥得紧了?,身子僵硬一挺,却也不躲不避。

    “北疆地处京兆尹之东北方位,辖境三州,西起翼州,过?并州,东至幽州辽东府粼江……”霍长歌就着他手,嗓音清亮得念过?一句,“噗嗤”一声轻笑,杏眸若一泓秋水般明亮剔透,仰头对?谢昭宁撒娇似得怪罪道,“我说我怎么也找不着《北疆州郡地方志》,原是让三哥哥拿去了?!”

    她每念一字,谢昭宁面色便越红一分,待她念完一段,他连眼下那方小痣也红得快要凝成血珠滴下来。

    “干嘛?对?着地方志,琢磨着怎么用你?骑兵吗?”霍长歌一语戳破谢昭宁心中所想,眼眉一挑,调笑似地看着他。

    谢昭宁便老老实?实?应一声:“嗯。”

    “看来我果然不是个好?夫子,这课上磨破了?嘴皮子也不管用,还得三哥哥自行寻了?书来读,哎,好?生失职啊。”霍长歌浮夸耸肩一叹,一对?水汪汪的眼珠古灵精怪一转,谢昭宁便让她活活逗出了?浅笑。

    他抿着笑意,抿得唇线转折越发得明朗漂亮,将那书合上,往她手上一送,也不说话。

    “……你?不看了??”霍长歌一怔,笑着又?问。

    “原是已看过?的,这几日总听你?念叨,便又?——”谢昭宁话说一半,一顿又?道,“你?呢?怎又?想着要寻北疆的地方志?你?可还用得着再看?”

    “还不是我这几日总与你?们念叨——”霍长歌拿了?他的话,原模原样含混回他半句,谢昭宁便听懂了?。

    “想家了??”谢昭宁温声试探一问。

    霍长歌就势可怜巴巴使劲儿一点头,脑后小髻一颤一颤。

    “那你?去那处坐下看吧。”谢昭宁轻叹一声,抬手斜斜往一处墙角指过?去,“那里有?桌椅。”

    他说完与霍长歌拉开些许距离,看样子是想避嫌走了?,霍长歌心念一动,出声拦他:“三哥哥——”

    谢昭宁抬眸觑她一眼,她将手上那书“哗啦”一声翻过?,随意展开一页,认真问他一句:“原北疆三州历朝历代的地方志,皆已毁于战火之中,如今府里存的不过?是我爹着人另修的,残缺了?不少东西。我曾听闻幽州史上有?过?一次大地动,江溢山裂,屋宇多坏,一夜死伤便有?数万人。三哥哥可于这册书卷中瞧见过??”

    谢昭宁闻言一顿,心念电转间,与她迅速一点头,与她道:“你?随我来。”

    他引着霍长歌去往后排书架,自架中抽出一本《幽州郡县志辑》,依了?记忆翻开一页,仔细扫过?一眼,并指点着那书中一行小字,侧身示意霍长歌道:“四百三十七年前,幽州辽阳,四月地震如雷,尘灰蔽天,垣屋欹侧,人畜深伤甚多。自燕州至东边郡县三十余,坏城郭,凡杀十四万五千八百一十一人。”(注1)

    霍长歌见那书中只小字寥寥几笔,就已平静叙述完一场大灾祸,呼吸不由一滞,耳畔霎时便有?百川沸腾、山冢崪崩的轰鸣响动与凄厉哀嚎恸哭之声,她倏得站立不稳,眼神微有?失神,抬手下意识一把抓住谢昭宁手臂。

    “郡主?”谢昭宁与她缓声念完那一行记录,猝不及防让她贴身一靠,温温热热的身子伏在?他臂弯间轻轻颤栗,似是怕急了?。

    谢昭宁想将她扶稳推开,又?见她低头露出一段白皙脖颈,尤显修长脆弱,与她往日那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简直天渊之别,心下不解又?不由心软一瞬。

    他抬眸往左右机警一瞥,轻声一叹,便通红着一张俊颜,让她继续这般靠着了?。

    “怎得?”谢昭宁温声问她,“身子不大舒服么?”

    “夜里做梦,总是梦见北疆地龙翻身,吓着了?。”霍长歌闷声在?他臂间随口?编了?瞎话,隐隐啜泣一声,“害怕。”

    谢昭宁:“……”

    “若按这书籍记载,千百年来的地动皆算上,哪里便都?不安全了?,岂止北疆曾有?过?一次地动呢?”谢昭宁啼笑皆非长叹一声,顿觉她眼下心思沉重?得倒不似这个年纪的姑娘家,虽未有?凌云壮志,倒也心系百姓家国,怪让人心疼的,遂安慰她道,“你?也说了?那是梦,快起来吧。”

    霍长歌细细弱弱应一声,抬头昵他一眼,仍是一副心有?余悸模样,往后小退一步:“你?说,这楼里可有?教人如何躲避地动的书?”

    “这些若是能避免,便无天灾一说了?,我闲了?且帮你?寻上一寻,你?也别再多想了?。”谢昭宁将那书合上往架中一放,也不再给她瞧,转身轻声劝她,“莫怕了?,你?就是想家了?,回去吧。”

    “不想回,你?记得帮我寻书,莫诓我。”霍长歌抿唇郁郁寡欢一摇头,莫名便想贴着他多说说话,“我确实?也想爹爹了?。”

    她那一声“爹爹”,令谢昭宁眼神一动,也恍然现出些忧郁的影子来。

    “三哥哥,”霍长歌眼瞅着他一瞬怔忡,便晓得他也被一言勾起了?对?自己亲生父母的思念,遂试探问他, “三哥哥家是哪里的呢?我幼时听爹爹提过?一句,谢翱谢将军原也是北地出身,又?葬在?翼州清河,却天赋异禀,竟犹善水军。”

    那是自元皇后古氏一族陨落后,这数年来,谢昭宁头次从旁的人口?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讳,一时间,竟是眼里隐隐蕴了?些泪光。

    这世上竟还有?人记得他生父原名谢翱,生前乃是将军,谢昭宁原以为,只死后被追封为清河郡王的谢翱早已泯灭于新朝建立后这十几年的过?往中,不为人知了?。

    “……常山郡。”谢昭宁眼神倏然温柔,微微发亮,似是碎了?一把冬晖在?里面,又?暖又?惑人,霍扶光一时便瞧得有?些愣。

    “……三哥哥家在?翼州啊!”霍长歌闻言惊诧抬眸,竟难以置信道,“原——原——”

    怪不得他前世对?于北疆的倾覆、霍玄的身死原那般自责,因?霍玄半生守护的亦是他的家乡。

    霍长歌骇过?一息,缓过?心中惊涛骇浪,心头又?如刀割似得难过?悔愧,她再强自抿出明亮笑意,一牵谢昭宁衣袖,扯了?他一下:“你?随我来!”

    谢昭宁便茫然让她揪着一路踉跄上到了?五层阁顶,出了?阁内,站在?外廊上,着一身单薄深衣,与她一同?临风而立。

    那书阁高得惊人,站于顶楼之上,便能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腊月午后的京都?不似寻常热闹,街道空空落落的,鲜少人烟。

    霍长歌手扶阑干眯眼觑着太阳辨过?方位,抬手遥遥凭空一指东北处,回头俏生生笑着与谢昭宁道:“往那里走,一直走,出了?中都?过?得京兆尹,不远便是翼州了?,三哥哥——”

    她指的地方,不过?虚空一个方向,往远瞭望也不过?是一片天接着一方地,天地一线处甚么也瞧不清楚,可谢昭宁却下意识顺着她指尖,极目远眺出去,这十几年中,从未有?人与他这般指过?家的位置。

    有?那么一瞬,他似乎,当真看到了?翼州常山郡隐在?远处云雾笼罩的天边。

    “出了?三辅地界,便可直入翼州,”霍长歌嗓音悦耳清亮,似一道清泉淌在?山涧,在?谢昭宁身侧轻轻地道,“翼州地处平原,路甚是好?走,却冷得厉害,风似刀割般刮在?脸上……骑马行过?五六日,方才得见一片连绵群山……山上野草比人生得还要高,郁郁苍苍,一路蔓延至天边,似是要长到天上去,风一吹,随之摇晃,便要发出‘簌簌’的声响……”

    谢昭宁随她言语,眼前便似已瞧见了?那茁壮蓬勃、令人震撼的生命力。

    原来他的家乡——是这样美好?的地方啊……

    他听着听着,侧眸不动声色昵着霍长歌,唇角越发漾出明显的笑意,心里很暖也——很感激。

    甚至于——

    那一瞬,他恍惚想,她原也不需长成旁人心中预设的模样,不用心胸广阔,不用铁骨铮铮,也不用凌云壮志,只是如此,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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