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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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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春午饭多吃了两个茶叶蛋,遛了一趟弯又被塞了根玉米。

    中午学校少,走路没那么多需要注意。临春啃了一路,到教室先打了个嗝。

    她脖子一缩,下意识捂住了嘴。

    不过还好,班里没人。

    就连整个教学楼都空荡荡的。

    黑板还残留着最后一节课的板书,临春用塑料袋裹好剩下半截玉米,再拾起黑板擦擦干净。

    天空彻底放晴了,敞开的窗子投进来被叶片切割后细碎的光。

    粉笔灰飘进张牙舞爪地散进空气中,被临春轻轻扇动的手掌拂开。

    她伸着胳膊,把黑板擦拿去窗外拍上面的粉尘。

    绒布那面打在墙上,于安静的教学楼内发出“噗、噗”敦实又沉闷的响声。

    她拍了几下,换了个方向,有意无意让边缘的金属固定板也一并磕在窗沿,发出“锵”一声较为尖锐的声音。

    玩似的来回磕了几下,“噗噗锵锵”一通乱响。

    感受着不同撞击带来的不同震感,想象着发出的响声有何不同。

    声音不大,也不碍事。

    擦完黑板,临春又把教室后的扫帚收拾了一遍。

    最后,她翻开桌上的课本,继续背英语单词。

    桐绍的经济落后,教育也相同进度,临春高一才接触英语。

    相比于逻辑性较强的数学和理综,不能听读的语言类科目对于临春来说更有难度。

    而英语也的确是她每次考试低于平均分数线的最大后腿,无论是语法还是阅读,都需要花上几倍的时间去询问和理解。

    并且,高考的英语听力,还是目前为止不知道如何跨越的难关。

    赵老师跟她说过,要么看口型代替听声音,要么就是需要佩戴助听器。

    可临春先天全聋,普通的助听器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临夏之前也在医院替她问过相关事宜,临春这种情况只能植入人工耳蜗,价格也是目前负担不起的六位数。

    不仅如此,后期保养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零零总总加在一起,都够给临冬换肾救命了。

    临春浅浅呼了口气,垂眸翻过一页纸张。

    她有时不想考虑这么多事,主要是考虑了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临冬的医药费已经是家里一个不小的负担,大姐开饭馆挣的钱大多都贴在了里面。

    婆家有好几次对大姐补贴娘家表示不满,最近一年更是借着没有孩子撺掇着姐夫离婚另娶。

    不过梁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平时出差也不在桐绍,那些闲言碎语越积越多,最后就落在了临春俩姐妹的耳朵里。

    对于梁峻这个姐夫,临春还是很喜欢的。

    当年两人结婚,临春不过十二岁。

    她只记得一向冷峻不言的男人,和大姐结婚那天也红了眼眶。

    对方从不抱怨临夏带着两个拖后腿的妹妹,反而对她和临冬关心有加。

    包括之后送临冬去医院检查,每个星期的透析治疗,除了实在赶不回来,都会亲自过来接送。

    和临冬一样,临春也怕大姐因为她们而离婚。

    她们一个愧疚得在夜里偷偷抹眼泪。

    另一个则一言不发,努力降让自己不成为第二个负累。

    都太懂事了。

    下午上课前,临春抵着书本眯了一会儿。

    她睡也睡不着,桌子稍微一动人就立刻清醒过来。

    梁阙敲敲她的桌子,食指一指楼上,意思赵老师找。

    临春揉揉眼睛,鬓边碎发凌乱,光洁的额头被书本边缘压出一道红痕。

    梁阙偏了偏眼,目光落在摊开在桌上的课本。

    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单词,黑压压一片压着人神经。

    临春站起来,个头刚到他的肩膀。

    快到上课时间,教室里同学来了大半,闹闹哄哄。

    睡觉的吵架的打闹的抄作业的,干什么的都有。

    时不时还会有不老实的动作过大,半道上不长眼的冲出来。

    临春一个小聋子,什么也听不见。她走在梁阙身边,梁阙就下意识护着她。

    {早上看到姐夫了。}

    临春探着身给他打手势。

    梁阙点了个头,没说话。

    {大姨还好吗?}

    出了教室,临春继续问道。

    梁阙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看不懂。”

    临春瘪瘪嘴巴,把手背在身后。

    梁阙这人性格很怪,平时不爱说话冷冷巴巴的,但临春被欺负时却也能出面护着。

    临春知道对方照顾自己大多是姐夫的原因,所以对梁阙也不是特别敢亲近。

    不过有梁阙在身边总是安心点,最起码在经过三班时那些讨厌的男生会收敛一些。

    到了办公室,赵老师正在打电话。

    临春在门口站了会儿,梁阙也没离开。

    临春好奇:{你也找赵老师?}

    梁阙看她一眼,微一点头。

    临春嘴巴缩成一个“o”型,抬手在自己手心上写下一个字。

    梁阙垂着视线,看出是个“蒋”。

    他收回目光,又没理。

    临春鼓了鼓腮帮,没再自找没趣。

    几分钟后,赵老师打完电话,喊两人进办公室谈话。

    事情还是蒋以声打人的事实,明早双方家长要来学校,赵老师特地询问一下两人劝说同学的进度。

    临春:“……”

    这么着急吗…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作为副班长,梁阙在刘家豪那边沟通的还挺顺利。

    对方父母同意互相道歉,但需要蒋以声拿出一定的赔偿。

    临春也明白,虽然这事是刘家豪惹出来的,但是当蒋以声率先拧了对方胳膊的那一刻,有理都成了没理。

    毕竟按照规定来说,应该第一时间告诉老师。

    可十七八岁的少年,谁能按住脾气?

    临春本想为蒋以声辩解一二,但低头找纸笔时却见赵老师叹了口气,闭上眼按住眉心。

    她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有其他的难处,又或许只是被蒋以声的事弄得心烦意乱,没有带妆的面容显得格外疲惫。

    赵老师作为老师,也不能只站在蒋以声这边。

    不然一旦有了这个先例,学生们觉得在学校里打人没错,也跟着蒋以声有样学样,那班里就彻底没了规矩。

    大人们思考问题更加理性,考虑的方面也更全面。

    临春了解之后表示自己会在下午再和蒋以声沟通沟通。

    出了办公室,临春跟在梁阙身后。

    她低着头,心情有些低落。

    其实这事怎么做都不太好,他们夹在蒋以声和刘家豪父母中间,两面受敌,里外不是人。

    梁阙听到身后的叹息,风似的细细一溜。

    他的视线往后飘了一些,看见姑娘家白皙手臂,很快又转回前方。

    临春有时会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声音,本人也不会察觉。

    比如叹息或者惊恐,下意识的尖叫和抽泣,他都知道。

    “让让让——!”

    背后炸雷似的响起一声吆喝,梁阙下意识回头,看有人往前拱着三把扫帚正在拖地。

    对方撅着屁股猛冲,势有一路到头的样子。

    他横跨半步让开道路,临春却闷头往前,丝毫没注意左右动作。

    梁阙动了下唇,没说什么。

    只是伸手握住临春的小臂,把人往自己身前带了一下。

    临春往边上一个踉跄,诧异回头。

    拖地的人风似的与她擦肩而过,继续“让让让”地往前方喊去。

    姑娘家的皮肤柔软温热,梁阙皱了皱眉,很快放开。

    临春缩了缩肩膀,往墙边靠靠。

    弯弯拇指想表示感谢,但梁阙没再看她,径直走去了教室。

    临春回到教室刚坐着板凳,蒋以声几乎是跟着她的后脚,也一并坐在了她旁边。

    临春偏头眨了眨眼,想到赵老师的嘱托。

    她托腮想了片刻,拿出草稿纸写下第一行字。

    【我们可以聊聊吗?】

    草稿本被推到桌子中间,蒋以声抬眼偏去目光。

    他没写字,只是微一抬眉,拒绝了。

    临春:“……”

    她没想到会这样直接。

    拿回草稿本思索几秒,觉得自己和蒋以声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矛盾,而且对方中午还给她买玉米吃,完全算得上比较友好。

    要么就是写字不方便。

    于是临春又加了一句。

    【你可以直接说出来,我能看懂唇语。】

    她又把草稿本递过去,同时盯着蒋以声的嘴唇,生怕他突然说出一句话来。

    那是一双很薄的唇。

    临春记得听人说唇薄寡情,或者多情。

    在她想象中,小说里那些抛妻弃子的渣男,又或者游戏人间的少爷,一般都有蒋以声这样的一副薄唇。

    但的确好看。

    她又想,渣男也得有资本。

    突然,那片唇突然笑了。

    预备铃骤然打响,教室依旧吵闹不堪。

    纪律委员正在大声维持纪律,声音被淹没进嘈杂里,就用书本狠狠拍打桌面,“啪啪”直响。

    铃声很长,得有十秒。

    就在这鸡飞狗跳、插根蒲公英进教室都能被折腾得光了头的闹嚷中,蒋以声开口,无声地问她一句。

    “好看吗?”

    临春耳朵红了一下午,课上依旧闷头看她自己的书。

    蒋以声时不时瞟过去一眼,觉得好笑。

    可能是小地方特有的淳朴,女孩子似乎都格外容易害羞。

    临春这样的女生蒋以声不是没见过,或者说,他见过太多。

    形形色色、有意无意往他身边凑的女生。

    装出来的,可能也是原本的样子。

    但一个小哑巴,还是个听不见声音的小哑巴,蒋以声没见过。

    一个能把日子过成这样的听不见声音的小哑巴,蒋以声甚至觉得有些好奇。第一节生物课,他还看着临春的练习册。

    小姑娘字迹清秀,已经超前写完了三分之二。

    其中正确率近乎九成,错题旁边都会有红笔标注,应该是老师写的解题思路。

    蒋以声开学这两天闲得无聊,基本都在看临春的练习册。

    他其实挺惊讶这个落后的小镇高中对一个聋哑人的包容度,更惊讶于当事人竟然还真能跟的上学习进度,并且颇为优秀。

    优秀到有些突兀。

    临春干净得厉害,像山涧涓涓溪流。

    柔软冰凉,澄澈清冽,平日里泠泠作响,也能润养一片土地。

    可这股溪流偏想冲进三峡大坝,铁了头要去发电,就有点令人费解。

    为什么?

    蒋以声不明白。

    他最后干脆拄着腮,无聊地看临春背单词。

    初秋的阳光不算炙热,薄薄地在窗台洒下一片,印着晃动的树影。

    老师正在讲台上分析果蝇的遗传性征,树杈图写满半张黑板,XxXy绕口令似的乱成一团。

    临春的头越垂越低、越垂越低,最后干脆把下巴抵在桌上。

    可即便如此,手上握着的笔却还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串succession。

    “……”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偏头看向蒋以声。

    碎发遮眼,和卷翘的睫毛交错重叠。

    少女眸中晃着零星光点,漆黑透亮。

    她有点惊恐,又有点好奇,脑袋上的问号唰唰往下掉。

    像是春天里意外窜上马路的小鹿,不知所措地原地兜了个圈。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蒋以声捏住指间转着的水笔。

    临春的脸快要烧熟,双臂扣着脑袋重新把头转回去。

    片刻后,她的桌子被叩了两下。

    临春抬头,看见草稿本的左上角多出了一行字。

    【谁教你这么背单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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