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节
人的声音模模糊糊。
她趴在桌子上,感受着酒精带给自己人魂分离的感觉,像不断在海里下沉的残船,失去思考,任由沉浮。
直到有人拍她的肩膀。
明寐蹙眉,强撑着支起脑袋回头,对上郑思维的眼睛,郑思维遇见她先是惊喜,然后沉下脸色质问她:“明寐,你跟那个景淮到底怎么回事。”
她伸出虚虚的手指,指了指他,开口含糊:“……你谁。”
和郑思维同行的几个人一直在后面的座位打量他们俩。
明寐拍了下手,想起来了,吊儿郎当地自我嘟囔:“哦你是,你是那个…我那前男友是吧。”
甚至不记得他名字了。
这让郑思维更生气,他看出她已经醉了,胆子就大起来了,他直接攥住明寐纤细的手腕,一脸受伤:“你是不是跟我分手前就跟他勾搭上了?明寐,你对得起我吗?”
“你知不知道现在别人都怎么说你的,除了跟我好的那几个月,其他时间你在别人嘴里有多不堪你知道吗?”
“你个女生也稍微自爱一点行不行。”
“什么哥哥妹妹的,也是你俩私下调情的称呼吧。”
“啪!!!”
安静了。
明寐一巴掌抽在郑思维脖子上,她看了看他的脖子,又看看自己的手:“诶?……没瞄准啊。”
她又对上他眼睛,弯起眼睛笑两声,竟露出几分纯粹的甜味来,口吻很是顽劣,调皮道:“本来是要抽在你嘴上的。”
“明寐!!”郑思维忍无可忍。
明寐退一步靠在吧台,又捞起酒杯灌了口,握着酒瓶的那只手指着他,“我老老实实过日子不自爱,你和那谁在酒店整宿整宿叫唤就特自爱?你活在公序良俗的倒置宇宙是吗?”
“郑思维,你现在算我哪位啊?”
她眯起眼,看他宛如看垃圾一样,“我跟他什么关系你以前管不着,现在更没道理问。”
说完,明寐开口,唇瓣带出来的酒香味能蛊人,用气音轻蔑一句:“滚。”
……
路灯照在明寐的侧脸,暴露出她白皙脸颊上深深两三道红痕,还沁着血丝。
她握着酒瓶走在街边,摇摇晃晃孤单无依。
明寐站在路边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耷拉死鱼眼就这么看着,眼神发空,从她身边走过的路人几乎都会用奇怪的目光短暂打量她。
脑子被酒精麻痹,有点转不动,明寐拦了辆出租车,师傅问去哪,她靠在后座,半晌吐出一句:“香漫港湾。”
出租车开了四十分钟左右,远离崇京市中心,把明寐放到目的地。
她下车以后,又摇摇晃晃地往附近那公交车站走去。
依譁
这一片都是居民楼,是近几年新盖的小区,明寐坐在候车厅望着路对面的万家灯火,眼巴巴看了很久,大脑放空,等车等得喉咙干,又灌了口啤酒下肚。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19”路公交车缓缓驶来,车灯刺着她的眼,明寐撑着起身,搭上这一班末班车。
香漫港湾,是19路公交车的始发站。
末班车里零星几个乘客,她往车后面的座位走去,带过一长串弥漫的酒味,惹得乘客捂鼻子看她。
折腾一遭,衣服有些皱,长发也乱糟糟,整个人没个正形,特别颓丧。
最后面一整排位置都没人,她脚下发软,直接整个人横躺上去,手里攥着那还剩半的酒瓶。
车子开起来,往下一站开去,躺在后面颠簸会更严重,明寐忍着胃里翻涌,合上眼酝酿睡意。
这辆车,这条线路,她闭上眼,熟悉得光是闻着空气里的味道,感受车子转动的方向,就能判断下一站开到了哪里。
醉酒剥夺了她的理智,明寐躺在后排,摇晃酒瓶,小声地嘟囔着,一句句说着醉话。
“香漫港湾,丽南路东,丽南路西,白塔寺,张家坟,刘村……”
每一个站名她都熟记于心,混沌中,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陪着老爸出车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认字,就坐在驾驶位后面的座位,每过一站,她就扯着嗓门报一站,车上爷爷奶奶都夸她。
窗外的街景灯光撒进车里,念到后面,明寐细如蚊声的嗓音开始颤抖:“万寿路,青龙潭…广盛门,春晖街,秋,秋露园…”
她抬手捂住眼睛,嗓子抖到无法再发声。
19路公车往终点站驶去,她在没有老爸的崇京…怎么都找不到家。
……
最后明寐几乎是昏过去的睡着了。
再醒来,人在派出所谈话室的椅子上。
“警察同志,她这不是第一次了您也知道!来来回回在我们车上睡觉,我们司机一天到晚上班够累了吧,下班十点了,谁能陪着她啊!你说我们上手也不合适,不上手她就一直赖着不走!”
“看着就是个孩子的年纪,我们也不愿意给她什么影响,可你说不能一次次的……”
“你说说,一个大姑娘,浑身酒气……”
明寐被司机师傅歇斯底里的委屈控诉吵醒,她拧眉,揉着酸痛的眼睛适应周围的灯光。
她睁眼,带着还没完全消散的醉意对上警察叔叔和公交司机的目光,片刻,肩膀缩起来几分。
“我…”明寐有些委屈,开口嗓音也沙哑干涩,小声辩驳:“就是不小心…睡着了。”
“第几次了!?”警察严厉,拍桌子问她。
明寐吓得一哆嗦,再也没话了。
警察把她手机递过去,“前几次你答应的好好的,人家也没计较,这次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吧?叫你监护人过来,这次不能让你自己做主了。”
刚睡醒,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冒着难闻的酒气,筋骨都疲惫酸痛,整个人不能再狼狈了。
明寐打开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来翻去,手指稍抖,“我没有监护人”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人再寻常不过的一通电话,在她这里成了无解的难题。
明寐带着几分期望抬眼,却对上他们俩不容置喙的坚决目光,无奈又低下头。
她伸出舌尖舔了下干裂的唇瓣,指腹滞空许久后,像是硬着头皮做下什么决定般摁下拨打键。
明寐把手机放在耳边,电话才响了四秒便被接起。
“哪位。”熟悉又悦耳的嗓音贴着耳廓钻进她惴惴不安的心。
明寐忽然觉得眼眶子有些热,她张开嘴巴,第一时间竟没能出声。
再次鼓起勇气后,她尽量让自己显得体面,压着嗓音里的沙哑和抖动:“……景淮。”
对方没有出声。
她一下子没底了。
明寐又叫他的名字,这次已然带上些许恳求:“景淮。”
“你,你能…来接我一趟吗。”
Insomnia
Insomnia:12.
挂了电话没过二十分钟景淮就到了。
这人平时懒懒散散的,没想到办事这么利索,她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他。
谈话间的白炽灯光亮好足,自上而下打着,让她睁不开眼,只得始终垂着头半装不死的。
她盯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不断抠动的手指,泛白的指痕暴露着她焦灼的情绪。
脑子有些发木,不看手机也不闻周围,她就坐在这里愣神。
时间在酒瓶飘香的缝隙溜去,知道门外传来动静,明寐才恍然抬头。
景淮穿着米灰色衬衫和黑西裤,挽起的袖口露出他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黑框眼镜随意挂在衬衫领口扯开的缝隙,斯文又性感,与夜晚派出所有些混乱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站在门口,跟民警交谈。
警察同志看他有些眼熟,看了一眼屋里的明寐,又看他,“你确定是她监护人?”
景淮往里看,明寐陡然低头躲。
他回头,对警察点头:“我是她…”
明寐暗暗捏紧手指。
“朋友。”他说。
她眼角轻轻怔开,手指松了。
景淮跟他交代:“她父母不在本市,麻烦您有事跟我说。”
“她啊,你们家里人可要好好说说她了……”警察叔叔带着景淮走进谈话室,和司机师傅颔首,把她的情况一五一十交代:“这姑娘从上个月开始,时隔一段时间就去扰乱人家公交运营,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一圈圈地坐,到人家下班了她赖在车上睡得叫不醒,人家师傅们都是男性,不好把这姑娘弄上弄下的,可是人家不能这么陪着她你说是不是。”
“上次就叫我们民警同志去了,也是把她带到这儿来,这姑娘跟我承诺得好好的,说不会再犯,结果呢?三番五次挑战公车司机的耐心。”
“她也成年了,本来不想影响到她一大家子人,但是你要清楚,影响公交运营秩序那也是可以追责的。”
民警同志是个好心的,说完事情原委以后,看着明寐多嘴几句:“还有就是你们家里人一定要注意她平时的生活,我们民警到车上的时候,就看见她一个女孩躺在后面,喝得人事不省,浑身酒气,走的时候还不放酒瓶子呢。”
说完他给景淮指了指桌子上的啤酒瓶,“喏,都带这儿来了。”
明寐低着头听得脸色又白又青,恨不得抬手捂脸,心里懊恼:警察叔叔你可别说了求求了……
脸要丢到下三辈子了。
景淮云淡风轻地听完所有,然后了然点头,没有立刻跟警察说什么,他看向坐在里面低头装怂的人,开口叫她:“明寐。”
明寐肩膀一僵。
他又说:“把头抬起来。”语气比往常柔和要强势些。
她心里叹气,揪着衣摆一点点抬头,不服软所以也只是抬了上半张脸,与他的目光对上。
明寐那些许疲惫,有些尴尬,有求于他所以不得不败阵的漉漉目光坠入他眸底,景淮骤然消弥所有严肃,勾动出笑。
满意了。
他抬腿走向她,走到明寐身边时,扫了一眼她全身,糟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衣服,疲惫狼狈的状态…他顺着又瞥了眼桌子上的酒瓶,眉头不着痕迹地折深。
景淮俯身单臂撑在桌面,高大阴影遮罩她半片,他用仅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混着揶揄,“最近过得挺不错。”
尾音勾着,让自己的嘲谑毫无遮掩,明明确确告诉她:就是在笑话你,没逗乐子。
明寐斜抬眼,气得瞪过去,撞进这人满脸的温柔。
有时候真想把他这张虚伪的人皮撕下来。
后背被他轻拍两下,景淮命令着她:“站起来。”
明寐起身,腰背都酸透了,她听着身边的人继续说:“跟司机师傅,警察同志道歉。”
她忽然愣了下,歪头看,他的手叩在自己的肩头上,温温热热的,后背被他的臂膀揽着,一下有了靠山。
下一秒,明寐被景淮手的力量带着弯下腰去,他跟她一起给司机和警察鞠躬道歉。
她俯下身的那刻,隐约能感受到他沉下去的气息,说不出,奇异的味道在心里发酵。
“对不起。”她直起身,很真诚地对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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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道歉:“我以后……不会再坐公交车了。”
司机师傅也是个实在的人,悻悻道:“我可没不让你坐车,你就别再拿我们车当卧室就行了。”
警察一看对方没打算难为小姑娘,帮忙打圆场,“行了,这次的保证书监护人要一起写一起签字,再有下次我们警察就会代替公交公司问责。”
明寐使劲点头,在警察叔叔面前可劲装乖。
……
办完所有流程,他们目送公交司机师傅离开,她刚要离开谈话间,被景淮叫住。
明寐回头不解,就看见他用指关节叩敲桌板,示意她还在桌上的啤酒瓶:“你的纪念品,别忘了。”
明寐表情瞬间掉下去,被羞辱得明明白白,硬着头皮回去捞起酒瓶,抱在怀里往外走。
这番动作,换来他一声很浅的笑。
时间晚了,风都没了温度,她冷索索地站在派出所门口,还有点晕站不稳。
明寐偏头看向身后的人,好像上次两个人也是在这里,一模一样的站位和地点。
景淮慢悠悠走出来,瞧见她晃来晃去好似下一秒就要原地摔倒,这么久都没醒酒,不知是喝了多少。
这时候明寐把耳侧的头发挽到耳后,露出了一半白花花的侧脸。
走近时,她右脸上三四道深浅不一的红痕精准地扎进他眼底。
几乎是没给她反应时间,景淮伸手捏控她的下颌,板着她的脸看得更仔细,神色陡然沉郁,“谁打你了?”
他的手指掐着她的脸蛋,明明没怎么用力,明寐却反抗不得。
“嗯…”她疼哼出一声,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拍打,“本来都不疼了…你一动又…”
景淮听着,松了手,挪开力度同时悄然用指腹在她脸颊摩挲半下,极有安慰意味。
“是…”
他话没说完,明寐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摇头:“跟司机没关系。”
她没想到要跟他交代那么多事儿,啧了一声,含糊其辞:“酒吧,碰见前男友了,他也不是故意,拽我的时候指甲划着我了。”
明寐嫌解释麻烦的话落在景淮耳朵里,却像是为那对女生动手的垃圾前任开脱的说辞。
划痕不深,但是她脸皮太嫩,伤口酝酿久了这会儿已经突出肿起,红痕与她白皙的肤色产生骇人的对比。
他压着眉心,伸手攥住她的胳膊,嗓音稍沉:“跟我回去。”
她就这么被他扯着胳膊往停车的地方走,明寐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捏得她胳膊都发疼,她胃里不舒服,不习惯走太快,往后挫步子,试图挣脱,语气有些不耐:“你撒开我……”
“我想吐,你别拉着我了。”
“我自己回学校,不用你。”
她嘟嘟囔囔说了半天,他松开手回头,黑眸在夜晚微亮,明寐一瞬间就闭了嘴。
没有他掌心温度的手臂顿时失去了暖意,明寐抱住自己的胳膊,装出一副可怜又随时具有攻击性的刺猬模样:“你要干嘛。”
景淮沉下气,后退一步,直接靠在他身侧的白色奔驰车身,倚靠的姿态依旧能俯视她,语气温而凉:“我倒是想问问你要干什么。”
她偏开眼:“我不干嘛,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大学生能干什么?”
“那麻烦为我解答一下,你去公车上捣什么乱?”他环胸,用敏锐的观察力审视她,“为什么在车上睡,应该不是不小心睡着的,对吗?”
两人对视中说不清情愫的博弈在风里过滤,他进她守,进攻者用棉絮之刃,防守人却架起带刺的盾牌。
明寐嘴一撇,抱着自己的酒瓶蹲下,带着酒后含糊喊:“我来这儿上学太久了我想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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