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传信(71-73)
“怎么了?”褚玄云并没有转过身来, 只是微微侧着脸。暮色消散,银蓝色的天际带着点冷冽的月光,将他下颌分明的线拉得明显。
如果这时候和他说关于谢听之的事情, 师兄会不会觉得自己割舍不掉过去, 成不了大器?
虞乔卿突然不敢问了。
然而褚玄云心知肚明, 他长长地叹一口气,整个人面向虞乔卿, 一字一顿道:“拦下信件的事情, 你都听他说了?”
这里的他自然指的是谢听之, 既然两人见面, 依照那个少年的性子, 绝对不会暗中吃瘪,说不定还会故作软弱反击一波。
褚玄云早就知道他绝非虞乔卿口中说的那般良善。
“我不明白。”短短的四个字让褚玄云失神片刻。
虞乔卿从未有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也许在她的心目中,自己一直是值得敬重的师长。
褚玄云没有否认, 他旋即想好了说辞, 清凌凌的视线望进少女眼底的最深处, 似乎要将她的心中所想, 全都勾勒出来。
虞乔卿,你对这位异父异母的继弟,究竟怀抱着怎样的心思呢?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你如果还是被过去的那些事情所累, 日后只会影响我们的计划,”未等虞乔卿开口,他又快速补充一句, “难道你忘记王后是怎么对左相府了吗?”
只有一遍一遍加深心目中的仇恨,才不会被儿女之情困住。
褚玄云是自私的, 既然自己没有办法得到虞乔卿的另眼相待,他也不希望心中的人对另一位少年生出情愫。
更何况,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遇到紧急情况甚至自己都保不住的废物。
果然,被他这么一问,虞乔卿的眼底划过片刻犹疑,却还是屈服地颔首,“卿卿知道了,多谢师兄提点。”
褚玄云轻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别人还是自己,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尤为明显。
眼底只剩下白中夹杂着泥泞的衣角。
等到那如空谷幽兰的清香不再萦绕四周,虞乔卿才缓缓吸一口气。方才的褚玄云难得语气中带着严肃,这还是头一次她在男子的身上感受到威压。
“师兄,抱歉了。”似乎是喟叹,直到视线中的白衣男子彻底消失不见,虞乔卿才回到竹屋。
明明只是一日,她只觉得像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飞花阁从来都不是她的归宿,这样的认知在谢听之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让虞乔卿意识到了。
就算褚玄云和云聆那些人尽量给自己家的温暖,可在左相府被一把火烧得殆尽时,自己就是一抹无处安放的幽魂。
只有谢听之,只有他和自己一样。
褚玄云说的那些话,虞乔卿的确放在心上,但她更遵从自己的内心。
谁说和谢听之保持联系就是割舍不掉过去,就是懦夫?
就是因为被仇恨洗礼,所以她才要更加正视过去。
思及此,虞乔卿走到竹窗前,微凉的月色在桌面上铺洒一层碎银,倒映出少女窈窕玲珑的身形。她指尖凝结出金色的光芒,在薄如蝉翼的信纸上缓缓比划着。
玄光山。
池雪羽在谢听之的洞府处蹲守良久,迟迟不见少年的身影。听演武场的那些小弟子说,谢听之练剑练到一半,突然感应到什么,扔下手中的事情,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眼见着夜色爬上枝头,她打了个哈欠。
之前放的那些狠话,自然被她抛弃到九霄云外去了。
窸窸窣窣的响声钻入耳中,让略微有些睡意的女子一个激灵,她站起身来,只见视线尽头的石子路上出现一个朦胧的身影,虽然看不明晰,但千万遍的余光还是让她一下子认出来是谢听之。
“师弟!”见到谢听之,池雪羽欢呼雀跃起来,随后似乎是想到什么,又立马整理自己的着装,调整面容,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高兴。
若是同门的后辈见到她这副模样,估计会惊掉下巴。平日里如高岭之花的师姐居然也会有如此小心翼翼的时候,简直不敢让人相信。
谢听之自然也看到池雪羽,微不可察地蹙起英气的眉毛,嘴唇紧抿成一条细线。
他已经三番两次拒绝这个池雪羽,可是她表面上答应,没过几天又来找他,实在是让谢听之头痛。
“师姐。”虽然心中有诸多不满,但还是要装一装的,不然背地里看他不爽的小弟子又要暗暗编排他没有礼数。
“你去哪里了?”女子的容颜在影影绰绰中更显得艳丽,鼻尖闻到一丝不太明显的血迹,显然出了什么事情。
“你受伤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池雪羽的心也不由得提起来,可是随后又仔细分辨,谢听之身姿挺拔站在那里,眼底的光明明灭灭,纵然眉眼间看出来疲惫和不爽,可确实不像受伤的样子。
那应该是别人的。
思及此,池雪羽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递到谢听之的面前,“估计也没人敢对你怎么样,但以防万一,这个给你了。”
谢听之看都不看一眼池雪羽的东西,目光越过她的肩膀,不紧不慢看了眼她身后的人,恭敬又疏离道:“掌门。”
听到谢听之所说的话,池雪羽浑身僵硬,缓慢转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掌门。”
伟岸身形的男子隐没在昏暗中,让人看不清面容,只是黢黑的瞳孔带着几分凌厉。池雪羽虽说不上怕,但自己好歹也是他一手带大的,被撞见这样的场面,总会有些尴尬。
宿宣不怎么接管门派内的事务,却也有耳闻。自从谢听之来了,池雪羽隔三差五来找,差点荒废了修炼。
“您怎么在这里?”和宿宣对视的片刻,池雪羽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身上没有来的不满,兴许是因为自己座下得意的大弟子这副模样着实难看,女子的态度也冷下来,声线生硬没有波动。
宿宣双手背在身后,忽地笑了,从暗处走出来,借着稀薄的月光,总算能够勾勒出颇有几分英姿的面庞。
谢听之有些烦闷,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加上褚玄云和虞乔卿,不愿因为池雪羽而面对掌门的责罚,率先开口,“既然师姐和掌门有要事相商,听之不便打扰,告辞。”
池雪羽听到少年清冷的声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小子居然想把自己撇干净开溜。
奈何谢听之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冲着宿宣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如此一看,确实如他所说那般“失礼”。
很快,原本热闹的洞府只剩下两个人,池雪羽从鼻腔中轻轻呼一口气,不情不愿道:“掌门。”
“离开这里再说。”宿宣来无影去无踪,等到池雪羽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只剩下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谢听之阖上房门,揉了揉太阳穴,指尖轻轻一点,银白色的光芒流泻出来,缠绕在蜡烛上,点燃一小簇火苗。
烛光在他的眼底跳跃,少年走到桌前,给自己斟了杯茶,似乎是想到什么,指尖紧了紧,颇有些烦躁地放下茶盏。
茶水从他的嘴角留下,谢听之鲜少会这般失态。在左相府的那些时日,他一直是翩翩公子的形象,如今心中也酝酿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邪恶隐秘念头。
“咕咕,咕咕咕……”
鸽子的叫声由远及近,尖尖的喙敲击着木窗,发出笃实的响声,也引起谢听之的注意。
强烈的预感卷席着少年的心,谢听之缓慢挪动到窗边,解下那信纸,见上面烫金凸起的飞花纹路,一个大胆的想法成形。
可又怕是自己的期望落空。
等到鸽子飞离,谢听之才关上窗户,展开卷曲的信纸,看到熟悉的簪花小楷,心中被喜悦冲击,像是海水涨潮,一寸一寸润湿躁动的心。
真的是虞乔卿寄来的。
他以为还像从前不待见自己,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脏污了眼睛。
谢听之没有像往常那般一目十行浏览,这一次他解读得格外耐心,嘴角也忍不住翘起,笼罩在心口的阴霾一扫而空。
比起长篇大论,虞乔卿的每一句话都很简短,只是普通的话家常,比如问问谢听之最近过得怎么样,当日左相府出事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之类。
然而仅仅是这样,就能够让谢听之心花怒放。
对于谢听之来说,这一夜注定难眠。
第二日早晨,虞乔卿朦胧间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身上的锦被应当是云聆见到了怕她受凉,这才盖在身上。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木桌上不知何时摆放了一张整整齐齐的信纸,边缘都被人精心包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弄坏了。
不用想,肯定是谢听之寄过来的。
虞乔卿心中如暖流逐渐流淌,让她浑身舒畅。不过她倒是没有忙不迭打开信,先用除尘术将自己好好拾掇好,才走马观花粗略看个大概。
并非是她不想看,而是当虞乔卿拿起那薄薄的信纸时,云聆突然从外面闯进来。
这样大的动静惹得虞乔卿一个激灵,慌忙间把信捂在桌上,倒是那个小姑娘面色倏然红了,“不好意思啊卿卿,贸然闯进来了。”
若是放在以前,这样没规矩的小丫鬟是要被虞乔卿狠狠罚上一顿的,可她现在只是飞花阁一个修为平平的小弟子。
虞乔卿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反问道:“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
“师兄说要见你,现在正在议事堂等你呢。”
随着云聆的一句话,虞乔卿颔首,待到小姑娘走后,才拿起信纸,囫囵塞到枕头底下,朝着议事堂的方向走去。
褚玄云一大早把虞乔卿叫过来,的确是有要紧的事情。
议事堂内不知道焚的什么香,像是草木燃烧又不熏人,和檀香结合得巧妙,虞乔卿不满的心绪也一扫而空。
看着坐在上首的褚玄云手执毛笔,见他过来,将笔搁置在架上,朝离自己不远的位置扬了扬下巴。
“师兄一大早扰人清梦,要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可要生气了。”只是一句开玩笑的话,褚玄云听起来分外顺耳,原因无它。
在左相府出事的那么多天,虞乔卿一直沉浸在悲痛中,也和自己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虽然不越界,但也不见亲近。
如今和他开起玩笑,这一点也让褚玄云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卿卿今日心情不错?”
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虞乔卿盘坐在垫子上的身子不自然地僵硬起来,背也挺直,见褚玄云的脸上没有恼怒,暗暗松一口气。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违背意思私下和谢听之往来,不知道又会如何说她。
今日的好心情确实是谢听之给的。
褚玄云对此一概不知,清了清嗓子,一想到接下来要和她说的话,眼角的笑意也消失了。
他从众多摞起来的文书中抽出来一本,并没有掀开,指尖轻轻点着,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是关于昨日一事。”
一提到这个,虞乔卿神情也沉淀下来,身体前倾作出一个聆听的动作,垂放在膝盖前面的手蜷缩着,流露着此刻紧张的心情。
昨日在城内被追杀,还有龚淮现身。一切都是曹扬怀不够谨慎,不过两人身为修士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异样,错误也不能全部推到她的身上。
这也给两人敲响一个警钟,白伏早就盯上他们了,而且知道曹扬怀和他们暗中往来。
这才是最麻烦的。
“昨日那么多黑衣人现身,个个都身怀灵力,确实不太正常。”褚玄云的一番话让虞乔卿陷入沉思,按道理来说,大部分的修士都在修真界,昨日确实不太正常。
除非特殊状况,修士不得干预旬国内政。白伏显然违背,在背后养了一大批修士。
“可是那么多,短时间内培养不太可能,白伏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虞乔卿细细思索,缓慢得出这样的结果,却被褚玄云摇头否决掉。
“白伏年岁并不大,修士更为长寿,况且那些人的修为不低,明显不是她在登上后位培养的,”说完这句话,褚玄云眉头皱得更深,深邃的眼中也划过疑惑,“可是在入宫之前,如果右相有异心,倒也不是说不通……”
“可是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右相的父辈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晚年调到京师混了个末等官,右相世袭他父亲的爵位,爬到今天的位置。”
虞乔卿顺着褚玄云的话接着说下去,越来越觉得右相是个老狐狸。往日她的父亲总是一口一个白家,可真的要深究起来,白家的底蕴并不比左相府身后多少。
那修士如果是从右相的父辈开始培养,倒是说得通。只是培养一个修士的成本极高,一个县令显然不可能那样。
虞乔卿抬头,见褚玄云陷入沉思,
“师兄的意思是?”她心中大约猜到褚玄云的猜想,果然,男子抬头,手在掌下的文书上碰了碰。
“白伏应当是用了什么邪术,让那些修士短期内修为大增。”
“可是这样的做法肯定有弊端吧。”想到这一层,虞乔卿的眼睛亮了亮。
如果他们真的用歪门邪道来源源不断“造出”修士,以他们飞花阁的实力,就算加上玄光山也不一定是对手。不能鲁莽,只能智取。
这样在短期内大量增加修为的术法必然有缺陷。
褚玄云赞许地看了看虞乔卿,她能够马上领悟自己的意思,不知道是默契还是……
发觉自己的思绪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剧烈咳嗽着,压下心中那点念头。
罢了,现在先不想这些。
他今日叫虞乔卿过来,只是告诉她一件事情。本来犹豫着,但想到她和王后之间的纠葛,有必要一一交代。
褚玄云相信虞乔卿不会做出冲动的事情,她不再是刚入飞花阁的小姑娘,也渐渐有了大局观。
这一点让他很是欣慰。
“近日你和云聆查阅古典,看能不能够找出一些上古的邪术,能够在短时间增进修为。”褚玄云声线平稳,如穿过山间清冷的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一双澄澈的眸子底下深藏着算计。
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测,具体还要证实。如今曹扬怀被困,褚玄云恰好趁这个机会潜入王宫,只有看到邪术修炼的过程,才能判断究竟有什么破解之法。
虞乔卿没有多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目光落在那不厚的文书上,失神片刻后,还是应下来。
谢听之这几日憋得很辛苦。
自从那日掌门出现,池雪羽确实不再来找自己,不过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虞乔卿的动静。
倒不如说没有任何动静。
寄出去的信石沉大海,说不失望是假的。
少年盘腿坐在平滑的岩石上,手掌心因勤奋练剑带着薄茧,吐纳的气息不稳,裹挟着来自体内的热气。
倏然,像是受到剧烈冲击,少年闷哼一声,从喉咙间涌出浓郁的腥味,谢听之捂住胸口,深红的血渍浸染胸前的衣襟,他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只刚化形的精怪上,丝丝缕缕的黑气萦绕周身。
感应到危险的小鹿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可惜还是没有逃出魔爪,刚要跑到湖边,只听“砰”的一声,模糊的血肉从体内爆开,血液喷溅到清澈的湖内,荡起阵阵涟漪,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荡涤着罪恶的脏污。
谢听之冷冽的眉眼染上残忍的笑,随后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摊开掌心看上面凸起的紫色青筋,狰狞而又可怖。
如果被长姐见到这副模样,怕是要嫌弃的吧。
少年用手背随意揩去血渍,站起身了,修长的身形将整个人勾勒得萧条孤寂。他缓步走到那死尸面前,掌心放置在原本灵动的眼眸中,替它阖上。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气从谢听之的体内散发出来,包裹着那具尸体,转眼间那头死鹿消失不见,空气中还有轻快的咀嚼声。
“嘻嘻,真好吃,真好吃……”
这个声音意甚至意犹未尽地啧了啧舌,又反问谢听之,“不错不错,有进步,你练到第几阶了?”
谢听之明显不想搭理它,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道:“六阶。”
短短的两个字,那如孩童般的声音带着恼怒,突然爆发似的狂躁道:“上次是五阶,过了这么久居然才六阶?”
其实按照平常人的修炼速度,这样已经很可观了,不过谢听之向来勤奋,因而对他的要求也就更高些。
少年眉心紧蹙,最后才从喉咙间勉强挤出字眼,“闭嘴。”
要不是为了虞乔卿,他也不会修炼邪术堕入魔道,成为这邪气的傀儡。
稚童的声音带着几分狰狞,处处透露着诡异,“你别忘了,若不是我,你现在能够站在这样的高度?”
外人皆知谢听之天资聪颖,可大部分都归功于旁门左道,纵然再有天赋,也不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快速突破。
“高度?不过是被一群涉世未深的小弟子所仰慕,这也算是高度?”谢听之不愿意搭理邪气,半蹲着的身子站起来,走回自己的洞府,耳边是聒噪的吵闹声。
“所以现在你要过河拆桥?我可是帮了你!”萦绕在少年周身的黑气明显沉不住气了,飘散又聚拢在一起,声音如魔音灌耳,刺痛谢听之的鼓膜。
当初谢听之答应条件,愿意损毁自己的寿命来供养邪气,不过是为了帮虞乔卿报仇,如今虞乔卿安然无恙,他没有别的追求。
也是该甩掉这个烦人的邪气。
不过踏入邪道简单,想要摆脱就很难了。邪气某种意义上也是他的心魔,只听那声音似乎抓到把柄似的,停顿片刻,桀桀笑道:“如今虞乔卿可是修士,如果没了我,你现在还不知道几斤几两。”
“长姐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如此慕强,你觉得能看得上如蝼蚁般的你吗?”黑气骤然化为实体,慢慢勾勒出少女的面容,果然,谢听之停下脚步,站在洞府前,悬在空中想要推门的手也停滞下来。
“你不做出一番成绩来看,她会看你一眼吗?”黑气吸收了人间太多人的怨念,对人心底最深处的防线知晓得一清二楚。
少年漆黑的瞳孔中罕见地涌现一抹迷茫,他蜷缩着手,还是推开木门,嗤笑道:“看得上如何,看不上又如何?”
颀长的身影裹挟着清冽的冷气,屋内空气中是飞扬的灰尘,模糊谢听之的脸庞。听起来像是毫不在意,可惜紧抿成一条细线的嘴唇出卖了他。
是啊,虞乔卿一直都是瞧不上他的。在她的心目中,自己无非是一个鸠占鹊巢,寄人篱下的继弟,只能靠左相府手缝中漏出来的微薄人情度日。
“真的吗?”黑气瞬间打散,又聚拢成另外一个男子的身形,尾音上扬带着戏谑,“就算是输给了他,你也不介意吗?”
黑气幻化成的人脸逼真形象,男子眉眼如画,眼角荡漾着温润的笑意,深邃的眼眶似要将人溺毙其中。
“好一对神仙眷侣啊,同门情谊,朝夕相处,想着手把手教她练剑,最后少女成长为修真界大能,旗鼓相当,羡煞众人……”
“闭嘴!”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触动了谢听之,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的长剑,锋利的剑刃泛着寒芒,倒映出谢听之阴鸷的双眼。
黑气被打散,褚玄云俊秀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后又随着烟雾消失,只剩一柄长剑笔直划过。
云聆这几天都被褚玄云叫过来陪虞乔卿查古籍,本来就不喜欢那些艰涩难懂的字句,这对她来说无疑是酷刑。
“卿卿,我们都找了好几日了,一点头绪都没有,”云聆倚靠在木架上,随意翻看几本古籍,上面的鬼画符让她太阳穴突突地痛,“要我说啊,如果真的有那种快速提升修为的术法,我肯定第一个修炼!”
见云聆信誓旦旦,虞乔卿摇了摇头,忍不住笑道:“说都是这么说,那可是邪术,沾一点都不行的。”
她放下手中的卷宗,伸了个懒腰。藏书阁书籍众多,想要在茫茫书海中找到关于快速提升修为的术法谈何容易,光是翻译古文就有的她们受的。
“怎么不把云罗拉过来……”云聆嘟起嘴巴,看向木窗外,湛蓝的天际被一抹灰蒙蒙的雾气笼罩,酝酿着不详的气息。
云罗能跟着褚玄云去旬国探查情况,只有自己被困在阁内,越想越觉得不公平。
虞乔卿整理好摞在手边的那些书,有些都沾染着厚厚的灰尘,她一一摆放好,听到云聆自言自语,也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说起来今日都没怎么见到师兄他们。”
“哦,他们啊,听说一大早就去旬国了,说是去找什么将军和王爷,也不知道有什么阴谋。”云聆愤愤地说,明显把他们这样私自跑路不带她的行为归结为不仗义。
听闻此话,虞乔卿的动作一顿,又漫不经心地把书籍一一摆放好,并做上标记。
除了褚玄云和自己,其他人似乎并不知道曹扬怀被捕一事。至于云聆提到的那个王爷,大概就是程靖王爷了。
两人就在闲聊时,忽然看到一位小师妹慌慌张张跑进来,见云聆在这里,松了一口气,“云师姐,掌门和云师兄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见她这样上气不接下气,虞乔卿放下手中的事情,紧拧眉头说道:“有什么事情慢慢说,这样慌张做什么?”
虽然虞乔卿来飞花阁只是短短几个月,但好在她修行刻苦,平日独来独往很难和人相与,再加上和褚玄云走得近,阁内的其他弟子对她还算敬重。
“掌门还带回来一个女子,说是什么将军,身负重伤血怎么也止不住,还是请两位快去看看吧!”小师妹急哭了,话都说不利索。
云聆丹药剑法双修,听闻此言还以为是褚玄云受了伤,不由分说闯出门,虞乔卿紧随其后。
两人来到褚玄云的洞府,虞乔卿老远就闻到浓重的血腥气,等等到进去一看,就见曹扬怀躺在床榻上,身旁站着云罗和褚玄云。
褚玄云掌心凝结金色的光芒,将体内的灵气源源不断注入曹扬怀的体内。只见泛着青紫的唇色渐渐好转,皱起的眉头也松懈下来。
见到云聆,云罗像是看到了救星,拉着她的胳膊朝里间走去,“姑奶奶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快看看她有没有救!”
往日英姿飒爽的曹扬怀进气少出气多,状况算不上好,不过云聆只是淡淡瞥一眼,把注意力集中在另外两人身上,见他们没有受伤,才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
“放心好了,被师兄这样医治,能吊着一口气,我开几副丹药调养调养就好了。”云聆甩开云罗的手,嫌弃地躲到虞乔卿的身后。
虞乔卿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清幽的目光落在褚玄云的身上,后者朝着云罗和云聆扬了扬下巴,他们便识趣地退下了,顺带关上了门。
“究竟是怎么回事?”望着床上的曹扬怀,只见她嘴唇微张,粗喘声充斥在耳旁,没被衣裳包裹的地方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疤,皮肉翻开,隐隐还感受到令人极度不舒服的邪气。
褚玄云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揉了揉太阳穴,苦恼道:“我带着云罗去旬国把曹扬怀救下来了,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
虞乔卿差不多也能够猜到,想到白伏那张惹人生厌的脸,剧烈颤抖的睫毛压下翻涌的情绪,“棘手的情况?”
褚玄云长叹一口气,望着曹扬怀,面容凝重道:“曹扬怀并非被关在地牢里,而是另一处隐蔽的地方。”
“更像是白伏私自打造的牢笼,我和云罗赶过去的时候,扬怀明显神志不清,浑身都是血,更让人疑惑的是,她的身上还残留着灵气。”
听闻此言,故作镇定的虞乔卿还是绷不住了,完美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在和白伏对峙中,曹扬怀落了下风,无非是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和倚仗众多修士的新王自然不同。
可她的体内居然还会有灵气?
普通人想要激发体内的潜能未必不行,虞乔卿和谢听之便是个例子。可虞乔卿是因为被褚玄云所赠送的丹药养起来,至于谢听之究竟用了何种方法,她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是玄光山的人,想必也是花费好大一番功夫。
“所以我认为,白伏应当是也是想通过控制龚淮的手段来控制扬怀,从内部击垮我们,只是没想到我们会如此大胆,直接把人劫来。”褚玄云声线平稳,原本扑朔迷离的形势也在他的这一番分析下稳住。
虞乔卿莫名安心,“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还要等人醒过来才好下定论。”
既然白伏那么大胆,敢将曹扬怀直接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这位将军估计也看到了什么。
虞乔卿突然想到云聆方才同她说的话,秀气的眉头皱在一起,眉眼下压,“那程靖王爷…”
褚玄云摇了摇头,转过身来与她对视,双眸浮现警觉和无奈,“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虞乔卿不说话了,垂下头让人猜不到心中所想,柔顺的发丝被日光透过,析出浅淡的褐色。
褚玄云喉结滚动,今日的事情让他觉得疲惫,可在看到虞乔卿的那一瞬间,又一扫而空。
笼罩在心中的云翳也驱散开来,他没忍住,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揉了揉虞乔卿的脑袋。
“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交代你的事情有头绪了吗?”
感受到头顶温和的触感,以及男子如山间清泉般沁润的嗓音,虞乔卿心中升腾起不自在的感觉,疏离地朝后退了退,“没有,我和云聆都没有接触过这方面,可能还需要等一等。”
褚玄云悬在空中的手僵直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最终将手藏在袖口里,指腹来回摩挲着,似乎是在回味仅剩的温存。
他方才确实是越界了。
“我这里暂时也没有太多的线索,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慢慢来。”话音落下,褚玄云想像往常对寻常弟子般拍拍虞乔卿的肩膀,说些鼓励的话,可联想到方才的话,又缩了回来。
会让她反感的。
感受到空气中流动着的奇怪氛围,虞乔卿点了点头,缓慢退出去。
关上房门,男子高挑的身量透过薄透的窗纸,她盯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她当然知道褚玄云对她的心思,若是这都不明白,未免也太木讷了。
只是她没有办法给出任何回应。
回到自己的洞府内,虞乔卿顺带着把从藏书阁带来的几本古籍放置在桌上,发现桌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着一张信纸。
不用猜都知道是谢听之送来的。
自从那日寄信,他隔三差五寄信,至于回不回全都看虞乔卿的心情。
至少谢听之是如今唯一一位左相府的幸存者了。每当看到他,虞乔卿都能想起曾经的自己。
娇纵刁蛮,恃强凌弱。
无非是借着左相府的名头,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已经完完全全蜕变成另外一个人。
虞乔卿并不急着回谢听之的信,而是先用除尘术清理一遍,把带过来的几本古籍放置到旁边,慢慢翻阅。
白伏诡计多端,做事不择手段,如既然邪术能够在短时间提升修为,一定会耗费巨大的代价,可惜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中,这样的旁门左道太多了,想要精准找出并对症下药实在是太困难了。
虞乔卿没法,平日里也不接触古籍,光是那复杂的遣词造句就难为到她了。
如果有别人……
少年的面容猛然撞进她的脑海,虞乔卿心脏停止一瞬,慌忙摒弃杂念。
怎么突然想到谢听之了?一定是最近和他联系频繁而习惯了。
虞乔卿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古籍上,手下是粗糙的纸张,边角卷起泛黄的页面,散发古朴陈旧的气息。
她再一次失神。
可如果谢听之恰好听过呢?
虞乔卿也不确定了,兴许是想到这一层可能,手腕也颤抖着,还是施法和谢听之联络,打算好好问问他。
谢听之早早起来练剑,他修炼的术法和一般人不同,因而要更加努力才可以。等到他决定休息片刻的时候,发现别在腰间的传音令上的灯一闪一闪。
他轻啧一声,不耐烦地拿起来。
平日里很少有人给他传递消息,宗门内的大部分事务全都交给池雪羽,不仅仅是他的资历不够,更是谢听之不愿意插手鸡零狗碎的事情。
鲜少有人给他发传音令。
传音令精巧别致,修士几乎人手一个,只要注入些微的灵气,就能和不远万里的人对话,深受青睐。
古铜质地的传音令上面映刻着阴阳八卦图,下面的小孔忽闪忽闪,谢听之拇指摩挲着光点,没过一会儿,有些惊讶地感受那一头的气息。
隐秘的喜悦攀上心头,从翘起的嘴角流露出来。他手朝小孔上面滑动,少女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谢听之抬手,指尖触及虞乔卿的脸又穿过去。
只是幻影,也够他日思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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