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曹闻和许多盐一口气从手底下的佃户里挑了四个孩子出来,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
两个姑娘两个小子,小的方才十二,大?的已经?十五了。
先带一带几?个孩子, 若是不算笨拙, 曹闻打算收做学徒到时候教做菜,届时能把他替换下来。
许多盐先带了两?天,让他们熟悉出摊的事宜, 年纪小学东西便是快,已经?能够上手了。
随后他将人交给曹杨管带着, 虽是算跟在他们家里讨口饱饭吃的孩子, 但?说到底是人力, 家里本就拮据能养这么大?不容易, 眼瞧着是能帮衬着家里的年纪,就这么离家了也是不妥帖。
许多盐一人一月拨一百二十文, 用做是补贴这些?孩子的家里。
待着时日长了, 若是真?能学上曹闻的两?手功夫, 能在曹家出大?力, 届时自是不会亏待他们,每月的钱再涨上去。
安排好这些?, 许多盐便从集市上的生意退了下来。
九十两?银子买的荒地,现在坳子里的佃户正在热火朝天的开垦, 虽说有曹勇全?在, 会帮忙盯着,但?事情开头, 还得要?他们一屋子的人去一个瞧着。
许多盐从铁匠铺里把打造好的农具一车拉了回去, 十月里,曹闻带着几?个毛头孩子去集市上做生意, 许多盐便带着佃户开荒。
天还不亮,佃户便先来许多盐手上把农具借了去,带着许多盐吃了早食前去荒地时,佃户们已经?干了快两?炷香的活儿了。
人高?的狼尾草被锋利的镰刀一一放倒堆放在土埂上,荒芜之地不过三两?日之间就慢慢显露出了土地原本的模样。
新打的农具好使,佃户们活儿也干得起劲儿。
土埂边的杂草树枝越堆越高?,许多盐自认也是能下苦力做活儿的,但?在这些?佃户跟前也自认不如。
他割了半日的杂草,虽是已经?尽量的小心放慢了些?速度,手上还是被顽强的狼尾草和马儿丝叶子刮出了不少?细碎的口子。
不是什么大?伤口,但?手掌手背横竖交错的破皮小伤,渗出一些?血丝来,劳碌出汗以?后整双手都有些?疼。
“要?不然?别弄了,回家去吧。”
家里有了驴子车以?后,曹闻都是快临近中午了再去出摊子,早时交待了备菜的事情,也会来地里晃荡两?圈。
他看着许多盐伤了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别人都弄得,偏我就弄不得了。”
许多盐抽回手:“也不是什么要?紧伤,回去你?好好孝敬我,也便是值当了。”
曹闻无奈,只得给许多盐带回了两?双手套。
过了十来天,杂草小树除去以?后,紧接着便要?除根挖打石头,将地里不是泥土妨碍粮食生长的东西全?都剔除。
这才是开荒的重头戏。
许多盐叫大?伙儿若是需要?柴火的可以?把地里锄下的杂草带走,等拿剩下了就一把火烧了肥土。
佃户都是精打细算的人,一听?能自带回去,夜里收活儿几?趟几?趟的跑,硬是把杂草都盘回了家。
初冬的时候虽说天气已经?冷了,可是下力气干活儿却浑身热着,到了午时天上有点太阳时,已经?热得不行了。
不少?男子都扒了厚重的外衣,身上轻快的继续干活儿。
许多盐也觉得燥热的很,夜里和曹闻折腾的有些?迟,他今天都有些?虚浮。
再者割草挖土敲石,又是弯腰又是曲腿的,早上起来浑身的肉必然?酸痛。
他想着今晚必要?叫曹闻给他捶捶腿才行,想到这茬,他心情又舒畅了起来。
索性也是脱了外衣,坐在土埂边上歇息一会儿准备回家吃午饭去。
“许娘子当真?是勤勉,这一连许多日子都来地里,那?般累的活计,依曹家的条件大?可不必来地里吃苦。”
“到底是自家的田地嘛,当然?舍得下苦力。”
几?个佃户歇气儿的功夫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田埂上的许多盐,瞧着人摘了手套放在一头,旋即又矮下身去把鞋给扒了。
他倒着鞋子把进?了脚底的泥沙给抖出来,一双脚大?喇喇的踩在了干草上。
一妇人咂摸着嘴:“这些?日子天天见着这许娘子,我总觉着有些?怪。”
“人家生得那?般俊俏,哪里怪了,别说咱坳子,就是整个村子也再寻不出第二个来。”
“我不是说这个。”
妇人低下声音,几?人默契的把头挨了过去:“总觉着她不像是个女子!”
几?人一阵唏嘘:
“许娘子说话的声音确实不怎么细,可她以?前不是哑巴么,那?么多年不说话才治好不久也不稀奇。”
“那?你?们瞧瞧她素日的穿着打扮。一身蓝灰布料,头发也挽得随意,跟男子的发髻差不多......”
“这出门下地的,谁还收拾啊,自是怎么方便干活儿怎么来啊。说不准儿那?些?布匹衣料是曹闻做衣剩下的,那?说明什么,人家不骄矜,勤俭持家啊!”
一头是说不对劲的,一头是反驳的,大?伙儿议论的热乎。
“对嘛,咋可能不是女子么,我见曹闻可心疼她了。每回下工回来都要?来这边接她,用驴车捎回家去,生怕她多走几?步路。曹杨见着也是一口一个的堂嫂叫的欢,那?臭小子脸皮薄儿,许娘子同他说笑几?句,他还羞呢!”
“也不能光瞧这些?片面的,就说他们成亲也不少?日子了吧,怎的也没见肚子有什么动静啊。”
妇人说着比划了一下手,示意大?家看看许多盐没有起伏的上半身,一个弧度的肚子和胸。
“这,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单薄些?也不是什么怪事儿。”
“一件两?件怪也就罢了,这条条框框的都怪那?才真?是稀奇了呢!”
曹勇全?伸了个耳朵出去,妇人一边说他一边点头。
终于也有人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先前他还几?次三番问过阿杨,那?傻小子光会说许多盐待他好云云,是半点没参透他的意思。
他便只好同自己媳妇儿说许多盐像个男人,不想他那?媳妇儿也是听?了儿子说了许多盐不少?好,一听?这茬对着他一顿老不正经?的骂,闹得他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瞧着其余人都没觉得什么,他都怀疑真?是不是自己老糊涂了。
到底还是这群婆子眼光精明,也发觉了不对劲。
他正想着再凑前一些?听?,忽而见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先他凑到了妇人身后,幽幽问了一句:“大?伙儿说什么呢,这么起劲儿,也带我一个呗。”
“正说这许娘子不像娘子像汉子呢。”
头贴在一起的妇人回了一句,后知后觉不对劲,道:“你?一个男子嘴怎么也这么碎,竟还来凑这热闹,听?......”
待着回过头,见到负手倾身上前笑眯眯的男子,妇人的话一下子便卡回了喉咙里。
“曹、曹闻......”
诸人顿时噤了声。
“阿闻你?别误会,我们就是瞎说。婶子们嘴巴闲不住,该打,该打的,往后再是不乱唠叨了。”
大?伙儿心虚的有些?不敢看曹闻。
“我当是说什么呢,大?家既然?好奇不妨直接去问他算了。”
妇人一听?这话,心头更是瘆得慌,连忙告歉保证道:“我们再也不多嘴了,决计不会惹许娘子不高?兴。”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大?家伙儿还真?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曹闻耸了耸肩:“阿盐的确就是个男人啊。”
“......”
“!!!”
一旁偷听?的曹勇全?险些?把眼珠子瞪了出来,他丢了锄头几?步上前去把曹闻扯到了一旁。
“我便说那?日没听?错,果然?,果然?是这样!”
话毕,曹勇全?连忙又道:“你?小子到底在闹什么!”
曹闻凝起眉头:“我哪里闹了?”
曹勇全?抖着手,一时间话太多竟然?不知道先说什么,他看着曹闻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咬牙道:“许多盐真?是男的?”
曹闻见大?家都起疑了,又见阿盐确实更喜欢不加掩藏的样子,便应了一声:“是啊。”
“你?还好意思是!”
曹勇全?气骂道:“死小子闹些?不成体统的,你?说你?心眼儿咋这么坏呢,人家一男子你?让人家装女人嫁过来像什么话啊!不就是欺负人家以?前是个哑巴么!”
曹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无从解释。
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有欺负过许多盐,反倒是从一开始就待他不错的,这锅不能背。
他琢磨了一下:“这个事儿吧......郑魁。”
曹闻灵光一闪:“对,就是因为他!”
“那?会儿我受他蛊惑也没主意就听?了他的,他说要?帮我说门亲事儿,这我自然?高?兴,也就给应了下来。”
“等着把人娶回来以?后,好些?日子过去了我才晓得阿盐是个男的,想着这事儿我也生气啊,便把郑魁打了一顿,只是彼时我已经?喜欢上阿盐了,这能有什么办法。”
曹勇全?骂道:“这作?孽玩意儿,尽干些?混账事!”
痛斥了一通,曹闻正说曹勇全?脾气见长,又见他叹了口气:“即便如此,那?你?们这样也不合适啊。”
“有什么不合适的,那?城里人不也多有好男风的,比之豢养男宠,我们这正经?相处,强多了。”
曹闻道:“总之他高?兴,我也挺高?兴的。”
曹勇全?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气的跺脚:“胡闹,那?你?们俩谁是能生出孩子不成,曹家的香火不要?了!”
“那?是今朝能吃口饱饭了大?伯才有这些?忧虑,若是饭都吃不上,谁还在乎香火。便是能生孩子,养不起送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那?样的香火传来何意?不是白让孩子吃苦给人当牛做马么。”
曹勇全?微微沉默了片刻,确也觉得有些?对不起曹杨。
他语气软了一些?,但?还是道:“不过今下你?们的日子不是好了么。”
曹闻笑了一声:“日子好起来了也并非是一人之功啊,要?是没有阿盐,哪里来今天的田地生意?”
“做人不能忘本吧,难道要?将人利用殆尽便一脚踢开?”
“我不是那?个意思。”
曹勇全?苦着一张脸,总觉得不是这么个事儿,可曹闻又说的句句在理。
他正要?开口,举眸瞧见曹闻身后走来的人,只好又闭上了嘴。
“大?伯也别再为我们的事情操心了,更别试想着说要?找个好姑娘来传递香火,白白耽搁了旁人。”
曹闻道:“先前一直没说也是怕您气着,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藏着了。我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总之是不可能分开的,若是大?伯和乡亲们容不下,我们可以?走。”
“祖辈的生在坳子里,你?往哪儿走去!”
曹勇全?听?了这话急道:“眼看着日子不易好了起来,你?可别同我闹这些?来!”
言罢,他看了一眼曹闻身后的许多盐,没好意思多瞧他,也不好再多言,一甩袖子扭身去了。
“那?我就当大?伯认下这事儿了。”
曹闻特地还吆喝了一声。
曹勇全?气恼又无可奈何的骂了一句:“作?孽的后生些?!”
“谁跟你?生米煮成熟饭了。”
曹闻闻声,回头见着许多盐不晓得什么时候过来了,他眉心微动,干咳了一声:“都听?见了?”
“嗯。”
许多盐出了口有些?重的气,他看着面前的曹闻:“你?真?确定了吗?”
“嗯?”
曹闻有些?不解:“确定什么?”
许多盐默了默,其实当时和曹闻坦白以?后,他没有第一时间便完全?恢复男子之身,任由着人去揣测,其实也并不完全?是顾忌长辈以?及怕人非议。
他和母亲一路走到今日,其间狼狈落魄,朝不保夕,多少?次差点丢了性命,谓之生死而言,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说到底,他还是怕曹闻,怕他受着非议和异样的眼光,终有一日冲动和热血褪却了而后悔。
自己不在乎的东西,并不代表旁人也能做到如此。
曹闻还年轻,少?年郎总是年轻气盛,容易冲动许诺,但?他比之年长,总不能不与之考虑,为他留下一线退路。
哪怕是有朝一日曹闻后悔了,彼时这段感情伤心的也不过自己一个人,这也对得起两?人在一起时曹闻对他的诸多包容于照顾了。
但?今下见他同曹勇全?坦言与笃定,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来。
许多盐明确的告诉曹闻:“你?今天这么一说一闹,大?家便都晓得了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彼时会如何议论说谈你?,你?可准备好了?此后,也就再没有退路可走了。”
曹闻眉头一紧:“我一开始便不是一时兴起才许的承诺,想着新鲜要?跟你?玩玩儿,为什么会不确定。我连这些?都怕,当初便不会让你?留下。”
“事情说开,他们若是污言秽语闹得我们无法安生过日子,我转手把地一卖去别地便是。若是相安无事,自大?家都好。”
言罢,曹闻握住了许多盐的手,他忽而朝着方才听?了了不得消息还在难做消化的佃户们道:
“我与阿盐确是同为男子,过去,今时,来日,都会相互扶持共苦。今天便将事情同大?家说开,给大?伙儿一个准话,往后便没什么好可再议论的。”
一众佃户听?闻此话,怀疑没怀疑的,面上都多了八分震惊,不过震惊之余,对曹闻却又多了几?分敬佩。
许多盐看着身侧目光坚韧不拔的人,不由得抿了抿唇。
或许是从未有被选择过,更何况是这么坚定的选择,纵使他心肠比一般人都要?硬,此刻也不免眼眶有些?发热。
他回握住了曹闻的手:“正如阿闻所言,我和他所念所想皆为一致。”
许多盐在心底还与曹闻说了声谢谢。
世?间万事万物瞬息万变,没有人能保证什么可以?永恒不败,但?至少?在这一刻,他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曹闻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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