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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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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白衣琴师

    莹黑天幕之上月色森凉,灰暗的颜色渐渐渲染整片天地,周围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仿佛逐渐被定格。

    而在这幅暗黑背景里,就在风阮的面前,站着一个高大森然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色帝王衮冕服,饰以金盘龙纹,气度尊贵优雅,明明姿态随意,周身气质却如寒刀般冰冷,令人不由自主地升起畏惧之意。

    他眼眸中的侵略意味丝毫未加遮掩,居高临下地睨视她:“阮阮你瞧,这城中伏尸百万,无一不是拜你所赐。”

    说罢,他靠近了一些,俯身捏住风阮的下巴,另一只手将风阮两只手控制住压在梅树上。他的动作凶狠,声音寒凉的如同极北之地的冰川,“啧,恨我?”

    指尖下是她柔嫩的脸蛋,黑眸暗了一瞬,再也忍不住,不顾她的挣扎,低头含住她的红唇,又不甘心这样的浅吻,撬开她咬紧的牙关顺着唇齿慢慢舔.舐,不快不慢地狠狠蹂.躏,肆意品尝,最后失控的疯狂掠夺。

    场景倏然一转,来到了宫廷卧榻之上。

    明黄曳地烟纹织锦垂落层层,被风吹起轻轻飘摇,深殿之中,有人影在床榻之上晃动。

    风阮被男子压在身下,他薄唇咬着她耳朵,性感而肌理分明的身躯上有一层薄汗,散发的气息威压中极富有侵略性,优雅欣赏着她面上的痛色,“你逃一次,朕屠一城。”

    他像是没有心的神祇,恶劣威胁完,又狠狠吻了上来。

    宫城寂寂,帝王寝殿内,少女细细碎碎的呜咽声被人狠狠堵住,混合着挣扎乱动的肢体碰撞与靡丽水声,仿佛在黑夜中开出绝望妖娆的罂粟花。

    风阮如同置身深海之底,压抑窒息,看不到一丝光亮。

    “公主醒醒!公主!”

    耳边是风灵的一声声呼唤,风阮渐渐脱离了那个暗黑嗜人的梦境。

    她在微微地发抖,闭了闭眼,那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仿佛有千钧之重,刚才荒唐的一切依旧让人心有余悸,喘不过气来。

    苏醒不过一瞬,那男人的脸庞竟然已经被忘了个干净。

    风灵擦擦风阮额头上生出的薄汗,担忧道:“可是做什么噩梦了吗?”

    风阮摇摇头,饮下风灵递过来的茶水。

    白釉青花里漂着青色的饽沫的茶汤,有着淡淡的绿意。

    温热的茶水沁人心脾,将风阮心底躁动的热意微微抚平一些。

    "公主,我刚才给你说书,你是不是听了几句就睡着啦!"风灵气愤道。

    风阮讪讪地笑了笑,“你继续讲。”

    风灵半年前跟随她来华朝和亲,听说华朝的宫廷生活很是无聊,女子更是鲜少有出门的机会,遂沿途买了不少奇闻异志,民间话本。

    风灵看书的口味丰富多变,近来更是喜欢上这种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风灵讲得津津有味,风阮听得昏昏欲睡。

    风阮这困倦其实也不完全是由于听风灵说书引起的,昨日是冬月十七,华武帝的第十六位公主的满月宴。

    华武帝是华朝的第十三位帝王,至今在位已十二载,处理政事井井有条,生起孩子来更是有条不紊。

    到如今,五十六岁的华武帝已经是二十七个孩子的爹。

    风阮咂嘴,不知这二十七个孩子放到一起,华武帝能不能记得哪个是老几?

    公主的满月宴办的金碧辉煌,满宫都飘着彩色宫灯,宴会觥筹交错,开宴七十二席,来得皆是华武帝的后宫嫔妃以及皇子皇女们。

    风阮也在昨日的宴会上首次看清了自己未来婆婆、未来公公的一大堆小老婆、未来公公一大堆小老婆们的儿儿女女们。

    以及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眼的未来夫君——当朝太子即墨随。

    而未来公公可能由于夜御宫女无数损耗了根本,近来被汤药细细温养着,并没有出现在自己小女儿的满月宴上。

    皇后昨日宴上有意撮合这两个不日即将成亲的新人,奈何郎无情妾无意,皇后最后也只得作罢。

    倒是风灵昨日宴会上被即墨随的行为气到了。

    本就是家宴,成了亲的皇子公主们带着家眷来也无妨,可风阮与即墨随还并未大婚,即墨随就与他新纳的良娣战碧柔成双入对,这不是公然打风阮的脸么?

    打脸也就罢了,偏宴会结束的时候,这位娇娇弱弱的战良娣让风阮“妹妹,且留步”之后,泫然欲泣的表演了一番我见犹怜。

    怕是当时阖宫上下都以为风阮对他们太子爷的战良娣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嫁给太子不可怕,对付他的莺莺燕燕才叫可怕。

    风阮自幼生于南诏,长于南诏,虽也是一国公主,但却没有得到什么公主的优待。

    从小被父王送到玄清宗里同哥哥一起习武学文,没能享受到一国公主的待遇,却要履行一国公主的职责,风阮每每想到这一点就痛心疾首。

    好在她从小到大的玩伴风灵陪着她一起来华朝和亲,有朋友相伴,过得也不是那么孤单。

    镂花的窗棂透过丝丝缕缕日光,透过桌案上折枝红梅,照在风阮白皙莹润的面庞上。

    风灵起身拿了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轻轻盖在风阮的身上。

    离得近了,风灵不禁再次感慨,公主长得当真是好看。

    在碎金般的日光里,少女扬起的下颌精致流利,朱唇不点而红。微阖的双眸之上,是眉心一点朱砂。

    窗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太监尖尖细细的嗓音穿透冬日稀薄的冷气,“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派咱家请您去清仁殿一趟。”

    夜幕降临,笼罩着璀璨华美的皇城。风阮跟随者领路的太监,穿过上悬深红宫盏的长长甬道,行至清仁殿。

    清仁殿中,白玉地面温润浮光,明黄色浅纱随风摇曳,琉璃瓦遍布重檐殿顶,熏香袅袅,紫柱金梁支撑于大殿正堂左右,金龙和玉凤镌刻其上。

    偌大的宫殿中众侍者都被屏退,唯余华朝太子即墨随以及战碧柔的随身宫女苏桥。

    苏桥跪在大殿中央哭泣不止,即墨随脸色铁青。

    风阮眉头一挑,这是怎么了?

    皇后见人来全了,对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苏桥开口:“将你方才对本宫说的话,再对着公主说一遍。”

    “是。”苏桥再一叩首,“昨夜宴席散后,良娣怕公主见到她与太子一同出现,会引得公主与太子心生嫌隙,遂在宫道上拦下了公主的车架,与公主解释了一番。公主当时便将她们南诏特有的溪灵花所制的香囊送给了良娣,可谁知良娣拿去后,昨日夜里突然小腹疼痛不止,身下流了好大一滩血。”

    苏桥边说边哭:“等太医赶到的时候,良娣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奴婢求皇后娘娘为良娣做主!”

    战碧柔被即墨随纳为良娣迄今已半年,三月前,战碧柔有孕,整个东宫都把战碧柔当做娇花般对待,生怕出了什么闪失,毕竟是太子殿下第一个孩子。

    岂料孩子昨日竟然没了,而经过一番查问,所有证据线索都指向风阮。

    风灵被这一番落花流水的诬告气得小脸通红,“我们公主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你说良娣的孩子是被公主害没的,证据呢?”

    “太医已经查验过,那溪灵花香囊里掺杂着大量麝香,有孕的女子是万万闻不得!”

    “我呸,”风灵更加气愤,“ 这样低下的伎俩太医一查不就查出来了么,你当我们傻么?”

    苏桥哭诉道:“早就听说南诏蛮夷女子不懂礼数,如今可见一斑。这样的伎俩虽不高明,但是却能让良娣的孩子流掉,甚至两国盟约也不会因为公主做下这一件糊涂事而被取消,只会被简简单单粉饰过去。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好你个贱婢,我看你和你家主子都右边脸都长到左边脸上去了吧!右边不要脸,左边厚脸皮!”

    “好了!”皇后将二人之间的争论打断,眸光对着风阮,“公主,你说这事到底你有没有做过?”

    风阮抬头,对着皇后娘娘笑道:“娘娘,我说我没做过,您信吗?”

    没人想到风阮竟会这样回答,一时间空气有些静默。

    她又笑道:“方才这宫女所言有两处不对。其一,我与太子殿下并无感情,何来心生嫌隙?其二,溪灵花是南诏国花,百年方得一株,有安神祛毒之功效,孕妇闻之可益心安神。我见战良娣怀着身孕辛苦,还不忘关心我与太子殿下之间的感情,着实辛苦,才将这独有的一株赠给了她。”

    “那公主如何解释花中含有麝香?总不会是良娣自己放进去的吧!”

    风灵摸摸鼻子,不大不小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里都很清晰,“还真没准。”

    苏桥气得又是一哭,额头猛地磕到白玉地砖上:“皇后娘娘,请您为良娣做主!”

    随后她又朝即墨随的方向叩首:“太子殿下,您是良娣的枕边人,那也是您的孩子,您一定要为良娣讨回公道啊!”

    几息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即墨随打断了这安静,“来人,赐公主,鸩酒。”

    他眸如寒星,身着玄青色蟒袍,高大的身躯威严矗立,眼中没有任何温度。

    五官深刻硬朗,深眸居高临下地睨视着风阮,唇线紧抿犹如薄刀。

    一眼扫过来,如同凌空卷来了猛烈的飓风,逼人心魄。

    太监立刻将鸩酒端了上来。

    瓷白的酒杯中是清澈的液体,执案太监感受到了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手臂微微有些抖,酒杯中的液体洒出了一些。

    “慢着!”皇后娘娘呵斥道。

    皇后如今已年过半百,长期处于高位,目光中自有威仪,眉眼中也仍可窥见慈祥之态。

    她眼底光芒很亮,极快地呵斥了手持酒案的太监,转而又换上了副温和的口吻对即墨随道:“阿随,母后认为此事另有蹊跷,公主与你的婚事涉及的不止是你们二人,更是两国之间的盟约,不可轻易行事。”

    她顿了顿,又道:“依本宫看,公主身上的嫌疑的确不小,在本宫查明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公主就先委屈一下移居萋芳殿吧。”

    对于这样的判决,风阮不置可否。

    风灵还想说什么,被风阮极快地阻止了,“娘娘深明大义,愿娘娘能还风阮一个清白。”

    殿外已经是月色溶溶,冬月里寒气凌凌,地面上升起一层淡白的雾气。

    “风阮。”

    沉冷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风阮回眸看去。

    恢弘的宫殿前方,即墨随的身影清瘦笔直,沉在黑暗中向她缓缓走来,比之刚才在殿中多了分肃杀。

    “太子殿下还有何赐教?”风阮微微一笑。

    即墨随看着她的眼睛,目色流动间蕴着璀璨的光华,灵动中波光潋滟,清亮如九天之上银河浩渺。

    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眸之下,竟然是蛇蝎般的心肠。

    “你说出实情,孤不会杀你。”

    风阮嗤地笑出声来。

    刚刚一杯毒酒欲要了结她性命,太子殿下这是硬的不行来软的么?

    她无所顾忌地笑,引得即墨随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蜈蚣百足,行不及蛇;家鸡翼大,飞不及鸟。无论我说是或否,殿下都不会相信我。殿下心中早已有定论。不是么?”

    风阮轻笑着,在他鹰隼般的目光下转身离去。

    即墨随捏了捏手中的扳指,眸中是她转首离去时发尾滑出的流利弧度,以及笑意盈盈的脸庞。

    淡月倾斜,树影婆娑,即墨随立在原地,心微微一颤,凝视着风阮离去的方向,眼眸森冷,良久之后,他终于松开紧攥住的手指,薄唇吐出一声冷笑,“呵。”

    ***

    在南诏时,风阮也不曾享受过公主的待遇,被父王丢到玄清宗里那几年,她什么苦都吃过,住个冷宫而已,比她小时候在山中历练住的茅草屋好很多了。

    萋芳殿是华朝宫廷中最偏僻的一处宫殿,同时也是华朝中冷宫的中心宫殿,也算是一众冷宫宫殿中最好的一处所在。

    这也并不妨碍它满地杂草,走起路来都有些扎脚。

    风阮驻足在萋芳殿门口,抚了抚刚才歪斜的牌匾上掉落在自己发间的灰尘,半晌道:“风灵,我混得好像越来越差了。”

    风灵不置可否,安慰道:“公主,俗话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昨夜两人收拾东西直到子时,才将包袱打点好。

    风阮的东西不多,主要是风灵的话本不少,颇费了些时候来整理。

    天色已经微明,华朝的冬月着实是有些寒冷,冷宫寂寂,城墙巍巍,宫人面上皆一派庄严,屏着呼息来去匆匆。

    巍峨宫墙如铁,华朝宫廷占地之广让人惊叹。远眺过去,雪花纷纷扬扬飘洒而下,将整片天地染得雪白。

    迎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棵红梅树傲然挺立在寒风凛冽之中,风渐渐大了起来,远处突然弥漫起黑烟。

    “来人啊!走水了!”

    “快来人,快救火!”

    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宫人四散开来,拿来唧筒、云梯、水囊匆匆向着火地奔跑过去。

    黑烟浓浓,宫人已经乱做一团。

    风阮眼底闪过担忧,匆匆向着火点走去。

    着火处位于冷宫的西南角,平时关押着触犯了宫规的罪妃。此刻这里烟尘四起,噼里啪啦烧木头的声音层出不绝,凄厉的哀嚎声刺人耳膜。

    “小德子!小德子刚才给罪妃送饭,现在还没出来!”

    “快来人,救救我的小德子!”

    喊话的人是冷宫的掌事太监宗有为焦急地呐喊着,小德子是宗有为收了三年的干儿子,如今不过九岁。

    但火势实在是太猛,楼阁已经被迅猛的火势吞了大半,剩下一半颤颤巍巍将倒不倒。

    救火的青衣宫人们只敢远远的将水泼在燃烧的旺盛的火舌之上,无一人敢闯进去救人。

    况且火势这么大,都着了这么一会了,恐怕早已是凶多吉少。

    在场众人只能唏嘘,或许这就是小德子的命,被疯妃一把火轻飘飘的带走了。

    火光耀目,雪花飘洒仿若画幕,通天烈火泼墨其上,燃红了半边天际。

    灿烈的火光中,有人抱着一个九岁的孩童缓步而出。

    那人一袭白衣落拓,踏碎琼瑶,席卷满怀雪色,冰为肌骨月为裳,正低声安抚着怀中的孩子。

    他身量修长,一头乌发简简单单用桃木簪固定,几缕发丝飘飘荡荡垂在颊边,长眉精致如凤羽,浓密长睫之下乌眸低垂,高挺鼻梁下半点唇色若梅花。

    火光重重,更衬他肌肤雪色莹润如玉石。

    让人为之一颤的是他抬眸的瞬间。

    凝视人时如昆仑雪水澄澈清明,又好似遥望云在烟波间,刹那间莲花绽落,缭绕落花梢,娓娓下坠的眼尾勾勒出一派华美尊贵。

    再望进去时,又如同坠入了深水寒潭,难以抽身。

    仅一刹那,他又垂下眸子,静静地看着怀中晕过去的孩童。

    他被笼罩在通天火光中,又被天地以雪色卷裹,冰与火的强烈交融之下,更衬托出这番容颜,好似惊艳了这万里山河,周身万物都做了浮蜃楼阁,褪尽颜色。

    神容仙姿,如琉璃般明彻。

    他素白长衣纤尘不染,双手双脚之上却缚着玄铁镣铐,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沉闷声响。

    在场中每个人皆有瞬间痴怔,无法从这人气度容颜中抽身。

    2 杀生

    宗有为最快反应过来,他急忙上前接过素白男子怀中的孩童,喃喃道:“老奴谢过琴师。”

    弗彻薄唇翘起微笑弧度,声音温醇,语调温柔,“孩子平安就好。”

    说罢,转身离开了众人的视野。

    风阮虽在人群之后,却在他与宫人交接孩子那一刻注意到了他被火灼伤的手指。

    风阮随手拉住身边的一个宫人:“刚才那琴师,是什么人?”

    “回公主的话,琴师名唤弗彻,是多年前陛下从西域带回来的俘虏,因弹得一手好琴,陛下便没杀他,反倒是留在了宫里。”

    风阮疑惑道:“那为何如今被困在冷宫里?”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起初,陛下很喜欢听琴师弹奏,后来不知是何缘由陛下恼怒了琴师,将琴师关进了冷宫,还带上了镣铐。”

    “这两副镣铐,乃是九天玄铁所造,戴上去重如泰山,任何雄兵利器都不可能将它打断。且钥匙只有一把,听说当年这唯一的一把钥匙,也被陛下一怒之下沉进了往生湖。”

    说到这里,宫人已经满是唏嘘:“琴师大人恐怕这一辈子只能带着这副镣铐了,真是可怜。”

    风灵好奇道:“那这副镣铐,琴师带了多少年了?”

    宫人想了想,回答道:“约莫有十年了,从未摘下来过。”

    火势减小,暗沉天幕雪势渐大,厚厚的雪褥遍布宫道,风阮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风灵,刚那琴师双手被烈火灼伤,你先回宫收拾,我去给他送药。”

    风灵撇撇嘴,“咱们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你还有心思想着别人。”

    风灵嘴上是这样说,行动倒是很诚实,“诺,玄清宗里的药。”

    风阮摸摸风灵的头,好笑道:“风灵真是一个小气鬼!”

    雪景愈浓,穿过繁长的宫道,一路走来,墙壁剥落,飞檐残毁,宫墙高耸,因久久未曾被打扫而挂着些许蜘蛛网。

    枯败的树木在飞雪中愈显萧瑟,透露出一派灰暗的死寂。

    风阮渐至一处朱红色宫门前。

    宫门匾额之上,是“听竹苑”。

    她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没有听到么?

    风阮上前几步,轻轻将门推开。

    映入眼帘的一幕,诡谲而又震撼。

    方才火海中佛性昭然的琴师大人正在......嗯......大开杀戒。

    修长优雅的身影漫天飞雪之中手指翻动,慢条斯理地将手中小麋鹿剥皮抽筋,雪白面庞上溅上几滴浓稠猩红血液,血色渲染其上使容颜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解剖着这只小麋鹿,敛住眸底的狠厉与森凉,薄唇勾起,幽柔冷冽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公主,你看够了没有?”

    雪势渐小,四面唯有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以及刚刚那句“你看够了没有?”

    风阮脸蛋微微泛红,好像小时候偷偷逃避课业被师父抓包了一般。

    她清了清嗓子,走进院中,“我看你刚才救那小孩子双手被烧伤了,是来给你送药的。”

    “喏,给你。”

    弗彻温淡目光扫过风阮掌心之中的白釉瓷瓶,落到了她的脸上。

    眼前少女眸光清亮如昆仑玉镜,让人为之惊艳的是她的眼神。

    干净纯粹的像是雪山之巅未被人染指的雪莲,极致的洁净与清明。

    “你怎知我是公主?”风阮疑惑道。

    对着风阮懵懂的眼神,弗彻哑然失笑,“公主昨日被贬斥冷宫的消息皇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我不想知道都难。”

    风阮更加赫然,她将手中的药在弗彻面前晃了一晃,对着他道:“你的双手需要涂药。”

    弗彻黑眸暗色划过,转瞬即逝很难捕捉,他眼神静而深,忽然慢条斯理一笑,“好,那便辛苦公主了。”

    弗彻用布巾擦拭干净手上的血液,伸出洁白修长的手,递向风阮。

    风阮眸光落在他手上,冷月光似的肌肤上透露出淡青色血管,骨节匀称,十指匀称又修长,指甲修的整齐,轮廓优美如神来之笔。

    真真是一副上好的美人骨,美中不足的是,双手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起了很大的水泡。

    这样一双手,若是留下疤痕,着实可惜,何况他还是个琴师。

    风阮垂下眼,蘸取了一点药膏,慢慢为他涂药。

    初冬的风吹过碎雪,将他身上淡雅的气息吹了过来,寒凉而清绝。

    少女温而软的手指轻触在被烫伤的肌肤上,带来一片沁人清凉。

    她低头的模样很是认真,鬓发俏皮的在她耳边悬落,隐隐遮住眉心朱砂,眉尖微蹙,动作小心翼翼。

    弗彻眼神深谙幽邃,盯着风阮的目光,毫无温度,甚至看不见任何涟漪。

    “好了。”

    风阮将弗彻双手受伤的地方都抹了一遍,由于药膏涂得太厚,白霜般粘在弗彻手上。

    “接下来两个时辰手指不要轻易乱动,否则药膏蹭掉了怎么办。”风阮一边叮嘱,一边捡起了弗彻染血的刀具,“你今晚要吃鹿肉么?我帮你做好了。”

    弗彻嘴角动了动,却并未言语。

    然而风阮已经抄起家伙,手起刀落间利落的将弗彻还没来得及处理好的地方进行处理。

    微雪已停,只有一点雪沫被风微微扬起,一轮弯月慢慢爬到穹顶,空气中传来食物焦香的气息。

    火光里风阮专心地翻转着串在铁签上的鹿肉,跳跃的火光将她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柔色光晕,少女身影茕茕,脸部线条精致而秀丽,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烤好啦!”风阮对着弗彻道。

    弗彻缓步而来。

    雪夜星辉,夜色悄然而至,他穿着一身白衣,脱开天地暗色,恍若降世神祇。

    他的眼眸似乎比这一刻的天色还要暗沉,但借着朦胧的夜色,让人分辨不清楚。

    弗彻的身量很高,比之风阮要足足高了一个头,如今风阮坐在篝火前,只勉强到他的腰间。

    弗彻接过风阮手中的鹿肉,肉串还“滋滋”地冒着油,慢条斯理咬下一块。

    香味扑鼻,热气四溢,在这雪夜里别有一番风味。

    这头小鹿是从鹿苑中自己跑出来的,误打误撞到了听竹苑,弗彻见到也没客气,当场就将小鹿弄死了。

    没什么理由,只是杀着玩玩。

    将猎物的皮毛顺着生长的方向剥离,沿着筋脉一寸寸地剔下血肉,最后再刀口插入有缝隙的骨节,随着刺啦刺啦的骨节转动声,最后骨肉成功分离。

    3 遇害

    “怎么样?好不好吃?”风阮笑吟吟问道。

    弗彻挑了挑眉,薄唇轻启:“很好吃。公主,你下过厨么?”

    她处理鹿肉、燃起火堆的动作熟稔,像是做惯了一样。

    风阮答道:“小时候父王嫌我吵闹,便把我丢给哥哥,与哥哥一同送走历练。出门在外,渐渐的也学会了如何在野外吃一顿美美的烤肉。”

    说罢又惋惜道:“就是缺一壶酒。”

    寒风掠过,火堆轻轻摇曳了几下,照的二人地上影子浮动。

    弗彻含笑的目光悠然温和,笑着问她:“公主爱喝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风阮语气悠悠,“这样的雪夜,缺酒总是缺了点滋味。”

    酒壶被递到了风阮面前。

    酒壶小巧,宛如半碗大小,执壶的手被涂满了霜白色药膏,稳定地握着青铜色壶盏。

    风阮讶异地扬起眉毛,这人有酒有肉,怎么丝毫不见宫人所说的落魄?

    她接过酒壶,咕噜饮了一口。

    风阮赞叹道:“西域有葡萄,积年不败,可十年饮之!这是你们西域特产葡萄酒么?”

    弗彻微笑,眼眸似海深邃,幽幽照不进光亮,“没错。我沦为俘虏之时,身上唯一侥幸没有被搜刮走了的物件。”

    刚刚吞了一大口酒的风阮,闻言顿时有些羞赫,抹了抹唇边酒液,“我......我喝了你大半杯,等......等下次来,我赔给你。”

    弗彻眸中倒映着少女天真酡红的脸蛋,墨玉般的瞳孔含了一丝笑意,“公主不必如此客气。有酒有肉,方有好滋味。”

    酒香弥散,篝火噼啪作响,离得近了,弗彻身上清凉好闻的气息愈发在鼻尖愈发浓郁。

    他摩挲着酒壶,脸上的微笑似笼着迷离烟雨青雾,叫人看不真切。

    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原因,风阮一时觉得眼前男子温润如玉,一时又觉得他气质诡谲,难以分辨。

    风阮问他:“琴师大人,你......”

    话音未落,外面嘈杂的声音传来。

    “又死人啦!”

    “快来人!”

    “来人啊!”

    一声声凄厉的呼喊从宫墙外穿了过来。

    风阮一僵,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将火堆扑灭,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淡淡道:“我出去看看。”

    弗彻跟随着她一同走出。

    顺着宫人们聚集的方向走去,来到了一处废园。

    宫人们都聚集在倒塌的大门口前,无人敢往里走。

    这处废园位于冷宫西南角,平时罕有人至,寒冷的夜风之中,仿佛从地面升起层层雾水,瞬间弥漫一片。

    里面虚虚实实看不真切,像是蒙着一层烟雨幕布,大概能看出在地面上匍匐着一个洁白的影子。

    离得近了,腥臭味扑鼻而来,直欲让人干呕。

    一个小太监唏嘘道:“哎呀呀,这不到五日,又死一个。”

    立刻有人附和:“......也不知何时才能逮到这元凶。”

    “嘘,”小太监捂住他嘴,“小点声,一会将军就到了,说话掂量着点。”

    弗彻站在风阮身侧,寒凉的目光落在眼前诡异场面上,声线却依旧温润,“自一月前,冷宫中频频出现宫女遇害的事件,这已经是第五例了。”

    风阮讶异道:“这华朝的皇宫里竟然这么不太平?”

    远处突起马蹄之声,一队人马快速接近,堵在废园门口的宫人们迅速闪开一条通道。

    这队人马来势汹汹,犹如浪潮铺开,掀起了一阵猛烈飞尘。

    其中一人身骑黑马,疾驰如风,眨眼间就来到了废园之中。

    马势太急,行至废园之中突然收势,以致骏马长嘶,前腿上提。

    那人一拉缰绳,稳坐马身,岿然未动。

    风阮眯了眯眼,这人骑术精绝,与风灵相比竟也不在话下。

    他高居马上,身着一身黑袍,手握红缨枪,深寒戾气自内而外层层迸发,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夜色暗沉,他脸上带着银色面具,笼住眼鼻,只余一线薄唇紧抿,仿若地狱罗刹鬼神。

    风阮眯眯眼,除了在骑射场,宫中是禁止有人骑马的,不知这人是谁,竟有如此大的威风。

    很快风阮便有了答案。

    那人漆黑的眼眸一扫在场众人,宫人们齐齐跪下:“参见抚东将军!”

    抚东将军——战青煜。

    华朝四将之首,年少时征战江东,只用十日便打得匪寇节节败退,惊才艳艳少年郎,作战十余年,从无败绩。每次战胜归来,百姓都夹道欢迎,声名赫赫的战家二郎。

    同时也是战碧柔的哥哥。

    战家世代功勋,为华朝的建立立下了不世功勋,战碧柔身为战大将军的嫡出小姐,本来可以配做太子正妃,奈何太子从小与南诏定下了秦晋之好,所以只能委屈她做了一个良娣。

    想到这里,风阮撇了撇嘴,如今自己还被背上了杀害战碧柔胎儿的罪名,恐怕这位战将军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果然,战青煜漆黑的眼眸扫视了一遍在场众人,在风阮身上停滞的眸光仿若一把黑沉的巨斧,像要把她一劈为二,奔雷般席卷而来。

    停顿了不过一瞬,才将眸光调转开。

    他的声音如同被粗粝的沙尘磨砺过,“宗有为,前来回话。”

    “回禀将军,”在战青煜暗沉如铁的目光之下,宗有为呼息被压制的有些不稳,“此次被害者名唤荣小乐,戌时三刻与其同住的宫女发现她下职了仍旧未归,便四处寻找,最后在井边发现其尸身。发现之时荣小乐全身赤.裸,同之前四位遇害者一样,手臂上守宫砂皆消失不见。尸身仿佛遭受过侵犯。”

    杂草枯败的庭院中,一棵紫藤花树矗立在水井之旁,树冠盛大而枝丫干枯,好像已经完全败了生迹。

    士兵们手持火把,整齐的分列两侧,面色岿然不动,在一片肃杀的寂静里,战青煜走至水井旁查看宫女尸身。

    他蹲下身体,黑色长袍怒卷如龙,激起满地冰雪。

    死去的宫女荣小乐赤.裸的尸身已经被一层白布盖了起来,她双目紧紧闭着,面色苍白似鬼魅,脖颈处有瘢痕点点。

    战青煜眯眼审视着,宫女手臂上的守宫砂已经消失不见,全身皆湿,发丝上还滴滴答答的流着水珠,像是被人从水里刚刚打捞起来的。

    更加诡异的是,她死去不过才两个时辰,周身已经弥散出了尸体的腐臭之味。

    若说是被人扔到水井而亡,为何又是在水井一旁发现的,害她那人为何还要把她丢上来?

    一月前宫中频发怪事,太子派他查清此事,一月过去仍旧毫无线索。

    五起宫女被害案里死者都是全身□□被丢在光天化日之下,守宫砂消失不见,以及浑身湿哒哒的像是刚从水中被捞出。

    正在思索间,突然一阵飓风袭来,铺在地上的雪花被大风吹得激狂而起。

    而这吞噬骇人的狂风,似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力,将弗彻一把席卷进了井中。

    4 奇异诡音

    只是眨眼之间,弗彻便消失在众人眼中,风阮眼睁睁的看着弗彻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诡异狂风带入井中。

    她急急跑到水井一旁,探头查看水井中的情况。

    深井幽幽,仿佛噬人深渊,就算她抢了一旁士兵的火把来照明,也依然无法看清井中是何情形。

    这样下去凶多吉少,风阮一只脚踏上井边,就要纵身跃下去。

    一只手强硬地拉着了她。

    战青煜宽大手掌握住风阮的手臂,眸中厉杀之气不减分毫,语气公事公办,“公主,虽然我并不想让你活着,但至少,你不能死在我的面前。”

    风阮懒得同他拉扯,另一只自由的手从衣袖里扬出一把痒痒粉,“不会说话就少说点,我才不会死呢!”

    俏皮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诡异肃杀,悍然前冲的身影直直下坠,空留一点女孩子的娇糯语调回荡在井中。

    战青煜握紧了空荡荡的手心,沉声一喝:“来人,救公主上来!”

    真是会给他找事情干。

    ***

    甫一跌进水中,寒凉蚀骨的井水便淹没了风阮,她少时跟随哥哥游历,有一次不慎掉入水中,被哥哥救上来后,哥哥便开始在泅水一道上对她加以训练,以至于现在,她水性极好。

    黑沉沉的井水从四面涌来,不知道这水井有多深,风阮一点一点的向下游去。

    小时候师父时常教育她,万物皆有灵,每一个生命都弥足珍贵,保护大地上每一个生灵是她的使命。

    即是不懂为什么师父将这样的责任与使命赋予给她,风阮也始终以善心待人。

    琴师是个难得的好人,好人应该长命才对。

    水井幽深,风阮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掏出一颗夜明珠,眼前视野瞬间就敞亮了大半。

    约莫两丈距离之外,一抹素白微微浮动,那人微阖双目,如玉容颜在水波中呈现出脆弱而精致的暗影,生命力在逐渐流失。

    风阮急游过去,这是水中缺氧导致的昏厥,她顾不得什么男女大妨,被刺骨井水冻得有些微微发白的唇吻了上去。

    唇与唇之间柔软的碰触,恰如天光乍现,一触惊鸿间浮生若梦,诸般世事泄如流水,唯余此刻荡漾清漪。

    如此温暖香醇,又惊涛骇浪般冲击他的心防。

    弗彻幽暗的眼眸徐徐睁开,眸中仿若闪现着暗绿冥火,比黑暗更让人窒息。

    眼前女孩双手紧紧环抱在他腰际,眉间朱砂在莹莹明珠光辉中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而唇上的触感更是二十三年来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像是馥郁的酒液滑过唇间,在五脏六腑中生出微麻触感,渐渐传至每一根神经末梢,置身深井却又如浴天光,以至于让他无法从中抽身。

    惊涛骇浪般席卷整颗心脏。

    他缓缓挪到她脖颈的手指鬼使神差的停住了。

    风阮将腹中之气度了过去,即是此刻置身冰冷井水之中,她仍觉得脸颊烧红,眼睫微颤,慢慢睁开了双眼。

    不期然落入了一双温润的眸子中。

    风阮大囧,急急松开了揽着弗彻劲腰的双手,却在此时,更深的漩涡席卷了二人,仓促之间,风阮飞速从荷包里掏出两张避水符。

    避水符需要施加咒语才能起作用,风阮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示意弗彻跟着自己一起念。

    两人相拥着在井中无限下坠,不知过了多久,才到达了井底。

    有了避水符,可以在水中来去自如没有压制,不愁找不到出去的机会。

    井底出现了一座宽阔的府邸,两扇大门上各自镶嵌着十颗夜明珠,雕梁画栋极尽奢华,让人匪夷所思。

    既然都被卷入了这井底,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风阮又从荷包里掏出两张隐身符,将其中一张递给弗彻,“喏,这是隐身符,只是它的时效只有两个时辰,我们必须要在两个时辰以内出来。”

    弗彻眉尖一挑,慢条斯理接过,“公主这荷包,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原以为女子的荷包里多数是香粉、胭脂之流,不料这南诏公主的荷包里全是些保命的东西。

    倒真是让人意外。

    井中府邸朦朦胧胧被笼罩在灰色水波中,奇异的是,二人通过大门之后,里面的天地完全与外面的井水隔离开来,似乎被笼罩在了一个透明的结界之中。

    庭院中空无一人,却布置的流灯溢彩,有乐声渺渺隔水传来,好似玉石相击,调子软软绵绵,闻之如痴如醉,不禁让人想要放松其中,不愿离开。

    眼前骤然歌舞升平,哥哥在一旁笑话她一支舞都练不好,母亲笑着说不许哥哥欺负她。

    微凉的手指抵在风阮眉心一点朱砂上,低沉冷凝的声音仿若自天际传来,“凡是所妄,皆是虚像。”

    好大一盆凉水,瞬间让风阮灵台清明,幻象潮水般褪去。

    弗彻眉头微微舒展了,“此乃四方阵,以乐声为饵,用来蛊惑人心。”

    风阮拍了拍脸蛋,定了定心神,“大意了大意了。”

    弗彻看着她憨态可掬的动作,眸色转暗,长睫微垂遮掩住眸底的深沉,吐出几个暗哑的字节,“要当心。”

    在这充满靡靡之音的诡谲地井府邸之中,越往里走越惊心动魄。

    这座建筑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美,穿过九曲回廊,弗彻带着风阮穿过阵法,来到阵眼之中。

    风阮轻轻推开紧闭的房门,相较于外面,此处更是暗黑如子夜,红紫床帘之后却隐隐可见光亮,这微弱光芒自帷幔微微提亮了这一片黑暗。

    装饰奢华的室内,绣工精美的幔帐悠悠地晃荡着。

    “啧......好妹妹,哥哥有没有让你快活?”幔帐深处传来男子微微沙哑的喘息声响,隐隐夹杂着幽幽淼淼的海潮之声。

    “呜......哥哥。”女子声音虚弱细微,仿佛是挠痒痒一般,甚至给人一种撒娇的错觉。

    两人的身影浮动在幔帐之上,可以清晰看到被他压在怀里的女子,伸出双手想要反拥住他。

    女子的腰肢猛然被提起,两人交缠的影子蜿蜒影射在幔帐之上,男子的嘴唇逐渐向她的脖颈靠近,随后咬了上去。

    “别......痛......”女子使劲推他,在这颠鸾倒凤的快活中总算恢复了一线清明,而男子用力将她扣在了怀中,牙齿刺了进去。

    女子颤抖着在男子怀中咽了气。

    随着女子生息的消逝,房间里诡谲的乐声也停止了。

    而亲眼目睹了一场香艳又交缠画面的风阮和弗彻:......

    隐身符只有隐身的效果,并不能隐去人的声音。两人静静地站着,空气里的气氛有些奇异。

    弗彻依旧面色如雪,只是眼神增添了一丝奇怪的意味,低垂的眼睫在微光之下投落精致的阴影,神色莫测。

    而从小走南闯北的风阮见过了不少大场面,但与男子一同观赏交颈鸳鸯缠绵而卧的场景......还是头一次。

    她瞄了瞄一旁的琴师大人,琴师大人礼仪教养极好,眼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阮想自己也要学习琴师大人身上稳如泰山的气质,将表情调整为面无表情。

    香艳血腥的男女之乐而已,没什么值得脸红的。

    她强装着淡定老成,殊不知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上两朵红晕似是天边的晚霞,与眉间朱砂交相辉映着。

    弗彻幽幽晦暗的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就在此刻,帷幔之中的男子动了。

    他一件件拾起地上掉落的衣物,撩开帘子,边走边穿。

    还没有见过男性裸体的风阮更是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男子的身影。

    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捂住了她的双眼。

    微凉的气息浮在鼻尖,如薄荷般清凉,又好似美酒般馥郁,这样复杂的气息融合在一起,蛊人心智而不自知。

    他的手覆在她的双眼之上,明明是丝丝凉意缠绕,却如火种般燃烧了风阮清明的灵台,他的呼吸近在耳侧,引得风阮一片麻痒。

    刚才看那样能让人流鼻血的场面都没让她心跳加快,此刻心跳却重如擂鼓,脸色烧的更红,整个人都晕眩了几分。

    风阮僵在那里不敢动弹,生怕这间诡谲内室的男子发现他们二人的存在。

    男子窸窸窣窣穿着衣服,最后“咔”地一声系好了腰带,弗彻才松开了一直捂住风阮双眼的手。

    风阮瞄了一眼琴师大人,眉梢眼角不染丝毫□□,气度高华,一派坦坦荡荡君子之风。

    风阮慢慢呼出一口气,这才看清了这井中府邸之人。

    脸色黝黑,眸光精如硕鼠,鼻梁高挺,玄黑交织的衣袍之上绣着金色紫藤花纹。

    刚才那女子的血液将他的嘴角及脖颈染得猩红,两只锐利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二人。

    阴阴森森仿若裹挟着一股湿黏,让人不禁想起潮湿黑冷山洞里的毒蛇。

    鬼厉气息如黑雾一般绕在他的身上,黑色瞳孔占了两只眼睛大半,深处闪现着幽幽的绿光,让人看着就莫名地毛骨悚然。

    5 温泉

    “女子的至阴之气果然不太好吃。”

    原来只是喃喃自语。

    风阮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她就说嘛,明明带着隐身符,这妖物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发现他们。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妖物才转身离去,室内的阴冷之气顿时撤了大半。

    风阮终于敢将停滞在嗓子眼里的这口气慢悠悠吐了出来。

    这座井中府邸看着很大,如果她料的没错,这里只有这妖物一人。

    这妖物应该就是最近宫女消失案的罪魁祸首,每一次宫女被杀之后尸体还会被送回宫里,想必是这妖物不想让宫女尸身污染了自己的地盘。

    当真可恶至极。

    眼前宫女刚被妖物残杀,想必过不了多久这妖物便会折返回来,将尸身处理掉。

    他们只需要静候时机,只要在隐身符失去效果之前不动声色地跟着妖物离开就好。

    ***

    清仁殿中。

    珠帘声响,有人影浮动。

    “臣妾战碧柔拜见皇后娘娘!”

    她声音温柔娇弱,仿佛六月里低垂的柳温柔抚动着发梢,出谷黄莺般惹人怜爱。

    女子身着青色雀鸟百褶裙,俯身盈盈叩拜,皓腕上挽着薄纱,裙摆铺开似华丽鸟翼,在白玉地板上铺陈如画,纯净而优柔,衣裙裁剪刀工精致,细微之处装饰着粉红色羽毛,襟口镶嵌着微粉色珍珠,整件衣服浑然天成,衬的女子肌肤如玉,容颜姣好,风姿卓越。

    随着上座皇后娘娘的一声唤起,女子缓缓抬起了臻首。

    风髻雾鬓斜插碧玉青花簪,垂坠着两条碧石挂链,随着动作轻轻摇曳着。

    她眉色浅淡,弯如新月,凤眼怜意盈盈,琼鼻朱唇,有着哀怨的美人相。

    任谁见了这样一个可怜可爱的娇人儿,恐怕都不舍得让她多受一份磋磨。

    皇后忙命她身边的婢女扶她起来,语气关怀备至:“碧柔,你刚小产,该好好休养才是。”

    “回皇后娘娘的话,碧柔听闻公主被贬冷宫之后掉入水井之中,心下万分焦急,不知公主如今如何了?”

    她眸光中满是急切担忧,说完又跪了下去,“都怪臣妾身边的宫女不懂事,那日臣妾告诉她孩子流掉不关公主的事,不要闹到太子那里去,谁知这宫女颇不听话,竟把臣妾的话当做耳旁风,害得风阮妹妹无辜受贬,如今还下落不明。”

    说着又哭了起来,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皇后娘娘也是宫斗过来的老人了,这么多年,一路腥风血雨的走了过来,心中虽仍旧保留一份赤忱,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糊弄得了她。

    眼前这位战碧柔的手段怕是不简单。

    不过皇后面上仍旧一派温和,“碧柔,公主之事与你无关,切不可优思过多而伤了身体。”

    有人匆匆前来传报,“禀告皇后娘娘,公主找到了!”

    战碧柔藏在衣服里的素手捏紧,面上却喜极而泣,“公主找到了,甚好甚好!”

    一直端正的皇后娘娘此刻语气里多了一丝急迫,“公主有没有事?身子可有受伤?”

    传话的宫人答道:“公主无恙,现下刚回萋芳殿。”

    如今正是冬月,萋芳殿中没有煤炭,更无从沐浴驱寒,那井水寒凉彻骨,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皇后心下一琢磨,对身侧孟嬷嬷道:“传本宫谕旨,接公主来清仁殿,本宫要亲自照料。”

    说罢,又补了一句,“我要你亲自去。”

    孟嬷嬷领旨退了出去。

    战碧柔毕竟是太子心尖上的人,皇后亲自用白丝手绢为她擦拭了脸上的泪珠,“公主已经找到了,你也不必自责,况且公主并未洗脱杀害皇嗣的嫌疑。南诏与华朝的婚约关系的不仅仅是他们二人,更是两国之间不可撼动的盟约。好孩子,委屈你了,本宫定会还你一个公道。回去好好休养,努力再为本宫怀一个孙儿。”

    战碧柔娇羞道:“娘娘惯会拿我说笑。”

    说罢敛衽为礼,退了出去。

    她退出去之后,皇后舒了一口气,又急急去往偏殿安排宫人烧水,行至一半,突然又想起清仁殿中自有一处温泉汤池,只是太子说今日要用。

    太子三年前在外征战之时,不幸受了重伤,如今身负寒疾,须每月以温泉水疗养方可祛除寒痛。

    今日正是太子要泡温泉的日子。

    皇后福至心灵,侧耳对着身旁宫人低语了几句,嘱咐即刻去办。

    ***

    风阮一路跟着随行的宫人抵达了清仁殿。

    刚刚从井中上来不久,将湿哒哒的衣物换下后,皇后娘娘身边的孟嬷嬷便找来,软磨硬泡地将她拉来了皇后宫中。

    风阮的瞌睡虫在脑海中翻腾已久,昨夜收拾包袱去冷宫收拾了大半夜,今日又经历了一番井底惊魂,眼下她已经是强弩之末,随意给她一张床她就能睡个昏天胡地。

    她打小身体便像小牛犊一般健壮,不用泡澡驱寒的呀娘娘!

    可娘娘不听,娘娘认为她不仅该泡澡驱寒,还要服用姜汤才行。

    清仁殿极大,随着提灯宫女转了好几个弯之后,来到一处殿门前,有宫人从里侧慢慢打开朱红色雕花大门。

    门内是另一方天地,鸳鸯戏水十二扇屏风通透细腻,饰以珐琅、点翠、各类宝石、织綉、金漆,可谓流光溢彩。屏风将室内一分为二,有氤氲雾气从内里流出。

    宫人双手托呈薄纱浅紫浴裙,静候屏风之内。

    壁灯通明,照得室内水汽氤氲,潮闷之气中夹杂了淡淡清透栀子花香。

    温泉汤水中碎银万点,水波清澈,有水雾渺渺浮动于汤池之上,栀子花瓣洁白一层铺在池子上方。

    皇后娘娘的确是一番美意呀,风阮暗想道。

    她挥退了随侍左右的宫人,小巧精致的足迈入了水中。

    身体渐渐沉入水中,温暖的水波逐渐侵入四肢百骸,如置身云端,风阮神魂飘飘然逐渐合上了双眼。

    夜色无声而静谧,孟嬷嬷与一干宫人守在门外。

    有沉而快的脚步声传来,看到来人,孟嬷嬷屈膝行礼,“奴婢在此恭候太子殿下,水池已备好。”

    知道太子殿下沐浴时不喜人扰,孟嬷嬷脸上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带着一干宫人慢慢关上了院门。

    四面帘幕低垂,空气中隐隐泛着栀子花香,即墨随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泡温泉时有花瓣,这是女人才用的东西。

    掀开重重帷幔,一瞬间周身万物潮水般褪去,只看得见温泉池畔闭目而睡的......他的未来太子妃。

    非礼勿视,他迅速闭上了双眼,可一眼足以惊鸿。

    玲珑雪白的女体被层层叠叠的栀子花瓣遮住,隐约可见曲线精致,线条柔软而纤细,冰肌雪肤赛凝脂,人间罕见好颜色。

    视线往上延伸,是如玉肩头在水珠的折射下微微反光,水滴从纤细脖颈一路下滑,蜿蜒而至精致脆弱的锁骨,弧线隐隐的秀丽山峦......

    她披散着长发,丝绸般的发缎迤逦在水中,像是一只倾国倾城的水妖,不必说话,便能轻易蛊惑人心智。

    即墨随用力摩挲了一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再次睁眼,他的眸光逐渐恢复了锐利森凉,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打听好了他在这里么?变着法子的来诱惑他?

    这位南诏公主可真是好心机。

    乍然听到有人轻喝,风阮立时一惊,身体往下沉了沉。

    宫室空寂,水声袅袅,太子殿下毫不忌讳地盯着她。

    此时此刻,风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后娘娘可真是用心良苦。

    “太子殿下,先劳烦您转个身。”

    她的声音在水声潺潺的温泉行宫里如珠玉落玉盘,甘冽清透,听不出一丝羞涩。

    即墨随沉着脸将一旁的衣服甩到风阮身上,负手转过了身体。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身后那女子先是慢慢悠悠将身体上的水分擦拭干净,才不紧不慢地穿起了衣服,随后又不慌不忙地绞起了头发。

    即墨随听着身后她的动静,忍无可忍地又将身体调转过来,“你就不知羞的?”

    风阮被问得一愣,您趁着我睡着盯着我看了半晌怎么不说自己不知羞?

    她脸上绽放了一抹自认为得体的笑意,嗓音温温淡淡道:“太子殿下,我一没秽乱春宫,二没狐媚惑主,安安静静在这里泡个温泉,我堂堂正正行事,为何要羞耻?”

    自从上次与风阮言语交锋他便知道,这位公主牙尖嘴利,巧言如簧,此刻被她这么一噎,自己若说出是她在想着法的博自己注意,恐怕还会被她说成自作多情。

    她娇娇俏俏侧坐于温泉池畔,纤纤素手轻绞头发,脸蛋被温暖池水熏得微微泛红,眉间朱砂艳如牡丹,眼睛里满是戏谑,十五岁的天真少女模样,纯与欲交织缠绕。

    这般容色,怕是任何男人见了,都会被击得心中一荡。

    即墨随定了定心神,他不该轻易被皮囊所蛊惑的,今日这局,怕是母后为了撮合他与风阮才设下的,或许当真与她无关。

    或许是自己言行有失冤枉了她,即墨随想到这个可能,皱了皱眉,“或许是孤......”

    然而,话音未落,一道戚戚然的声音打断了他,“殿下......”

    战碧柔知道今日是太子疗养身体的日子,遂亲自煮了参汤为即墨随送过来,却不想看到这样一番场景。

    女子含羞侧坐,绞弄长发;男子沉眸凝视,一眨不眨。

    战碧柔本就惧怕风阮如此这般倾城之姿会使太子殿下移情她处,不惜流掉一个孩子来让太子对她产生怜惜之情,从而憎恨风阮。

    眼前的场景排山倒海般冲击她的心脏。

    战碧柔咬得唇间发白,眼圈红红似是染了胭脂,“打扰殿下雅兴,碧柔这就出去。”

    即墨随上人高腿长,上去拦住她,“碧柔,并非是你看到的那样。”

    战碧柔本就长得清丽,如今笑容哀婉,更是我见犹怜,“我少时读过一句话,‘平明每行长生殿,无从今舆惟寿王’,我虽不愿做寿王,但殿下若心中快乐,我自然也是万分乐意殿下与风阮妹妹情深不寿,永结百年。”

    似乎再说一句话那泫然欲泣的泪珠就要落下,“殿下,求求你,让我一个人走一走。”

    即墨随缓缓松开了钳制她的双手,战碧柔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风阮看得直摇头,上次还撮合她跟即墨随呢,现在怎么就绷不住啦?

    战青煜的这位妹妹可真是不简单,短短三言两语间将自己比作寿王,而她成了抢占玉环的唐明皇,太子殿下这位“玉环”被她强行夺走,身为寿王的战碧柔即使不愿,也祝福他们百年好合。

    多么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一女子,何况为了即墨随,她唐唐镇国将军府的嫡女,竟愿意为太子妾室,受尽冷眼。

    风阮噗嗤一笑:“太子殿下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追你的逃跑小娇妻?”

    6 相逼

    即墨随回首看了盈盈而笑中毫不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女子。

    她唇角笑意薄如春花,浅浅淡淡绽放在唇边,勾勒出一线讽刺。

    即墨随的心里突然就起了一阵无名之火。

    这火不知因何燃起,烧得他肺腑之间沸沸扬扬。

    许是每一次与风阮的交锋都节节败退,许是眼前少女的满不在乎,许是越发相处越觉得她似迷雾。

    明明将来必须依附于他,在他面前却活得如此张扬肆意,像是怒飞高空的凤凰,被迫栖在他这棵梧桐之上。

    当朝女子谁见了他不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唯独眼前这位南诏公主,潇洒风流如域外之光,无法靠近,无法琢磨。

    四面宫灯红光晕暗,池中涟漪不断,即墨随长腿大步迈向风阮。

    两人之间距离拉近,风阮才看清他眸底黑云缭绕压城,周身都有一股暴虐气息。

    他倾下身子,龙涎香的气息如瀑涌来,意味难明的目光紧锁住她:“公主,你我日后总归是要成亲的,惹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很聪明,但凡事适可而止,过了头可就不好了。”

    风阮绞发的双手顿了顿,在这样威压十足的目光下依旧笑意盈盈,“‘燕婉之求,蘧篨不鲜’,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若是像太子殿下那位良娣一般,每日都收着敛着......我为什么要苦了我自己?人生在世,还是惬意点儿为好呢。”

    即墨随的脸一瞬间黑如锅底,她是中原诗歌学得太好还是不好?

    “燕婉之求,蘧篨不鲜”,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意思是本想嫁个如意郎,却是丑得□□样。偏她还笑意盈盈,让人分不出是无知还是有意。

    他的这位太子妃,不容小觑。

    ***

    这温泉泡得委实是不太平,风阮的头发在一波三折中慢慢绞干,因时辰太晚,皇后娘娘考虑到再回冷宫太过颠簸,遂让她今夜在清仁殿歇下。

    日光透过松香色窗纱映入室内,照在了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螭龙螭虎,攒斗工艺为四簇云纹的飘纱拔步床上。

    金灿光芒逐渐唤醒了正酣然沉睡的风阮。

    睁开双眼,睡意惺忪中皇后娘娘坐着小椅于她床侧,正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她。

    瞌睡虫一扫而光,风阮支起了上半身,“娘娘,您来了怎么也不唤我一声,没有让您久等吧?”

    皇后娘娘笑了笑,自是一派雍容尔雅,“本宫刚坐下不到一炷香,看到你睡得香怎么忍心把你叫醒?鼾声阵阵像小猪崽呢!”

    风阮赫然道:“娘娘惯会笑话我!”

    她跳下床,白洁小巧的脚丫直接踩在地上,露出一节精致足踝,“风阮给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双手扶她起来,“在本宫面前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私下里无人,你与阿随还未成婚,唤我姑母罢。”

    南诏国与华朝的盟约由来已久,南诏每代的公主都要同华朝的太子缔结姻亲,用来加固两国的合约。

    而上一代的公主,正是当朝皇后娘娘——风如素。

    风如素是风阮父王的亲姐姐,风阮三岁的时候便和亲来到了华朝,是以风阮对风如素的印象不是很深刻。

    父王不止一次地念叨过姑母,心疼姑母为了南诏国百姓牺牲了太多,小小年纪便要远离故土,承担偌大的责任。

    父王嘱咐风阮要孝敬姑母,姑母这一生承担的痛苦太多,说话之时有些闪烁其词,风阮当时便知道,这位姑母身上应当是有些秘密父王不愿风阮知晓的。

    在华朝呆的这半年来,凤如素更是对风阮照顾的无微不至,宫中女官教习之时也允许她偷摸犯懒,待她亲近和蔼,看着风阮的目光总是充满爱怜。

    见风阮怔怔地注视自己半晌不曾挪动目光,风如素伸出双手将她扶起,带着她坐到菱花镜前,“阮阮,姑母已经离开南诏数十年,南诏的发式已经忘了很多,姑母替你梳一梳头发,你挽一个咱们南诏的发式给姑母看看可好?”

    长若流水的发丝一顺三千,垂芊细腰间,皇后执着篦子从中滑过,不禁赞叹道:“你这孩子不仅长得好,头发竟也养得这样好!”

    风阮笑道:“每次跟姑母说话都跟泡在蜜罐了一般!”

    皇后笑了笑,“你这孩子今年有十五岁了吧。”

    皇后看着风阮逐渐长开的眉眼,万千花海不敌一人容色,这孩子长得太过好看,倒是完全不像她的父母。

    想到风阮的母亲,那也是一个惊才艳艳的女子,曾一舞动倾城,绝世舞姿世间罕有。

    可叹红颜薄命,在风阮十三岁时生了重病,没挺过一年便去世了。

    皇后想起风阮的母亲不由一阵唏嘘,温暖的手掌在风阮头顶爱怜地抚摸着,“前年骤然听说你母亲去世的噩耗,我心中倍感悲凉。我虽然与王后相识时间不长,却一见如故。”

    皇后悲从中来,拿手绢轻轻擦拭了一下泛湿的眼睫,“王弟身为南诏国主,这一生却只娶了你母亲一人,可见用情至深。你母亲去世,你又前来华朝和亲,王弟怕是伤心坏了,他身体有没有大碍?”

    风阮接过皇后娘娘的月白色手绢,边擦边安慰道:“姑母莫要伤心,父王伤心了一段时日,现在已经从母亲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至于我呀,他巴不得我离他远远的呢!”

    风阮一向会哄人,皇后不禁被她的欢快气息感染,破涕为笑,“姑母知道,你不愿来华朝和亲。但身为公主,这是我们不可逃避的责任。阿随如今喜欢战碧柔,你也不要伤心。你这么讨人喜欢,姑母相信,你们成亲后,他一定会慢慢喜欢上你的。”

    风阮心说他不喜欢我我一样可以过得风流快活,面上浅笑淡淡:“姑母,感情这事强求不得,走一步看一步吧。”

    皇后目光一凝,她努力撮合这两个孩子,结果如何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我们南诏的女儿最是坦荡,姑母相信战碧柔胎儿流产一事,一定与你无关。姑母会好好查一查这件事的,必不会让你白白蒙受了冤屈。”

    今日天光大好,空气沁凉而柔润,昨日落雪尚未消融,在宫道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碴子,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负责洒扫的宫人们赶紧拿来了盐水化开,以防贵人们走在这冰雪路上玉臀开裂。

    停在萋芳殿前,远处似乎有人拨弄琴弦之声。

    这声音距离风阮有些远,却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吸引力,驱使着风阮不由自主向前走去。

    循着声音一路走来,琴声愈发明晰,这乐声华丽古怪,是风阮从未听过的调子。

    如同九天之上奏榣山天水,自苍茫山峰奔流而下,绘出一派锦绣华章,细微之处夹杂几分靡丽奇异,跌宕风流飘渺不定,谱出几分似邪非邪的冶艳来。

    风阮驻足在听竹苑前,不知不觉已经听痴了。

    尾音颤颤,琴在那人拨弄之下收了声。

    弗彻披一件雪白轻裘,明明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轻裘,却被他穿的生出几分林下之士的高洁气度来。

    初冬的风自庭间吹过,吹动他额前的几缕碎发,这精致的破碎感与破碎的精致感相交在一起,仿若仙人欲要羽化。

    他坐在台前,微微仰着头,双手搭在琴上,掀唇笑道:“公主别来无恙?”

    明明昨日刚与此人刚并肩作战逃离魔爪,风阮今日看他,竟又觉得生疏不少。

    他的眼睛明明清亮如漫天星河,凝视人时温雅卓然,淡笑之时芝兰玉树,却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见她怔愣,弗彻嘴角的笑意更深,“公主今日为何而来?”

    诸般纷繁思绪仓促间掠过,风阮开口道:“我曾听宫人们讲道,‘有幸若得琴师曲,浮生一梦亦无憾’,起初听到此话我还不以为然,此刻倒是有些明悟了。”

    “只是,”风阮风阮好奇道:“先生的琴为何断了一弦?”

    弗彻案前的桐木琴有琴弦七根,中间那根琴弦却已经断成了两半,似是被大力所破,断面很是齐整。

    弗彻垂眸注视着风阮所提的这根断弦,想起了黑暗的雨夜,恶心苍老的双手,用力挥下来的匕首,背上的数十道鞭痕。

    那些黑暗的、阴翳的、沉痛的过往如夜下黑河倏忽划过眼底,快如疾驰洪流。

    再次凝视着风阮时,黯沉眼眸已是一派清明澄澈,温润仿若春风拂面,他笑着答道:“不过是不小心磕碰了一下,它竟这般脆弱,骤然断了弦。”

    “太子殿下到!”

    "抚东将军到!"

    荒凉破败的听竹苑中,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随后数十个御林军忽然涌进。

    即墨随墨履蟒袍,头戴墨玉冠,宽肩窄腰,浑身散发着厉杀森然之气。

    身后是腰间执剑带着银白色面具的战青煜。

    两人脸上严肃沉冷,目光不善地共同压在了风阮身后的弗彻身上。

    那人双手双脚上带有沉重玄铁镣铐,不动声色地坐在琴暗之后,衣襟在风吹之下有些飘飞,而他的未来太子妃,默默地站在弗彻身前。

    周遭底色苍凉,可两人的容光却足以点亮这苍白画卷,似是一对神仙眷侣,琴瑟和鸣。

    无边杀气袭向弗彻,即墨随眼底猩红,“弗彻,你昨晚如何从那妖物手中逃脱的?”

    风阮眼睛一眯,即墨随与琴师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呀。

    战青煜长腿上前,刀尖凛冽,直指弗彻咽喉,“先生最好如实告知,否则刀剑无眼,伤到先生或者......”,他刀身慢慢下滑,于弗彻双手不过距离一寸,“砍下这双弹琴的手可就不好了。”

    长剑泛着寒意阴冷的光,在主人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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