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酸涩
包厢内, 因为突然出现的贵客而变得异常安静。
大家好像都默认,季尘的到来是纡尊降贵了。
这样的场合,向来是见不到他的。
而对于他破天荒的致歉, 大家更是错愕。
“没有没有,季总来得巧, 我们也刚刚坐下。”
“是啊, 时间掐的刚刚好。”
......
姜一柠有一瞬的恍惚,她的四肢、躯干、感官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 麻痹毫无知觉。喉咙像是被巨物哽住一样, 酸涩感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因为季尘的出现, 她的羞耻感在此刻野蛮滋生,她顿感天光骤暗,无力感从后背蔓延开来, 密密麻麻如同针扎般难熬。
她拼命的、努力的抑制住情绪。
怎么会没忍住, 就让眼泪这样扑簌簌地往下砸。
而后她迅速垂下头,后脖颈弯得很低, 像是要把整张脸都藏进他看不见的阴霾里。
拼凑的骄傲顷刻间又支离破碎。
所幸没人注意到她, 别人的视线永远追随着光。张也扶着季尘的后背, 招呼他坐下,“快来这,特意给你留的位子。”
那里是整张餐桌最好的位置, 理应是他来坐。
而那个位置正好在姜一柠的对面, 抬头垂目间都会看到她。季尘坐下后,所有人都跟着坐下, 姜一柠没反应过来, 突兀地站着,晴姐拽了她一下, 她才机械般地坐回去。
他走到哪,哪便是名利场的中心,有人倒酒、有人递烟,方才个个趾高气昂的人现在都如同白蚁般奔走钻营,但一一都被季尘拒之门外。
接受、不接受全凭他高兴。
他双腿交叠搭着靠在椅背上,不听不说,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周围的人、景都像虚化了一样,他眼中无他,只看得见那个低着头的女人。
冰冷的眼底压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气,他承认因为她的一句话,他有些生气。
直到看见她的眼泪,以及拼命藏匿的样子。
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眼神四处巡梭,最后定在许雯的身上。
“许小姐,”声音一出,所有视线都聚焦到都许雯那。
“能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吗?”
在所有的注目下起身,身体侧向门口,才来不到几分钟又要走,好像一切都意有所指,他不是来赴宴的而是来找人的。许雯应声优雅自若地站起来,跟在季尘身后走出包厢。
顶级豪门和当红影星,确实般配。
所有人都觉得许雯拿下了这位声名在外的天之骄子。
时间好像也没过去多久,可姜一柠却觉得度秒如年。
几分钟后,包厢的门再度开启,众人翘首以盼却只看见许雯一个人回来了。他们不死心地往她身后张望,直到大门被关上他们才确认不会再有人进来。
伴随着一声声恭维的“许小姐”,许雯左右逢源,个个都是颔首应之。这样的场合许雯得心应手,不管是踩低捧高、还是见风使舵她都习以为常了,她并不会因为这些人高看她就飘了。
许雯加快脚步径直走向姜一柠。
“跟我出来吧。”她伸出食指敲了敲桌面,目光自然垂下盯着坐着的人。
姜一柠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略带疑惑。
印象中,这是许雯第一次跟她说话。她们虽然在同一家公司,但交集却寥寥无几,谈不上认识,更谈不上相熟。
晴姐在旁边问:“怎么了?”
“有事找她。”许雯回道,目光却紧盯着姜一柠,“待会儿我送她回去,你就别管了。”
“......”
晴姐没再说什么,她知道许雯做事向来心中有数,不搞小圈子排挤那套,只专注在演戏上,是最让她放心的艺人。
“走吧。”许雯说,“拿好东西,不回来了。”
“好。”姜一柠虽然不知道许雯找她因为什么,但是能离开这,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去。
她拿上包,跟在许雯身后,裙摆飞扬头也不回。
“小姜。”张也喊了声,姜一柠和许雯同时回头看。
张也快步走过来,看了眼许雯,她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把谈话空间让出来。张也笑着点头,将视线收回来说,“不要管别人说什么,你要是想演戏就把心专注在演戏上,我的电影正好有个角色很适合你,你可以考虑下。”
这份突如其来的安慰让姜一柠猝不及防,原本暗沉的眸子清亮了几分,感恩地鞠了一躬,“谢谢您张导,您能给我这个机会我特别珍惜,但是我明天就要进组了,为期一个月的拍摄。我还是个新人,恐怕没有能力同时专注在两部戏里,但真的很谢谢您。”
张也笑笑问:“谁的戏?”
姜一柠如实说:“贾尹导演的。”
“他这部戏没拉到几个投资,而且他也还是个新人,跟我的电影比起来......”
张也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显而易见。
姜一柠双手垂着,紧张地捏紧包带,“嗯,我知道,但是我和贾导的合约在先。”
“他那部戏的违约金应该还没我能给的片酬高吧。”
“......”
姜一柠沉默着,呼吸都发紧,因为事实确实如此。晴姐应该打得也是这个如意算盘,所以临近组前一天都能把她拉出来赴宴。
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拒绝,明明守约重诺是明摆着的原因,但是很多人都会把它忽略,金钱世界驱名逐利才是第一位。
然而张也突然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放松点,我就是逗逗你,贾尹是我好友的学生,他的剧本我看过,很不错。”
“我果然没看错人。”他补充道。
......
从餐厅走到楼下的门厅处,许雯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就这样独自走在前面,也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旋转门,许雯双手抱胸站在门廊下。瞧见姜一柠出来,看了她一眼,嘴里含糊了几句,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一柠站在她旁边,手里攥着包带想等她先开口。然而许雯往前走了两步,经过她时才开口说,“你在这等着。”
姜一柠点点头,侧目看着她往门廊外面走,才反应过来朝着那个不远处的背影说了声谢谢。
许雯停下脚步,背对着她摆摆手,“不用谢,”带着笑意小声又说了句,“我没有白帮忙。”
说完,头也没回地往前走,婀娜的身子摇曳在风中,风千万种。
姜一柠站在旋转门外面,看着她的背影有一丝不解,她最后说了一句什么话?她没听清。
冬夜湿冷,远处冰冷的海水一浪接着一浪拍向岸边,连带着空气都飘着冷冷的水汽。她的外套忘在了来时的车上,现在上身只穿着纤薄的针织毛衣,下身套着黑色短裙和薄薄的丝袜,抵御不了什么寒冷。
冷风刮过她一阵瑟缩,而后被一道橙黄的灯光晃了眼,她垂头侧目望去,门廊外缓缓驶来一辆车。
熟悉的车牌,熟悉的车型,这辆迈巴赫就如同它的主人那般,走到哪都是焦点。车子在她面前停下,先是林叔坐在副驾驶和她点头问好,“姜小姐,晚上好。”
姜一柠也点头回应,随后目光转到后排。车窗缓缓摇下,昏芒的视野里露出那张平淡的面容,而她自觉心头一紧,无端的苦涩感将她填充得满满。
“季先生。”她双手拿着包垂在胸前微微躬身,礼貌问安。
客气的口吻将两人这些时日的亲近瞬间斩断。
季尘靠着椅背,眼眸自然下垂,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的银制打火机,一开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莫名染上一寸烦躁。
他始终侧着脸,让人觉得遥远。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楼牌灯照常亮着,如梭的车辆依旧堵成长龙,世界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
开心亦或难过最终都只会消散在具体的时间里。
除非——
除非,有人特别在意你。
车里的人纹丝不动,车外的人也沉默以对,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没人知道他们在较什么劲,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迎宾区处于风口,冷风灌入连门口的粗壮的绿植都挨不住,率先弯腰低头。姜一柠的头发一半用鲨鱼夹固定着,一半柔顺的松散着,此时却都全部凌乱在风中。
这鬼天气,似乎想把人都吹上天。
终于,车内的人转头抬眸,视线紧紧地锁在她倔强的脸上。
似是先妥协了,看着她,嘴里冷冷地叫了声“林叔”。
闻声,林叔才敢从副驾驶座下来,“姜小姐,先上车吧。”他站定在姜一柠身边,手掌摊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姜一柠视线这才从自己的鞋面移到林叔身上,她说,“不用了,我在等人。”
说话时冷风顺着她的口腔灌入心口,冻得她打了一个哆嗦,手指蜷缩着,指尖早已失去知觉。
看这架势应该是劝不动,林叔不知道他们在闹什么别扭,明明少爷推了会议都要赶过来和姜小姐吃饭。他看了眼季尘,表示无奈。
三人的视线形成了三角关系。
季尘脸上的表情早已软下来了,他认输了。
“许小姐已经走了。”他说。
姜一柠回头看他,车窗摇下来大半截,车内幽暗,他的五官因此格外突出,她好像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他,他似乎很疲惫,坐姿也不像以往那样周正。
姜一柠有片刻的动摇,然而最终还是硬邦邦的说了句,“她说了,让我在这等着。”
“你打算等多久?”他不再把玩手中的打火机,而是静静的看着她。
姜一柠动了动嘴,破碎的音节含在嘴里,什么也没说出来。
但她依然那样站着,固执的遵守承诺。
“她要是不来呢?打算在这站一辈子吗?”他的语气强硬些了,明显压着怒气。
可得到的依旧是沉默。
姜一柠知道,能陪她在这耗着,说这么些话已经是忍耐到极限了。
没人能这样,或者说她认识的男人里没人会这样,他们都厌恶她的骄傲。
所以他生气,是应该的。
“姜一柠,”但他叫她的名字,语气却是轻声细语的,“别胡闹了。”
“我没胡闹。”她蜷着手指,稍稍用力。
我只是讨厌「荣辱都是你给的」这种感觉。
她紧抿着唇,努力抑制眼底冒出来的酸气。
告诉自己,不许哭!
站在风里,身体绷的僵直,站久了,腿也酸了。她吸了吸鼻尖,不动神色地活动下小腿,肌肉酸痛,眉头也跟着蹙起来。
整张脸看起来既委屈又倔犟。
季尘终是拗不过她,看向林叔说,“打电话给许小姐。”
“好。”林叔从衣服内兜掏出电话,移了一步走到一旁。
待电话拨通后,林叔才转身将电话从车窗外递给季尘。
那头,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喂,哪位?”
“许小姐,我是季尘。”
“哦~季先生,才分开没一会儿就找我了?有什么事吗?”她故意拖长了尾音,语气显得暧昧。
这会儿晚高峰已经过了,路上没什么车,除了风声周围几乎很静,许雯的声音像是自动降燥了般,清晰的传进姜一柠的耳朵里。
他开着外放,毫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和刚刚他邀约的女人说话。
“你在哪?”他语气淡薄,比夜里的风还冷了些。
对面先是笑了声,沉默了会儿才说,“在回家的路上,”随后顿了顿,“如果您需要,我现在也可以掉头。”
“谢了。”似是得到想要的回答,季尘草草挂断电话,还给林叔。
他转而对姜一柠说道:“你听到了,这下能乖乖上车了吗?”
林叔已经走到另一侧,打开了车门。风串过车厢,姜一柠看见他的发梢有一丝飞扬,连着一股洁净的气息向她扑来。
她抿着唇,没动。
好像是彻底失去了耐心,季尘打开自己这边的车门,站到姜一柠面前。高大的个子给人压迫感,他什么话也没说,兀自地扣住她的手腕,拉她往前走。
姜一柠被拽着踉跄了一步,伴随着一声闷哼,表情有些痛苦。季尘回头,眉心的烦躁舒展了些,问,“怎么了?”
“腿麻了。”她的语气软了些。
“......”
餐厅里稀稀疏疏有几桌人散场了,陆续走出来。豪车本就不多见,更别提旁边还站着这样一对俊男美女,有的人恨不得把眼睛贴近了些看。
季尘移了一步站在姜一柠身后,替她阻挡住大部分窥视的目光。随后利落地脱下外面的羊绒大衣,在姜一柠的腰上围了一圈,正好将她那双暴露在外的长腿遮住。
“拿好。”他眼神扫过她的腿,莫名觉得更加烦躁。
倏尔,姜一柠被打横抱起来。她一惊,眼睛圆圆地瞪着,脚趾头死死抠着,也不知道是麻了的缘故还是紧张。手也无处安放,只能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襟。
就这样,她被抱着绕过车尾,抱进车里。
幸好夜色氤氲,没那么引人注意。
季尘躬身将人轻轻放到车椅上,随后关上车门。
林叔站在一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说,“您上次吩咐人买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他的眼神淡淡扫过林叔手中精致的方盒,没说什么,只是拿走收进了西装口袋里,而后绕到另一侧上了车。
车内暖气十足,姜一柠贴着车门坐,脸始终偏向窗外,腿上的羊绒大衣已经被她折好放在中控台上。
她在身体力行地拒绝他。
城市灯火辉煌,车流尾灯影影绰绰,来往穿梭流转于车内。季尘如经年不化的雪山,深沉的眸光忽明忽灭,让人捉摸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车子停在红绿灯处,左转方向灯滴滴滴的跳着,等待让车内冰冻的氛围又降了几个度。
一窗之隔的外面,却热闹非凡,楼宇林立亮着五彩斑斓的灯光。街角巷尾到处都是品牌宣传海报、人形立牌的宣传语,各个商户牟足了劲儿吸引客户,跨年的氛围已经很浓了。
姜一柠透着窗户看去,商场外面的数字大屏来回滚动着广告,她只是随意地扫视,正好看见一句话——
跨年那天给我打电话吧。
我们跨过分秒......
剩下的文字她没看完,手机广告就跳走,又切进来一个化妆品的广告,还是一样关于跨年的宣传语。
姜一柠算了算时间,离跨年好像只有不到十天了。她在国外那几年也都是自己一个人,虽然夏薇、程澄她们会在群里发祝福,但她也都是演出结束后才看见的,年早就跨过去了。
她好几年没听过零点的倒计时了。
而1月1号这个日子被附上意义也是在两年前。
她和季尘领证的当天。
本来三年合约该到期了,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可如今,他们却又不得不绑到一起。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耳边陡然响起一道喑哑的声音,将她的思绪生生拽了回来。
姜一柠的眼神恢复焦点,而后低下头。
“谢谢。”她紧抿着唇,眼观鼻鼻观心,“但这句季先生应该听腻了。”
她也说腻了。
也越来越还不起了,她承受的这些好意早已远超合约的范畴。
“那就说点我想听的。”季尘阖着双目靠在椅背上,看不出他的情绪。
“季先生想听什么?”
借着车子驶入隧道,光亮消匿,姜一柠抬头偷偷看了一眼。
“就说说——”他慵懒地拖着尾音,突然就偏头睁开了眼睛,“你为什么突然从巴黎回来。”
那一瞬间车子驶出隧道,明光烁亮。他们目光交汇,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彼此都看不透对方的心思。时间好像放缓了,在他们之间以毫秒计算,足以让每一处微末的悸动都清晰可见。
姜一柠眸光骤然缩紧,心虚地转过头。她完全没想到季尘会问这个,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打探她的私事。
至于为什么要回来,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便是合约到期她该回来离婚了。
但这话她不敢说,说出来显得她太不知好歹。
然而姜一柠一时也编不出来合适的理由,索性垂着头不说话。
“不想说?”
季尘洞若观火,也不强迫她,转而换了个话题。
“那就说说今晚的事。”
姜一柠才反应过来,季尘是天生的谈判者,用一个更难以接受的话题去提高他原本想问的事情的接受度,这个做法很高明。
可今晚的事她也不想说。
“季先生就没有其他想听的吗?”
“你总该说一样,”季尘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二选一。”
“季先生总习惯强人所难吗?”
“你觉得我强迫你了?”他冷着脸说,“我强迫人不是现在这样。”
“所以,我还得谢谢你对我这么包容?”
“姜一柠!”
季尘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分,迄今为止姜一柠还没有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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