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怀梦草,就?是那个,诶诶,能招魂,还能让人梦见死人的草啊。”
灯光照不到的小巷,老乞丐背靠尘土扑簌的砖墙,跌坐在地,颤颤巍巍,声如细蚊。
老乞丐面前,还蹲着一个少年。
这身湖绿色衣裳颜色算暗的,穿在别人?身上多少有些沉闷,在少年身上,却生?生?穿出了贵公子的气势。
老乞丐却晓得?,这少年气质雍容,面容昳丽,出手却不阔绰,脾气更是十足的坏!
出门办事,哪有不花钱的呢?
他不过问?这少年多要几两银子,形势就?变成现在这样。
冰凉的刀锋抵在喉前,老乞丐咽了咽口水。
就?听?得?少年说道:“继续。”
老乞丐盯着刀尖,缓缓举起双手,给出投降的姿态:“听?人?说,几国的人?都来了,诶诶,就?为了摘这个草……我,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没了?”刀锋向前一丝,压迫着乞丐脖颈,顿时?有了血痕。
老乞丐连连喊:“有、有!”
他搜刮着最近的怪事,也不管是真?是假,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这神草一到,就?从海上散出了雾!这雾,很怪……很怪。”
“怪在哪里?”
“以前的海雾最多一两天就?散了,这次的雾,竟然连续出现了五日,本来只有海上有,慢慢地飘到了岸边,最后不点灯笼,镇上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大概是怀梦草带来的异象。
老乞丐见褚辛没有要撤刀的意思,又说:“我还听?说,附近有人?失踪了。诶诶,我不住在这附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平日里失踪的人?多吗?”褚辛颦眉,“失踪的又是什么人??”
“这小地方,失踪的大多是被浪卷走的小孩和渔民。”老乞丐缩了缩脖子,“但是这次,好像是怀锦楼的妓子。”
“为何失踪。”
“就?……与人?私奔。”
妓子出逃也不少见,更不用?提,是因为与人?私奔这种理由。
想必这老乞丐被逼到强弩之末,口不择言,再?问?下去,也要不到什么消息。
罢了。
褚辛收刀:“滚吧。”
老乞丐连忙爬起,捡起自己掉在一旁的破碗和铜钱,头?也不回地跑了。
褚辛掸了掸衣摆的灰尘,戴上草帽走出小巷。
自抵达乾朔,他就?没见过云笈,也未曾收到过云笈的消息或指令。
云笈不在,他也就?得?空在此地四处走动。
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那两个奇怪的梦。
第一次,梦见他在月都被云笈买下。
第二次,梦见在乾朔与云笈争夺怀梦草。
原本以为是两个怪梦,但接连见到梦中人?,又与梦中发生?同样的事,他不能不怀疑。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巧合。
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事。
褚辛往街道两头?望了望,预备继续往街里去。
这时?,恰好听?见长?街另一头?传来欢呼喝彩。
许多背着剑的修士围在一处,几乎把本就?不宽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不仅如此,还有更多剑修一路小跑地往那头?赶,想要往人?堆里挤。若是挤不进去,就?在外围踮着脚,一跳一跳地往里瞧。
不少人?好奇地往那头?看。
“什么动静?怎么这些臭剑修就?跟疯了一样。”
“听?说云笈正在跟人?切磋呢。”
“青云的六公主?”
“昂。”
褚辛本欲走入茶楼探查情况,一只脚跨过门槛,听?见“云笈”二字,又缩了回去,退了几步。
果然看见长?街那头?,一道白影在空中跃过,长?袖留下一道白羽似的幻影,还未落地,动作就?从缓到急,攻势锐利起来。
欢呼叫好声中,云笈轻松逼退对手的剑势。
剑修们个个精神抖擞,恨不得?亲自上去挨打,更有甚者,一边围观,一边拿着纸笔记笔记。
云笈没事来这里切磋做什么?
他随着人?群往那头?迈了几步,又停脚。
……罢了,人?那么多,他又不是没有别事要做,何必凑这个热闹。
更何况与人?切磋的不是别人?,是云笈。
这些日子,看她挥剑还没看够?
褚辛压了压帽檐,走回茶楼。
却听?见头?顶咔嚓一声,有人?嚼着什么问?:“诶,苍桐。那只小仙鹤是叫云笈吗?”
浓雾被幽亮的红灯笼驱散,只在空气中氤氲着粘稠的水汽。
树影婆娑,茶楼二层的走廊上,两名男子靠在木栏杆上。
两人?年纪不大,身着镶金线的暗黑色短衫,脚踩同一制式的长?靴。
一个盯着云笈那头?,眼睛一错不错地吃着梨,另一个冷淡地垂眸,把玩着手中的千机匣。
问?话的正是那个吃着梨的男子。
只见他五官俊朗,身形高?而宽,长?发束作马尾,头?戴抹额,腰间绕着一匝长?|鞭,鞭柄镶嵌几色宝石,鞭身隐隐泛金光,不似凡品。
仙域神器稀有,每一个都引修士追捧,问?世之后,定会引发不小的风潮。
正因为此,纵是褚辛,也认出那武器是传闻中的三十六节蛇骨鞭。
拥有此鞭者,乃乾朔三皇子,苍术。
“她是云笈,没错吧。”苍术目光晶亮,“我还以为他们吹牛呢,结果云笈竟真?有这么厉害!这剑势真?是了不起,我看比宫里的教习还牛。”
苍桐扭着千机匣上的机关,眼都没抬:“是啊,她上次去过仙域试剑。”
顿了一下,补充道:“还夺魁了。”
苍术咽下梨肉:“上回我没去!”
“哦。”苍桐把千机匣扭得?咔咔响,“下次你母妃问?我你感兴趣的类型,我会跟她说的。”
“?”苍术,“说什么。”
苍桐终于抬眼看了眼苍术:“我会跟她说,你喜欢很难搞的女人?。”
苍术咬着梨,满脸问?号:“什么啊!”
他心觉无稽,然而看了云笈那头?,见少女意气风发,明眸含笑,视线无意间从他眼前飞过。
就?这样留下惊鸿一瞥。
苍术被那一瞥所惊,两颊蓦地红了。
囫囵吞下梨,问?道:“你认识她?试剑的时?候认识的?熟不熟啊?为啥这么说她啊?她脾气不好吗?”
苍桐懒得?理他,继续扭着千机匣往回走,忽然感受到一线冰冷目光。
他低头?,看见茶楼底下站着一个湖绿衣衫的少年。
少年指节分明的手挑着草帽的帽檐,半张脸遮在阴影下。双眼乍看下古井无波,多看一眼,却令人?感到一丝寒气。
这人?看的是苍术。
苍术浑然不觉,还在叭叭不停:“她多大了你知?道吗?婚配没啊?不是青云最小的公主吗,看起来跟小仙鹤似的,脾气坏点儿?也正常啊……”
少年又多乜了苍术一眼,就?抬脚往茶楼里去了。
苍桐扭着千机匣的手停了下来,掏掏耳朵:“……出门在外,你可少说两句吧。”
剑修被云笈一招击落,在地上打了个滚,拍拍屁股又爬了起来,竟满脸高?兴。
买一盒鲜花饼就?能与云笈切磋一次,放在成日钻研剑术的剑修圈子里,简直就?像天上掉馅饼。
云笈点点头?:“底子不错,勤奋修炼,日后必有大成。”
在剑修连连的道谢声中,她把剑一挥:“下一个。”
熊三满面红光,一张圆脸高?兴得?跟粉色桃子似的,提着衣摆小跑到云笈身边:“殿下,够了够了,饼都卖完啦。”
云笈挑眉,手中长?剑化作白羽回到腰间,朝人?群抱拳,笑盈盈道:“诸位,时?候不早了,咱们各回各家,下次再?会啊。”
周围一阵哀嚎,排着队的剑修们扼腕叹息。
等人?群散尽,云笈蹲在台面空空的饼摊后头?,拧起熊三的耳朵:“你个小矮子,还在这点钱呢?姑奶奶赶时?间,赶紧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熊三又怕又高?兴,刚要哀嚎一声,嘴角又不受控制地扬起。
他谄媚地拍拍云笈的手:“哎呀别急,别急,等寻个地儿?,再?慢慢道来嘛……”
等云笈松手,熊三推着拖车,带着云笈一路往街里走,挑挑拣拣,最后落脚在稀无人?烟的巷尾,选了家最便宜的面摊。
一刻钟后。
云笈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挑着面,面里没几滴油,她索然无味地吸溜。
熊三把脚踝搭在膝盖上,拿着筷子当醒木:“奇也怪也,这突如其来的大雾,竟五日还未散,甚至于越来越浓,起初影响捕鱼,后来连生?活都成问?题!”
此类她早已?知?晓的事情,熊三竟能够生?生?讲一刻钟。
云笈烦闷道:“你说重点行吗?”
熊三清了清嗓,声音高?了:“就?在这时?,此地却是忽而出现了一桩咄咄怪事——
“怀锦楼的花魁,失踪了!”
他啧啧两声:“这可不得?了!要知?那花魁是怀锦楼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好些个世家公子都盯着呢,想要将她买下。人?走了,钱不也飞了么!
“那晚,老鸨和龟公提着灯笼找了一夜,掘地三尺都没找着,气疯了……结果第二天,皇室遣来调查海雾的阵术师,到了。”
云笈皱眉:“这跟人?失踪了有什么关系?”
熊三压了压手,要她且听?着,莫说话:“既然要调查海雾,阵术师会去哪儿??当然是入海。
“阵术师乘着灵舟,在浅海一番探查,发现了神草的踪迹——这自不必说。然而,在神草之外,他们却还救上两人?。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失踪的花魁……和她的情人?。”
熊三喝了口水:“原来,花魁得?知?自己将被拍卖,悲伤不能自已?,想要悬梁自尽,被赶来此处的情人?救下。两人?抱头?痛哭,恶向胆边生?,这才?有了私逃的念头?。”
说干就?干,书生?牵着花魁连夜奔走,谁料前脚刚走出怀锦楼,后脚就?被老鸨发现异常,提着棍棒就?追了出去。
一时?间,满条街上都是追捕喊打的叫唤。
好在迷雾重重,两人?才?没有被抓住。
可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花魁,一个成日之乎者也的书生?,加起来也凑不出一个能想出跑路办法的聪明脑袋。
眼见追兵在后,两人?竟想出了走海路的馊主意,在岸边牵了条小舟,就?这么跑了。
熊三叹道:“多傻啊,又有海雾,夜色又深,小舟还未驶出多远,两人?就?在海里迷了路。等到被阵术师发现时?,他们已?经在舟里抱成一团,冻得?僵僵的,都快断气了。”
云笈放下了筷子,不知?不觉听?得?入神。
海上有雾,渔民担心海上有异兽,都不再?出海。
这花魁在海雾出现后不久就?深入海域,或许见过什么东西也说不定。
她快速擦嘴,就?要动身:“那花魁现下在哪儿??我去找她。”
“诶诶诶,”熊三却制止道,“来不及了,人?早就?赎了身,走得?影子都不见了。”
云笈悻悻地坐了回去:“喔。”
然而一想,又觉出怪异:“不对啊,她哪来的钱?”要是有赎身的钱,又何至于私逃。
“这不是故事还没说完么。”熊三神秘一笑,“阵术师救下两人?,定是要盘问?一番的——然而,在海上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这二人?却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熊三压低了声音,作男子腔调,学着阵术师讲话。
“胡言乱语!若是一人?记不得?也就?罢了,两人?都没了记忆,你们的脑子,莫非都是榆木做的吗?!”
说罢,他将脸转到另一边,又翘起兰花指,拔高?声音,又学起女子声音。
“官爷,小女子不敢作假,那夜的情况,是这样的……”
那夜,花魁与书生?逃出生?天,荡舟于海,看着陆地越来越远,激动不已?。
然而海中八方环雾,且雾渐浓,天黑不见月,只有隐隐波光如鳞,在水面浮动。
司南转动不已?,就?是指不清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书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花魁心有戚戚,料想此行必死?无疑。
她哆嗦着冻得?生?疼的手,拆了布包,拿起琵琶,刚弹出一声怆然的悲调,就?无声落下泪来。
这一曲,怕是她的安魂曲了。
海浪幽幽,一曲终了,花魁拥着情人?在怀,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花魁却发现自己不在海中。
这对亡命鸳鸯被阵术师找到,带回医馆,侥幸捡回两条命。
就?在这时?,却又发现一件怪事。
“怪就?怪在,上岸以后,花魁那把相伴十几年的琵琶怎么都找不着了。”
熊三拍着巴掌:“琵琶是不见了,可花魁的口袋里,竟凭空多出许多成色上好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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