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1940年, 里世界]

    有惨叫声从远处传来。

    青年从沉睡中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点点光晕, 他闭了闭眼。

    随着光晕变大, 嘶吼声越大。

    解吟眼球缓慢转动，看着一轮皎月当空升起，四周薄雾驱散开，血迹斑斑的马路铺到脚下。

    两旁立起残破衰败的房屋, 一群穿着开领运动衬衫、碎花连衣裙的男男女女朝他狂奔而来, 嘴里还高喊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bouji！dabalo！！kulidaballl！！！”

    然后一个又一个穿过他的身体。

    解吟打了个激灵。

    还未缓过神, 身后“砰！”一声巨响, 碎石残肢飞溅。

    天边出现五架轰炸机, 炸弹如陨石般将地面轰出一个个巨大的坑洞, 无数身披人皮的怪物从坑洞中爬出来, 开始了猎杀。

    人类乱做一团, 四周房屋、小道不停变幻成像。

    有人被扑倒撕咬, 有人坐起来，手中出现一把抢, 在怪物扑到眼前时吞枪自杀, 有人嘶吼着举枪反击，有人四只着地, 身体长出鬃毛, 颅生羊角。

    抱着枕头的小女孩站在原地，解吟看到血液将她的白色连衣裙染成红色的整个过程。

    没多久, 两千多人就都牺牲在轰炸声中, 世界重新归于黑暗。

    解吟手背忽然一凉, 他神经性地抖了一下, 然后摸到了满脸的水渍。

    那是眼睛长期处于黑暗中陡然见光被刺激的眼泪。

    太真实了。

    解吟重新闭上眼睛。

    他的幻觉又加重了。

    又加重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几天，或是几个月。

    解吟坐在地上，看着一批又一批人闯进来，灾民、军人、医生、商人，什么人都有，混沌的里世界因此有了光，有了万事万物，但都挺不过解吟的一个眨眼。

    进来的人无一例外最后都变成了怪物。

    就在解吟数着这次是第几个怪物时，一批穿着防护服的人走了过来。

    他们四处巡查，嘴里冒着一大串专业词汇，他们在里世界弄出辽阔的大海，庞大的航空母舰就像堆积木一样挺立在海面，歼击机、轰炸机、预警机、舰对潜导弹和舰载防空导弹等作战设备逐一出现并开始了战斗模式，海面掀起了巨浪！

    解吟被海浪淹没，却在最后一刻看到其中一个人在被炮弹轰碎前消失了，连同成像一起。

    解吟一愣。

    意识到了一个可能。

    解吟呆坐了许久，直到一个老熟人出现在解吟眼前，他的心头火才热了起来，那是——宋玉观，明显稚嫩很多的宋玉观。

    以及跟谢相年长得极其相似，但气质却更柔和的谢掬泉，看着他日益疯癫，看着一批又一批哨兵向导拴着脖子被推进来，变成半人半怪物的模样带出去。

    解吟这才意识到他看到的或许不是幻觉，是时间来到了1940年后。

    他尝试过传递信息，可无论他怎么做，都做不到。

    别人看不见他，他也无法做出任何可能改变未来的事。

    解吟就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在黑暗里闷着，发霉。

    迷雾不散的黑暗中，有人在青年身旁蹲下，温柔地抱住他。

    ……

    [2012年10月12日 22:18:18，广海市特安局]

    “铃铃铃……”

    “——您好。”

    工作人员挂断电话后立马拨通行动处值班电话：“接到通知，半小时前城中医院住院部一名白血病患者和其家属同时在监控底下失踪，失踪两人都是工地工人，性别男，患者30岁，家属55岁。”

    行动处挂断电话后三名队员立即拿上碎星，启动模拟器：

    “希望他们还活着。”

    ……

    [2012年10月13日 01:10:37 里世界]

    榕树忽然传来异响。

    只见树上的两个婴儿如同成熟的果子般咔嚓咔嚓两下相继从树上滑落，紧接着两个婴儿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裴行殊倏地回头，看着曾经将自己救出里世界的三位行动处成员在相似的时间节点出现。

    ——时间终于来到了第四次起始。

    “小孩？！”

    “胡说！里世界哪来的小孩，肯定是谁的成像。”

    “你们快来！真的是人类小孩！还是两个！”

    “我擦，真的是……”

    “快，哭声把饕餮吸引过来了，小如把精神屏障给他们罩着，失踪者不找了，先把这两小孩送出去再说！”

    ·

    [2015年3月12日广德福利院]

    3月12日植树节，今天福利院有植树活动，有好心人给孩子们送来了礼物，顺带陪着他们参与劳动。

    秋和贵也是其中之一，他经常到各地福利院、孤儿院当志愿者，在他看来，广德福利院的环境是最好的，娱乐设施很多，到处都布置得很温馨。

    福利院一般都是被遗弃的孩子，难免有些残疾的，不喜欢跟人亲近甚至沉默寡言的，但这里的孩子似乎都很活泼好动，个个都声音奶奶的，天真无邪得紧。

    秋和贵和其他志愿者搬来小花洒小木锹和树苗分发给小孩，老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一起越过高高耸立的电网墙到后山植树。

    孩子们都很开心，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到了目的地后再由志愿者一个一个温言细语教着怎么挖土播种，还有些个胆大的直接抱住志愿者的大腿要抱抱亦或撒娇说俏皮话，一时间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秋和贵被吵的脑仁疼，他揉了揉太阳穴，余光就看到一个漂亮得像个极品白瓷娃娃的小男孩正孤零零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埋着头，手里什么也没有。

    真可怜。

    这是被孤立了吧？

    秋和贵走过去，其他志愿者也被吸引了目光，不约而同都站起身要朝小孩走过去，远远的便有人轻声询问“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我来教你种树”“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

    身后的小孩们看到这一幕，连忙跑过去，两三个抱住一个志愿者的大腿，哭哭唧唧的说要抱。

    前头志愿者被拉走，后脚几个六七岁的孩子便一把将角落里两三岁的小孩推倒在地，扑上去就打。

    “让你抢我的东西！抢我的东西！谁让你出来的！”

    小孩挣扎着，躲闪着，无奈身体被死死压制着，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另一边

    秋和贵一时不察就这么拉走了，回过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三个小屁孩怎么可能拉得动他。

    他回到刚才的地方，结果一下就看到几个小孩在群殴那个白瓷娃娃，有一个甚至举起了树枝要去戳小男孩的眼睛，而他正正好和那双漆黑的眼睛对上！

    秋和贵：“住手！你们干什么？！”

    几个小孩看到大人来了，一哄而散。

    “这些孩子也太无法无天！”秋和贵伸手打算把小男孩抱起来，小男孩却躲，一副要把自己藏起来的样子。

    秋和贵顿时心生怜悯。

    “不要怕孩子，我是来帮你的。”他试探性地想把小男孩身上的土拍落，小孩依旧躲，却让他抓住小孩衣摆的一角，拉扯间看到了他后背肚子都是青青紫紫，显然是不同时间段弄的。

    秋和贵指尖微微颤抖，为什么要这样，明明从小就被父母抛弃已经很可怜了，现在又被欺负，被孤立，还长得这么漂亮，遇到禽兽又该怎么办，可怜的孩子要日日担惊受怕，不仅要承受身心创伤，还要被言语羞辱，长大后不仅摆脱不了心理阴影，还要踏入另一个人间炼狱！

    秋和贵呼吸越发急促，小解吟害怕地往后退，却被一把掐住脖子！

    “好孩子，我帮你离开这苦难的世界！”秋和贵边说边流泪，“很快就解脱了，很快！”

    有人正直起身伸懒腰呢，扭头就瞥见一个两三岁小孩两眼翻白，那人心脏陡然狂跳，再一看，居然是凶杀现场！

    “秋和贵你做什么？！住手！救命啊快来人！”

    大家七手八脚把小孩救下来，小孩猛咳嗽，几个志愿者气不过，一边把秋和贵绑起来，一边忍不住踹他两脚，心中尤不解气，却不知身后原本安抚解吟的几人突然打了起来。

    工作人员看见连忙呵斥小解吟赶紧离开，不过多时打架的众人就都安静了下来。

    工作人员看了眼小解吟离开的方向，又是这样，这都不知道第几次了，这孩子邪性得很。

    晚上

    所有孩子都有人照顾，唯独小解吟没有，吃饭上课睡觉他都是一个人，周围一米直径内像是个真空地带。

    三天后，福利院来了个新小孩，两岁半，一来就打架，天天打，吃饭打，上课打，厕所打，睡觉打，无时不刻不在打架。

    两天后新小孩跟他一样，一人占据教室最后排左右一个角。

    小解吟第一次产生了好奇，他觉得小裴哥哥好厉害，总是打架，却很少受伤，偶尔伤着了哪怕流血也不哭，挥出的拳头都带风！

    有一天小解吟被打哭了，小裴把欺负他的那些大孩子打跑了，他走过来，手臂却诡异地扭曲着。

    小解吟有些害怕地想躲，却被对方捏着脸，吓得眼泪一下就憋回去了。

    小解吟看着他断了的手臂，好奇：“小裴哥哥，你不疼么？”

    然后对方就把他的手掰折了。

    小解吟发出了撕心裂肺地哭声。

    被叫小裴的两三岁小孩就这样看小解吟哭了很久，然后走了。

    小解吟开始变得很怕小裴，哪怕小裴赶跑了所有欺负他的人，他也怕得一直哭，对方就会看一会儿，然后离开。

    那半年几乎天天如此。

    院长办公室

    有人要领养解吟，院长以孩子有精神问题，怕外出应激，坚决地拒绝了。

    对方最后无奈只好捐款捐物资，说会多来看看小解吟的。

    院长满脸温和笑意地送走好心人，谁会把财神爷送走？

    隔天

    福利院给孩子们分草莓了。

    工作人员边分边拍照，笑脸盈盈地看着孩子们开心的不行。

    小解吟也分到了两颗草莓，他的草莓很大，闻着就很甜。

    小解吟喜滋滋地把草莓捧在手心里，又闻了闻，然后把草莓递给了小裴。

    老师说，这叫分享。

    下一秒，草莓就被踩烂了。

    ……

    某天，小裴行殊如往常一样去找小孩，却再也没找到人。

    ……

    小解吟却是被某个应职保安的人贩子拐跑了。

    然后他就看着两个人贩子为了利益分赃问题当街殴打起来，最后他获救，几经波折后被养父母收养，开始了被打伤然后养父母带着他上门索要赔偿的过程。

    小解吟走过长长的小巷，有人走到门口、窗边，静静地注视着他回家，关上房门。

    那是个很冷很冷的夜晚，穿着单薄打着赤脚的小解吟被养父母关在外头罚站。

    直到公鸡开始打鸣，馄饨店从木板缝里亮起一道光，推着大锅操作台的老板看到他，给了他一碗热乎乎的馄饨面。

    天空渐渐翻出鱼肚白，寒风依旧凛冽，刮得树叶婆娑作响。

    灵魂状态的解吟坐在树上，抱紧自己，他想裴行殊了。

    ·

    [2034年8月荆云市]

    相较于十九年前，十九年后的荆云市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座大型商业楼屹立十字路口。

    裸眼3D显示屏上是被微风吹拂的薰衣草海洋，顶流00后花旦穿梭在紫色海洋里，回头一笑，空气都仿若甜美了几分。

    “是超一线Dc的香水广告！我女神不愧是我女神！这下看谁还敢说我女神不行了？！”

    大屏幕底下，一个娃娃脸青年双眼冒光，等广告放完这才依依不舍地朝便利店走去。

    出租车在城中村小巷子前停下，薛琪一下车就看到路边花店门口的篮子里插着一篮子的薰衣草。

    薛棋高高兴兴捧着几束薰衣草来到哥们家，准备敲门时发现门没锁只是虚掩着。

    他边喊人边把刚买的花插上，心里正疑惑解吟在干什么怎么还没听到他的动静，然后就看到高烧晕倒在卧室的解吟，赶紧把人送医院。

    ·

    [2034年12月8日荆云市]

    中午十一点，出租屋

    解吟抱着个长条形包裹进入家中，将包裹拆开，里头都是木材。

    解吟拿出手机，三个小时后，一个大型猫爬架便做好了。

    一条通体漆黑的小黑蛇进屋就发现了房里多了这个，它当即游了过去，先是用蛇信子探了一探架子，整个脑袋都勾在上头，随后蛇身一点点游了上去，身量在这个过程不断变大，不多时便从条不足一米的小蛇变成四五米长的巨蟒盘桓之上。

    长方形脑袋还伸得老长，一个劲儿去勾沙发旁的榕树。

    总感觉欠欠的。

    解吟轻笑。

    地上还剩了很多木板，他原本是担心自己新手一个报损率比较大，结果倒是很顺利的做好了。

    解吟把教学视频看完，想着多余的木材还能做点别的，便看到了推送——一个开满粉色康乃馨的异形茶几。

    ……

    裴行殊看着解吟出了门，进了花店，然后一眼相中艳丽烂漫的薰衣草。

    薰衣草又名灵香草。

    它的花语是：等待再次重逢。

    解吟身后，出现了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

    他说：

    你要看懂我的提示。

    机会只有一次。

    ……

    ·

    2035-2-17 15:28:03

    “——砰！”无数黑雾穿透细亚的身体。

    细亚低头，下一秒黑雾将她整个撕成碎片。

    黑雾如活物全数回缩，一股脑挤进裴行殊体内，啥时盘踞在上空的黑雾俯冲而下，直击裴行殊天灵！

    解吟目眦欲裂！

    他飞奔而去，却发现裴行殊周围竟然形成了一个能量场，这能量场已然凝为实质，他压根进不去！

    解吟猛拍，能量场不动分毫。

    他脑中闪过无数想法，忽地心中一动，人自原地消失。

    有什么东西扑倒了黑影。

    须臾间，解吟便趴在裴行殊身上重新凝聚成|人形，庞大的能量切割着青年的身体，血液混在黑雾中看不清，只有些许淡淡的血腥味。

    被粗大盘山角戳进眼睛的怪物低头。

    解吟捧住怪物的脖子吻了上去——

    DES值100！

    唇舌相接的瞬间解吟体温陡然攀高，电流从四肢百骸淌过，带起灵魂深处的共鸣。

    一条通体纯黑的成年黑曼巴蛇冲进麦田，绿色田地里刚刚露出地面的小麦迅速长成、展开、分蘖，再到露出叶鞘进入孕穗期，黑曼巴蛇就在此时游过麦田，粗壮有力的蛇身拍打过每一片穗子，翻出麦浪后缠上榕树躯干。

    解吟浑身一颤。

    刹那绿光冲天！

    天空似有“嗡鸣”响应，树冠展开覆盖510亿公顷，光辉撒落世界各地，所到之处黑雾渐散，DES值急速下降，数十万只怪物化为人形，倾倒的建筑一点点恢复原样。

    梁城中陆续有人从废墟之中爬出来，看到眼前一幕心中悲恸欲绝。

    原本热闹繁华的古城此时遍地是血，尸骸成山。

    四周，成千上万只怪物齐齐转头，朝他冲了过来！

    那人捏紧拳头，一只身形狼狈的白虎走到他身前，废墟中又有一人站了出来，两人、三人、四人……

    下一刻爆发出振聋发聩的嘶吼声！

    解吟猛地一震，登时从那融合记忆的过程中清醒过来。

    解吟茫然地看了眼四周，就在刚刚，他好似即将爆破的皮球穿梭到一百多年前，又好似一直站在一旁，难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解吟头疼地消化着脑中的记忆，所以……他成功了？他回来了？

    解吟看着面前无声落泪的男人，这是他朝思暮想了两百多年的人。

    裴行殊看着青年泪水一颗接着一颗砸下，万般爱护之心愧疚之意涌上心头，一时之间竟堵得他口不能言。

    他紧紧将人抱进怀中，怀里的人浑身冰凉，裴行殊心如刀绞，他一边搓着青年的身体，一边调整呼吸，少倾才有了声音：

    “吟吟，一切都结束了，我带你回家。”

    结束了。

    可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撒花！谢谢坚持到现在的小天使，这本文写得有很多不足，原以为大纲已经打磨得很完整了，正文应该会顺遂些，结果还是一边写一边修大纲改设定，最后把自己整崩了。

    好在这本文还是有所收益的，理论上悟了很多，希望不是脑子会了手不会QAQ

    可能会有一章番外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年年的渊渊 5瓶；恬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