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919年, 平亚太。

    这里终年冰雪覆盖，气候酷寒, 又常伴风暴, 是以迄今为止从未有居民在此定居，就连科学考察队和捕猎队都甚少来此。

    在距离平亚太无人区五千六百公里外，屹立着一座被冰雪覆盖的科学考察站，蒙蒙星光中能见其内几盏灯光摇晃。

    考察站内, 监测员冷得直跺脚, 几个人坐于窗前, 在昏黄的灯泡下喝酒取暖, 再来口花生米, 抱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祈祷上帝能够听到我们的心声, 让我们脱离苦海吧！”

    其他人高声应和：“让我们脱离这苦海吧！”

    忽然天边一道亮光划破天际。

    嗓门嚷得最大的杰克嚯地一下站起来：“你们看啊！上帝听到了, 行星就要撞击地球了！”

    几人闻言同时望向宛如宝石点缀的天空, 一如既往无数个夜晚, 安安静静，无事发生。

    大家伙纷纷嘲笑杰克酒量不行, 酒还没喝两口就开始头昏眼花, 说胡话了。

    下一刻五人不约而同挺身打了个激灵。

    几人面面相觑：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杰克好像警惕某种生物，小声地试探着问：“伙计们, 你们有没有觉得……”

    话没说完, 休息室突兀地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几人酒劲立马清醒了十分，掉头冲回监测室, 一看吓一跳：监测室十几台监测磁场波动的仪器同时发出警报, 代表各种能量波动的数据全都乱了套。

    ·

    另一边平亚太无人区中心。

    一道亮光直直坠落冰面, 在亮光撞击冰面的刹那无声炸开, 时间与空间扭曲, 庞大的能量场瞬间席卷全球。

    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不约而同打了个激灵，却只以为是穿堂风，打了个激灵，便继续该干嘛干嘛。

    没人看得见此时的平亚太中心正站着一个似羊非羊的人类。

    粗大的盘山角戳进他的眼睛，一缕缕黑雾争先恐后从他眼眶里冒出来，他的身体像是被撑爆的气球，“砰”的一声，寸寸裂开，黑雾倾泻而出。

    男人咬紧牙关，身体因痛苦而剧烈颤抖。

    五个小时过去，黑雾依旧没有停止往外倾泻，男人就像被钉在了十字架上，身体裂开又愈合，愈合又裂开，黑暗渐渐吞没脚下连绵不绝的冰川，吞没星光璀璨的天空。

    这个过程整整持续了两个月，直到里世界能量释放干净，世界归于混沌，青年才彻底昏迷过去。

    ……

    ……

    不知睡了多久，解吟迷迷糊糊中感觉有只厚实的大手在抚摸他的脸，动作是那样的小心又温柔。

    解吟眷恋地去蹭对方，却蹭了个空。

    青年睫毛轻颤，睁开眼，眼前只有无尽的黑。

    解吟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想起昏迷前队长体内吸收了庞大的里世界能量，他在最后一刻吻了队长，跟他互换身体，回到了过去——1919年的里世界。

    解吟低头看自己的手，是他自己的，再看向四周，眼前所见与百年后的里世界没有两样，他无法从这些信息里分辨他是不是已经回到了过去，亦或行动失败，里外世界彻底融合，大家都死了？

    解吟不敢再想，他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步步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无论他走到哪都是一个样，四周混沌一片，寂静无声，他出不去，也不能利用里世界能量成像。

    他成了一个被历史挡在门外的看客，想要回到过去，必须走完历史才行。

    一百多年啊。

    解吟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里世界，在这里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四周连一丝丝声音都没有，他能看到的除了黑就是黑，感官仿佛早已在无形中被剥夺，他要这样等一百多年吗？

    一直奔走着的解吟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疲惫地蹲下身，强撑着的那口气一旦松懈，全身的零部件都开始跟着罢工，身体跟漏了风一样不停打颤。

    解吟抱紧自己：那就等等好了。

    黑暗中一道颀长的身影走了过来，他伸出手，手穿过青年的身体，却仍固执地环抱住青年。

    男人眼眶通红，青年哪怕是睡着了身体仍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些本该是他承受的。

    忽然裴行殊看向另一个方向，一个浑身被黑雾裹挟的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裴行殊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随着那人的走近，裴行殊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那是一张跟解吟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面色苍白，看起来很不好。

    裴行殊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心脏被死死扼住。

    那一刻裴行殊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徐微照摆放在玄关的水晶兰，小巷子里花开一路的水晶兰，第一次去解吟家一摊在玻璃瓶里的灵香草，在出租屋中盛开在异形茶几上的灵香草。

    水晶兰，死亡之花，他和解吟当时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让徐微照将他们带入下一个循环前结束了一切。

    而解吟家几次出现的灵香草同样给了他警示，灵香草，花期是6-8月，而灵香草的花语是：会有再重逢之时。

    裴行殊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提示”，直到徐朝来找到他，对他说出里外世界剥离计划，他才意识到灵香草可能是来自未来的某个人在过去给他们留下的提示。

    而这个人，最大可能便是解吟。

    因为“他”在提醒自己：要记得回来。

    就如当初他们分析徐微照一样，里世界能量会剥夺人思考的能力，如果当事人在回到过去的那个时间截点想的是“回到过去”，而不是“回到过去结束这一切”，那么当事人就会陷入循环，不断重复“回到过去”的陷阱里。

    第一次循环的解吟陷入进去了，于是出现了第二次循环的解吟。

    第二次循环的解吟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便开始给即将进入第三次循环的自己留下提示：灵香草——要记得回来。

    这次，裴行殊发现了“提示”，他提前给自己埋下心理暗示，并成功抢在解吟行动前回到过去，成了第三次进入循环的人。

    事实上裴行殊在见到第二次循环的解吟时一直以为自己是第二次循环，却不曾想解吟已经经历了两次循环。

    两次循环，加起来两百多年啊。

    第一次循环的解吟仅仅是在这暗无天日的里世界呆了几个月眼见着就快要绷不住。

    而这个人，居然还想独自经历第三次循环。

    裴行殊站起身，正要走过去。

    青年却后退了一步。

    第二次循环的解吟看着第一次循环的自己，目光悲悯。

    他知道这段时间的自己一直在强撑着找寻出去的办法，释放里世界能量的过程跟割肉吸髓没两样，哪怕过去了很久很久，身体依旧对这段记忆刻骨铭心，总会时不时地造访。

    解吟抱住自己，喃喃道：“队长，好疼。”

    裴行殊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冲上去要去抱住对方，然而规则的限制他压根碰不到对方：“该死！”

    裴行殊拍打着无形的屏障，看着哭得伤心的解吟焦急地怒吼：“吟吟我在这！你看看我！看看我！！”

    然而他们三个就像三个世界的人，各自演绎着不同的情景剧，谁也无法介入另一人的世界里。

    团聚在解吟身上的黑雾忽然如烟丝一般被抽走。

    解吟微讶。

    两人同时看过去，只见黑雾落地，一抹碧绿的嫩芽破土而出，转瞬间便长成了一棵榕树，榕树结果，里头竟然包裹着一个胎儿。

    胎儿已经足月，脸上肉肉的，睁着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浸泡在浅绿色的液体里，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第一次循环的解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环视一圈，又再度闭上了眼睛。

    解吟见状苦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第一次循环时找了那么久也找不到出生在里世界的队长，一时悲喜交加：

    原来队长是他第二次循环的成像。

    明明人就在身边，可笑他当初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解吟看了眼周围，视线穿过一直看着他的裴行殊。

    或许，此刻也有进入下一个循环的3号解吟在看着自己。

    解吟不禁问：“难道我要永远循环下去吗？”

    裴行殊环抱住对方，颤抖的嘴唇只能落在空气中：“不会了吟吟，这是最后一次，我来接你回家了。”

    话落，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了。

    丝丝缕缕的黑雾从裴行殊身上抽离，缠上榕树，然后开花结果，果腹里躺着一个被绿色液体泡着的胎儿。

    胎儿睁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到裴行殊后裂开嘴笑了。

    解吟穿过了裴行殊的身体。

    他来到榕树旁，抚摸着被榕树包裹着的小裴行殊，对躺在小裴行殊旁的另一个小解吟一点反应也无，因为他根本看不见他。

    裴行殊却是心头剧震，终于明白了。

    回到过去的人只能作为“旁观者”，他们不能触碰过去，也无法改变历史。

    但如果回到过去的人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呢？

    为什么主角可以携带里世界能量回去并投放？

    因为去到1919年投放里世界能量本就是历史的一部分，有了解吟在1919年投放里世界能量，才有未来的全球坍缩。

    同样第二次循环的解吟回到过去因思念诞生了裴行殊，第三次循环的裴行殊诞生了解吟，才有未来的解吟和裴行殊在2035年年2月17号下午3点28分这个时间截点回到过去。

    所以解吟经历两次循环是历史的一部分，第三次循环被他抢先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裴行殊握紧拳头。

    三次循环，都是历史的一部分。

    而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这段历史变完整。

    这种被只无形大手推着走的感觉……男人的拳头捏得咯咯响。

    忽然榕树抖了一下。

    裴行殊垂眸，包裹在绿色液体里的小解吟正朝他用力地抬起藕节似的胳膊，漂亮的眼睛正呆呆地看着他，叫他看过来猛地一下吧唧嘴巴。

    男人忽然笑了，愤怒的眉眼瞬间如冰山融化。

    不管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重要的是他们的经历是真实的。

    他爱解吟。

    想要快点回去抱抱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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