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讨好
白婉欲要走。
“婉儿, ”萧于鹄又叫住她,斟酌片刻,道, “我在盛京为素馨租了个小院, 需要的话,你也过来住吧?”
事实上, 他仍旧不放心,怕白婉被陆松节找到。
这次回盛京,他只想让白婉回到他身边。他刻意在宴席上激陆松节,也是为了让陆松节主动放手。
“我……”
白婉咬了下唇, 却未答应。并非她不想远离陆松节的宅子,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谎言换来的是陆松节更偏执的纠缠。
萧于鹄是她心底皎洁的月辉,她不想给他惹麻烦,只想离这轮月辉远一点, 再远一点。他是君子,光风霁月, 自有远大前程。她不得不婉拒。
“不必了,萧郎,我住的地方虽小, 但处处合意,换了可能还不习惯。”
萧于鹄微蹙眉,总觉得她的回答慎之又慎, 藏着满腹心事。
“婉儿, 你还放不下他吗?”
他能想到白婉拒绝的理由, 大抵只有这一个。
“不是的。”白婉忙道, “萧郎, 这阵子我心里有点乱。”顿了顿,似乎为了安抚他,她浅淡笑笑,“倒是忘记恭喜你了,如今萧氏复起,盛京不知多少女儿的春心,又该为你萌动了。其实盛京偌大,比我好看的,家世才情不逊于……”
“好了。”萧于鹄打断她。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但那不是他喜欢听的。他承认自己回来后操切过急,没有照顾她的感受。
“婉儿,我不该逼你。你若不喜欢,我可以慢慢来。”他默了会,从怀里摸出张纸,岔开话题,“其实我回来前,去见过伯父伯母。伯母让我把这个给你,叫你不要担心。”
那是张做春饼的方子,每年陈氏都会在三月给白婉做春饼,可惜白婉今年吃不到她亲手做的了。
白婉喉头一哽,攥紧方子,对萧于鹄道了声谢。
萧于鹄怕她伤心,又道:“婉儿,近来天气甚好,我带你到郊外踏春可好?择日不如撞日,你在六和斋等会,我帮素馨搬完东西,就去接你。”
白婉的脸颊顿时发红,她身下还有串陆松节塞的珠子,走路已很艰难,万万骑不了马。
“改日吧。”她囫囵道,“等素馨也有空了,一起去。”
她怕自己的拒绝生硬,让萧于鹄胡思乱想,便又撒谎道:“这两天……月信,不太方便,萧郎才回盛京,不也要忙吗?”
萧于鹄这才淡笑,点点头:“好,都听你的。”
白婉红着脸,甚至没有和萧素馨打招呼,心事重重离开了。
她从前总盼着能怀个陆松节的孩子,可现在,她却想让芸佩为她抓副活血药,让陆松节彻底死了这份心。
寒塘阁下,徐太安见有丫鬟在搬箱子,忙过去帮忙,萧素馨却冷冷拒道:“徐大人,我这里不缺人手。”
“萧姑娘,你别这样,别这样对我。”徐太安自劝萧素馨去找黄玠后,心底甚是不安,可无论他近来如何道歉,萧素馨都不领情。
“怎样呢?”萧素馨哂笑,像是听不懂他的话,“听闻徐大人才从大理寺调到吏部,官运亨通,我小小女子,搬个家,怎敢劳动您的大驾?”
“萧姑娘……”徐太安面色讪讪,被她呛得一时说不出话。
他素来口齿伶俐,没脸没皮,在萧素馨面前,统统失效了。
东西还没搬完,教坊司外忽然来了七八个小黄门,拉着辆驷马华贵马车,声称是黄玠派来的,任萧素馨随意差遣。他们的老祖宗夜里让萧素馨去趟外宅。
徐太安忙又道:“萧姑娘,你现在不必再应承他了,不要去。”
“我去与不去,和徐大人有什么关系?”萧素馨嫣然一笑。
她原不想去的,但徐太安一开口,她便想去了。
萧于鹄与黄玠走得近,萧素馨也不敢得罪黄玠。
徐太安欲言又止,却拉她不住,眼睁睁看着她上了黄玠的马车。
黄玠现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管理朝堂内外奏疏,加盖玉玺颁行,权势与陆松节相当。他虽无兵权,但其下“干儿子”甚多,渗透大靖朝各道卫所,与陆松节互为掣肘。
萧素馨抵达他外宅时,心有惴惴。
她来这儿,有和徐太安赌气的成分,亦有畏惧黄玠权势的因由。她不甚了解黄玠,第一次见他,只觉得厌恶。
太监没根,奴颜婢膝,笑里藏刀。黄玠比起那些小黄门,还多了个特点。他生得极美,面白无须,不像活人,不像男人,像妖。
据传,和他一起从大靖朝之外的国度献给敬宗的太监,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男童时期就美貌惊人,成年后亦不遑多让。且他衣着光鲜,养尊处优,乍一看甚是迷人,如此迷人的奴婢,应早被后宫中人享用过,不是后妃,便是敬宗,亦或者,他们都享用过。
这一点,让萧素馨格外厌恶。以至于她看到黄玠,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自觉地避开一步。
黄玠晌午歇觉,萧素馨来时方起,沐浴毕了,穿着身淡黄交领长衫,木簪束发,出来迎她。还没走近,萧素馨又后退一步。
黄玠的笑意凝在嘴角。
浮雕云鹤檀木条桌上,镇纸镇着几张宣纸,上面的神女踏春图才画到一半。黄玠转而绕到桌前,执笔道:“萧姑娘,您怕奴婢吗?”
萧素馨指尖攥了攥下裙,抿唇不语。她岂止怕,她厌恶,恶心。可她不敢说,她怕他又像之前那样,因她反抗,用奇怪的手段折磨她。
黄玠岂不知她如何想的,不禁搁下笔,慢慢走近她。他挑起她的下巴,萧素馨便别过脸,又被他强制扭过来,直直盯着。
他另一只手滑进她颈项下,勾出根金链子,那是他为她特意打造的链子,刻有他的名字。他仿佛需要用这样卑劣的方式,才能让她记得他。
“跟我过来。”黄玠温声道。
萧素馨的脸涨红,不论多少次,她都无法习惯他这般待她,让她羞耻,仿佛受到了莫大侮辱。她仍想后退,却因他忽而蹙起的眉头,敛了的眼眸而不敢动作,任他往前拽,拽到条桌前。
萧素馨看到了那幅神女踏春图,细致的工笔画,敷色秾丽,精致动人,绘画技艺可见一斑。她一时好奇,又细审了会,只觉得画中人和她有几分相似。黄玠不禁挑起唇角:“萧姑娘是否好奇,我这样的人物,却也略通文墨?不知萧姑娘对我这幅画,评价如何?”
“厂臣画得极妙。”萧素馨诚实道。
“萧姑娘可以直呼奴婢的名字,”黄玠被她夸奖,心情转好,“我姓黄单名一个玠字,萧姑娘知道是哪一个‘玠’吗?”
他的温柔和亲昵让萧素馨倍感不适,缓了会,才继续道:“我不知道。”
“圭六尺二寸则为玠,我可以教你,萧姑娘,需要奴婢教您吗?”黄玠说着,细滑修长的手指却已扣住萧素馨的手,让她握住笔杆,萧素馨乍起鸡皮疙瘩,身子一颤,咬牙忍着。
她能嗅到他身上馥郁的香气,他仿佛需要用这样的味道掩盖什么,又或者,是宫里某位喜欢这样的味道,让他常年薰染。联想到此,萧素馨隐隐做呕。
她无法忍受,不禁推开他。
黄玠并未留神,冷不防笔被甩落,赤色的墨痕擦过长衫,留下冶艳的口子。他的愣怔让萧素馨惶恐,知道自己闯祸了,便要跪下道歉。
黄玠眼底阴沉,确乎要发作。可沉默了会,又托起她道:“萧姑娘,奴婢这样的身份,不能打动你吗?奴婢有广厦千间,金银万两,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你别这样待奴婢。”
萧素馨不知他喜欢她什么,也不知他的喜欢能持续多久,可她不喜欢他的讨好。
她不禁道:“厂臣,或许我要的,您给不了。”
黄玠看着她,不免散漫一笑:“萧姑娘直说。”
“我想要我兄长位及人臣,您也能帮我吗?”萧素馨刻意道。她以为自己出难题,他就知难而退,不承想他又笑了。
仿佛得到她的请求,他格外开心。
“您有求,奴婢便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处,”他把萧素馨扶起,音柔道,“这有何难?只要奴婢在,您便是想要皇上头顶那根簪子,奴婢也给您取下,双手奉上。”
他此话说得惊人,萧素馨委实不敢接。黄玠却高兴地把她抱起,回到条桌前,又画了半个时辰。他向萧素馨解释,原来宫里的阉人不识字,是敬宗发了慈悲,安排人教他们读书明理,他才有此番造诣。
他们在贵人跟前当差,手长到朝野内外,若不识字,是帮不得敬宗做事的。
他还道,“萧姑娘,你不必害怕,奴婢在宫里是贵人们的奴婢,在这里,只是你一人的奴婢。”
许是哄人哄惯了,他说话时腔调婉转,格外悦耳。即便如此,他的亲昵仍让萧素馨反感,不自觉地避开。
酉时,白婉亦从六和斋回到小宅,还没有进屋,就见陆松节在檐下悬灯笼。
他站在一架松木梯上,挺秀的影子被昏霭的光拉长。
白婉敛了眼眸,打算越过他,陆松节便下了梯子,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上前问:“婉儿,今日忙吗?怎么回得比平时晚些?”
从前都是她留灯等他,他现在也打算为她留灯,免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恳求白婉为他生孩子后,便强迫自己忘了是替身这件事,待白婉一如从前,甚至变得更热忱。
白婉听惯他花言巧语,心中并无波澜。才进屋,赫然又见桌上放着个描金锦盒,里面有块纯金的长命锁。
“喜欢吗?”陆松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婉顿住步子,回眸,并不理解他的意思。陆松节便近前,温声道:“婉儿,这是我送给孩子的礼物,找了盛京最懂行的老师傅制的……你说,你会先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金子不受年岁影响,长久光泽鲜艳。白婉亦不知,那是在粥棚坍塌之前,陆松节准备过的礼物。她只觉得厌烦,厌烦陆松节这样的幻想。
她求他怀孩子的时候,他把她准备的东西都烧了,现在看到它,她还欢喜吗?
“陆松节,我累了,先歇息了。”白婉语声淡淡。
她的冷淡让陆松节心口发堵,有些事,不是刻意忽略,就能当作完全没有发生过。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白婉开怀,即便现在他百般讨好。
“婉儿,你不喜欢长命锁,我可以换别的。有人送过我一面手鼓,或者,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
陆松节又道。
白婉忍不住回眸,睫羽掀起,静静看着他。如果是从前,他对她说这些,她定要高兴得不知所措了。
她动了动唇,终于不知如何回答,仿佛知道自己一开口,又该伤害他。
陆松节得不到回应,不禁有些恼,不许她睡,差妇人把药端进来,让她先喝。那是替她养身的药,免她因失于调养怀不上。白婉不愿喝,陆松节便温声哄她,他有许多办法,白婉知道拒绝不得,捏着鼻子灌下去,却又要吐出来。
陆松节定不知,她已悄悄服了芸佩买的活血药,两相对冲,难免不适。
陆松节皱眉,替她顺了顺背:“婉儿,这药是酸味的,没有那么难喝。你若不喜欢,每日只喝这一次,可以吗?”
“我不想喝,你便不让喝了?”白婉忍不住问。
陆松节动作一顿,想是不知如何回答。或许他知道,但他怕白婉不高兴。
他又喂她吃糖,对着面人高的铜制菱花镜,从她身下取出那串圆润的珠子。白婉觉得羞耻,别过视线不愿看。他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她不要吐出他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仔细检查了遍,确定她很乖,才松了口气。
白婉咬着唇,却没有如他想象的喜悦。她这样,让他的心情又沉下去。
俄而,陆松节在菱花镜前看到了自己,眼角处泪痣微红,阴柔忧郁,心底蓦地生出股燥意,想用匕首划破它。可没有哪个权臣能顶着张残损的脸面圣,他攥紧的拳头,久久才又松开。
他呼吸稍重,不禁打横抱起白婉,往床榻边去。
他喜欢她在床第间向他服软的迷离媚态,让她看着他的眼睛,唤他的名字,而不是萧于鹄。只有这样,他才能短暂忘记那些横亘在他与白婉之间,凛凛的裂痕。
……
陆松节从小宅出来时,夜色愈发浓郁。
这几日敬宗身子已不大好,像武英殿内将燃尽的烛火。他心里存着许多事,靠着马车内壁,思绪烦扰。须臾,车夫勒紧缰绳,道有人寻他。
陆松节挑起车帘,见萧于鹄站在他对面。
萧于鹄跟踪他,果然见他去了白婉的住处。萧于鹄便不难猜,白婉白日神色间的隐忧为何。这让他感到愤懑,手摁着剑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如果可以,他现在已经把剑锋刺进陆松节的咽喉。
陆松节亦挑起薄唇,冷笑了声。
他并没有任何掩饰自己轻视萧于鹄的想法,只习惯了平静视人,下了马车,讽刺道:“萧指挥使这会不去钻皇甫老贼的被窝,怎么有心情找我?”
少顷,陆松节又觉得不解恨,追道,“萧于鹄,别以为我真杀不了你。我不动你,不过是怕婉儿恨我。”
萧于鹄淡道:“婉儿心里没有你,你为何不放手?”
“她是我的妻,五年来与我朝夕相对,你算什么东西?”陆松节一时恼恨,“萧于鹄,倘若你来寻我,只为了说这番废话,恕我不再奉陪。”
“你忘了,当初为何要与她和离?”萧于鹄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沉默上前,质问道,“皇上沉疴不起,新法令推行在即,她并不喜欢你,你这样纠缠她,只会把她置于危险的境地。”
陆松节一怔。
他烦躁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戒指,忽地拔了萧于鹄手中剑,指着萧于鹄的眉心:“我与婉儿是两情相悦!”
他盯着萧于鹄,看到那滴泪痣,剑锋赫然划过那张脸,被萧于鹄双指夹住了刃部。
如果没有白婉,他们这般相似,应该结为异姓兄弟。可现在,陆松节只恨不得毁了他。
每当陆松节愤慨已极,便会想起白婉哀怨的眸色。他不禁大口喘吸,以平复自己的心绪。最后,他松开剑柄,转身离开。
萧于鹄的声音再次追来:“你若执意强迫婉儿,我不会放过你。”
“是么?”陆松节摁了摁手中玉戒,复又回眸,眸光阴鸷,“你若有本事杀我,不妨悉数施展,看看到最后,你我谁先死。”
诏狱之仇未报,倘若萧于鹄挑衅他,他便不顾忌什么了。
说到底,他不觉得萧于鹄足惧,让他真正不安的,是推行新法令。萧于鹄知道他的软肋,才让他如此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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