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好处费 唐贵居然挨揍了?
姜冬月“唰”地来了精神:“小贵子在大队好像混得不赖呀, 咋冷不丁动起手了?”
“害,他纯粹是活该,搁我头上也得揍他。”这话在外面不好说, 在家里倒没啥遮掩的,唐墨一边煮面条一边低声絮叨,俩鼻孔都暗戳戳透着股热闹气儿?。
“今天不是量地嘛,量之?前又?抽了一次牌,按顺序登记。你猜怎么着?记着记着,宅基地不够分了!”
放宅基地在乡下是大事,村干部提前测量过, 估算了大概面积才分成十五块,其中大的两百方,小的一百五十方, 都挺宽敞方正。
没想到?好端端出了岔子, 先登记在册的还好, 排在后面没轮到?的立马炸了, 纷纷吵着要说法。
这一吵,就?把?唐贵给露出来了。
原来他收了十几家的好处费, 每家五百块, 承诺能抓到?实阄。如果对方抓到?空阄,就?把?钱全额退回去。
“一家五百, 十家就?是五千啊……”姜冬月听得目瞪口呆,直到?燃气灶上的铝壶吹了两声哨,才急忙过去关火。
唐墨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简直掉钱眼儿?里了,社员抓阄儿?都敢收好处费。现在丢人丢成这样, 我都替他臊得慌。”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贵子估计是甜头尝多了, 那胆量慢慢就?肥了。”姜冬月边说边往搪瓷盆里倒黏米面,准备烫了热水抟窝窝,忽然心头一动,“打?架那会儿?我正在小卖铺,听着动静挺大,不会是一群人打?小贵子一个吧?”
唐墨摇摇头:“哪儿?能啊,小贵子又?不傻。他一看阵势不妙,举着喇叭大喊冤枉,扭头就?往平金河跑,最?后自己没跳成,反把?拉架的撞倒七八个。”
别人还好,抓住河半坡的草根没滚下去,只有?王满仓和村东头养猪的刘大爷比较倒霉,离得近,稀里糊涂沾了一身淤泥。
那场面唐墨越想越乐,捧着碗嘿嘿直笑:“摔成俩泥蛋了,差点儿?分不清谁是谁。幸亏凑热闹的乡亲多,乌泱乌泱冲过去把?他俩捞上来了。”
“……”
姜冬月沉默片刻,忍不住发出了和唐墨一样的感慨:“真是开眼了啊……”
* * *
石桥村地方小,人口少,乡亲们起码二十年没见过这种热闹,加上快过年了闲人多,一时间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各路消息长了翅膀似的嗡嗡乱飞。
“听说没排上的不少,王永富、陈兵、刘援朝还有?那谁,六七家都在后面等着哩。”
“十五块地都掰扯不明白,大队的官儿?干啥吃的?越来越不像样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们看这次放宅基地,又?抓阄又?交押金,肯定一开始就?打?着主意想糊弄老百姓!”
“唐贵平常说话挺和气,谁知?道背后心这么脏,五百块好处费!他可真是敢想敢干……”
所有?人中,尤以王永富的儿?子王斌最?为愤怒,白胖馒头愣是咬得咯吱响:“爹你拦我干啥?唐贵那个王八犊子,收钱不办事,我早晚弄死他!”
王永富抬手就?是一巴掌:“滚犊子!那么多人看着呢,你拿砖头砸唐贵算咋回事?大年下的想蹲局子喝茶啊!”
“爹!”王斌气得眼睛都红了,“我咽不下那口窝囊气!”
为了弄块好地方,他们家早早找唐贵套近乎,吃饭喝酒不算,临到?眼跟前又?送五百块钱。
结果呢?唐贵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把?他们父子俩当猴耍!
王永富沉沉地叹了口气:“你咽不下去,你爹就?能咽?老实在家待着,我出去问问成功和爱党他们,甭管咋样先探探底细。”
唉,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舌头一秃噜啥话都往外说,今天算是把?唐贵得罪死了。
但是他也不怕,反正抓阄那天说的清清楚楚,“公平公正,抓到?啥就?是啥”,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把?他家的二百方量出来!
……
其他人或交头接耳或四处串门的时候,唐贵正呲着牙在家抹药。
“轻、轻点!皮都快叫你撕下来了。”说过几次没用,唐贵干脆夺过马秀兰手里的碘伏,自己对着镜子往脸上抹,时不时地嘶嘶吐气。
今天他急中生智躲过一劫,但到?底心里害怕,散场时手脚软得像面条,几乎想不起来怎么走回家的。
进门还被台阶绊了一跤,脸颊和鼻子都磕破了,真特么倒霉。
“你还知?道脸皮呀?”马秀兰看着儿?子棕黄交错的脸悲从中来,两行热泪顺着皱纹滚滚而?下,“老唐家祖祖辈辈的脸都叫你丢光了呀呜呜呜!”
“千里去当官,为了吃和穿,妈知?道你的苦处!可是小贵子,你不能贪多嚼不烂呀,现在全村社员都知?道你搂了钱,叫旭阳和阳阳以后咋出门见人?”
马秀兰越哭越恸,止不住地打?嗝,“我可怜的大孙子哟,他正相?看姑娘呢,落下这种坏名?声,叫他上哪里娶好媳妇呀呜呜呜呜!”
“别哭了!”唐贵被马秀兰哭得心烦意乱,狠狠将碘伏瓶子拍在桌上,“不知?道的还当我死了呢,瞎嚎什么丧!”
话音未落,紧锁的院门忽然被人拍响,唐贵那满身火气顿时僵住了,屁股像钉在椅子上似的一动不敢动。
直到?几分钟后刘小娥的声音传来,他才猛然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嗫嚅道:“妈,你去开门吧。”
马秀兰:“……瞧你那怂样。”
有?心再骂两句,又?心疼儿?子可怜,满腔委屈全冲刘小娥去了,“整天大吃二喝地一样不落,用着你了躲娘家不见人影,懒死算了。旭阳电话里咋跟你说的——哎哟!”
刘小娥懒得搭理?马秀兰,用力撩起门帘甩她一脑袋,急匆匆进屋去拉唐贵,焦急道:“小贵子,你快别在家里坐着了。我回来路上专门拐到?镇政府那条街,远远地望了望,赵成功他进去啦!”
唐贵拧紧眉头:“你看清楚了?真是赵成功?”
“千真万确。”刘小娥把?围巾解下来,胡乱扔到?沙发角落,“上星期阳阳的车放炮了,我推到?张记修车铺换胎,里面有?个电动车安了一个大黑车篓子,边角有?点儿?歪扭,看起来特别扎眼。我顺嘴问了一句,正巧是刘香惠的电车。”
“今天进镇政府的那个人,衣服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可那辆电动车白底红杠杠,大黑车篓子,歪扭地方都一模一样,骑车的人不是赵成功还能是谁?”
完了……唐贵不禁抽了口冷气:“赵成功平常就?跟我不对付,肯定找领导告状去了,他、他这明摆着要落井下石呀。”
仔细想想,放宅基地这事儿?基本由陈爱党和他负责,把?赵成功挤兑得插不上手,如今出什么问题也算不到?对方头上,自然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可咋办?”唐贵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转了大半个钟头,突然猛地停住脚步,“不行,我得赶紧出去走动,要么找爱党,要么找乡里的熟人,总之?不能再在家干坐着了!”
刘小娥犹豫道:“那你带上钥匙?我和妈留下看门,除了自家人谁也不开。”
“胡咧咧什么呐?不能听她的!”马秀兰抹了把?鼻涕眼泪,砰砰砰地直拍大腿,“我的儿?呀,全石桥村人的眼珠子都盯着你,正经躲还来不及呢,咋能去镇政府?那不是、是那个虾米跳鱼网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唐贵忙按住马秀兰,正色道:“妈你别说了,我必须去,而?且越快越好。”
“你们想想,我是收了点儿?辛苦钱,可是我收钱办事呀,办不成的那家退了,其他家的宅基地该大的大,该小的小,根本没有?问题。”
“今天地不够分,铁定是有?人捣鬼!不是把?小阄换成大阄,就?是做假阄充数,冒领二百方的地块,然后再仗着登记顺序,故意插队到?前面……”
唐贵确实爱偷懒耍滑不假,但他心眼儿?多,脑子灵活得很,一开始惊吓过甚想不清楚,这会儿?在家里坐了半晌,又?被赵成功刺激,越说思路越顺畅,叭叭叭地将事情盘了一遍,可是——
“做主的是陈爱党,要求抽号码牌的是王军军,发牌的是刘晓康,负责登记的是赵成功,那捣鬼的混蛋能是谁呀?总不能王永富吃饱撑的害我吧?我没跟什么人结仇呀。”
唐贵眉头拧得更紧了,刘小娥反而?镇定下来,翻出毛线帽往他手里塞:“快三点了,你趁干部没下班出发吧,捣鬼的管它?张三李四王麻子,反正不能叫你背黑锅。”
“对,谁的锅谁背。”唐贵深吸一口气,对镜子把?脸上的碘伏擦了擦,然后穿戴整齐出了门,临走嘱咐道,“有?人找我就?说我在爱党家谈事,旁的话别多说。”
刘小娥:“知?道知?道,我在家盯着,你放心去吧。”
马秀兰没接上话,殷殷切切地目送儿?子离开后,急忙锁门回屋,揣着点儿?希望问道:“小娥呀,你说小贵子这么出去跑,能行吗?”
刘小娥翻个白眼:“谁行你问谁,别烦我,我就?知?道大吃二喝,切~”
说完径直回自己屋了,把?门摔得山响。
“你你、你个败家玩意儿?!”马秀兰哆嗦着嘴皮子低声咒骂,最?后趴在沙发扶手上呜咽起来。
嗨呀老天爷,她在这个家里没法儿?活了呀呜呜呜呜呜!
第170章 插灰橛(补) 唐贵鼓鼓劲儿出了门, 刚到街上就挨了刘四叔的白眼?——他侄子刘援朝排在后面没登记上,虽不至于落空,到底心里憋闷得慌——他旁边还聚着几个老?大爷, 个个翻楞着眼?皮猛瞧唐贵,那架势简直不像出来晒日头的,而是专门蹲守唐贵看热闹一般。
“……”
唐贵顿时心里泛虚,赶在刘四叔张嘴之前,调转车把?往反方向走,沿着第一道河的土路绕了个大圈,才?穿过?巷子到陈爱党家。
碰巧李亚楠正在墙根儿倒煤渣, 见?他来了放下平头铁锹,疑惑道:“小贵子,你脸咋了?”
“不碍事, 踩空台阶跌了一跤。”唐贵顶着半张棕黄泛黑的碘伏脸, 上前帮忙把?大块煤渣踩碎, “我来吧嫂子, 我穿着翁鞋底子厚。那个,爱党在家忙啥哩?我寻思这会儿没人了找他坐坐。”
李亚楠笑了笑没接茬, 反而压低声?音道:“你没事就好?, 今天这一出闹的,我现在想想心里还后怕呢。亏爱党专门换了新棉袄, 回来满身大脚印子,都分不清谁踹的。”
糟糕,这是对我有意见?呀……唐贵咬咬牙稳住表情,腆着笑脸道:“哎呀, 今儿真是对不住,带累爱党了, 怨我怨我。”
他嘴甜脸厚地赔了几句不是,抬腿要往过?道走,“啥也甭说了,回头我必须自罚三?杯,好?好?给爱党洗洗尘土!”
“少来了,你跟爱党啥关系呀?可不兴玩虚的作假。”李亚楠拍唐贵胳膊一把?,顺势将他拦住,“晌午好?些乡亲来家里,他帮你说了两箩筐好?话,咱们正经是自己人,爱党心里明白远近。”
说着拿起铁锹,随意地蹭了蹭刃边,“刚才?乡里打电话,喊爱党过?去开会,也不知道他啥时候回来,你先上家里坐会儿?”
唐贵:……”
他一时间拿不准陈爱党是真开会了还是不愿见?他,但是李亚楠这态度明摆着,略有点儿眼?色的都不能硬顶,何况他有求于人……
唐贵咬了咬后槽牙,呵呵笑道:“不用了嫂子,我也没啥急事儿,晚些再来找爱党吧。”
“行,那你先忙着,回头往脸上抹些跌打丸,比碘伏好?使。”李亚楠客气两句,拎着铁锹转身回家了。
那两扇敞开的铁门近在咫尺,可惜被迎碑前挡着看不见?里面动静,唐贵站在原地吹了会儿西?北风,脖子脸都冷飕飕的,脑袋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得自救!
今天这桩事儿,往后退一步大事化小,乡里乡亲的啥都能商量。往前进一步……那就是贪污腐败,丢人丢官不说,很可能二进宫。
现如今陈爱党靠不住,赵成功更别提,乡里的熟人恐怕也指望不上。因为他进村委会时间太短,就算磨破了鞋底子天天往镇政府跑,照样?不抵别人几年?、十几年?的交情。
他唯一的出路,应该还在乡亲身上。只要没登记的那几家不跑乡干部面前瞎嚷嚷,他就能蒙混过?关,小事化了。
想通关节处,唐贵用力哈了口白气,将毛线帽向下拽拽,跨上自行车直奔王永富家。
好?处费那事儿是王斌戳破的,擒贼先擒王,务必要掰开揉碎了给他细说分明,弄清根柢在哪儿……
……
陈爱党确实在乡里开会。
老?辈人那成语说的好?,“无事生?非”。这人吧,一旦没事干,就极容易招猫逗狗,嘴皮子撩闲,最后你推我搡地动手。自从当上村支书,他每年?春节前后都会管几桩打架的官司,都整出经验了。
然而今天量宅基地这事儿……
“它性质不一样?!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发?展成聚众斗殴,进而酿成流血事件,后果非常严重。”
新调派来的乡干部冯宏图喝一口茶水,继续对石桥村干部进行思想教育,“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大事啊,没有稳定,就什么都没有。”
“你们看看自己的工作方式,登记不留存根,流程不够正义,怎么团结村民?不团结,他就不会稳定。在今后的工作中,我们务必要……”
陈爱党和赵成功隔着张桌子坐在冯宏图对面,时不时附和两声?,再缝插针地给本村大队描补一二,比小时候蹲扫盲班听训还认真。
终于熬到五点半,平村镇小学的钟声?远远响起,这场“非正式座谈会”才?宣告结束。
“咳咳,就这样?吧,事不宜迟,明天我和小杨、小李都下乡,对于群众的迫切需求,我们一定不能耽误。”
“领导说的是,我俩回去也仔细准备,做好?群众工作。”
“外面天黑透了,路上千万慢着点啊。”
互相?客套几句,赵成功和陈爱党告辞离开,推着电动车走出镇政府大门,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艾玛,这个新来的冯干部真太能呱呱了,老?镇长都没他会说。
但俩人素来不对付,这当口心里揣着事儿,更不可能冲对方抱怨,戴好?手套就一前一后回村,然后各自关起家门琢磨。
那冯干部年?轻话多,可人家脑袋瓜精明,又是问物证又是问人证的,三?两下把?他们镇住了,看样?子明天还得打起精神啊。
陈赵两人点灯熬油细思量的时候,唐贵也没闲着,他跑完东家跑西?家,直到八点多才?收工。因说话太多,嗓子都有些嘶哑了。
马秀兰心疼得不行,慌忙给儿子倒热水、盛饭,又拉开炉门,生?旺火炒了俩鸡蛋,“多吃点儿,吃完妈再给你炒。”
唐贵边点头边吃,不忘给亲妈挑个大拇指,嘴里含糊道:“世上只有妈妈好?呀,我这么大了还是妈的宝。”
马秀兰笑呵呵地坐到他旁边:“嗨呀,看你这孩子。”
刘小娥:“……”
煤是她买的,饭是她做的,马婆子可真会捡现成,哕。
可惜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刘小娥暗暗瞪了马秀兰两眼?,等唐贵吃完饭才?问他今天走动得咋样?。
唐贵:“我感觉差不多,反正该跑的一家没落,群众路线算走通了。”
“……”
唐旭阳心说就你这名声?,有没有群众相?信且两说呢,但是瞅了眼?亲爹嘴边的燎泡,小伙子到底没吭声?,端起碗筷去厨房了。
马秀兰没那么多顾忌,直接问道:“王永富咋说呀?妈跟他打过?交道,老?家伙就是生?了副窝囊模样?,其?实鬼得很。”
“说通了,最先去的他家。”唐贵靠着椅子被剔牙,见?家中老?小脸上都透着不安,索性给她们透一点底儿,“甭瞎发?愁,咱村抓着宅基地的就十五家,他们自己泛过?味儿想想,也知道毛病不在我身上。”
管他黑的白的香的臭的,今天他可是磨尖舌头把?脏水统统泼出去了,看大队明天咋应付吧。
最多顶不住吃了吐,不差那五百块钱。
唐贵自认将道理想得明白,一条条分析透彻,然而夜里合眼?睡觉时总不安稳,一忽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混过?关比啥都强”,一忽想着“纸包不住火,以后陈爱党和赵成功知道他泼水了咋办”,半边心肝火烧火燎的,另半边却像塞了冰雪碴子,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
刘小娥被他吵得难受,低声?骂道:“你咋这样?窝囊?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爱党要撒开手把?你推出去顶缸,我就跟他拼了!”
说完翻过?身卷走被子,蒙住头脸自个睡了。
唐贵:“……”
妇女同志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老?陈家几口人,他家几口人,拿什么跟人家拼呀,唉。
满腔愁绪无人诉,唐贵直到半夜鸡叫才?眯了一会儿,第二天眼?下青黑得厉害,不得不抹了碘伏层层遮掩,然后才?蔫头耷脑地去大队。
完了,三?个干部下乡,他只认识小李一个,看陈爱党和赵成功的脸色,跟人家也不熟,这可咋办呀……
唐贵不自觉地做好?了挨批评甚至挨骂的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这会开着开着,竟然柳暗花明了!
“……兹事体?大,镇政府党委班子高度重视……民心是我们开展基层工作的基石,群众利益不容有失……经综合研判,上级领导要求我们以稳定为前提,以保障群众切实利益为目的,放开手脚,向前推进……”
那冯干部微仰着脖颈口若悬河,叭叭叭地说个不停,坐在他左右两旁的小李小杨俱有些不耐烦,唐贵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几乎要热泪盈眶——
他听出来了!乡里这是不愿惹麻烦,要按大阄把?宅基地放了!
反正乡下荒地不值钱,那几家没登记的全?从一百五变二百,照旧碍不了多少事。
真正的四两拨千斤呀!如此一来,抓到阄的社员自然没意见?,石桥村大队的脸面也保住了,他、他也能跟着过?关!
不愧是乡干部,高,实在是高啊!
唐贵盯着冯宏图讲话,那眼?神火热得让旁人肚里猛翻白眼?,然而他全?不在乎,等冯宏图终于指派了重新量地的任务,立马积极跟进,一边变着花儿地夸赞一边跑前跑后,顺便表了表自己的委屈和忠心,舌头都差点打结。
陈爱党:“……”
唐贵这嘴皮子,真特么天生?当官的材料。
难得这样?一桩麻烦事能在年?前解决,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迅速将没登记的几家人喊来集合,带着绳子、盒尺等去量地。
当然,路上免不了叮嘱些“占了便宜别吱声?,少说多看”之类。
唐贵尤其?殷切,奈何他不是行好?的,更不会画禁言咒,刚摆开架势要量地,就被陈兵一嗓子吓得抖了抖。
“大伙儿先等等啊!”陈兵站在自家地块前,手里拎着一根拇指粗细的三?尺长铁棍,“咱们庄稼老?粗不识字,记到纸上也看不懂,插灰橛子吧!”
所谓“灰橛”,指的是将铁棍垂直插入土中再拔出来,然后往洞眼?里灌满草木灰,这样?地下就形成了一根灰橛子。
草木灰不腐不坏,几年?后挖开地面仍然能找到痕迹,所以灰橛在乡下常用来做田地的分界标志。
“好?主意!插灰橛最保险!”
“啥是灰橛?昨天不是插了木头橛子当记号吗?
“哎呀,你们年?轻人见?识少,咱村土改分地那年?就是插灰橛,一年?年?浇地都冲不走。”
“这办法好?,插上灰橛顶万年?,以后谁都甭想耍赖!”
看热闹不嫌事大,乡亲们纷纷架秧子应和,昨天登记的也要求补一根灰橛,赵成功对冯宏图等人稍作解释,就举起喇叭喊道:“插就插!乡亲们稍等一会儿啊!大队有专门插灰橛的家当,拿过?来咱就插!”
太好?了,不是要闹事……唐贵抖着手把?心按回肚里,和刘晓康、王军军等人作伴去大队找到东西?,很快忙活起来。
这套家当还真是专门插灰橛的,铁棍五尺长,下细上粗,顶端有个握环。硕大的锤子头掺了铜,拎在手里分量十足,锤把?则是手腕粗的枣木,比普通铁锹把?更结实。
此外,还有一根带椭圆铁片的小细棍,可以往下压,防止灰积少了不结实。
至于草木灰,村里家家户户都有锅灶,加上年?底了要蒸馒头、蒸枣花,灶膛里最不缺这东西?,转眼?就弄来了两麻袋。
人多力量大,更有好?事的抢着抡锤,太阳还没走到正南就就把?灰橛插得七七八八,只剩王永富和刘援朝两家了。
他俩本该在上一条巷子做邻居,然而原本一百五的阄变成了二百,计划中的巷子就不够用了,只能再向东错一错。
这一错,又错出了新问题。
石桥村是个依河而建的小村庄,但平金河是条自然河,历经数百年?时光,它的河岸蜿蜒向东,不似人工河那样?笔直。
这就导致挨着河的巷子有长有短,短的三?四户人家,长的六七户人家,反正向北抵到大街,向南抵到距河岸有段距离的土路。
土路与平金河之间,是面积或大或小的田地,算个安全?带。万一哪天平金河发?水,多少有个缓冲的地方。
按照测量结果,新测出来的巷子约莫四百五十平,都是小阄的话能盖三?家房。
架不住王永富和刘援朝都是大阄,而且坚持要临街的位置。有房后山,宽敞。
“我抓到二百就得量二百!旁的话不用说,我就要占北边靠大街这块地!
“做梦吧你!登记有顺序,按顺序我就该在你前面挑!”
眼?看俩人针尖对麦芒,不肯退让半步,摆明是吃准了乡干部在场,想趁机闹腾捞一把?,唐贵吓得心肝扑通扑通直跳。
嗨呀祖宗,你们非当着领导的面吵吗?二百方已经是宅基地上限了,再有钱咱也不可能买半条街呀!
“都是乡亲,有事好?商量。”陈爱党沉着脸上前调解,连劝带吓地训了几句,又让两人猜拳,谁输谁占临街的宅基地。
这法子公平,王永富和刘援朝都没意见?,三?局两胜,很快就定了王永富在南,刘援朝在北。
只是他俩从前为浇地有点旧怨,今天吵出了火气更不肯挨着,一人占掉两侧的二百方后,剩下中间那点儿地块就十分狭长了,不用看都知道盖不成正经房子。 陈爱党彻底黑了脸:“你俩闹起来没够是吧?以后还在不在石桥村混了?”
冯宏图忙道:“陈书记冷静啊,我们做基层工作,不但要讲究工作方式,也要讲究工作态度……”
“……?”
熟悉的论调浮现,唐贵感觉自己脑仁子都开始隐隐作痛。
老?天爷呀,今儿可是腊月二十一!现在石桥村九成九的人都在揣手看热闹!能不能赶紧把?这事结了?!
眼?瞅着冯干部越说越来劲,而日头已升到正南,西?北风送来袅袅炊烟,显然到了饭点。
再拖下去,小事化了估计难……唐贵一横心,闭着眼?大声?喊道:“中间那块地没人要我要!我、我今年?刚入党,我愿意发?扬风格!”
* * *
唐墨看完热闹,心满意足地回到家,已然快三?点了。
怕挨姜冬月的扫炕炊帚,他边洗手边抢先解释:“帮成功送了几趟木头,叫咱村的孤寡老?人过?年?烧。”
平村镇逢二逢八有集市,姜冬月正忙着拾掇明天要卖的衣裳,懒待跟他计较,随口问道:“哪来的木头呀?前两天碰见?香惠嫂子,她还说家里要买煤。”
唐墨:“就戏台拆出来那堆。檩条椽子早卖了,剩下半朽半不朽的卖不上价,都在墙根儿扔着。趁今天人多,成功跟那乡干部一说,全?拿出来分了。”
陈爱党颇有些不满,但他自己脚跟的泥刚洗净,不敢多生?是非,只能眼?睁睁看赵成功表现,用大队的东西?做顺水人情。
“别看咱村地方不大,能当官的心眼?都不少啊。”姜冬月啧啧两声?,不免又冒出点酸气,“你看小贵子,他昨天露了馅儿,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今天稀里糊涂就没事了,不枉你妈初一十五去庙里拜菩萨,真给求出两分官运了。”
“拉倒吧,就一个鸡冠子还求官运,不够磕碜人的。”唐墨撇撇嘴,神色很是不屑,“你别看小贵子这次没事,人的名树的影,他以后在咱村里肯定难混。”
说话间,锅里的粥冒出了绵密泡泡,唐墨忙拧到小火,让热气再熥一熥馒头。
燃气灶啥都好?,就是容易淤锅,得仔细看着点儿。
“是啊,搁谁白扔五百块钱心里也不痛快。”姜冬月说着,把?捆扎结实的衣裳用旧包袱皮裹住,防止荡了灰尘。
“明天我便宜处理一批,能卖的都卖掉,过?了二十四再卖对联。哎老?黑,大队那五百块押金什么时候退呀?退回来了你去青银县购年?货吧,家里得买鱼,青菜啥的也多买些。”
卧槽冬月啥时候知道了……唐墨差点被馒头噎住,猛灌一口热汤才?缓过?来:“没、没退呢。问成功了,说把?这次的土地证统一办清了才?退,估计到过?年?了。”
以前石桥村的土地证都是蓝皮,前几年?换成了红皮,大小和孩子们的作业本相?仿佛。
当时大队喇叭喊过?一阵子要求换证,可是旧证不要钱,新证却按宅基地平米收费,还要交什么工本费、印花税来着,换个证起码要掏二三?百块。花钱不落好?,村里人自然不愿动弹,这事儿就慢慢不了了之了。
但是今年?量宅基地不顺当,那十五家登记好?的怕出岔子,后晌三?三?两两地拿着钱就往镇政府跑了,半点不敢耽误。
“数满仓最积极,我在戏台装木头的时候,见?小龙载着他往西?走。那摩托车不知道咋了,屁股后面一团团黑烟,真呛鼻子。”唐墨边说边拿勺子刮干净锅底,顺手倒半瓢水进去泡着,“咱家新院的证是红皮,旧院还是蓝皮,要不跟风换了吧,省得以后麻烦。听那个乡干部的话音儿,以后蓝皮证就不算数了。”
姜冬月:“行,翻过?年?我就去,现在四处忙叨叨的,先不跟他们挤了。”
夫妻俩商量齐了土地证的事儿,又念叨一回买几种青菜,傍晚早早吃过?饭,收拾了厚衣裳全?家出动去澡堂。
去年?西?康村和高家屯都开了新澡堂,平村镇北边最早开业的那家立马客流大减。今年?老?板为了拉人,腊月初十提前开业,不但在各村写了红漆标语,还专门请来理发?师傅,在他们澡堂连洗带剪的可以赠条毛巾。
洗完出来,唐墨和唐笑安推了俩一模一样?的寸头,唐笑笑和姜冬月剪了刘海和发?尾。
“好?像有点儿短,”唐笑笑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感觉自己的马尾辫已经变成了兔尾辫,抓在手里短揪揪的。
姜冬月安慰道:“没事,咱们剪得早,长到过?年?就正正好?了。”
转天,姜冬月到平村镇出了一整天摊儿,二十三?又在十字街口卖了大半晌,顺利将绒衣绒裤全?部打折清掉。
这些都是她自己裁的,虽然布料柔软穿着舒适,但不如机器做出来的鲜亮,放时间太长容易显旧。
唐墨因为凑热闹耽误了功夫,早出晚归地在板厂锯了两天木头,终于赶二十四歇工前凑够一车木方卖掉。余下没锯的旧木头堆在棚里,留着明年?一块儿处理。 晃眼?便是腊月二十五,姜冬月给三?蹦子充满电,在集市边缘占了个位置开始卖对联。唐墨则在家炖鸡块、炖猪肉,同时被闺女儿子压着搞突击,一本《驾考宝典》翻来覆去地看。
“年?关难过?啊,”晚上九点,唐墨靠在床头抱佛脚,忍不住晃晃手里的书,“真想把?它扔灶火堆里。”
姜冬月“噗嗤”笑了:“打起精神呀老?黑,九十九拜了不差这一哆嗦,你头发?推短不能栓绳,我找找纳鞋底的针锥,别舍不得下手扎。”
唐墨:“……”
明天科目一要是再挂,他、他就直接去青银县买鱼,假装没赶上考试的点儿,哼!
第171章 卖对联 腊月二十六, 唐墨早早起床,拉开锅炉盖捅钎子落灰,扔一捧棒子芯和碎木头烧旺火, 然后用铁勺热了三个茶叶蛋狼吞虎咽吃掉,最后给自?己灌一瓶热水。
“我考试去了,你再睡会儿?吧,还没整五点。”
他刚起来姜冬月就醒了,这会儿?半眯着眼睛低声道:“身份证和零钱都在桌上,千万别忘了拿。”
“放心吧,我啥样脑袋瓜, 砸不了锅。”唐墨说着,给姜冬月掖紧被子,“走了啊, 天明?时候你再出摊儿?。”
今年立春早, 现在已是五九的尾巴尖了, 但清晨五点依旧冷得厉害, 呼吸间两道白气喷出老远,风刮在脸上好像刀子割似的。
电动车速度快, 风刀子也更利两分?, 唐墨骑出村口就忍不住停下来,把军大衣的领子竖起来用围巾裹严实, 热水瓶也揣到棉袄和大衣中间暖着,晃了晃发现挺牢靠,才继续加速向前。
到了驾校换教练车,天边刚露出点鱼肚白, 唯有路灯昏黄亮着。唐墨和其他六个学员一起直奔考场,等排上号候考时, 已然七点半了。
先前排队时唐墨一直在心里悄声嘀咕“不要8号,不要8号……”,结果抽到了16号,慌忙改念“封建迷信不算数”,直到坐电脑跟前核对?考生信息,他才停止默念,在裤腿蹭了蹭手心的汗,捉住那枚光秃秃的鼠标,用力戳那块绿色的“登录”标志。
一回生二回熟,虽然号码牌不尽如人?意,但是唐墨明?显没有上次考紧张,那些题目瞧着也眼熟。他牢记闺女的“先看完题目再选答案”,耐住性?子慢慢地一道一道往下做,前面四十道题竟然全对?了!
这把要过啊……唐墨心头暗喜,眼都不眨地盯着屏幕小心戳答案。然而出题人?实在狡猾,他刚挺过判断题就在多选题栽了跟头,刷刷刷连错好几道,憋着口气还没咋反应过来,屏幕中央就跳出了鲜红的“87”。
唐墨:“……”
明?明?答得挺好,怎么说挂就挂啊?唐墨满肚子酸甜苦辣不是滋味,想着要不倒回去把错题看看。
刚戳两下鼠标,这台电脑忽然“滴滴滴”地响起来,很快有工作人?员走来,领着他绕过玻璃门,从侧后方的门帘离开。
“考完立刻出考场,待在里面干啥?想帮别人?作弊吗?真是的。”
唐墨:“…………”
他垂头丧气地出去找教练,发现其他学员都不在,一问?全补考了。
“快过年了嘛,都想着考过科一,年后直接练车。”教练叼着烟在路边晒太?阳,“你考了几分??有七十就能拼一把,剩下三分?靠运气,蒙着蒙着就过了。”
唐墨想想也是,而且他考了整整八十七分?啊,距离合格线只差三分?,就这样放弃未免太?可惜。
左思右想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唐墨咬咬牙,决定掏五十块钱补考。
教练:“抽根烟不?放松一下脑子。”
唐墨摆摆手:“不了,早考完早解放。”
掀锅的馒头,打铁的榔头,干啥都得趁热乎,再晚一会儿?怕脑子忘了。
排了号第二次踏进?考场,唐墨答题速度更慢了,碰见做过的也不敢大意,必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最后几乎是颤巍巍地在按鼠标。
好在结果喜人?,屏幕中央跳出了绿色的“92”,旁边还有一个粗壮的绿对?勾。
过、过了!
唐墨高?兴得差点叫出声,太?好了!五十块钱没白花!
他实在考得不容易,那股由内而外的喜悦也格外强烈,待其他人?考完后一同回驾校,看看表尚不到十一点,便嗖嗖嗖地直奔东牛庄。
这年月卖对?联的需要铺开一部分?对?子、门神?等进?行展示,占地方比较大,因此很少在集市的中心位置,一来人?太?多看不住东西,二来容易惹旁边摊的嫌。
唐墨很有经?验地穿过小巷子,很快在集市最东头的老杨树下找到了姜冬月。恰好有两拨人?在挑对?联,他便锁好电动车上前帮忙,等人?都走了才报喜:“科目一考过啦。”
姜冬月也挺高?兴:“考过就好,多少分?呀?”
唐墨骄傲挺胸:“九十二。”
“哇~你考分?挺高?啊!”姜冬月边说边把弄乱的对?联叠整齐,用细木条压住两端,“这下笑笑和笑安都放心了,早上他俩还怕你考不过心里难受,商量给你做锅巴吃呢。”
唐墨乐得嘿嘿笑:“我回去就说没考过,先让孩子们表一表孝心,不吃白不吃。”
姜冬月以为唐墨是从石桥村过来的,一听这话?忙撵他回家:“今天买对?联的人?少,你回家睡个回笼觉,正赶上给孩子做饭。”
唐墨:“没事儿?,家里现在啥肉都有,他俩随便煮个米汤就能吃饭。我跟你作伴吧,后晌还能早点儿?收摊。”
他来时留意了,东牛庄今天至少有四家卖对?联,其中三家都是夫妻档,另一家是兄弟俩,只有姜冬月单蹦个儿?,看着怪冷清的,哎。
说话?间有过路的行人?朝这边瞅,唐墨赶紧打招呼:“看看对?联吧,都是今年的新鲜样式。”
这一招呼还真把人?留住了,挑拣一番后卖出去两对?门神?和一副门口贴的烫金大对?联。
唐墨非常得意:“你看,人?多力量大,多少都是个帮衬。”
姜冬月:“……”
七块钱的东西送出去两块半,要不是她偷偷拦着早赔本了好嘛。
但是唐墨在这里的确更踏实,她就没坚持撵人?,和唐墨有商有量地卖到正中午,看街上走动的人?稀少了,专门去路口买来两个热腾腾的肉夹馍和五个烧饼。
“多吃点儿?,你早上就没吃什么正经?东西。”
说着掀开三蹦子车座,从里面拎出暖壶,往饭缸里面倒三分?之二的热水,“我先喝碗汤,待会儿?再给你弄一碗。”
“啥味儿?啊?还挺香。”唐墨吸着鼻子凑过去,发现饭缸里面飘着虾米、芫荽、葱花,还有几片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紫菜。
姜冬月笑道:“这可是饭馆馄饨汤的秘方,当?然香啦。”
北方的冬天太?冷,无论穿戴多厚,出摊儿?时在外面站半天,手脚都会僵冷。这时候能有碗热汤下肚,全身都觉着舒坦。
可惜集市卖的汤太?贵而且越喝越渴,姜冬月买过两次就想自?己做,在家尝试几顿,加上有高?成静帮忙,很快琢磨出了门道——
每次出摊儿?,提前把盐、味精、胡椒粉等调料备好,和配菜们一股脑放进?饭缸。想喝的时候倒热水一冲,又方便又实惠。
平常她只做自?己的那一份,今天想着孩子们二十七要帮忙卖对?联,索性?连做六份,都用皮筋捆扎在塑料袋里。
“我今儿?运气挺好,早来几天还喝不上呢。”唐墨打开纸盒,看着里面干净整齐的透明?塑料袋,忍不住给姜冬月竖起大拇指。
他媳妇真会过日?子,嘿嘿嘿。
吃过午饭,夫妻俩继续守着摊子卖货,唐墨管拿管挑,姜冬月管算账,倒也配合默契。
但是买对?联的人?并?不多,和旁边买瓜子糖、买成捆大葱的一比,简直可以算少了。
因为这年头的对?联质量平平,除了红纸没有任何包装,还容易褪色。甭管刚贴到大门口时多么鲜亮红艳,经?一阵子风吹日?晒都会变浅变淡,根本撑不过春天。
所?以大多数人?都把买对?联排在后面,临近除夕了再挑选,生怕自?家的不如别人?家新鲜好看。
“没事儿?,明?天生意就起来了,二八二九都得买对?子。”再次送走一个只看不买的,唐墨边搓手边宽慰姜冬月,心里却?想着做生意真难,明?年说啥也不挣这辛苦钱了。
他和冬月都勤快,平常不是下地就是下板厂、出摊儿?,过年合该清闲几天。
“嗯,咱先混个脸熟。”姜冬月习惯了做买卖有起落,倒不觉得怎样,只盘算着明?天扯一块旧布出来挡风,可以悬挂几幅对?联做样品。
就这样陆续卖着,日?头渐渐移向西南,不如中午暖和,赶集的人?越发少了。
姜冬月估算了一下毛利,觉着还不错,跟唐墨说了会儿?小话?便催他回去:“暖气不知道烧成啥样了,你回家看看,别叫孩子压灭了。”
唐墨:“行,那你也早点儿?撤退,别等天黑。”
说归说,他磨磨蹭蹭地又待了一会儿?,直到姜冬月动手催,才把剩下的烧饼装进?电动车篓,沿土路朝石桥村去了。
目送唐墨拐弯离开,姜冬月一边整理摊子一边招呼行人?:“挑挑看吧,我家买对?联送福字,多买多送,不满意了能换!”
老夫老妻了,她在唐墨面前竟有些放不开嗓,哎。
姜冬月打叠精神?吆喝,感觉还没过多久,天色却?忽的暗了,西北风从田野呼呼吹来,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寒意。
糟糕,咋突然下雪粒子了,天气预报真没准……姜冬月急忙收拾东西往三蹦子里面搬,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生怕晚一步对?联受潮。
正忙活着,唐笑笑骑自?行车来了。
她没戴手套围脖,脸颊冻得通红,两道眉毛拧成了疙瘩,小小声说道:“妈,大事不好,我爹和二叔打架,叫派出所?抓走了。”
姜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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