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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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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如晚睁开眼的时候, 还有几分忡怔,侧身坐久了,脖颈还有点酸涩, 这是很多年没有过的感觉。她催动灵气, 转瞬便把那酸涩感消去了, 微微皱眉,向后坐正, 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曲不询。

    曲不询莫名有几分不自在。

    他干咳了一声, “昨晚你喝多了,自己靠过来的, 可不是我故意占你的便宜。”

    这话说得奇怪,更亲密的事也做过,昨晚不过是依偎在一起坐了一夜, 怎么就扯到占便宜上去了?

    沈如晚已想起昨晚睡去前的事。

    其实她并没有醉得多厉害, 至少没到昏昏睡去的地步,可不知怎么的, 她坐在那里望着天边明月,竟忽然觉得她很累了, 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用担忧, 就这么睡上一觉也挺好的。

    想睡就睡了。

    可当她醒来,睁开眼便望见曲不询的下巴,仍是怔在那里,没回过神。

    沈如晚皱着眉,试图回忆昨晚合上眼前的感觉。

    周天漫漫长夜无灯火,夜风寒彻, 只有身侧一片温热平实, 莫名叫人安心, 于是她如释重负,安然归入梦乡,转眼便是天明。

    “我睡了多久?”她问。

    曲不询眼瞳一直盯着她。

    听她问起这个,顿了一下,“两个时辰。”

    从寅时到辰时,正好两个时辰,对于修仙者来说已足够恢复精神了。

    沈如晚淡淡地点了点头。

    可她究竟为什么会在曲不询身侧感到安心呢?

    陈献还在楼下怀疑人生。

    “我早该看出来的。”他对着楚瑶光碎碎念,“之前师父跟我说,他和沈前辈不是朋友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还有你说他们俩特别亲密的时候……可这也不能怪我,他们俩平时也不亲密啊?”

    楚瑶光无奈地望着他。

    不是两位前辈平时不亲密,是亲密的时候都被陈献打断了,她想拉着陈献走来着,没想到陈献总是快人一步,在不该快的反应上格外机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楚瑶光真怕有一天曲前辈会狠狠揍陈献一顿。

    曲不询从楼上下来,一伸手,朝陈献脑门磕了一下,没好气,“怎么,还要我和你沈前辈在你面前表演一个互诉衷情,你才能满意?”

    陈献嘿嘿地笑了,“那也不是不可以。”

    沈如晚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们怎么在这儿?”她问。

    楚瑶光瞥了陈献一眼,主动开口,“我们觉得住在那个山庄里未免太被动了,如果那些人想窥探我们的动向,完全没有一点难度。思来想去,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落脚点,最好能像先前在碎琼里那样租个院子。”

    不必多说,这一定是楚瑶光的主意,陈献这马虎的性子,轻易是想不到这上面的。

    “挑了几家客栈,都是地处灵气浓郁之处、适合修士修练,但私密性却差,商家提供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我看着不像是给外来修士落脚,倒像是供给常驻钟神山的修士打坐修练的。”楚瑶光细细介绍,“但我们并不图在这里清修打坐,这些客栈对我们来说实在是鸡肋,所以我们最后选的是一家旺铺后的独院,前后隔开,各自开了门,很是清净隐蔽。”

    楚瑶光做事确实很靠谱,她心思细腻,思路也很灵活,找到的落脚点连沈如晚和曲不询也挑不出毛病。

    然而这院子明明是她挑的,带沈如晚和曲不询过去,却竟拉着陈献后退了一步,往门口走,“两位前辈,本来我是打算租下这个院子凑合一下的,没想到谈完了租金,连灵石也给了,陈献却忽然悄悄跟我说,他也想体验一下钟神山客栈的修练氛围。”

    楚瑶光说到这里,瞪了陈献一眼,“真是烦死人。”

    陈献简直怀疑人生,懵然地望着楚瑶光,“瑶光,我什么时候……”

    “你别说了,我陪你去就是!”楚瑶光打断他,“既然你非要去试一试,那我只好跟在边上,也防着客栈掌柜见财起意,趁你修练时对你下手。我在那起码还能救你一救。罢了,谁让你身上竟有方壶这样的至宝呢?”

    陈献张张口,当真是百口莫辩,“我没有……”

    “两位前辈,我会看好他的,等他在客栈里修练上几天,尝个新鲜,差不多也该兴趣消退了,这几天我们在街市逛一逛,我也顺带打听一下山庄在这里的风评,每天午时再来汇报消息。”楚瑶光说着,不等陈献再反驳,一把扯着陈献的袖子,往门外走。

    掩上门,还能听见陈献茫然不解的声音,“我没想去客栈体验啊?”

    楚瑶光的声音由近到远渐渐微弱,却很坚定,“不,你想的。”

    再放任陈献和两位前辈待在一个院子里,她真怕陈献隔三岔五挨揍。

    曲不询抱着胳膊,望着合拢的远门,一时不知道究竟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张张口,说不出话。

    一回头,沈如晚神色莫名。

    “咳,”曲不询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陈献这小子,果然想一出是一出,难为小楚愿意搭理他。”

    沈如晚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

    这回陈献是不是真的想去住客栈,曲不询还能看不出来?

    “这地方选的还不错。”她不带情绪地说。

    曲不询的神色差点没绷住。

    他幽黑眼瞳止不住地盯着她看,似乎是要把她那平静的神容全看穿,寻觅出她最隐秘的情绪。

    “我看见半月摘的办事处就在附近,正好去登报约杭意秋一见,之前在碎琼里,那个卖冰粉的老板说至少要等一个月才能排到我,现在去约,一个月后钟神山的事应当也已经了结,不如就约杭意秋在尧皇城见。”

    正好,她本就要去尧皇城,亲眼见一见邬梦笔,看看这位不问世事、深藏不露的希夷仙尊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曲不询默然。

    “哦。”他短短地应了一声,“这样。”

    沈如晚目光微转,凝在他脸上。

    “不然你以为我说这地方好在哪?”她意味莫名。

    曲不询没说话。

    他偏过头,摸了摸鼻子,有种自作多情的懊恼,“没什么。”

    沈如晚竟莫名有一点想笑。

    “没什么是什么?我猜不出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点。”她故意追问他,神色却淡淡的,好似平静无波。

    曲不询架不住她清凌凌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又有口难言,顿了一下,干脆转移话题,“昨晚我要跟你说我的身份,谁想你竟然睡着了,现在醒了,我总能说了。”

    沈如晚才把这事抛在身后,他又非要拾回来,她不由谈兴也减弱,蹙起眉,“都和你说了我不想听,你怎么就偏要纠缠呢?这么想说给我听,早干什么去了?”

    真要是想坦白,当初不如不要骗她。

    曲不询无言。

    “可我若不告诉你,以后你和我在一起,总是如鲠在喉,何必?”他淡淡地说,“不如我现在告诉了你,咱们就算反目成仇,也能直接纠缠到死。”

    反目成仇,纠缠到死。

    沈如晚忽而不说话。

    她想过曲不询隐瞒的真相会是怎样让人不堪面对,可也没想过要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这么严重?”她轻声问。

    曲不询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他沉默了许久,耸了耸肩,没说话。

    沈如晚深深凝视着他。

    她又想起她第一次见曲不询,隔着幽窗长街无言对望,那时她有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把他当一回事,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醒来也平静安心?

    应当是没有的。

    就像她想不到沈晴谙会带她去沈家禁地,想不到长孙寒会死在她剑下,想不到她没有实现年少时的任何一个心愿,活成从前不敢相认的模样。

    世事谁能预料?

    “问你一个问题。”她忽然说,“你觉得我心狠吗?”

    曲不询微怔,没料到她会忽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我觉得,”他沉吟了片刻,静静地望着她,“一个本没有选择的人没必要问别人这样的问题。”

    沈如晚忽而笑了。

    自重逢后的第一面起,曲不询从未见过她如此舒展眉眼,一扫沉郁,盎然飞扬,像久久蒙尘的宝珠终于拂去尘埃,绽然生辉。

    她朝他走近,站在曲不询面前,语气古怪的平静,“你想说随时都能说,等到现在还不开口,其实你也很犹豫吧?”

    曲不询无言。

    沈如晚看了他一会儿。

    她忽而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让他微微低下头来和她对视。

    “你相信我还能拿起剑吗?”她问得很认真。

    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曲不询神色晦暗。

    他幽黑眼瞳紧紧盯着她清亮如水的眼波,“对于这一点,我比谁都深信不疑。”

    “好。”沈如晚答得干脆,冰锋冷刃,平静下杀机腾腾,“如果你是我的仇人,我会立刻杀了你。”

    曲不询深深凝视她,像是把她眉眼的每一弧度都描摹镌刻在心里,忽而洒然一笑。

    “好。”他波澜不惊地说。

    他深吸一口气,欲张口,却不料沈如晚蓦然一抬手,捂在他唇边,把他堵得严严实实,所有言语都封缄。

    “我还没说完呢。”她向前倾来一点,几乎靠在他肩头,发丝有情般垂了一两丝,痒痒的钻进他脖颈,她凑在他耳边,声音很轻,冰冷冷的,可不知怎么的竟若有似无的像是冰冷的诱引,“你一直在说,第一次见我在想什么,可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又在想什么?”

    曲不询凝伫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喉结很慢很慢地滚动了一下,微微偏头,目光幽晦,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留给他视线里的那半边肤光胜雪的昳丽脸颊。

    沈如晚捂在他唇边的手也慢慢松开了,从他眉眼描摹到唇,指尖微微用力,一遍又一遍地抚过曲不询的唇。

    “我在想我师兄。”她轻声说,“我喜欢我师兄。”

    曲不询呼吸一顿,几乎就是一瞬便抬起手,强硬地把她圈在怀里,牢牢攥住她的手,神色也沉冷下去,神色漠然,指节一点点用力,幽邃眼瞳下是冰冷的偏执。

    “是吗?”他声音很沉很沉,“我很像他?”

    沈如晚笑了起来。

    “不像。”她一点不犹豫地说,“没有人能和他比。”

    “那我算什么?”曲不询声音冷凝。

    沈如晚想了一会儿。

    “你也知道的,”她说,毫无歉意,轻飘飘的,“消遣。”

    消遣。

    从前她也说是消遣,你来我往的斗嘴,于是他说他愿做她的消遣。

    可真要是消遣,谁又甘心?

    搭上年少心动一见钟情,搭上穿心的一剑,搭上半生恨意难消,他孤注一掷,最终换来一句消遣。

    曲不询握在她手腕上的五指用力收紧,几乎像是一把冰冷坚硬的锁。

    “沈如晚,”他一字一顿,发狠一般的恨意,“你可真会糟践人。”

    沈如晚出神地凝望他沉怒的眉眼。

    “可我想得到你。”她像是浑然不觉这话究竟有多露骨暗示,又会引起别人何等贪欲,她只是静静地、专注地望着他,清亮眼瞳里只剩下纯然而直白的光彩,几乎摄魂夺魄,让人只望见一眼便深深陷落,越陷越深,她轻声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得到你。”

    所以若有似无地留意他、有意无意和他说话、半真半假地发脾气,全是漫不经心的诱引。

    可真的奏效,她也意外不已。

    “你也想要我,这我也知道。”她眉眼间溢出一点轻嘲,“你装得好像根本没这回事,一开始对我针锋相对,后来又落拓洒然小意殷勤,可从一眼起,你就没打算放手。”

    曲不询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从前他望着她的眼神总是点到即止,再怎么意乱情迷也总有克制,可现在都一点点擦去,冰冷目光里是直白强硬的占有和欲望。

    沈如晚几乎是散漫地轻笑了一下。

    “你根本不用我撩拨。”她低声说。

    她捧着他的脸颊,仰起头吻了他。

    曲不询的手抚过她背脊,将她用力扣在怀里,理智冰消瓦解,被掩盖的贪欲恣意滋长、一寸一寸地越过克制和礼数的边缘,任狂悖的欲念和贪婪将他吞噬。

    “你不会后悔吧?”他低声笑了一下,凉凉的,指尖一寸寸攀过本不该去往的方向,带起掌下一片细腻的轻轻颤栗,又被他用力锁住,慢条斯理地细吻她耳垂,他没等她回答,勾了一下唇角,漠然又愉悦,“那也晚了。”

    沈如晚搂着他的脖颈,微微颤抖着,手却忽而又捧住他面颊,强硬地把他的脸扭过来,像是猎手审视她的猎物一般,细细看了他一眼又一眼,除了曲不询肆意放纵的手带起一点痛楚又欢愉的波澜外,她只是微微蹙着眉,凝视他。

    曲不询一把扣住她后颈,深深吻她。

    沈如晚搂紧他,把这吻推升到呼吸尽头。

    “明天再后悔。”她轻声说,忽而笑了一下,“或者后天。”

    曲不询也笑了。

    “行,”他说,“那就后天。”

    今天和明天,都很绵长。

    沈如晚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可以是妖。

    什么神清骨冷、道骨仙风都像轻曼的锦帛,轻飘飘的碎裂,谁在乎?

    走进这座院子的第一天,她和他用每一寸肌肤丈量过每一个角落,连后院的花架也读懂他们激烈的脉搏心跳。

    最难自禁的时刻她也紧紧咬着唇,没有一点声音。

    可他强硬地撬开她唇齿,把她的克制和余音都吞没。

    她过去的十年、她的不甘心、她难以忍耐又必须忍耐的痛苦,在这里轰然炸开,把她淹没,而她只能用尽全力去挣扎,又被淹没。

    于是在理智边缘,她颊边是一片冰凉凉的水光。

    曲不询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他拇指摩挲她脸颊,一点一点抹掉那抹不尽的水光,眼神幽沉。

    “哭什么?”他低声问。

    沈如晚没有回答。

    她怔怔地望着他,仰起头,重新深深吻他。

    一次又一次的沉溺,一次又一次的攀越。

    晚夜昏灯,檐外不知何时下起雨,轻打芭蕉,噼噼啪啪作响。

    可屋里红烛罗帐牵缠,隔开另一个世界。

    曲不询俯下身,在她颈边留下缠绵的印记。

    他沉沉的喘息声里,声音也低低的,像是凶兽狡狯的低吼,“干嘛忍得这么辛苦?喊出来也没事。”

    修长有力的指节一寸寸向下,细腻光洁的肌肤也染上晕红,沈如晚黛眉紧紧蹙着,在他紧实流畅的肩头用力掐了一把,“谁要你教我……”

    剩余的字句被吞没在骤然流转的莺声里。

    那只搭在他肩头的手也猛然收紧,纤细的五指不住收拢,指甲深深陷入皮肉,留下几道月牙一样的掐痕,再也没松手。

    直到一切都静止。

    细细的风透过半开的窗吹入,拂过她鬓发,带起发梢微微颤动,若有似无地在曲不询的肩头打着旋,他抬手,把她垂过颈边又绕到他心口的发丝拨开,捋到她背后。

    沈如晚的手还撑在曲不询的肩头。

    她从一片空白里慢慢回神,指尖陷在曲不询肩头太久,抬手时竟有种恋栈不去之感,一拂即逝,再看指尖,竟不知何时染着一抹猩红。

    沈如晚望着指尖那一点殷红的血痕微怔。

    这自然不是她的血,只能是方才掐得太用力,把曲不询的肩膀也掐破了。

    “你是一点也不手软。”曲不询瞥见她指尖那点血,意味不明地说。

    沈如晚横了他一眼。

    她没说话,又伸手抚过他肩头,触及那点细小的掐痕,伤口早已止了血。她指尖灵气微蕴,升起一点白光,在那细小伤口上抹了一下,伤口转瞬便结痂落痂,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曲不询只是揽着她的腰肢,垂着头,目光幽沉地注视着她。

    “如果待会你打算给我一剑,不会后悔现在给我治了伤?”他贴着她的耳垂问。

    沈如晚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眸,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手撑在他肩头,微微用了一点力起身,却不料曲不询圈在她腰后的手蓦然收紧,又将她按回了他膝上。

    曲不询用力将她揽在怀里,温凉和滚烫的肌肤相触,竟像是坚冰骤然触及烈火,心口贴着心口,他紧实有力胸膛下一阵一阵的心跳,也似乎用尽全力把跳动递到她隔着温软后的那颗心,把两声心跳揉成同一个旋律。

    沈如晚的手垂过他肩头,掌心擦过他背脊,本是无心,可当她触及到一点粗糙的凹凸后,不由一顿,指尖顺着那凸起摩挲过去,那是一道很长的伤疤。

    伤疤凹凸不平,足见受伤时伤口一定极深,也许差一点就要伤到脊骨。

    对于修士来说,身上留有疤痕,是一件稀奇又不稀奇的事,普通皮肉伤只需催动灵气便能愈合,绝不会留疤。

    倘若是修士之间斗法,伤口里掺杂了异样的煞气灵体,那便得先拔除气息,然后再治愈伤口。伤口里掺的气息越烈越煞,便越需要静心休养、辅以属性相合的灵药,这才能尽数去除。

    若是尚未拔除煞气便催动灵力强行愈合,不仅极度痛楚,且那气息还会持续在体内作祟,经年不散,留下深深伤疤,遇到险境还有可能卷土重来。

    “这是在归墟之下,天川罡风留下的。”曲不询声音低低的,像是晦暗无明的风雨夜,“当时没时间细细逼出煞气,强行让它愈合了。”

    沈如晚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

    她又摩挲了几下,在曲不询背后发现许多细小疤痕,就连肩头、上臂也有许多,只是没那么深,摸上去没什么区别罢了。

    方才楚雨巫云,她也发现了,只是没在意,毕竟曲不询是个剑修。

    剑修时常与人斗法,身上留下些疤痕在正常不过。

    天川罡风何等锐利凶煞,强行催动法术愈合伤口、任由残余罡风留在伤口中作祟究竟有多痛楚难耐,沈如晚比谁都清楚。

    当初她身受重伤、勉强从归墟出来,正好被听了长孙寒消息急急往蓬山赶的邵元康救下,她这才喘过一口气,硬是连夜挑开一道道伤疤,拔除了残余罡风,这才愈合完好。

    曲不询身上有这么多天川罡风留下的伤疤,那得是何等削骨蚀心的非人之痛?

    “事后怎么不挑开重新拔除?”她蹙眉,伸手凝一缕灵气探入伤疤,片刻后,终是松了口气,还好,兴许是时日长久,那点罡风被曲不询体内自行运转的灵气都消磨耗尽了。

    “没时间。”曲不询依然是这个回答。

    他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高大强健的身形,静静坐在那里,有种风雨如晦的沉冷,半点不负往日的洒然自在。

    沈如晚只觉古怪。

    她收回手,不冷不热地打量着他。

    “你到底在归墟下待了多久?”她问。

    怎么竟连事后重愈也没时间?

    曲不询靠在重重帷幔边,眼神晦涩难辨,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八年。”他说。

    沈如晚止不住的惊愕。

    谁能在归墟下待上整整八年?

    曲不询忽而笑了一声。

    他腰腹微微用力,向前一倾身,带着伏坐在他身上的沈如晚向后仰去,手还牢牢地箍在她腰后,让她仰躺在罗帐里,衬出昳丽容光越发清亮夺目。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仰首望着他,眼瞳也幽幽。

    “沈如晚。”他紧紧搂着她,俯身望着她。

    她神色没一点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风月过后,她仍是神清骨冷模样,浑然不觉先前情迷意乱时灼眼艳色,只剩眉眼间残余的餍足情状,倦然慵懒。

    曲不询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每一寸肌肤都吞咽下,一寸寸占有。

    “沈如晚。”他又叫了她一声。

    沈如晚微微蹙眉。

    “叫我做什么?”她问。

    曲不询仍是不说话。

    他神色漠然,指节一点点用力,把她攥得越来越紧,幽邃眼瞳下尽是狂悖的偏执。

    “沈如晚。”他声音很沉,一字一顿,像是要把她的名字生生嚼碎,和着血咽下。

    沈如晚有点轻微的不耐。

    “曲不询。”她带点警告般叫他,指望他能识趣点收束自己,有事说事。

    可她叫他的名字,他却像是忽而被谁狠狠给了一剑,低下头,肩膀古怪地颤动了一下,喉头克制不住地溢出一声冷冰冰的哂笑。

    沈如晚真有点烦了。

    她抬起手,朝他肩头推了一下,想把他推开,让她起身,可手刚一触及到他胸膛,她却忽地一怔,目光凝住。

    在曲不询的胸前,也有一道狰狞可怖的伤。

    是剑伤。

    哪怕现在已只剩下疤痕,也能一眼看出当初是何等用尽全力、绝不留情的一剑。

    惊雷在她耳畔炸响。

    沈如晚浑身肌骨倏然都冷了。

    她僵在那里,搭在他胸前的手也忽而抖得厉害,几乎要支不住地落下。

    曲不询目光如有实质地凝视着她,沈如晚感觉得到,可她根本无暇去在意。

    在他沉凝如冰的注视下,她几乎把什么都忘了,颤抖的手抚过那道狰狞的剑伤,指尖灵气聚了又散,终于凝实,游丝般探入剑痕中。

    清正凛冽如皓皓明月的冰冷剑气骤然朝她探入的那一缕灵气斩来,锋锐如割,可却在触及到她灵气的一瞬,宛然如水般自然而然地融入进了这一抹灵气,仿佛原本便是同源。

    又或者,这两股气息确实本就是同源。

    沈如晚的指尖贴在曲不询的胸膛,颤抖得几乎不像是她自己的手。

    她想起了这一剑。

    十年前,她在雪原上,给长孙寒的那一剑,她再过十年也忘不掉的一剑,封缄了她所有憧憬和爱恨。

    这世上能胜过天川罡风的煞气,深埋在心口肌骨十年也不被灵气磨灭的,本也不多。

    那是碎婴剑的剑气。

    她只觉全身血液也倒流,冷得连骨头里也寒意森森。

    曲不询心口的这一剑,是她留下的。

    沈如晚缓缓抬眸,只觉这一眼也耗尽她全部力气,沉重得几乎难以承受。

    目光所及,曲不询正微微垂着头,搂在她腰间的手冷硬如铁索,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下,加了两千字,这版比较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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