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这是交易。
春喧手里提着食盒, 朝司娉宸笑得温和:“司小姐。”
察觉司娉宸脸色不太好,朱野面上的笑淡下来,花不怜也感受到什么, 刚想说两句, 被司娉宸的话打断:“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春喧出现在这里,单明游不可能不在。
刚才花不怜对她态度熟稔,不像是碰巧遇上的,况且这里还是朱野的办公基地。
若单明游和司苍梧他们在一起, 朱野不会同春喧走得这么近。
也就是说,单明游和司关山之间没有联系。
造反的事情,是他们之间的短暂合作。
想到这里,司娉宸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现在的状况。
春喧神态温和,对司娉宸的态度与从前无异:“司小姐, 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但请你相信, 娘娘对你没有恶意。”
司娉宸未语,单明游对她确实没恶意, 只是漠视罢了。
“小喧儿,这次做了什么吃的?”
笑呵呵的沈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他探着脑袋盯着春喧手里的食盒, 鼻子动了动, 看着馋得很。
春喧笑着说:“这次做的是莲汁鸡,用的是上次你带着十三采的莲花,也有沈老的份儿, 方才遇到小十五, 让他送你屋里了。”
淡淡莲花香气混合着鸡汤的鲜嫩从食盒溢出, 沈老咽了咽口水,朝春喧夸了句:“善解人意!”
他笑得开怀:“小喧儿下次还要什么告诉老夫,做什么给我留一份就好。”
春喧点头:“这是自然的。”
得了应允,沈老旁若无人地溜了。
春喧朝司娉宸道:“娘娘就在后面,司小姐去看看吧。”
司娉宸同她一起往外走,朱野和花不怜对视一眼,知道她们有话要说便没跟上去。
春喧边往外走边笑着说:“得知司小姐没事,娘娘很开心。”
司娉宸没说话,春喧觉出她的态度,便也保持安静。
熟门熟路从后面绕过商楼,两人上了一辆低调舒适的马车,穿过安静的街巷区,来到一处住宅。
春喧推门而入,司娉宸还未踏进就闻到一股淡雅的花香。
院落种着一颗大树,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只大水缸,几棵紫色鸢尾被照料得很好,叶绿花盛,甜香淡雅。
今日太阳有些烈,单明游正躺在树荫下的躺椅里小憩,听到声音侧目望来,见到司娉宸也不惊讶,缓慢撑着身体坐起来。
春喧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地上,将落在一旁的薄毯子要给她盖上,被单明游摆手拒绝:“还死不了。”
“姜医师说娘娘不能再受凉了。”春喧拿着薄毯站在躺椅旁坚持。
好半晌单明游妥协张手,朝她道:“行了。”
春喧帮她盖完毯子便识趣离开,提着食盒往屋里去,准备热热晚点再吃。
司娉宸站在阳光里无声望她。
单明游变化很大,身上不再是华丽奢靡的衣裙,而是淡雅素洁的裙装,显出清瘦身形,明艳的五官也黯淡许多,可眼神却很明亮。
此时午时已过,太阳仍旧悬顶,空气中温度带着热意,单明游却还要盖上薄毯。
单明游朝司娉宸招手:“过来。”
司娉宸静立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单明游打量她一会儿:“现在连声姨母都不乐意叫了?”
司娉宸垂眸低声唤:“姨母。”
单明游重新躺在床上,语气自然随意:“你能活下来我很意外,看来单枕梦瞒我的事不是一两件,你现在是在司关山的人还是在达奚旸的人?”
司娉宸不答反问:“这些和姨母有关系?”
听出了话里的尖锐,单明游笑了声,不甚在意道:“这才是我单家的姑娘,你从前都是什么模样,成天装傻气我,若不是安兰说你不同寻常,我还真以为司关山能力不行,将我单家血统糟污成这样。”
安兰。
什么……意思?
司娉宸短暂地停止了思考。
这个名字太过久远,一岁以后她再也没从旁人耳中听到过,以至于她有种荒诞的虚幻感。
单明游瞧出了她的震惊,道出她不曾知道的事实。
“安兰是我的人,司关山这人谁都不信,不单是身边的人,将军府上下犹如一堵密实的围墙,放人进去不容易,安兰是你母亲在时放进将军府的。”
日光透过树叶间隙泻出,温凉的躯体却只能感受细微的热度。
单明游继续道:“你还未满一岁时安兰送回消息,说你聪颖早熟,和一般孩童不同,也是,司关山和单枕梦的孩子,能笨到哪里去。”
她瞥向沉默不语的司娉宸,嗤笑了声:“你倒是连我都骗了过去。”
她还真以为这孩子是个傻白甜,整日只知道吃喝买裙子,一想到单家的血脉任由达奚皇室操控,她想过要杀了司娉宸。
因为血脉神技被操控的女人下场,她见过很多次。
单明游说的每句话都让司娉宸心惊,只稍稍细想,便能牵出更多蛛丝马迹。
安兰是单明游的人,所以在一众沉默守规矩的侍女中,总是在婴孩时期的她面前碎碎念,有意无意透露信息给她。
而司关山杀了安兰,真的只是简单的想要断绝让司娉宸心生依赖的人吗?
她能活下来,单明游很惊讶,却又不难接受,直言道单枕梦瞒她许多。
单明游并不惊讶她继承了血脉神技的事情,往更深处想,甚至也可能知道“苍天有眼”。
出现在浮郄屿,又与朱野他们有联系。
司娉宸脑海里飞速运转,黑眸沉静望她:“姨母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
单明游虽常年困在后宫,在宫外也有自己的人,只是达奚旸盯她盯得紧,她很少动用罢了。
“你收服朱野和花不怜做得不错,但是他们历练少了,难免会露出些马脚,”单明游道,“司关山虽然不怎么关注你,却也不会任由你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还没察觉。”
司娉宸稍稍思索片刻便了然:“沈老是姨母的人。”
单明游却摇头:“沈老确实是我让他去找你的,但与其说他们是我的人,不如说,他们是你母亲的人。”
对于单枕梦,司娉宸知之甚少。
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到过单枕梦,司关山不会,单明游也不曾,立场不确定的苗先生倒是含糊说过几句,却也不甚明了。
她只在幼时见过几面,大致知道这是个对自己狠也对别人狠的美貌女人。
单明游只是简单说:“单枕梦救过他们一族。”
司娉宸歪了下头,还真看不出这个美人娘会到处救人,先是苗先生,然后又是沈老。
想到苗先生,司娉宸顺势问道:“苗先生也同我说娘救过她。”
单明游挑眉:“苗先生?”
司娉宸换了个名字:“易邈。”
听到这个名字,单明游脸色瞬间冷下来,惬意和慵懒消散,只余憎恨。
司娉宸第一次见她情绪如此外露。
她冷笑了声:“易邈?达奚旸的走狗罢了,他能跟单枕梦有什么交集。”
果然,苗先生只是借她不知晓单枕梦的事情降低她的戒心。
确定了心中的想法,司娉宸不再提苗先生,转而问她:“姨母为什么帮我?”
单明游自身难保,司娉宸很早前就知道这点。
她被达奚旸困在后宫,靠着与司关山合作才能离开,司娉宸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如何交易的,但很显然,单明游的条件就是出宫,而司关山也帮她实现了。
只能靠司关山逃离后宫,单明游却愿意冒着被达奚旸发现的风险动用力量帮她。
以司娉宸对她的了解,对自己逗猫逗狗似的帮助倒无所谓,可危及自身,不像单明游会做的事。
单明游可不存在什么善心。
单家的女人骨子里都有一股狠劲儿,对自己狠,也对旁人也狠。
单明游翻了下身,慵懒侧躺着,看司娉宸的眼神有些悠长:“谁让她是我妹妹,她害过我,也帮过我,临死前苦苦求我,我若不答应,岂不是看着她死不瞑目。”
黑纱人!!
司娉宸怔然望她,她从没想过是单明游!单枕梦在破庙中求助的黑纱人!
就听单明游道:“她说你身上出现了返璞归真,还以为我们一族又会诞生出现一个大能,谁知两次测资质什么都没有,一个没资质的单家孩子,就算有返璞归真又能做什么。”
“她倒是瞒得好,知道我修为尽失还只字不提禁修印,也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这些年她的担心不是假的,司娉宸若真的没资质,只有任人鱼肉的下场。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司娉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因为禁修印,我才没法修炼?”
单明游点头:“禁修印是祖上创的,只有单家人能解,你的资质被封,血脉神技不会被人窥见,我倒是奇怪,这种情况下,你又是怎么激活神技活下来的?”
司娉宸就更加不知道了。
想了下,她还是没说自己被苗先生封印了部分记忆的事,她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天真认为,单明游愿意站她这边,和她一起对抗司关山和达奚旸。
司娉宸只摇头说:“血脉神技我控制不好,没法自如掌握。”
单明游挑眉沉思片刻,目光轻点她脖颈:“玉佩还在吗?”
司娉宸下意识摸了下,摇头道:“被火烧没了。”
单明游呵嗤了声:“什么大火能烧毁瑰血玉?”
片刻后她也想明白了,朝司娉宸道:“瑰血玉是用来稳定返璞归真用的,可能外力导致瑰血玉能量爆发,进而撼动了你的禁修印,也没人试过禁修印和瑰血玉在一起会有什么影响,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返璞归真应该就是她的“苍天有眼”了。
她一岁前视线不明,只能看到气的世界,周岁宴上单明游出现后她恢复正常视觉,她曾经有想过会不会是这玉佩导致的,却一直没发现便放弃了。
司娉宸对自己的神技一片空白,很多事情只能一点点慢慢摸索。
察觉单明游有意识在给她科普,司娉宸听得很认真。
至少目前来看,单明游不是她的敌人。
司娉宸问:“我的血脉神技是什么?只有彻底解开禁修印才能掌握吗?”
单明游点头:“只有禁修印消失,神技才能真正被你驱使。至于你的血脉神技……”
说到这里,她露出个有点棘手的表情,坦言:“我知道不多。”
在司娉宸惊怔的目光中,她扬眉轻笑:“这玩意儿不是个好东西,我没有觉醒血脉神技,这一生中过了段还算自由的日子,单枕梦就不太幸运。”
她轻叹了声:“因为血脉神技,她从没松懈过,所以才对那个人那么执着。”
似乎听到了什么八卦,司娉宸眨眼听得仔细,单明游却不说了,转而继续说神技的事情:“你的情况比司苍梧的要复杂。”
司娉宸眨了下眼,这意思是,单明游对司苍梧的神技很熟悉?
就听单明游道:“若要说的话,这血脉神技有一个统称,华胥一梦。”
司娉宸:“梦?”
“梦只是最浅显的表现形式,”单明游皱了下眉,缓慢躺了下来,继续道,“华胥一梦最开始只有梦,只能控制梦,后来祖先有人获得天外神技·返璞归真,华胥一梦的血脉得到了增强,这位祖先的血脉激活了第二层,但他本人是第三层。”
司娉宸问:“哥哥是第一层?”
单明游扯了下嘴角看她:“看来他找过你了,也是,你觉醒神技,他怎么会不去找你。”
司娉宸好奇问:“姨母知道哥哥的神技?”
单明游瞥她一眼:“他的神技就是我引导的。”
果然,单明游和司关山之间的交易是这个。
单明游教司苍梧华胥一梦,而司关山帮助单明游逃离后宫。
从前总是想不透的事情,此刻忽然明了。
为什么司苍梧要她死?
精神类神技之间会产生影响,司苍梧试图对她催眠却没能成功那刻,他应该猜到了自己是有神技的,等级还比他高。
以司关山的性子,若是知道这点,司苍梧在司关山那里恐怕要失宠。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单明游说:“你身上有返璞归真,不确定能激活第几层。”
单明游本身没有神技,在这块,单枕梦得到的传承比她多,只是人已经不在了。
“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你有神技的事情,自然不会放弃接触你,”单明游斜睨她,“你能在达奚旸手里活下来是你命大,我不管你现在为谁做事,少在达奚旸那里提我。”
大徵上下只知司将军造反,皇后在混乱中意外暴毙,只有少数的几个皇室之人知道真相,毕竟达奚旸不会允许天下人笑话他的皇后连同外人一起造反。
虽然对外公布她已经死了,但达奚旸就不是个正常人,指不定还暗中计划着将她绑回去,这种事情他做得出来。
若是再回到那里……
单明游眼里划过一丝狠厉,却听司娉宸柔柔道:“姨母,我的禁修印该如何解开?”
单明游无声看她片刻,笑出声:“你想威胁我?”
司娉宸摇头,柔软的发丝滑动肩头,她抬手撩至耳后:“这是交易。”
单明游重新审视她,仿佛第一次见她一样。
大概是那副懵懂天真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即便单明游知道,司娉宸能从达奚旸手里活下来,绝不会是她印象中的乖傻模样,但直面这样的司娉宸,心中不免还是诧异。
她潜意识里,司娉宸还是无害的,柔弱的,需要她施舍怜悯才能艰难活下来的。
但锋芒的,懂得保护自己的,也没什么不好。
单明游轻笑一声:“你觉得这样能威胁到我?”
司娉宸说:“我不知道,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总要试试。”
单明游抬手拈起落在躺椅上的一片树叶,苍白清瘦的手背浮现淡青色血管,她慢悠悠道:“既然是交易,那就应该用对等的筹码。”
手指转了转绿叶,她目光轻瞥司娉宸:“我帮你解开封印,你帮我取一样东西。”
司娉宸问:“什么东西?”
单明游说:“陌水,你将陌水取来,我给你解开封印。”
她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但她的封印必须解开。
没有实力就什么都不是,她再怎么挣扎也脱不了司关山和达奚旸的掌控,也什么都做不了。
司娉宸点头:“好。”
单明游松了手,绿叶飘落地面,她转身闭上眼,这就是不想再聊下去的意思了。
司娉宸便朝她道:“你要的东西我会尽快取来,我先走了。”
司娉宸转身的瞬间,屋内的春喧将热好的莲汁鸡端出来,单明游不想吃,春喧便笑着坚持,没一会儿她就妥协了。
带上门时见到这幕,司娉宸眨了下眼,似乎想不出皇宫外的单明游还有这样的一面。
瞧见司娉宸出来,不远处踢石子的少年跑过来,笑着喊了声:“小姐,我是小十,野叔让我接你回汀州。”
小十在前方带路,领着司娉宸往马车那里去,看上去很高兴,司娉宸在后面瞧他一眼,开口:“你是将军府外接我的人。”
“小姐你记得我!”
小十惊喜望过来,这莫名的激动让司娉宸有片刻没反应过来。
他没察觉,想到从前的事,语气带着自责:“那天野叔叮嘱我,一定要接到小姐,但我没做到,后来听到小姐……”
他当时就在将军府侧门不远处,等人等得有点久,就去够几米外探出墙头的花树,正低头玩花枝,就见一个明艳的女孩走来,然后便是小姐开门正巧撞上。
因为这事他反思很久,他不应该玩花树的,看到有人过来应该将人引走,杜绝小姐离开的途中所有意外可能性。
他说:“接小姐回汀州是我求着野叔让我来的,这次我一定不会让小姐出事!”
司娉宸没想到还有人因为这事内疚。
过去的事已经发生,司娉宸不会让自己陷入失败的自责中,只会考虑接下来会遇到什么问题,要怎么做。
司娉宸进马车坐下,小十正抓着缰绳准备驱马,就听司娉宸的声音从车内传出:“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如果真要说,那也是我思虑不周。”
一个结果是由无数个选择和意外导向的。
她不知道司苍梧会借着达奚蓼的手,诬陷她杀了达奚珏的情人.
也不知道达奚薇会突然造访,来参加她的订婚宴.
还有达奚蓼,她作为王府郡主,为何会突然来订婚宴找她。
这些都导致她的计划失败。
无论朱野派来的人是谁,都改变不了结果。
可少年却在心里感叹:小姐果然善良,宁愿自己担责也不愿意他继续内疚。
回到汀州后,花不怜和画棠已经等了很久,司娉宸跟她们见面,聊了些现状,又听朱野说浮郄屿的局势。
说到一半的朱野见司娉宸腰间的通天玉又亮了,试探问:“小姐要不先处理消息?”
司娉宸划开通天玉看了眼,又放回去,神色不变道:“你继续。”
朱野刚开口,通天玉又亮了,司娉宸仍旧不予理会,点了点桌面,示意他暂停,转而问:“这个晚点再说,你知道陌水吗?”
朱野道问:“没听说过,小姐需要吗?”
司娉宸单手撑着侧脸,示意他:“先去查陌水相关信息,我明天早上需要。”
朱野点头,起身准备去办,开门前又问:“小姐今天回浮郄书院还是待在汀州?”
通天玉亮了。
司娉宸将通天玉拿起来,低头看消息,也没回,一边往上划了划,一边朝朱野道:“我在这里待一晚。”
朱野就去忙了,没一会儿花不怜过来领司娉宸去客房。
客房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衣裙首饰是花不怜亲自挑选,床上被褥柔软,桌上摆着水果糕点,浴桶里的水氤氲着热气。
见司娉宸往屏风后走,花不怜就推门离开。
她脱了衣裙进入浴桶,整个人浸在水下,眼睛被热水刺痛,一阵阵窒息袭来,可大脑却无比清晰。
等到她满脸水渍从水里出来时,面上又恢复了一片沉静。
换了衣裙擦着头发往床边走,她拿过通天玉划开,还是达奚理的消息。
达奚理:“你在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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