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热融

    直到余光里的身影消失, 诊室门被紧密的合上, 从乔才缓缓抬眼?，注视着与往日并无不同的空气。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阔别了4年又3个?月之后。

    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至于再?有什么波澜了。

    早在昨夜, 他只晚接了一步, 她就果断放弃、不愿意再?打来时，他就该明白, 自己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一时兴起。

    就好比现在, 她来过, 说走也就走了。

    手里的签字笔一下一下地转着。

    他蹙着眉，和空气较了许久的劲，才强迫让自己从思绪里抽离，随手点?了一下过号系统。

    进入新一轮的工作。

    一下午的门诊, 对他来说机械又寻常, 没什么疑难杂症，没什么突发事件。

    他像往常一样结束工作。

    收拾好桌面，换下白大褂, 离开?门诊室，搭上下行电梯，一路往外走去。

    一切稀松平常。

    他努力?以此来平复中午发生的那点?意外，却不曾想, 会在踏出门诊大楼时, 再?一次遇见那道?身影。

    “下班啦？”

    简愉见人出来, 立刻站直了些，堆起一个?不算太尴尬的笑：“……那个?, 你回学校吗？”

    “……”

    从乔的指间颤了一下，脚步停住，却没说话。

    “额……”

    简愉指了指不远处一辆骚红骚红的奔驰CLA，早就想好的一句话，却说得磕磕绊绊：“那、那什么，要不、我送你？”

    从乔垂着眸，心?底滑过一丝挣扎，很快又被一片阴影笼罩。

    他能决定的事情不多，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他既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也已经无意再?去多猜。

    沉默半晌，终于冷冷开?口：“不用了。”

    “不是特地送你！”

    还好简愉预设过会被拒绝的情况，把?话茬接上的速度就还算及时：“我正好也要回学校办点?事。”

    “就、你知道?的，关于招标的事，我正好要去找周教授对接一下。”

    “你不是他的学生嘛，顺便?帮我引荐一下，可?以吗？”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

    从乔只是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看不出是要同意还是拒绝。

    简愉想起宁昕的话，脚趾抠地半天，终于眼?一闭心?一横，没事人似的拉着他的就往停车场去：“走嘛，反正都是顺路，大不了我再?请你……”

    “……”

    从乔整个?人都处于警戒状态，也完全没想过她会动手，应激时的本能就像触电似的，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把?手抽了回来……果断、又迅速的。

    连他自己都是一怔。

    耳边树叶在沙沙作响。

    风过无痕，却把?尴尬留了下来。

    简愉手心?一空，身体僵在原地，肉眼?可?见的局促。

    她顿了顿，刚想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就见他头也不回的侧身，然后……先她一步走到了车子旁。

    ？

    什么意思啊这是？

    她脑子还是懵的，身体就已经果断地跟了上去，并在他站定之前就给车子解了锁，又在他踏进后座之后，灰溜溜地跟着钻进驾驶座。

    然后不爽地盯着后视镜！

    什么呀！

    坐都坐了还坐后排！

    还怕她开?着车对他动手动脚吗！

    早知道?会这样就应该先把?后座给堵住！堵死！

    她暗自腹诽半天，很想让他坐到前头来，却因为刚刚才吃了瘪而处于畏首畏尾的状态，一时也没敢开?口。

    沉默半晌，还是决定循序渐进，轻手轻脚地转动钥匙。

    车子开?上主路，慢慢汇入车流。

    晚高?峰来临，越往外行驶，四?周的鸣笛和警哨声就越急促，空气躁动起来，让车内降到冰点?的氛围也跟着缓和了一些。

    其实今天一整天，简愉心?里都横亘着一个?问题，碍着没什么合适的契机才憋到现在。

    可?就是到了现在，几次启唇，也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直到车子进入大学城，意识到再?不说就又要错过了，她才终于清了清嗓子，用尽可?能轻松地语气说道?：“那个?，你去眼?科。”

    “是因为……我吗？”

    她看着后视镜里、静默注视着窗外的侧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他的睫毛颤动两下，眼?帘垂下来，半晌才声色淡淡地答道?：“不是。”

    不带任何情绪，像在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

    简愉的表情绷了一下，有点?儿不服：“那还能是——”

    “周教授是眼?科专家。”

    从乔终于偏头，掀起眼?帘对上后视镜里的眸子，眼?底没有半分虚无。

    导师是眼?科专家，他做为学生，和导师进入了相同的科室。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

    “……噢。”

    简愉愣了一下，很快就蔫了，好不容易交汇的眼?神，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来，甚至还喃喃了一句：“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呗。”

    从乔：“……”

    她是觉得自己听不见吗？

    当初明明就是她不要他了，现在为什么还要“自作多情”，还摆出这副很神伤的表情。

    像是他没有因为她选眼?科，而有多么遗憾似的。

    甚至还摆着这副表情，一路开?进了学校，直到下车关锁，都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搞得从乔都有点?恍惚，自己居然还有能力?惹她不开?心?吗？

    当然有！

    简愉都快郁闷死了。

    本来想着他要是能回答是，那他就算是再?生气，心?里肯定还是有自己的吧？到时候她再?霸王硬上弓，用点?强的，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现在好了，人是送回来了，计划全泡汤了。

    她愤愤地在心?里打了一套拳，心?情才总算稍稍平复了一点?点?。

    从乔看着她阴云密布的样子，心?像被什么揪住似的，犹豫地往前伸了伸手。

    可?还没等他想好要做些什么，她就忽然又扬着一张笑脸抬了头，猛不丁来了一句：“我请你吃饭去吧？”

    “……”

    从乔愣了愣，下意识把?手收回，眼?神躲闪了一下：“不是要、去找教授？”

    “到饭点?了呀。”

    简愉自己看了眼?时间，又故意把?手表怼到他眼?前：“教授也得吃饭吧？”

    “……”

    从乔恍了恍神，记忆有一瞬的穿插。

    这块手表是他送的。

    从前她说很喜欢，时时刻刻都戴着。

    可?他明明记得，昨天前后两个?场合，她都并没有佩戴。

    今天不知为什么，特地把?它?带出来，还生怕他想不起来似的怼在他眼?前强调。

    可?他们那些过往，又有什么可?回忆之处？

    从乔实在想不通，她到底想干什么。

    简愉把?手放下来，兴冲冲地说：“我突然想吃医学院食堂那家酸菜鱼了，但?我现在没有校园卡刷不了，你带我去吧？”

    她的语气欢脱，从乔却听得心?情黯淡下来。

    他想起曾经牵手坐下来的画面，想起她吃鱼不吃皮不吃边角，刺多了不行，长?得丑也不行。

    那时一见她不动筷，他总会很自觉地把?皮剥走、把?刺挑干净，留下白嫩的鱼肉放进她碗里。

    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

    每回老板娘撞见，总要羡慕地侃上一句：“小姑娘眼?光好啊，不像我家那死鬼，要能有他一半贴心?就好咯。”

    简愉从不害臊，每回都笑眯眯地、带着股子炫耀的劲儿回道?：“那可?不~”

    这些往事，从乔已经很久不想了。

    这会儿想起来，心?情果然就开?始变得糟糕。

    他脑中闪过那家店的变迁史，不由蹙了蹙眉，绷着下颌回了句：“那家店已经转让了。”

    四?年了。

    什么都变了。

    她凭什么认为，自己突然兴起想起什么，那些过往就会一直留在原地等她。

    “……”

    周围的气压在一瞬间降了下来，简愉的表情有点?儿发木：“转、转让了吗？那要不我们去……”

    “不用了。”

    从乔的声音忽然冷下来：“周教授就在办公?室，你认识。”

    “我还有事，你自己吃吧。”

    ……

    三月，艳阳天。

    简愉本来觉得这是个?好时节，春天嘛，总该发生一些春天该发生的事情。

    谁知春天好像对她有意见，并不是很愿意让她加入行列。

    她风中凌乱一会儿，倒也还没有太气馁。

    毕竟当初她做了什么，多的是人帮她记着，她又怎么可?能指望做为当事人的从乔会忘。

    不把?那件事解释清楚，就想让他接受自己，这事儿要没点?难度才真是有鬼了。

    简愉长?叹了一口气，惆怅地望了望四?周。

    难得回一趟学校，她也不想立刻就走。

    于是漫无目的的边走边给林静发消息，而后随意地钻进一家不用刷卡的拉面店，扫码点?完单后，就哀怨的支着腮等人。

    菜品上的慢，单点?地冰豆奶倒是直接上了桌。

    她闷闷地扎上吸管，刚没滋没味地汲了两口，面前就突然凑过来一个?人，短寸头、运动装、单手抱着颗篮球，咧嘴就问：“小姐姐，能跟你要个?联系方式吗？”

    简愉咬着吸管懵了一会儿，忽然就乐了。

    她想起中午问从乔要微信地女?生，随之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生，心?道?自己居然也有这方面地市场。

    吸管从齿间脱落，咯咯就笑了起来。

    男生莫名地挠了挠头：“你笑什么呀？”

    “小朋友。”

    简愉笑到肚子都通，半天才稍稍缓过劲来，心?里估算着对方的年纪，终于乐不可?支地蹦出一句：“知道?阿姨今年几岁了吗？”

    “……阿、阿姨？”

    男生被问懵了，下意识回看了一遍她的打扮。

    明明就只有二十多的样子啊！

    他反复确认了三遍，才意思到自己是被唬了。

    反应过来后也不恼，反而像是对她更兴趣了，凑近了挑拨道?：“我要是答对了，你就把?微信给我吗？”

    “嗯？”

    简愉挑了挑眉，也觉得有点?意思。这要真能答对，回头没准还能找他算个?命？

    这么想着，她很快就大方地摊了摊手：“那有什么问题。”

    “你要是能答对，这顿饭阿姨都一起请你。”

    男生眼?睛一亮：“你说真的？”

    简愉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当然。”

    她原本还挺好奇，他到底会答出个?什么数字。

    但?对方并没有直接做出回答，而像是得到默许一般，自来熟地坐了下来，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其它?问题。

    比如她是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毕业多久，工作多久，还不许她做出错误引导，否则答错的后果就要她来承担。

    跟玩真心?话大冒险似的。

    简愉只觉得现在的小朋友套路是真的深，却也不妨碍她被逗得直乐。

    刚好她现在心?情一般，就纯当是休闲娱乐了。

    两人一问一答，有说有笑，画面看着异常和谐。

    男生等到把?话套的差不多了，还故意卖关子似的清了清嗓子：“咳，我要开?始回答咯。”

    “答对了你可?不许反悔。”

    简愉刚要点?头，身旁忽然经过一个?人，径直朝站在前台的老板走去，冷沉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火气：“46号，打包的，麻烦帮我取一下。”

    “……！”

    简愉猛不丁蹿了个?激灵，立刻坐的板板正正，整个?人都往后去了不少，等他终于回过身时，又立刻掩饰性地扬起一抹笑。

    恨不能直接把?洁、身、自、好四?个?大字都给刻在身上！

    然而人家压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简愉心?里叫苦不迭。

    不是说不吃了吗！

    怎么好巧不巧还进了同一家店哇！

    正当他提着餐再?次从边上经过时，面前的男生自信满满地答了句：“26！”

    “对吧对吧！”

    简愉立刻起身，翻脸不认人地等了他一眼?：“对个?屁对！”

    “啊？？”

    男生愣了一下：“不可?能啊，我都算过了，就是26，欸——你去哪儿啊！微信还没给我呢——”

    给个?屁给！

    年纪轻轻不学好！

    阿姨还复读了一年好吧！

    今天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七好吧！

    简愉顾不上把?这些话骂完，就一溜烟冲出了面馆，小跑着拦在从乔跟前：“等、等等——”

    可?等从乔真的停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的场面，确实是有点?不好解释哈。

    “……那什么。”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就开?始硬着头皮狡辩：“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逗他玩呢！”

    说完发现这个?临场发挥不错，又开?始信誓旦旦地保证：“真的！我没把?联系方式给他！”

    从乔仍然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

    简愉被盯得心?里发荒，脑子一热，直接把?手机翻了出来，点?进微信后亮给他看：“不信你看！真的没给！”

    手机就这么直直怼在面前，从乔也就赏脸扫了一样。

    看完之后，脸更沉了。

    从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听她辩解。

    他强压着愠火，眸色在一瞬间变得决绝，看她最后一眼?时，声线比眼?神更冷：“你没必要跟我解释。”

    “……”

    简愉的心?被揉成一团，又一次目睹他离自己远去。

    高?举的手机响了一声。

    她机械地把?手放下来，失神看了一眼?屏幕。

    是林静来的消息，说要再?等一会儿。

    她闷闷地读完，正要息屏时，视线不经意往下挪了几寸，这才注意到下方一长?溜的未读消息：

    “怎么这么久还不来看我？是不想对我负责了？”

    “周末一起去虞山度假吧，两天一夜。”

    “几天没见了，有没有想我？”

    “今晚酒吧走起啊？”

    “……？！”

    简愉猛地瞪大了眼?！

    刚刚！从乔看到的！不会就是！这些鬼话吧！！

    她心?里一阵抓狂，第一次认识到万霏口中的自己有多么真实！可?不就是可?不就是风流、浪荡、毫无下限吗！

    呜呜呜她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夜半。

    简愉买了一打红酒，惆怅地在林静的教室宿舍窝了下来。

    是的，她已经从一名硕士，成功进军成了博士，并在光荣留校后，成了一名诲人不倦的人民教师。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静姐啊——你说我可?怎么办啊啊啊——”

    林静被吵得头痛欲裂，毫不留情地夺走她的酒杯：“你给我正常一点?！”

    “……噢。”

    简愉吸了吸鼻子，抹了抹并不存在地眼?泪：“那林老师，你能教教我该怎么办吗？”

    “不能。”

    林静把?酒泼了，一脸冷漠地说：“我的课不涉及人文情感。”

    “你不爱我了。”

    简愉要闹了：“宁昕都还会给我出主意呢！”

    “……”

    林静嘴角一抽：“她的主意你也敢用？”

    “……”

    简愉没敢说，她不仅敢，而且已经用了。

    虽然效果不太乐观，但?是确实也是不太乐观。

    她讪笑了一声转移话题：“那你给我出点?主意呗。”

    “真要我说。”

    林静拿她没办法，默了一会才淡淡地说：“那就是，锲而不舍、方得始终。”

    简愉眨巴着眼?：“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林静把?她从沙发上拽起来，一把?推进了洗手间：“早点?睡觉，明天继续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