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笨蛋帅哥

    恭益中学的第一次月考在十月上旬, 恰是渝城天气最变化多端的时段。

    前几日还阴沉沉刮着嗖嗖的冷风，这天开始又恢复晴朗。

    这次的座位分布是按照上次开学考的成绩来排，穆嘉翊雷打不动待在理科倒数第一的考场, 时忧不再和他一起，收拾完备考袋就分道扬镳。

    临走前穆嘉翊叫住她，“你不吃早饭？”

    时忧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中的一袋吐司, 这才点点头, “趁着早餐时间再复习会儿。”

    穆嘉翊扯了扯嘴角, 收回眼, 显然是不能理解她为了那一两分不惜放弃热腾腾的早点的举动。

    时忧没和他多做解释, 拎起书包就跑去考场。

    第一节 考语文，算得上是所有科目里最值得抱佛脚, 也最没必要抱佛脚的。

    毕竟考察的都是平常的文学素养积累，就凭借开考前几十分钟，什么都参悟不了。

    不过必备古诗文倒是值得一看, 说不定就正好遇上了接下来要出现在试卷里的句子。

    时忧记忆力很差, 是个背记困难户，她都怀疑自己上辈子是条金鱼, 不然怎么合上书本就忘。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

    周围不少相识的人在交谈聊天, 考场里声音乱糟糟的, 时忧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自己座位上背书, 视线突然被一个塑料袋给挡住。

    散着食物的香味，还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在塑料碗盖上蒙起一层薄薄的水珠。

    时忧愣愣地抬起脸, 看到穆嘉翊的那一刻, 表情都定格住了，“你……怎么来啦？”

    “顺路。”穆嘉翊收回眼，轻描淡写，“免得某人在考场上饿晕。”

    他靠在前面空位的桌子上，拎着塑料袋放在了时忧的桌子上。

    她打开，一阵扑鼻而来的香味钻进鼻腔，时忧看着碗里一个个用月白面皮包裹着的元宝状的小馅，扬起嘴角笑了，“这是……馄饨？”

    “抄手。”穆嘉翊抱着臂解释，“清汤的，没加辣。”

    又带了点笑，轻抬下颌，“和馄饨可不是一个东西，尝尝。”

    时忧环视一周，穆嘉翊的到来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更何况这碗抄手的香气也不小。

    她缩了缩脑袋，扯住穆嘉翊的衣角，小声催促，“去阳台吃！”

    穆嘉翊对她大费周折的举动嗤之以鼻，但还是直起身子，任由时忧把他拉到教室的阳台上。

    太阳还没完全出来，灿烂的晨光并不灼人，温和地铺洒在教学楼。

    时忧用勺子舀起一个，放在嘴边吹吹，接着一口吃下。

    抄手的皮薄而滑嫩，轻轻咬破，里面的鱼籽肉馅就被挤出，在口腔中散开更为浓郁的香味。

    时忧吃饭的动作一向很慢，但一次性往嘴里塞得却多，两腮被填得满满涨涨，嚼动时一鼓一鼓的，像个小仓鼠。

    穆嘉翊盯着她白皙的侧脸，眸底映出一片微不可察的浅淡笑意。

    接着，又在时忧看过来之前迅速收回视线。

    “你怎么不吃？”时忧问。

    “来学校之前就吃过了。”

    时忧惊讶：“诶——你今天起这么早？”

    “有问题？”穆嘉翊轻嗤。

    “不是，这谁能想到啊！”时忧语气高昂了些，乌亮的眸子闪了闪，“昨天睡得怎么样？”

    少女凑过来时带来一阵不属于他的甜腻果香，穆嘉翊垂下眼，稍稍拉开距离，“还行。”

    “我就说！我的rap很适合当摇篮曲！”

    穆嘉翊：“……”

    就那儿歌还算rap？

    说出去还真不怕人笑话。

    见穆嘉翊扯了扯嘴角不理她，时忧自讨没趣，不满地鼓了鼓嘴，又开始背起刚刚没背完的古文。

    “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

    这篇正好是《劝学》，时忧看了穆嘉翊一眼，觉得实在是太符合此时此景此人。

    不由清了清嗓子，把最核心的论点重新背诵一遍，“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穆嘉翊被她弄得一震，又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拧着眉，“吃你的。”

    “就剩一刻钟了，吃完我把垃圾一起带走。”

    “……噢。”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时忧一下子找不出反驳的话，安安分分开始吃面前的这碗抄手。

    穆嘉翊却冷不丁来一句，“你要想临时抱佛脚，不如记一记《师说》。”

    时忧抬起脑袋：“为什么？”

    “这次月考语文是仔仔出题，《师说》是他的偏爱。”穆嘉翊笃定道。

    “这样啊！”时忧恍然大悟。

    两秒后，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你一个打算交白卷的，怎么会关注谁出题？”

    她眼睛瞪大了些，心里闪过无数个猜想，长而卷翘的睫毛翕动得飞快。

    很快，笑容一点一点在时忧的脸上绽放，眼眸似乎在这一刻被点亮，“穆嘉翊！”

    因为这件事情太不敢置信，时忧好半天都没憋出一句话来。

    少年迎着走廊上并不耀目的阳光，姿势闲适地倚在护栏上，偏过头，垂眼看向此刻激动到失语的女生。

    他没说话，抬了抬眉梢，静静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时忧这才开口——

    “你、你终于准备改邪归正了！”

    “？”

    “不过，万一你好好写了也只能当倒一……那怎么办呀？”时忧话题一转。

    “这、这可比交白卷还丢脸了，要不你再慎重考虑一下？”

    “……”

    还能有点好词儿么。

    对于穆嘉翊大放厥词声称“准备好我的无人机”，王胜仔显然是有些不屑一顾。

    还真是好大的口气，当恭益这么多优秀同学是吃素的啊？

    就算他动了笔，这么久不学习了能写出几个字，能考出几个分？

    等他什么时候上一本线了再把无人机拿回来吧！

    更何况，这小子一天一个想法，昨天晚上十二点多了冷不丁找他提起这件事，说不定只是深夜冲动做下的决定。

    明天能在考场上见到他人就不错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胜仔来到了理科倒数第一的考场。

    今天是他监考这里，面对一群熟悉的面孔，简直是相看两厌。

    而看向最后一个座位，呵，果然空荡荡的见不到人影。

    还口口声声说要考试、要无人机呢！

    离开考只剩下最后一分钟，穆嘉翊终于踏着悠哉悠哉的步子从门外走来。

    一身爽利干净的很，也没个笔和草稿纸的，哪里像是来考试的学生！他一个监考的都比他拿的东西多！

    穆嘉翊似乎正好预知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此刻气定神闲拉开最后一个位置的椅子坐下。

    挺拔冷峻的少年抬起手，伸进校服口袋里，摸出两根笔，一只填涂，一只作答，“啪嗒”一声搁在桌面上，在肃静无声的考场里发出清脆一声响。

    周围人听到这声，也齐刷刷回头往后看。

    ——穆嘉翊考试带笔，绝对比有人在二十一世纪出门不带手机还要来得惊悚。

    蒋纠在他旁边不远的位置上倒吸一口冷气，“哥，您他妈今儿吃错药了？”

    他上下左右瞧着他的脸，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坐这儿的真的是我的阿翊吗，如假包换？”

    “滚。”穆嘉翊往他脑门上砸了一个橡皮擦过去，蒋纠夸张地往后一倒，哎呦一声叫唤。

    末了，穆嘉翊还朝他扬了扬下巴，“拿回来。”

    “啊？”

    “橡皮，捡回来。”穆嘉翊面不改色，“等会要用。”

    蒋纠目瞪口呆：“？”

    我靠？

    王胜仔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以保持自己的并不存在的威严，“大家在接下来的考试……尽力就好。”

    他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视一遍，最后停在最后排某处，“我知道有些同学能力有限，但是只要你们认真动笔了，态度还是非常值得肯定的！就算再考倒数第一名也没有关系！”

    全考场的同学再次齐刷刷看向雷打不动的倒数第一。

    穆嘉翊抽了抽嘴角：“……”

    这他妈是针对他的就直说行么。

    拐弯抹角。

    考试的几天往是一个学期中最难熬的日子。

    尤其是对于那些只能和题目大眼瞪小眼、一个屁都放不出来的学习困难户，时间的针脚更是像被放慢了无数倍。

    时忧只觉得时间不够用，好多题都是匆匆写下几笔，尖锐的收卷铃就在头顶上炸响，如同一道惊雷划过，实在是吓人。

    收拾东西回班级的时候，路过文科二十，正好听到几个女生在讨论熟悉的名字。

    “我提前交卷之后往隔壁理科考场看了眼，穆嘉翊竟然动笔了！在写题目！”

    “我去，真的假的，你没看错吧？”

    “那么帅一张脸怎么可能看错啊，就是……有一种笨蛋帅哥的既视感，我估计很伤他脑筋吧！”

    她们正好是体育课被时忧拉过去打过排球的，她见状便热情地凑过去，“他一直在写吗？”

    女生愣了一下，点点头，“我提前交卷的那门是数学，当时也算挺晚了，他还在写呢……”

    穆嘉翊果然没有骗人，他真的有在好好写题！

    被考试折磨了两天的时忧一下子容光焕发起来，简直比自己考了满分还要开心，刚打算追问两句，正好在旁边打水的袁可琦冷不丁插上一句话。

    “有什么值得激动的。阿翊不就是这样的人么，兴致来了动一下笔。”袁可琦以一种熟稔又不屑的语气开口。

    女生一面彰显自己和他关系的独特性，一面又轻描淡写把他贬得很低，“反正最后分数也好看不到哪去，你们何必一直讨论这件事。”

    “……”时忧狐疑地扫过她的脸。

    袁可琦总是在营造一种，他们关系好，但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并且她一点也不喜欢他的既视感。

    很刻意。

    “是是是，你分数最好看，比你这张脸拿的出手多了！”时忧满脸真诚地扬起唇角，故意放出一个甜软无辜的调子。

    袁可琦气急，涨红了脸：“你——！”

    时忧知道她接下来吐不出什么象牙，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她的身上，心情颇好地绕回班上。

    每考完一个月考就要换一次座位，正好趁着把考场还原成教室的机会，理十九班的同学乱糟糟地移着桌子。

    时忧踮了踮脚，一时找不到穆嘉翊的身影。

    她力气小，每次搬座位都是由他来操劳的，此刻找不到他人，只好自己动手。

    下一秒，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却出现在视线中，穆嘉翊举重若轻地拎起她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桌，移动到他们的新座位处。

    时忧惊讶地眨了眨眼，“你刚刚在我身后？”

    “嗯。”

    “那你刚刚听到……”

    “嗯。”

    一贯冷淡的只言片语，他回答完，也正好把桌椅移动完。

    穆嘉翊直起身，垂眼对上她的视线，等待时忧接下来要说的话。

    室内的她头发偏棕，虽是有些营养不良，发质却依然光泽顺滑，乖顺地垂落在耳边，配上她一张带着酒窝的娃娃脸，总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

    尤其是现在，乌溜溜的水眸一瞬不眨看过来，神色认真又正经。

    但很快，穆嘉翊从中读出了一种……心疼和怜悯？

    “你别难过，穆嘉翊，”时忧咬了下唇，有些可怜巴巴，“虽然你的脸很好看，也不会影响你的分数好看的……”

    “不信的话，你看我，我就是脸又好看，分数……呃，也还行……”

    “？”

    这特么还真是对自己认知清晰。

    “而且，就算你还是很无能为力地成为了倒数第一，我也不会嫌弃——”

    “……”

    “你能不能盼着点好的。”穆嘉翊咬紧后牙，一字一顿。

    纵使所有人对穆嘉翊不抱期待，但他这次月考没再交白卷的行为还是在年级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高中生活绝大多数时刻都是枯燥乏味的，在课间饭后时和同学讨论年级里风云人物的八卦成了繁忙课业中最有意思的调味剂。

    然而，理十九班的存在于恭益中学而言还是太过特殊，更何况当事人还是平素冷淡低调的穆嘉翊，很少有人能从知情者口中打探出什么事情来。

    凑热闹的新鲜劲逐渐过去，大家重新聚焦在自己身上，为即将公布的那点可怜的成绩操碎了心。

    恭益中学的改卷速度一张很快，所有科目考完的第二天，机阅和人阅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但由于需要录入和排名，成绩还迟迟没有公布。

    但大家能很明显地察觉到事态和以往的不同，王胜仔这天来上连堂语文课的时候，还没进教室门就是一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咧起嘴的样子更像是旺仔了。

    时忧默不作声把桌上那一包旺仔牛奶糖收进去，免得上课看到的时候忍不住笑出来。

    她扭头问穆嘉翊，“你觉不觉得……仔仔今天有些吓人？”

    “有么。”穆嘉翊抬了抬眉梢，漫不经心。

    换了新座位之后，他们直接进军教室最中心，一举一动都很容易吸引老师的目光。时忧压低声音，语气却激动，“就是很诡异啊！你哪次见他刚考完试是这样来上课的！”

    宋熙西从前面飞快回头，“按照我的经验，肯定是这次有人考得好。”

    “我押小北！”蒋纠也凑过来，“这次说不定又把实验班那几个比下去了！”

    被cue到的郁风林抬眸笑了笑，目光却看向穆嘉翊，“你觉得呢。”

    穆嘉翊稍微坐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手搭在桌面，百无聊赖转着一支笔。

    总成绩没出来，单科成绩却已经被王胜仔投影在了白板上。

    试卷被语文课代表挨个发来下，窸窸窣窣的纸张声传遍整个教室，紧接着是看到分数那一刻的哗然——

    靠，他们班这次的语文单科第一是穆嘉翊？

    这他妈是在大白天讲鬼故事吧？

    在理科班里，语文和英语这两门一向地位最低，班级均分也整体差于文科班，理十九班更是其中最为差劲的一个。

    班上语文单科第一向来是流行性地在几个成绩好的同学身上流动，问起来怎么考的，就说是运气好选择题多蒙对了几个。

    但穆嘉翊这一次，说是蒙的谁信啊？

    分数细则那一栏，选择题和大家一样惨不忍睹，看来也是运气不好，但他的所有主观题，尤其是阅读和作文，简直是杀疯了一样，听说这次作文最高也就是他这个58吧？

    “咳咳——”讲台上，王胜仔颇为得意地清了清嗓子，“成绩都出来了，咱们班这次考得非常理想！主要是啊，终于有了一个单科前十给老师长长脸了，这个……让我们恭喜穆嘉翊同学！”

    全班同学静默两秒，很快，由蒋纠带头反应过来，“啪啪啪”的掌声雷动，一时间理十九班经历了课堂上前所未有的热闹。

    时忧瞪大双眸跟着鼓掌，一张小脸上盛满了钦佩和高兴。

    “穆嘉翊，你太厉害了！”她坐在他旁边的位置，语气真挚地称赞着。

    那道目光太过灼热，穆嘉翊耳后的温度不自觉有些高。

    其实他知道王胜仔之前说得没错，他这么久没学习，无论脑袋多聪明也考不出什么好成绩出来。

    可语文和英语却不一样，这两门他还算拿手，即使应试能力差，也能凭借文学素养考个高分。

    被时忧这样夸，他是有些心虚的。

    穆嘉翊刚想解释，自己其他几门其实很烂，动笔了也只能垫底。

    但目光触及到女孩亮晶晶的、带笑的眼睛，他一下子不想否认了。

    被夸的感觉实在不错，而且是被时忧夸。

    他不如好好享受。

    穆嘉翊轻咳嗓子，解释的话咽回去。

    极力压制住即将上扬的嘴角，试图让自己的反应显得不屑、随意、游刃有余。

    “哦。”少年故作无所谓地别过脸，“……就那样吧。”

    原本靠窗的视野不再，他这一扭头，正好对上王胜仔似笑非笑又意味深长的目光。

    王胜仔挑了挑他那张小胖脸上乱糟糟的浓眉：怎么样，这种感觉是不是不错？

    穆嘉翊压着眉，睨过去一眼，还是那张死气沉沉又帅得人神共愤的冰块脸。

    但王胜仔从他已经红透的耳根处把他的心思窥得一干二净。

    嘁。

    这小子，装什么无欲无求。

    不就是喜欢被时忧夸么。

    作者有话说：

    笨蛋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