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火锅
露天坝坝火锅算是渝城一种特殊的地域文化, 沿街而坐,露天摆席,滚烫火热的红油在锅里翻涌沸腾, 空气中弥漫着火锅的热辣香气,是最地道的川渝风味。
这个露天坝地势偏高,又恰好临江,六个人坐上一张大长桌, 日落的霞光映天, 缓缓流淌的嘉陵江就躺在脚边, 甚至能在人声喧闹中分辨出不远处渡口的轮渡声。
桌子是长方形的, 穆嘉翊、时忧和易驰生刚好坐在同侧。
穆嘉翊坐最里面临江的一边, 易驰生本来想让自己坐他旁边,又担心时忧在过道边坐着容易被蹭到撞到, 只好不情不愿地让她先进去。
时忧夹在两个大高个中间也很不自在,更何况这两人的气氛莫名其妙有些不对头。
直到清爽的江风拂面而过,她心情舒畅又自在, 也懒得管旁边两个男生为何气闷了。
这不是时忧第一次吃火锅, 但的确是第一次和渝城人在渝城吃正宗的九宫格火锅。
底料在锅底融化,暗红色的红油铺满整整九个分格, 混杂着因为水没煮开而产生的黄色的泡沫,咕噜咕噜地闷声冒泡。
明显的油辣让时忧不禁咽了咽口水, 她缩着身子, 生怕沸腾的红油溅出来。
宋熙西瞧她这幅样儿, 不禁笑了:“能吃辣吗?”
“……还行。”时忧盯着火红的锅底,语气有些勉强, 又补充, “之前在川西和湘东都待过, 那边也挺能吃辣的。”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应该不是问题。”
直到一盘盘菜被涮下锅,各式菜品沾上鲜红透亮的油汁,呛喉的香气钻进鼻腔,时忧一边咳嗽一边吃下一口又一口,觉得刚才的自己多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搬来渝城也有一段时间了,时忧在心里对比一下,总觉得渝城的辣更偏向于麻辣。就比如此刻,舌尖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辣得酥麻难忍,她着倒吸冷气,招呼易驰生,“水,我要水……”
话还没说话,一杯凉茶便从她左边递过来。
易驰生身子还没来得及没动,眼睁睁看见看见穆嘉翊把提前准备好的杯子给时忧端过去。
时忧咕噜咕噜喝下,仿佛捡了条命,麻辣火烧似的喉咙得到缓解。
冰冰凉凉,解渴解辣又解腻。
“谢谢。”时忧喝完,问穆嘉翊,“这是什么茶?”
“老阴茶。”他解释,“还加在锅底里了。”
“之前从来没喝过诶……确实不错!”时忧舒适地眯起了眼,终于没有刚刚那么难受了。
易驰生动作慢了一步,在旁边冷哼了声。
时忧没管他,饶是被辣得头昏脑涨,也还是忍不住继续动筷子,“我发现渝城火锅真的好特别哦。”
“那肯定,巴适得很!”蒋纠作为土生土长的渝城人,比她还不能吃辣,却不妨碍他跟着附和。
时忧喝茶,他就喝啤酒。金黄瓶身的渝城啤酒被他灌了好几口,手边还有几瓶没开封的,俨然一副没完没了的趋势。
时忧未免蹙眉,问穆嘉翊,“他行吗,喝这么多?”
“怎么不行了,这么几瓶啤酒还是喝不倒的!”蒋纠率先为自己反驳。
语气是坚定的,眼神已经有飘忽不定的前兆,眼看着马上就要醉了,时忧听着他的话都不信。
穆嘉翊开口:“别管,醉了能自己爬回去。”
时忧看着他调蘸料的动作,指着一个丝状凉菜问,“这是什么?”
“折耳根。”穆嘉翊动作顿了片刻,倏然挑了挑眉梢,带着点笑,“吃么?”
渝城人爱劝人吃辣,也爱劝人吃折耳根。
折耳根,又名鱼腥草。
时忧听过网上对这样菜品的说法,评价格外两极分化。
要么就是“吃一口能直接把人送走”,“受不了,像吃一条死了很久的鱼”;要么就是“火锅蘸料放进去吃香死了”,“没有折耳根就失去了灵魂”。
据说,云贵川渝之外的人都吃不习惯。
时忧记事起就没回过渝城,川西也只待过一两个月,折耳根这东西的的确确没吃过。
面对穆嘉翊含笑的目光,她还是有些犹豫,“这个……”
“她不吃你就别逼她吃呗。”易驰生这会儿在旁边不耐烦地插话。
“我逼她了么。”穆嘉翊轻哂,反倒问易驰生,“你也来点儿?”
“我吃个屁。”易驰生拒绝。
大家没想到这两人能在这件事上差点吵起来,时忧看着更加紧张的氛围,实在头疼。
“你们干什么啊,”她尤其瞪了易驰生一眼,“你能不能好好讲话?”
“尝尝就尝尝呗,又不会少块肉。”她在蘸料区加了点折耳根,分给了易驰生一点,“你也试试。”
鱼腥草还是草如其名,腥得很,时忧吃下去一口,白净的脸蛋皱成一团,艰难的吞咽下去,这才点评道,“能吃,但怪怪的。”
接着,在时忧好奇且期待的目光下,易驰生不情不愿夹了一筷子。
他咀嚼两下,很快吃完,全程没皱一下眉头。
穆嘉翊观察着他的表情,戏谑道:“如何?”
沉默两秒,易驰生轻哼两声,“不怎么样,难吃。”
他说谎的神态很不熟练,不光是穆嘉翊这种口是心非的老手,就连最不了解他的宋熙西都能看出来易驰生在嘴硬。
穆嘉翊这会儿扯出了一个笑,跨步离开板凳,去蘸料区装了一蘸碟的折耳根,放在他面前,不留情面地戳穿,“喜欢就多吃点。”
易驰生憋红了脸:“……”
我他妈的。
霞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夜幕四垂,星光寥落,唯有一轮圆月清凌凌地挂在天边。
过了饭点,露天火锅店里依旧人声鼎沸,闷热的夏夜里,火锅蒸腾出不明显的白气,瞬间又被阵阵凉爽的江风吹散。
似乎因为这盘折耳根,时忧旁边的两个人气氛终于和缓了些。
又或许是因为被蒋纠劝着喝啤酒的易驰生也有些上头了,那点别扭劲儿收敛得一干二净,都开始夸今天穆嘉翊压哨绝杀的那个三分球多牛逼。
蒋纠是真的有点醉了,跌跌撞撞去找厕所的时候摔了一跤,跑过来哭天喊地般叫疼。
宋熙西被吵得太阳穴直跳,想起来这家伙要是喝醉了不敢回家,就得在隔壁她家的阳台将就一夜,忍住踹他一脚的冲动,“都告诉你别喝了!”
蒋纠绝对是她见过最菜的男生,吃不了辣、喝不了酒,还特喜欢逞能,真以为自己能拦这个瓷器活。
眼见着郁风林同样忍无可忍,起身陪他重新去找厕所,宋熙西也不用在这儿装乖了。
她刚打算和时忧吐槽几句,结果发现她正凑在穆嘉翊边上,看他玩开心消消乐。
“不要不要,这五个可以连一线,能凑一个彩虹鸡呢!”
“……这特么叫魔力鸟。”
“哎呀,不就是一个紫不溜秋的凤凰嘛,你再不听我的这局又过不了!”
奇奇怪怪的音效声此起彼伏地在耳边响起,临江的晚风吹动少男少女的头发,一个漆黑似墨,融在他们身后远阔的夜空,一个深棕带卷,说话的时候马尾都跟着晃。
穆嘉翊前额的碎发被悉数掀起,看向时忧时还是惯有的那副不耐烦表情。
——但却又略有不同。
仿佛带了点放纵和默许。
在时忧转过来之前,宋熙西算是和穆嘉翊关系最近的女生。
倒不仅仅是因为她和蒋纠青梅竹马的缘故。
高一刚开学,后山那个篮球场还没成为他们的专属,穆嘉翊一般是在学校体育馆的场地打球。
有时候出的汗多,会借用学校一间老旧失修的休息室换衣服。
他那时不知道房间里的窗户能被人从外面推开,更不知道会有对他爱慕到疯狂的女生在他换衣服的时候偷拍。
很巧的是,第一次作案现场就被宋熙西发现了。
她揭发得很利落,把那个女生的不要脸传得沸沸扬扬。
又因为太不留情面了,自此学校里也很少有女生和她走在一起。
穆嘉翊和她道过谢,关系也相对好一些。
与其说把她当朋友,倒不如说是把她当兄弟。
那他……对于时忧呢?
宋熙西不得其解。
露天坝坝的另一边。
“你觉不觉得阿翊对时忧很特别?”
解决完三急问题的蒋纠被郁风林拉在看台上吹风醒酒,突然听身边人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他还是有些晕,目光都聚集不了他们那桌的方向,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迷迷瞪瞪答,“……啊,阿翊和时忧喝太饱?”
“……”
面对眼前这个醉鬼,郁风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但不妨碍他继续开口,“那你觉不觉得,阿翊和一开始的易驰生很像?”
蒋纠这会儿听清楚了,“为、为什么?”
询问声落下,郁风林安静地思索着,似乎在整理一个更加清晰的答案。
他对穆嘉翊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深都多。
家庭关系畸形,母亲早逝、父亲另娶,穆嘉翊眉尾和手上的疤痕是这对亲生父母在成长过程中送给他唯一的礼物。
他从小到大没体会过爱。
认识易驰生之后,对方曾在相处过程中只言片语传达出家庭情况。
穆嘉翊很敏锐地察觉到他与自己是一类人,未免产生惺惺相惜的感觉。
直到时忧来了。
境况陡然扭转,和之前设想的大不相同,易驰生不再和他一样是没人要的小可怜,倒霉蛋只有穆嘉翊自己。
在他判断不出他们关系的情况下,穆嘉翊自然不会抗拒时忧的接近,甚至说是有一种隐隐的渴求的——他自然会朝着温暖源靠近。
进而会产生争抢与矛盾。
郁风林何其看不懂穆嘉翊的心境。
他沉吟片刻,试图用一种更加容易理解的说法解释给蒋纠。
夜风中,一双桃花眼的俊美少年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目光落在坝下的一幕。
“看那边两条流浪狗,都没人爱没人要。”郁风林朝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平静地开口,“这种同病相怜的契合性,让它们能够迅速拉近关系。”
“但如果,一个心善的小姑娘突然出现,给其中一只流浪狗以食物、温暖、爱——你认为另外一只会不会眼巴巴凑上去,看看自己能不能也被带回家。”
蒋纠被他突然转变的话题弄得有点蒙。酒精占据他的大脑,蒋纠呆滞了两秒,最后残留的意识让他慢半拍地点头,“……会?”
郁风林轻笑了声,给予他一个赞同的眼神,肯定道,“会。”
接着在蒋纠一片迷茫的目光下,笑容不改继续补充。
“但穆嘉翊不会。”
因为他要判定施爱的人和另一个竞争者的关系。
以此决定是继续竞争还是自行远离。
郁风林指节有规律地扣着生锈的金属护栏。
维持着淡淡的笑。
然而,现在的穆嘉翊不清楚时忧和易驰生姐弟关系。
很可能判断失误。
九月下旬,渝城猝不及防地迎来了断崖式降温。
夏季进入尾声,初秋的面目半遮半掩地展现,两者之间的分界线却并不清晰。
某场突如其来的降雨往往是一道天然的分水岭,团聚了一个夏天的热意被哗啦哗啦的雨水驱散,冷空气取而代之。
如穆嘉翊之前所预料到的,教师节送给老师们的毛绒坐垫和热水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办公室里一时全是羡慕理十九班老师的,说是哪个学生这么贴心又有远见,殊不知恰是那个最令人头疼的二世祖。
渝城一下雨就起雾,时忧在发现这个特点之后,更加喜欢从窗边看风景。
视线自然也就要覆盖靠窗的穆嘉翊。
“有什么好看的?”他受不住时忧经常投过来的目光,不耐开口。
“周围全是白花花的雾气,你不觉得我们像是生活在仙境里吗?”时忧没头没脑地设想。
薄纱似的云雾如梦似幻,映着天空的灰蓝,成了这座城市最天然的底色。
穆嘉翊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时忧也干脆收回视线,发现他刚刚的嗓音有些哑,“你要不要打热水,顺带帮你带一杯?”
“不用。”他冷淡拒绝。
时忧看了他身上的短袖,“你这样容易感冒的。”
自从上次一起吃了顿火锅,时忧认为他们的关系应该更近了些。
可第二天回到班级,却感觉他对她冷淡了许多,回到了他们刚认识——又或者是没认识之前的关系。
时忧对此格外不解,但听说他今天早上起迟了没吃早餐,嗓音听着又和平常不太一样,多少也得喝点热水。
秉持着“穆嘉翊说不要就是要”的原则,她还是决定从他桌肚里找到杯子,自顾自去身后的饮水机打水。
穆嘉翊被她自作主张的行为弄得一愣,握着手机的指节不自然地蜷了蜷,眼睫无声垂落,屏幕上的光也一点一点暗下去。
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任由女生把他的水杯拿走。
时忧观察着他的神色,看来她猜得果然没错,“放这儿啦。”
她擦了擦自己被热水不小心烫到的手,没所谓地重新坐下,也不再打扰穆嘉翊。
可能也不是她的问题,说不定他今天心情不好呢。
蒋纠风风火火从办公室回来,把自己的检讨怒冲冲塞到桌子里,又是一副马上要出去的样子,“我他妈又被仔仔罚跑。”
时忧隔着一个走道问他,“你要去体育馆?”
蒋纠点头:“是啊,五圈呢!”
时忧“啊”了一声,对此表示同情,接着继续开口,“你帮我带瓶热水给易驰生呗,他现在应该在训练呢。”
蒋纠应声好,又打趣,“真贴心,宋熙西从来都不关心我。”
相处这么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易驰生和她也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反正没有乱开玩笑,时忧也没有反驳,也跟着扬起嘴角表示感谢。
而旁边靠窗的位置,阵阵冷风吹着少年的黑发,穆嘉翊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刚刚被时忧夸赞过的“仙境”只让他感觉到沉闷和压抑。
浓重得化不开的白雾好似也蒙在了他的心上,穆嘉翊耳边回放着少女刚刚的话。
——顺带帮你带一杯。
所以他是顺带,有人不是。
他沉出一口气,重新摁亮手机屏幕。
方才自动息屏的页面重新展现在眼前。
是两条转账记录,日期是吃火锅的那天晚上。
分别来自时忧和易驰生。
特别的是,他们都未经商量地转了两个人的钱。
好似已经不分彼此。
而作为收款方的他,是外人。
穆嘉翊自认为他还尚有些道德和人性,不会做出什么插足破坏的事。
某种即将冒出尖的感情,被硬生生压制,他不能就此放任下去。
雾霭沉沉,天空灰蒙。
渝城的天气就是这样,冷热极端,雾雨不断。
桌上热水腾升出来的微小白气散出去,在空气中的白雾里越藏越深。
作者有话说:
哎呀呀,没人要的流浪小狗在独自委屈,好可怜呦~(阴阳怪气版)
穆嘉翊:……滚。
(PS:某流浪小狗的人设中不带任何张扬霸道元素,不可能出现类似于强取豪夺的剧情哦。表面上傲娇嘴硬,装得风轻云淡毫不在意,其实只会暗暗吃醋独自委屈)
(PPS:无所谓,小北班长会在每一个需要搞事的时候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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