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橘猫

    上了高二之后, 一周一节体育课变得格外稀贵。若是被排在周五最后一节，甚至能成为不少学生一周的盼头。

    理十九班和文二十班刚好是同一节，两个班的学生稀稀拉拉往操场中间走。

    宋熙西往身上东涂涂西抹抹地补防晒, 看时忧在阳光的直射下皱着小脸傻兮兮地发呆，抽空往她面颊上挤出一点。

    “愣着干嘛，集合呢快！”

    时忧落在她身后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心里还想着刚刚在面庄的事。

    按照穆嘉翊的性格, 上次帮她买药膏多半就是顺手, 确实是不会特意再给她买一管。

    不是他, 那就是——

    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笼罩在体育场上, 时忧看到不远处迎着光从器材室走出来的寸头男生, 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她和宋熙西打了声招呼，抬步就朝易驰生小跑过去。

    “我们同一节体育课, ”她兴冲冲地凑到他边上，“你一个人拿这么多器材？我帮你。”

    “你抽风啊？”见她要过来帮忙，易驰生仗着身高优势把器材筐举得高高的, “你们班人、我们班人都在那儿呢, 帮外班的拿东西你不怕被骂？”

    易驰生没好气地“嘁”了声，嘴下不留情, “有病。”

    时忧对他这种没大没小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只好收回手鼓了鼓脸颊, 闲庭信步走在他边上, “这有什么, 你是我弟诶。”

    易驰生语气不善：“你看这学校几个人知道我们俩关系。”

    “谁让你不肯说啊。怎么，当我弟弟很丢脸吗？”少女乐此不疲地踩着脚下的阳光, 随口问。

    “不是, 问题在于——”易驰生把刚到嘴边的话给吞回去, 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没好气地打发她，“反正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时忧看着他加快速度阔步离开的背影，不满地皱了皱鼻子。

    在公交车上和他解开矛盾那天，易驰生就是以玩笑话糊弄过去的。

    还说什么，担心自己太凶把她朋友吓跑，真是狗屁理由。

    时忧当时没细想，这会儿再次被他搪塞过去，显然明白他在有意掩盖什么。

    “喂，易驰生——”她追上去，踏上足球场里被金光笼罩的人工草皮，拖长音叫他的名字，“你干嘛在学校里对我这么冷漠啊？”

    时忧嘟嘟囔囔地小声骂了他一阵，突然想到什么，语气不爽地“哼哼”两声，“你不会是——喜欢上学校里哪个小女生了吧？怕我们俩走一起怕她误会！”

    “哎呀，这就是你不懂了，咱们关系更得说清楚些啦，那我可不想亲手断了我弟的桃花……真是罪过罪过！”

    “……”

    “我的姐，我的亲姐，我的大小姐——”易驰生头疼地“啧”了声，“你脑子里整天都装着什么东西啊？”

    他沉默片刻，语调复又变得阴阳怪气，“你弟我清心寡欲，从小到大都没单相思过姑娘——之前那次不算——反正感情生活干净得很。”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下午，易驰生眼前突然回忆起那天晚上，在昏暗幽静的教室里看到的画面。

    他声线低沉下来，总有一种属于自己的什么要被抢走了的不祥预感。

    最终还是沉闷闷地挤出几个字，“有情况的，是你吧——”

    “……我？”时忧音调上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一个清冽冷感的少年音从不远处传来。

    “时忧。”

    “过来集合。”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应声回头。

    绿茵足球场上金光遍地，风吹动穆嘉翊额前乌黑的发，他的眸光点漆，身姿落拓地朝这边走来，身后田径场上奔跑的运动的身影在那一刻虚化成背景板。

    偏偏，冷峻少年不带一丝情绪看过来的时候，眸子黑沉沉地，总给人一副不开心、不耐烦的错觉。

    时忧以为是自己和外班人聊天而耽误集合让他生气了，忙不迭跑过去，笑嘻嘻地缓解气氛，“来啦来啦。”

    她跑开时带动一阵风，易驰生清楚地嗅到散在空气中的淡淡花香。

    和对面少年缓步走近而带来的气味融合在一起。

    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叮”地在易驰生脑袋上敲了一下。

    黄桷兰一直都是属于穆嘉翊身上的味道。

    他略有愕然地盯着时忧离开的背影。

    阳光的照耀下，金棕色的头发轻轻飞扬，随着她奔跑的动作变成了道道起伏的弧度。

    也因此，他能够分毫不差地看到镶嵌在马尾根部的那个泰迪发圈。

    反应过来之后，握着器材筐的指关节一寸一寸地收紧，易驰生舌尖砥了砥后牙，带着凶劲的倒三角眼微眯。

    此刻的运动场辽阔而吵闹，寸头少年“呵”了声，视线上移。

    隔着时忧，他和穆嘉翊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相撞。

    彼此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陌生又强烈的敌意。

    体育课的集合其实就是走个过场，象征性地跑了两圈，等老师清点完人数就挥挥手让大家解散，自个儿在操场上玩自个儿的。

    作为恭中干啥啥不行、摸鱼第一名的宋熙西，自然是选择带着时忧去小卖部乘凉。

    刚掀开门口透明色的门帘，便看见了穆嘉翊和蒋纠站在自动贩卖机前。

    宋熙西走过去问：“班长呢，怎么就你们两个？”

    “你管呢，人家小北可是大忙人。”蒋纠随口答，催促着，“快快快，你们俩挑两瓶喝的，哥请客。”

    宋熙西瘪了瘪嘴，听到他最后那句话之后双眼放光，“呦，您发大财了？”

    “滚你！”蒋纠扯了扯嘴唇，“什么发大财，突然发现自己可以靠脸吃饭罢了。要吃什么就快点拿。”

    “……”宋熙西翻个白眼，“精神错乱了吧？我看穆嘉翊才有说这话的资本！”

    “你懂什么？”蒋纠轻啧一声，拍了拍自动售卖机上的屏幕，“看见没，学校新装进来的高级货，人脸识别！”

    蒋纠刷完脸，对着屏幕耍帅片刻，突然看到身边修长的手拿出了罐旺仔牛奶，“靠，阿翊你一点也不会享受生活啊，刚跑完步就应该来瓶快乐水啊！”

    他煞有介事地皱着眉摇头，自顾自给时忧和宋熙西拿两瓶出来。

    “谢谢，我也要旺仔牛奶！”时忧附身重新拿了一罐红色包装的乳制品，婉拒了蒋纠的推荐。

    “那我要瓶最贵的！”宋熙西不甘示弱，精准地找出一瓶标价两位数的咖啡，故意挤了挤眼睛，“谢啦——！”

    蒋纠没想到她这么贼，大骂一声：“我靠！”

    穆嘉翊这会儿才淡声开口，“你也少喝点可乐。”

    他倚在旁边的墙上，姿势闲适又慵懒，单手拎着旺仔牛奶的瓶身两侧，食指轻轻一勾把拉环打开。

    蒋纠看完他的动作，这才反应过来问，“为啥？”

    时忧学着他的动作单手开易拉罐，龇牙咧嘴的表情很是费劲，最后干脆没好气地递到他面前，“给你来。”

    穆嘉翊慢条斯理帮她打开，修长的手指扣着瓶身，沿小卖部的桌面推回去。

    这才波澜不惊地回答了蒋纠的问题。

    “影响后代。”

    “……”

    蒋纠那莫名扫了一眼下面。

    “操。”

    蒋纠憋红了脸。

    宋熙西在旁边笑得大声，捧着肚子勾下身，一只手还扶着时忧的肩膀。

    时忧慢半拍反应过来之后，也忍不住颤身笑。

    这边的动静似乎竟然到了什么小动物，一团橘黄色的身影倏然跑到这边来，冲上桌子直奔时忧面前的复原乳。

    “哈哈——啊啊啊啊！！”刚开始还笑得肆意的宋熙西陡然变了个音调，发出一阵高昂的惊叫，看清楚之后不由抱怨，“大黄怎么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

    眼见着那瓶奶马上就要被橘猫打翻，穆嘉翊眼疾手快地伸手把它拎起来。

    橘黄色的肥猫在空中“喵喵喵”地扑腾片刻，换来穆嘉翊冷言冷语的教训声，“不能喝。”

    时忧双眼放光，兴奋地坐直身子，“诶，这就是那只和穆嘉翊长得很像的大黄？”

    在八卦当事人的面讨论他似乎并不是一件很礼貌的事情，时忧却毫不避讳地凑过去，一板正经地比对着，“乍一看确实很像——”

    橘猫张牙舞爪地“喵”了一声，脸色很冷很臭，一副别人欠了它八百万的大爷样儿，正别过脑袋躲避时忧过于直白的目光。

    就凭这幅不耐烦的神态，就已经有穆嘉翊十成十的影子了。

    时忧还想逗逗小猫，和它玩一会儿，结果下一秒穆嘉翊就把它拎走了。

    她看着趴在墙角不肯走又不敢过来的大黄，跟着摆出了一道可怜兮兮的表情，“你干嘛，它肯定是饿了呀……”

    之前听宋熙西讲，这只高冷的大黄平常都不乐意出来，也不亲人，只有饿了才会屁颠屁颠地蹭到穆嘉翊脚边。

    没想到穆嘉翊还一副爱答不理的冷漠模样。

    “谁爱喂谁喂。”穆嘉翊眼皮都没掀一下。

    “可是——”

    时忧愤愤不平地提高音量，本来想骂些什么，刚说了两个字又陡然噤声。

    在她眼里，穆嘉翊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他会二话不说买下路边残疾老婆婆的所有黄桷兰，但是不愿意喂学校里大摇大摆横行的流浪猫。

    这是为什么呢。

    少女哑然张了张唇，说不出一句话。

    在她的目光下，穆嘉翊却率先败下阵来，转身去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根火腿肠，撕开放在橘猫面前。

    “猫乳糖不耐受，不能喝旺仔牛奶。”他解释最开始拎猫制止的行为。

    动作是温柔细致的，开口依旧冷淡如冰。他一点一点地喂完，低声和大黄对话，“都说了别再找我，听不懂人话？”

    两秒后，似乎又意识到自己说得有漏洞。

    本来就听不懂人话。

    穆嘉翊自顾自哂笑两声，拍了拍橘黄肥胖的身子再次赶走，“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听见没。”

    时忧默默地蹲在他旁边，看着他的侧脸，一时陷入思索。

    “不过，它是怎么找过来的？”被它吓到的宋熙西还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它一般不都是狡兔三窟地藏在后山？”

    穆嘉翊一边把它拎起来，没好气地要把它打发走，一边回答，“闻到气味。”

    “旺仔牛奶的气味？”

    穆嘉翊只简单地否认：“不是。”

    是黄桷兰，他在心里补充。

    不过这次并非于他，是时忧身上的。

    大黄认错了。

    一想到这，穆嘉翊倏然放缓了呼吸。

    不仅是大黄。

    就连他，也已经分不清楚，周身传来的淡淡黄桷兰气味，到底是来自他自己还是来自时忧。

    陌生的燥意不由分说地袭来，穆嘉翊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受控制。

    蒋纠在旁边推推他手，“休息好了，咱们去打会儿球吧？跟这俩妹儿一起摸鱼乘凉有什么意思！”

    “不想去。”穆嘉翊正烦着，开口拒绝。

    宋熙西听不下去了，“蒋纠你什么意思啊，我们还不乐意和你待在一起呢！你也不去外面打听打听，现在年级里多少男生在问小忧的联系方式，能让你在同一桌子上坐着喝饮料都是你的荣幸好吗！”

    “……也没什么夸张。”时忧扯了扯宋熙西的衣角，示意她别说了。

    谁知话音刚落，寸头少年拍着篮球走近小卖部。

    易驰生目光扫过时忧和穆嘉翊面前一模一样的两瓶饮料，接着直直地朝这边走过来。

    “不是吧，这么巧？”蒋纠觉得好笑，“你说的‘年级里多少男生’，也包括易驰生？”

    “当然——”不是，易驰生可是她弟！

    这句话宋熙西没说完。

    因为下一秒，篮球突然在小卖部的地板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打一局？”易驰生冷不丁问。

    他说话的同时抬手拍球，篮球直直地朝这边飞过来，落回地板后又反弹，差点就要蹦起来撞向穆嘉翊的下颚。

    火光电石间，断眉少年伸手精准地带了一下，弹跳力变弱，巨大的闷响变成在地板上迅速又低矮的跳动。

    他直起身，漫不经心地把那颗篮球踩在脚下，松松地来回碾动。

    没砸到人，安静的空气中传来些微的松气声。

    身边人反应过来之后，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完全不认为穆嘉翊会答应。

    谁知，他锐利眸光毫不避讳地直视回去，突然低笑了声，嗓音松散。

    “行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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