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刚下船不久。”路易说。 (4)
高调做的事儿,看来她是真的很担心。亚历山大这么想着,拿着路易的手杖和帽子,瞥了一眼对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后脑勺,觉得自己老板真算不上是个好男人。
这差不多就是真正的贵族与狼群的区别,宁可用生命捍卫尊严的思想固然死板且腐朽,但逼格是真的高,换做普莉西亚就绝不会这么做。
普利玛不会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会引起风言风语和诸如倒贴之类的嘲讽,但她是哈利夫的女儿,谁敢当面这么说呢——只要没有传到她耳朵里,这些不痛不痒的行为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路易倒不至于因为处在被追求者的位置上就拿乔,但也没有因为这个消息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要进入白桥的领域,就多的是盯着他一举一动的眼睛,普利玛只是其中少见出自善意的之一罢了。
他从亚历山大手中接过手杖,目不斜视地直接上了等待在码头上的马车,在不远的地方就是杜鹃号,为伯爵夫人准备的车队已经就位,但因为行李繁琐,只有侍从在来回对接一切细节。
普利玛的马车是白色的,漆着金色细边,精致的车顶和细节装饰看起来很梦幻——但从码头开始,视线所及之处极尽奢华,造价不菲的马车比比皆是,对比之下伍尔夫家反而显得很低调。
普利玛没有下车,而是等路易上车后一起并肩行驶,看来这位小姐并没有完全放弃矜持,直到抵达路易在内城的宅邸后,她才轻巧地下了马车,明亮的棕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路易。
“路易,亚历山大说你受了伤。”她差不多也能算是路易的青梅竹马,很自然地上前,担心地打量他:“你的脸色很不好……是魔女干的吗?”
“谢谢你来接我,普利玛。”路易朝她点点头:“我们别站着说话,亚历山大,让厨房准备肉桂茶和薄荷糖,我们到起居室去。”
这是普利玛的口味,但她不是为了下午茶来的,确认路易行动自如后她稍微快活了一点儿,声调也高扬了起来。
“那些讨厌的家伙不愿意把实话告诉我,所以我来找你,路易,真的有魔女吗?是她让你受伤了吗?”
“哦?那他们说了什么?”路易摘下帽子,随手递给一旁的女仆。
“哦,七点钟的时候有消息传说你失踪了。”普利玛轻快地说:“说是魔女袭击了码头,你正好在那儿,被魔女带走了。”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路易在河里消失正是太阳刚下山的时候,一个小时内距离福星市三天两夜的白桥就得到了不能说完全错误的消息,而且明显不是出自路易这一方,说明一直有人在密切监视路易。
普利玛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这在伍尔夫乃至吉本家都是正常现象,只要手握权力就总有人虎视眈眈,等待时机取而代之,哪怕像她这样的小姐也随时被关注,她只是听说了消息,并不是监视者之一,即使路易反感这种约定俗成的情况,怒火和怨怼也蔓延不到她身上。
路易确实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反而平和地大致跟她描述了艾莲娜的事,当然,是亚历山大翻白眼的那个版本。
普利玛被父亲保护得很好,这种刺激的事很容易就让她听得入迷,当路易说魔女已死的时候,她可爱地松了口气,并得体地表示自己只是过来看看他,不应该打扰太久,耽误他航行归来的休息。
路易没有挽留她,转头吩咐亚历山大送她上马车。
虽然早有预料,但普利玛还是因为路易过于工整客气的接待感到沮丧,如果不是亚历山大在一边,她都想立刻扭头问身边的女仆玛丽,觉得对方是否注意到自己换了一个新颖的发型,并搭配了最合适它的裙子。
亚历山大把她送出前庭,轻声称赞道:“您今天很漂亮,普利玛小姐。”
普利玛眼睛亮了:“是吗?”
亚历山大笑着让侍者打开车门:“这是没有见过的款式,看起来很精致。”
“手工刺绣,图案是我设计的——哥哥找了个作坊,那里的人手艺很好。”普利玛说。
亚历山大和路易一向形影不离,被当作路易的影子,被他称赞普利玛觉得差不多等于路易也注意到了,心情也好转了起来,甚至猜测是不是路易因为性格内敛,借由亚历山大之口夸赞自己。
她不知道亚历山大会注意到这个,其实是因为他的母亲年轻时就是制衣坊的女工之一,甚至不是刺绣这种技术工种,而是负责染色与浆洗,在她还没有丧失理智的时候,亚历山大曾经听她和年纪稍大的女儿用梦幻的口吻谈起那个建立在肮脏天堂岛里的制衣坊能出产多么高贵美丽、精致无暇的裙子,供内城的小姐们穿,那样一条裙子的造价,可以让她们家建起一间体面的小房子,不用担心雨季。亚历山大甚至记得那个全家都只是勉强吃了个半饱的晚上,那对母女俩热烈的、毫无必要的‘如果神给你选择,你要裙子还是房子’的讨论。
普利玛不会知道这个。制衣坊对她而言只是个名词,她甚至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的裙子能卖多少钱。
亚历山大双手垂立,在原地目送那辆小巧的双人马车远去后,垂眼看向自己身上同样做工考究,挺括的长外套。
天堂岛的居民觉得自己身处天堂,并竭尽全力从滚烫的地狱岩浆里捞取赖以生存的一切,而‘真正的白桥’居民从不正眼看天堂岛,因为那里鼠蚁横行,污秽不堪,与人间地狱无异。
就在一刻,亚历山大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路易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把普利玛拒之门外,但愿意在白桥之外的地方与其他女性建立相对亲密的关系的原因。
不是因为路易憎恶这个家族、憎恶哈利夫而普利玛是哈利夫的女儿,而是因为在路易和其他人不同,在他眼里,天堂岛和内城的界限并不存在。
既然如此,为什么在羽翼丰满后依旧选择留下?法希姆为路易留下了可观的财富和前途,也相当于给了他选择权。
现在他坐上长老之椅,就已经是家族当之无愧的掌舵人,能如果他想退出权力圈,到随便一个远方城市隐退,昏庸无能(原谅他的用词)的亲戚中再无人能反对他,而伍尔夫家族里有的是人等着谁让出位置。
亚历山大之前一直觉得,路易的野心在白桥顶端,游移不定的作风只是叫对手捉摸不透的手段之一,但现在他开始不确定,他的老板究竟在想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有点抑制不住工人阶级的DNA。
亚历山大番外预定。
普莉西亚和普利玛的名字是巧合,摆在一起才注意到有点相似。
普利玛是个善良的姑娘,不过路易喜欢更成熟的类型,兄弟俩在这一点正相反。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尤金张大了嘴巴,看着两个穿着整齐的侍从躬身迎接他们,身后是一片碧绿的草坪——面积不大,但修剪得异常整齐!
琥珀睁大了眼睛, 看着两个穿着整齐的侍从躬身迎接他们,身后是一片碧绿的草坪——面积不大,但修剪得异常整齐,颜色鲜艳明亮, 更映衬得有些阴沉的天空看起来灰蒙蒙的。
中间是一条整洁的、可容一辆双人马车通过的走道, 通向前面结构紧凑但功能完整的夏季别墅。
外面环形柱廊上每隔五步就有一根细柱, 上面雕着和正门一样繁复的玫瑰枝蔓图案,最顶端是一盏内嵌气灯,眼下还是下午, 但还是在发光(尤金怀疑那些灯不论白天黑夜都开着)。
虽然没有大理石水池和喷泉, 但有一座精巧的高塔和后花园, 不管怎么看, 能算是一路奔波下来见过最完整舒适的落脚点了。
而这只是白桥内城专供客人入住的房子之一, 有六间卧室和七个盥洗室,随处可见精雕细琢的浮雕柱与鎏金镶宝石家具,但所有能显示身份诸如纹章挂毯之类事物一应没有, 仿佛一个奢华无比的空首饰盒。
每栋房子都配有厨娘、洗衣妇、花匠和车夫, 还有四个粗使工,而负责安保的佣兵们被安排在与仓储房相邻的独栋木屋里,后面是尖顶马厩,里面堆着高及屋顶的干草。
琥珀和尤金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考究的房子,局促得有些迈不开步子:几乎整个会客厅都铺上了一张巨大的地毯,棕底蓝边, 上面是带有些许异域风情的图案。跟随公爵走过这么多城市,尤金大概能知道这么大的手工地毯应该是非常值钱的, 而他与希弗士日夜不停地赶路以和众人在福星港会合, 期间又马不停蹄地一直探寻情报, 他的羊皮靴子已经不像最初那么崭新干净了——上面还残留着在罗伊伏里山脚下不慎踩进泥水坑的痕迹。
海斯廷和希弗士的关注点和他们不同,第一时间快速把房子上上下下都排查了一遍,每个柜子的门都被打开了,还特别注意了整栋房子的所有出入口位置。
公爵站在能看到后花园的大彩绘窗边,看着上面一尘不染的玻璃,轻微皱眉。
下楼后的希弗士看到他所站的位置,立即明白他也发现了自己有些在意的事。
“确实没有祈福物。”骑士长说:“我们查看了大门,窗棂,楼梯,屋檐和通风口,什么都没有。”
琥珀站在地毯边缘,听到他们的对话,抬头问尤金:“祈福物是什么?护身符吗?”
尤金奇怪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那个——那是防止魔女或者邪灵进入房子的符咒,再简陋的房子都要配置。俗话说得好:再破的房子也要有炉子和雏菊环。”
琥珀没吭声。
他不到五岁就被卖掉了,并没有保留多少关于“家”的记忆,从那以后就一直别人手中辗转,别说像样的房子,就连一张正经的床都没睡过。
希弗士听到他们说话,冲琥珀招了招手,让他们过去。
“祈福物算是大陆约定俗成的习惯,不特定是什么形态,只要能起到驱赶邪崇、防止恶灵侵害的作用就行。在很久之前黑魔法盛行,墓地和沼泽里不新鲜的骸骨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就会有人驱使极端邪恶的事物从门板下、窗缝间挤进房子里,于是各种各样的防护手段应运而生。尤金说的雏菊环是最常见的一种,不需要多少钱,只要在建房时在四面墙上各选一块砖雕上雏菊环,就能迷惑住邪物。”
他和声说:“还有门后悬挂木制驱魔符,玻璃窗上镶嵌一片涂银的玻璃,手法各有不同,但总归是要有的,完全没有这些布置的房子很稀有。”
尤金用手指蘸了水,在墙壁上画出几个圆圈套圆圈的图案给他看:“呶,这个就是雏菊环。我在铎古斯时常常睡在牲口棚里,如果主人家没有放置祈福物,我们就用木头的灰烬在墙上画这个——需要我在外面画上吗?这个很简单,只要给我五分钟……”
希弗士摇摇头:“我让霍尔和希洛去观察一下附近的房子是否也一样,但其实祈福物的安慰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现在魔女和黑魔法都被严格禁止,尤其是人口众多的城市,邪灵基本不敢现身。”
而且他们有海斯廷,一个会走动的人形祈福物,再没有比他更强劲的了。
“有趣。”德维特轻声说了一句,转身拿着手杖上楼,希弗士见状也跟了上去。
他们的随身行李已经被放到卧室里,公爵自然占据了面积最大的一间。作为隐瞒实际身份的客人,他们进入白桥之后也保持了低调的作风,并没有租下最好的房子,自然也没有得到多少特殊优待,即便如此,这里的条件还是优越得出乎意料。
“这些家族……至少是伍尔夫和吉本,财力确实雄厚。”希弗士看着床上的毛皮说。
多伦因为王国割据,并没有十分严格的消费法令,这也使得富有的平民的自由度相当高,像床上这块柔软雪白的兔子毛皮就是有力佐证,这是高档品,通常在船上都是和香料一起放在最里面货舱的东西,售价昂贵。
要是在潘尼格拉,只有骑士以上阶层的人才能穿着丝绸衣物,子爵以上才可穿着毛皮大衣或镶边的袍子。
“他们就是干这个的。”德维特说:“两年一次的拍卖会,会有数不清的船运载蜂蜜、酒水、香料和丝绸汇聚于此,黄金水道名不虚传。”
“这样的地方,如果没有强力的手段,很容易滋生盗窃、抢劫和冲突。”希弗士分析道:“但目前为止一路看来环境堪称平和,住宅甚至不设置祈福物,是什么给了伍尔夫这样的自信?”
“人员分流。”德维特想也不想:“在这里没有贵族,只有金币,他们以财富划分阶级。”
他们进入白桥时租了别墅,被安排的区域附近应该都是展现出差不多实力的客人,如果有如同普莉西亚一样的富有贵族莅临,估计住的地方还要再上一个档次,但多半会和这里一样,没有任何能够彰显身份的纹章饰物。
“但世上不会有纯粹欢愉的理想国。这里应该有另一片城区,盗窃、抢劫的滋生物……会被集中在那里。”德维特垂下眼睛:“只要确保边界清晰,大规模冲突不会发生,而‘这一头’的个体冲突可控。”
“我们并没有看到那样的存在。”希弗士说。
他们下船后就有马车迎接,但由于没有女眷而选择了更为明亮透气的无窗款式,一路眼见的风景看起来很像一个紧凑的小国王都,到处灯红酒绿,仿佛一只熟透的诱人大桃子,散发出一股糜烂的香甜气味。
“入口不止一个。”德维特垂眼。
伍尔夫与吉本在这里划地而治,在德维特看来是相当不可思议又矛盾的情况,两股相当的实力被圈在同一个范围里相安无事,怎么看都怎么古怪。
要么互有把柄,要么这种平衡只存在于表面,实际上很微妙。
可惜正如同贵族有志一同拒绝与黑金家族通婚,黑金家族内部也相当紧密,外人难以轻易涉入。
勒梅那就算在潘尼格拉也是个相对独立的半岛,在此之前与白桥没有任何商业行为之外的接触,这使得他对这里的了解十分单薄。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突破口,比如路易。
不过德维特尚且不知道这个人实际立场如何,他与查理身份太过敏感,加上普莉西亚生产在即,公爵思忖片刻,暂且决定换一个角度。
在这样繁荣且井然有序的内城里,伍尔夫和吉本应该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占据优势资源。
平民或身份更低下的人口应该集中在下等街区或者郊区,两大家族或许会管理,但绝不会是那个人群的主要组成部分。
***
尤金缩着肩膀走在路上,天空下着毛毛雨,虽然穿着防水的斗篷,但细密的雨滴还是被风吹得斜斜扑到脸上,不一会儿就在眉毛和头发丝结出细微的水珠。
白桥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夜城。
他特意在凌晨十一点钟出门,又花了一个小时步行到繁华的商业区边界,虽然空气中不再弥漫着女士香水和香甜的奶油气味,但还是很诱人——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浓烈的烤肉香气,到处是半开放或露天的摊子,明亮的灯光照得四周如同白天一样亮堂,人们就地砌起巨大的烤炉,源源不断地从里面铲除堆着猪肉、牛肉和鸡蛋的烤面饼,边上还有各种烧烤架,叉着牛腿和小羊羔,不停有油脂和肉汁滑下,低落在下面的碗里,然后用来制造另一道有名的佳肴肉汁洋葱。
尤金站在街角,像一个被香味勾引得走不动,正在犹豫不决选择哪一家店铺坐下的客人,或忙碌或大快朵颐的人们对这幅景象习以为常,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但他其实观察的是别的事。
对这些生意火爆的街区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厌倦了内城中心靠近各种拍卖楼和独场餐厅的老饕会选择到这一代觅食,三五成群,勾肩搭背,身后跟着两个仆从。偶尔会有一些流莺经过,朝已经坐下的食客抛两个媚眼。
尤金绕过这些灯火通明的店铺,踩着地上的积水往深处走,这里街区的设计大同小异,光鲜的店铺后面通常是杂乱的排水渠,竹竿上挑着老旧的马灯,几个衣着破烂的女人在灯下清洗前方换下的餐具,还有两个男人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几个水桶,里面是堆积成山的辣椒和洋葱,而他还在动作飞快地把手上的根茎植物切成小块。
不时有人从前面过来,提走削好的马铃薯,或蹲或坐的人头也不抬,没有交谈,双方似乎都把彼此当成空气。
灯光实在太过昏暗,不过尤金还是勉强看到他们黝黑的侧脸和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袍子,有时候一些多足的虫子从阴影里蹿出,甚至爬过她们垂到地上的袍子一角,也不过是麻木地动了动身体,手上动作不停。
公爵说得没错,如此奢靡的白桥背后必然是由无数廉价劳动支撑而来,尤其是那一片供“外人”租住的别墅区,每天都会产生大量需求,换洗衣物、精致的食物、无聊且繁琐的家务茶和房子日常维护,这不是光凭配置的那几个佣人就能消化掉的。
把视线放到街道和商店上更是明显,尤其是饮食这种会产生大量繁琐且肮脏工作的行业……
尤金很熟悉这些,诚然他从小就是个混子,很少像对方一样如此投入地工作,但盗贼尤金跟他们一样,和他鬼混的朋友总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其中会有人这样日复一日地干着薪水微薄的工作,努力一天的报酬连糊口都勉强。
正因为如此,和酒馆里醉醺醺的大嘴巴不同,他们的戒心都很强,多半不会对尤金这个陌生人多说半个字。
尤金想了想,没有贸然上前,而是走开了——他在前面点了一只烤得焦黄的子鸡,配着葡萄酒喝到了下半夜。
直到天色暗沉,客人逐渐散去,差不多的店都在清洁桌椅时,他才拢紧了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扔了一把硬币在桌上就要走。
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他知道自己被当作把钱输光的穷光蛋了,但并不在意。
就像所有神智不清的醉汉,他先在路灯下扶趴了一会儿,又磨磨蹭蹭地朝前走,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他差不多一半是凭借运气才没有跟丢那两个刚才在后巷削土豆的男人。
好在他们毫无戒心,或是笃定自己太过穷困不会引来任何觊觎,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尾随他们穿行了好几个街区,回到“家”。
尤金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看着其中一个男人直接钻进路边一根棍子支起来的布帐篷里,似乎在里面掉了个头躺下了,一双脚板伸出外面,十分自由。
他的同伴则是绕过帐篷,走进了——
尤金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地方。
无数棚子、帐篷和木头房子凌乱地挤在一起,各种材质和颜色的屋顶之间似乎毫无缝隙,各种形状奇怪的窗户和边角在黑夜里显得更突兀,从他那个距离看过去,那里仿佛一个巨大无比、五颜六色的垃圾山。
而那个衣衫褴褛的切菜工就如同一只灵活的老鼠,无需路灯或月亮照明,熟稔地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是星期三噢。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个家伙告诉我,这里有白桥最便宜的房子。”尤金靠在一个被摩擦得油光发亮的木头货柜上,用通用语说。……
“有个家伙告诉我, 这里有白桥最便宜的房子。”尤金靠在一个被摩擦得油光发亮的木头货柜上,用通用语说。
半人高的货柜后面是一个小得只能塞进一把椅子的空间,一个干瘦的老头盘着双膝坐在上面,如果来人不够高大, 就要踮起脚探头才能看到里面还有个人。
他身下的椅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上面铺了很多层手工缝制的布垫子, 中间被他坐得凹出一个大坑,身旁的墙上全是随手乱涂的草稿,既像人名又像数字。
老头的眼皮又厚又重, 闻言吃力地抬起来看他, 那动作像极了即将寿终正寝的大象。
“10个铜币。”他也用通用语说:“房钱一天一结。如果你不回来了, 留在房间里的东西就归我所有。”
尤金付了钱, 他数了两边之后, 才爬身来,身上一阵叮当作响——那是他左手腕上一个大铁环,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钥匙, 随着他的动作互相碰撞。
尤金猜想这栋楼大概是他爷爷的爷爷建起来的, 房子的年纪看起来这个走一步咳嗽一声的老头要大得多,经过几代人的胡乱扩建最终完成这个结构紧凑古怪的房子,走过的每一截楼梯、看到的每一扇门颜色材质都不一样,眼下天还没有完全亮,但有好几扇门后已经传出了咳嗽和走动的动静。
老头没有带烛台,摸黑带他爬了两层楼, 试了好几把钥匙之后才把楼梯口的一扇门打开,示意他进去。
里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 逼仄得像个抽屉, 地上铺着一张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草席, 还有一团用破布卷起来的东西——尤金猜测那是个枕头。
墙上钉着一块木板,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木牌,上面雕着一个象形文字。
是祈福物。
干瘦老头给了他一把钥匙就走了,这个房间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门一被关上,就完全陷入了黑暗中。
混迹底层获取情报算是尤金的拿手好戏,但此刻他盘腿坐在房间里,却感觉这里同他以往“混”过的地方都不太一样。
当他跟随几个厨工来到这里时,心里已经做好预案,如果这个明显专属于穷人的地带对外来者太过排斥,就马上退出,找机会买通两个落单的原住民做线人牵头再次潜入。
结果刚才一路走进来异常顺利。
这并不是天还没亮,无人在外走动的缘故,而是这片区域是完全开放的:边界无人值守,甚至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门”,只要能在棚屋之间找到缝隙,就能进入,不会遇到任何阻拦。
这里面甚至什么都有——就跟所有城市一样,有彻夜贩卖简陋食物的小摊,有虽然狭窄但四通八达的道路,还有正儿八经的旅馆。
这个旅馆就坐落在离尤金进来的大路不远处,在黑夜中看不清小楼全貌,但在绝大多数门窗都紧闭的情况下,那扇仅容一人通过的门里透出的灯光仿佛穿透海面的灯塔光亮,叫人本能地朝它走去,尤金确实也这么做了。
门里只有货柜和一个打盹的老头,如果不是老旧的木门上写着‘旅馆’俩字,尤金也不会敲货柜把他叫醒。
不需要身份证明,房钱一天一结,尤金敢打赌,哪怕画着自己肖像的悬赏令就贴在那扇门上,只要能付房钱,老头也会把钥匙交给他。
虽然客观条件天差地别,但这种唯金钱论的气质确实证明这个地方也是白桥的一分子。
***
“%&*%¥?”一个围着头巾的女人冲他说了一句话。
尤金没听懂,于是脚步不停地越过她朝深处走去,后面一个男人大笑,用的是通用语,但口音很重,他隐约猜测其中一个短句的意思是“大白天的!”
他在洗衣房里跟佣兵换了一件防水斗篷,但天亮后就把它留在房间里了——他从窗户里往外张望了一下,发现原住民们都大多穿得很随意,裸露着大片皮肤,大多数人晒得黝黑,说话就咧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这里没有排水沟,狭窄的走道通常会被污水占据一半,尤金花了半天在这个巨大的迷宫里越走越深,在第一百次被死胡同和胡乱搭建的杂物堵得掉头后,他终于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几个只穿裤子的小孩在他身边呼喝跑过,尤金随手捞过一个,用通用语问他到哪儿买水喝。
“我付钱。”他说。
也不知道那孩子听懂了没有,像一条离水的鱼不住在他手上扑腾,一把他放下就甩着鼻涕飞快跑走了。
不过不要紧,尤金并不真的指望让孩子解决他的问题,他是说给附近的人听的——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人在附近,但他知道一路走来总有不少视线盯着自己。
“嘿,”果然立刻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跟他搭讪:“你要买水?”
他没什么口音,吐字清晰,穿得比前一天晚上出去干活的洗碗工干净体面一些。
尤金点点头。
“我卖给你。”那个男人说:“你是外地人吧——找不着路了?”
没有得到回应,但他毫不在意,很自来熟地介绍自己叫普普,就住在附近,家里有干净的水可以给他喝。
尤金跟着他拐了好几个弯,最后停在一个不到一人高的窝棚前,如果这玩意不是用薄木板和其他东西搭起来的,尤金更愿意管他叫帐篷。
但普普说这儿是他家,熟门熟路地掀开挂在进出口的门帘,弯腰钻了进去。
尤金站在原地等待的时候,注意到这个窝棚上的门帘右下角画着几个不太显眼的雏菊环。
等普普再次钻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干水瓢,里面盛着一半水。
其实尤金早已饥肠辘辘,当他伸出手,普普却往后缩了一下,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你看,我的水也是要花钱买的。”他说:“剩下不多了呀。”
“你要多少?”尤金很干脆地问。
普普反而因此愣了一下,试探地开口:“2个铜币。”
尤金看了一眼那瓢水,算不上清澈,水瓢还豁了个口子。
“好,2个铜币。”尤金说。
还不等普普露出笑脸,他紧接着又说:“不要水。2个铜币,你带路。”
出乎意料的是普普看起来更高兴了,他小心翼翼钻回去放下水,像是怕尤金跑了似的很快又出来了:“没有问题——我在天堂岛长大,再没有比我更熟悉路的人了,你是要找谁?”
天堂岛。
尤金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我来找工作。”尤金说:“第一天来——租了一个房间,不认识回去的路。”
普普点点头,毫不在意地赤脚踩进污水里,绕到他身前:“你租的房间在哪儿?”
“那家店没有名字。”尤金说。
“这儿的店都没有名字。”普普说:“你得知道老板是谁。比如杰尼的洗衣工厂,白胡子的面包房……”
“大门门上写着旅馆两个字。”尤金补充道。
“啊,我知道。”普普倒着走,看着尤金说:“他那儿可不便宜,你可以住我家,每天只收你5个铜币。”
尤金没吭声,普普显然不想放过他,一边走一边积极游说:“你是来找工作的吧?还有积蓄吗?那儿最便宜的房间也要10个铜币,一个月下来可就是300个铜币,就算运气好立刻找到工作,一天的工钱也就只有你付房租的,根本吃不起饭……”
“工钱这么低?”尤金皱眉。
普普哈哈大笑。
“不然呢?这里可是天堂岛。你不会是从内城来的吧?如果是就不稀奇了——那儿的老鼠都比我们有钱,不能比较。”
他这个司空见惯的口吻说明这个叫‘天堂岛’的地方与内城并不是完全隔绝的,人员互有流通。
内城虽然繁华热闹,但一切都建立在金钱上,如果在独场或者拍卖会上破产的话,一夜之间沦为乞丐,只得进入天堂岛苟延残喘的先例恐怕不少见。
与之相对的,要从天堂岛进入内城可能性大概要小得多,更多孩子长大后都只会成为普普,或者在后门通宵洗碗的粗工……
尤金正想向他打听是否有进入内城工作的可能性,走在前面的普普却突然停住脚步,还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进尤金怀里。
尤金越过他的肩头看去,不远处好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话,一个中年胖女人坐在地上哭,她前面摆着一个很大的木条箱。
“我们绕个路。”普普面无表情地说。
尤金耸耸肩,快步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那里怎么了?”
“有人死了呗。”普普说:“看那个箱子……里面是她的孩子。”
尤金看着普普的后脑勺,突然福至心灵:“从内城送过来的?”
普普脚步不停:“对。‘他们’偶尔会从这里把人挑走,从这里出去的孩子,要么再也不会回来,要么就被装进箱子里,如果家人还在原地,就能因此得到一笔钱。”
“‘他们’是指伍尔夫还是吉……”尤金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普普气急败坏地止住了。
“不要——提他们的名字。”这个年轻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别干这种蠢事。”
“为什么?他们会听到吗?”尤金从善如流地改口。
“‘他们’无处不在。”普普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没有人在注意他们,大概因为是他在带路,确实没有多少人花费多余的精力注意尤金。
“不要谈论,不要引起注意,不要反抗。”普普说:“如果你想在这儿待下去,最好按我说的做。”
尤金愣了。
除了最后一条,刚才普普说的守则在大陆也适用,但约定俗成是防备魔女和黑魔法师的。
在这儿却……
他似乎找到在天堂岛里不管是旅馆房间还是简陋帐篷都一个不漏设置祈福物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是周五噢。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你真的不租我的房子?”普普不愿意放弃,但尤金已经能看到昨天晚上那个旅馆了——当时夜深,天上……
“你真的不租我的房子?”普普不愿意放弃, 但尤金已经能看到昨天晚上那个旅馆了——当时夜深,天上没有月亮,他对那栋小楼的所有印象就只有一扇亮着灯的门和上面用绿色颜料写的‘旅馆’两个字。
现在在阳光下看,才知道它确实是拼凑而成的, 搭建这栋房子的人似乎不在乎安全或者美观, 只一股脑儿往能扩建的地方叠加, 弄得楼层越来越高而形状奇怪,如果仔细研究,会令人疑惑最底层那副破烂模样是如何坚持到今天还不倒塌的。
大概还是托了邻居家的福, 这些挤挤挨挨的房子差不多承担起来梁柱的作用, 使得这家旅馆被夹得很结实, 想倒塌都没有多余的空间。
“离大路比较近。”尤金嘟囔了一声, 做出一副不太甘心的样子。
普普了然:“你还是想回到内城去。”
他似乎已经认定尤金就是个揣着钱来白桥享受人生的家伙, 不幸把所有身家挥霍一空后不得已流落到天堂岛,说实在的,这样的人在天堂岛很不少。
流程也差不多一样, 一开始都各种看不上这里的脏乱差, 还想用仅存的钱稍微保留一点儿体面和尊严,并认为这种落魄只是一时失手,等到攒够翻盘的本钱就能重新回到那个令人目眩神迷的世界,所谓天堂岛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但通常结局都只有两个,一是果然走了出去,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这种情况通常都是死了;二是入不敷出,渐渐从要住旅馆吃燕麦粥让步到吃黑面包, 花更少的钱在原住民家里租一小块能挡雨的地板睡觉, 最后完全放弃一切, 躺在臭水沟旁等待奇迹的施舍与死亡哪一个先找上门来。
倒也有人能够破釜沉舟在这里站住脚跟,从此成为天堂岛的一份子,但也不过是跟他普普一样有个又脏又臭的落脚点,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罢了。
他坚信尤金迟早会经历和原住民合租的第二阶段,只希望到时他的钱还没被嚯嚯光,还能让自己赚到最后一点儿。毕竟他的房子确实离大路比较远,初来乍到的人很少能转悠过去,这里多的是想要从新人手里榨出油水的人,自己总不能天天守在旅馆门口等着尤金走投无路。
更何况尤金还挺大方,不过是带个路就能给2个铜币。
于是他主动提出可以帮尤金介绍工作,如果成了,他要拿走尤金前三天的工钱,如果不成,只收5个铜币。
尤金等的就是这个。
他知道普普看起来既年轻又开朗,但其实防备心很重,说的话半真半假,表现出来的热情不过是把自己当成只肥羊。
但不要紧。
兔头店长曾经说过,明码标价的交易比虚情假意的人情更为可信,如果陌生人表现出对你毫无所图,但又过分热情,那时你才需要担心他实际想要的代价你可能根本付不起。
“天堂岛里工作机会很多——干嘛这种表情,是真的。我敢说这里的人工作时间比内城人要长得多。几个规模最大的面包房洗衣厂都在这里,在另一边。还有去内城清理下水道的工作也长期招人。”普普说:“你运气好极了,遇到我。杰森的工作也许工钱低一点儿,但安全。”
杰森算是一个兄弟会的会长,是少数能和‘内城来的人’直接打交道的人之一,因为性格豪爽又讲义气,十年前被推选为会长,为原住民争取了不少权益。
很多城市都有这样的工会组织,领头人通常威望很高,确实相对比较可信。
普普拿钱办事,答应替尤金给杰森牵个线。
在等待普普回音的时候尤金也没闲着,他试图用脚步丈量描绘出天堂岛的大致形状,却发现这片区域几乎等同一个巨大迷宫,每天都有棚子倒塌,同样每天都有新的“房子”被搭建起来,昨天刚走过的小路今天可能就被人用一排栽着番茄的木桶拦住了去路。
哪怕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人,恐怕也无法描绘出一张足够准确的地图,只能凭记忆分辨大致方向然后一直走——岔路再多,只要方向不出错就总能到达目的地。
尤金以为自己至少要过一个星期才可能见到杰森,结果三天后普普就来找他了。
这个外向的年轻人似乎很羡慕尤金所住的这栋‘旅馆’的主人,在他看来,这栋祖产简直就像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每天只要坐着等房客结钱就行了,多么轻松和富有!
天堂岛里也有阶级,那个活像只老象的店主明显属于上层。
以地位来说杰森也属于上层,但要穷得多,当尤金见到他时,这个健硕的男人正蹲在地上,试图修补一个已经四分五裂的木桶,身上的短褂已经烂成条,块块分明的肌肉在破布流苏下显得格外滑稽。
“你叫什么名字?”杰森头也不抬,拿着一根弯曲的铁钉在木板上比划。
“尤金。”出于直觉,尤金决定说实话——这个男人虽然看着狼狈,但光看气势就和普普不是一个量级的,蹩脚的糊弄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普普说你识字。”杰森一榔头下去,木板没穿透,铁钉被砸成了一团。
尤金:“……”
他算识字吗?只是在空闲时跟着店长希洛学了些常用字,认得的数量都没有琥珀多,还不能独立阅读报纸。
就很心虚。
见他不说话,杰森抬起头,他不过三十岁左右,高鼻深目,皮肤粗糙,眼神明亮。
“认识一些通用字。”尤金说:“但算数不太行,如果要记账什么的——”
“不是记账。”杰森说:“我们需要老师。”
“噢,给孩子上课?”尤金明白了,盲目自信起来:“简单的数字和词语没有问题!”
杰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天堂岛不可能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教导孩子,你的学生是我,以及其他兄弟。”
他报了一个相当高的价钱,普普眼红不已,但当杰森说普普也可以一起上课的时候他又立刻溜走了。
杰森看着粗旷,其实很细心,要求尤金免费单独给他试讲一课再决定交易。
尤金想了想,和他盘腿坐在地上,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出一到十。
这个肌肉虬结的大汉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些字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看来你不是个骗子。”他说。
杰森算是半个工头,在内城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时候通常由他召集人手。
“船身和货箱会有数字作为几号,我自学了一点。”杰森说:“但不知道对不对。”
“那为什么不问呢?”尤金奇怪道:“向人验证一下。”
“因为穷人没有资格学习。”杰森说:“尤其是天堂岛的人。”
粗鄙之人不配接触文学、音乐和历史,这是白桥两大家族的共识。
大概是跟在公爵身边久了,尤金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笑。
自己都还没成功削尖脑袋挤进贵族圈里呢,就端起架子来鄙视穷人了。
他不知道对杰森来说,自己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伍尔夫和吉本不但完全垄断了白桥的经济命脉,也连同通过教育离开天堂岛这个上升渠道也掐到手里,有资格成为教师的人是不被允许也不会主动踏入天堂岛的,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天堂岛居民不能习字,但如果没有教导着,谁又能天生拥有识文断字这种本领呢?
只有尤金这种白桥之外的人沦落天堂岛,又偶然认得一些文字,这里的居民才能窥见那一点微乎其微的文明之火。
这也是明明大多数居民都是文盲,社区里却依然随处可见诸如“旅馆”、“冷食”之类的招牌文字,很多人虽然不会说通用语,却能歪歪扭扭地拼出自己的名字。
传承从未完整,但也并无真正断绝过。
诚然不管在哪片大陆能接受教育的都是条件相对优越的人群,但尤金即使是在目不识丁的盗贼时期也不觉得认字有什么用,他能记住常用数字和词语一半是因为兔头店长诱哄,一半是因为琥珀及其好学刺激到他的鲶鱼效应。
即便他后来开始能磕磕巴巴的阅读,也没干什么正事,反而花了不少钱在暗巷小贩手里买色情小说上,店长和公爵他们对他的要求似乎只是保持进步就行,并不指望他做出什么学术成就。
所以当杰森坦率地对他的读写表示尊敬和向往的时候,向来不求上进的尤金难得有点脸红。
“你想学我教你就是了。”尤金又在地上写下‘天堂岛’这个词:“不用叫我老师。”
纵使脸皮再厚他也不好意思接受这个称呼——他自己都没这么叫过店长和希洛呢。
“你不明白。”杰森也盘腿坐在地上,表情平静:“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们有双手双腿和头脑,但在上等人面前跟猴子没什么两样,因为即使把阴谋诡计摆在面前,我们也看不见。破烂的天堂岛是我们建起来的,精美的内城同样出自我们的双手。很多人被克扣蒙骗,只能求到我面前,可是我比他们想的要无能得多。”
“普普说你是最可靠的人。”尤金下意识说道。
“那是因为大家需要我这么一个人在‘他们’面前看起来不至于——”杰森突然止住话头,不说话了。
尤金了然:“你是指‘他们’。普普说过。”
杰森眉头皱得很紧,似乎对普普的口无遮拦有点生气,但随即意识到尤金是‘老师’,于是又松开了。
”在他们眼里,我们是不值一提的工蚁,可以随手碾死,也可以任意处置。”杰森说:“我们不说这个。”
接下来无论尤金如何旁敲侧击,杰森都不再透露相关信息,但天堂岛与内城的对立已经毋庸置疑。
杰森并没有完全信任尤金,一方面是出于谨慎,另一方面则是身处弱势的一方,他们的悲惨历史并不是什么值得反复讲述的事。
但他也不认为尤金是伍尔夫或吉本派来潜入天堂岛的间谍,原因很简单,在内城眼里这种事毫无必要。
他们掌握财富武装力量,如果不是需要依靠大量廉价劳动力维持城内运转,两大家族想必很乐意把整个天堂岛推进河里,在原地建起另一个不夜城。
杰森知道普普以及很多年轻人都有点儿崇拜自己,认为他是最有魄力、最能干的人,所以他也不习惯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软弱之处。
杰森没有让尤金做白工太久,尽管如饥似渴,但在他记下三个词组后就结束了试讲课,谈下了双方都满意的价格,约定明天晚上正式上课——在此之前他要召集所有和他一样想要学习识字的兄弟们。
直到月上中天,杰森才通知完几个兄弟会的核心成员,此时除了一些昼夜不停的工坊,天堂岛大部分地方以及陷入沉睡。
杰森不想摸黑在过于窄小的走道里穿行,他块头大,走夜路容易碰到胡乱放置的杂物,于是特意绕了个大圈从河边走。
今晚没有下雨,月亮很亮,杰森看着倒映在水里的影子,脚步越来越慢。
他想起阿尔被送回来的事。
那是个比普普年纪还要小的小伙子,长得很高,因为长相端正被选走,说是要培养成在内城为客人点烟的侍从。
然后那个高高的小伙子今天被放在那个木箱里抬了回来,吉本家甚至没有亲自派人送回来,而是雇佣了两个人把箱子抬进来,连同一袋子钱币。
杰森去安慰了阿尔的母亲,没人看出他其实很慌乱,
因为他的兄弟跟阿尔一样,因为长得白皙漂亮被挑走了。
至今没有回来。
杰森既希望他回来,又害怕他回来,作为兄弟会的会长,他不能在人前暴露自己的焦虑,但当只有月亮在看着他的时候,杰森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别担心,哥哥。”他的弟弟离开前这么说:“我会努力。我只是去内城,距离这么近……当你看到月亮变圆的时候,我也能看到它变圆。”
杰森看着月亮的倒影,深吸了口气。
他不相信祈祷,因为天堂岛从未被眷顾。
但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能够聆听愿望,那么能不能给他一个征兆,让他知道自己的兄弟平安无事?
就在他凝视水面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月亮倒影突然晃动了一下。
杰森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立刻倒退了一步,离水面远一些。
河面诡异地凭空卷起漩涡,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大鱼在水下打转——但这里的水很浅,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大鱼。
就在他瞪着水面,考虑要不要扯开嗓子喊人的时候,只听“哗啦”一声,一个影子破水而出。
月亮的影子碎成很多片。
作者有话要说:
杰森:神啊,请给我的预兆。
预兆:谁啊这么没素质半夜点外卖?
有人还记得科特写色情小说的副业吗?
卖得不太好,但加减也有人买,比如尤金这种口味奇怪的。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所以说,内城除了两个家族之外,还有其他人来自天堂岛,而且比例不低。” 尤健
“所以说, 内城除了两个家族之外,还有其他人来自天堂岛,而且比例不低。”
尤金嗯了一声,双手插在口袋里, 这条街道的路灯大多破旧不堪, 根本没有几盏能正常工作, 游手好闲的家伙随处可见,还有人不管不顾躺在路边,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 如果不是走近了看还能发现有呼吸起伏, 看起来就跟尸体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是在冬天, 就这样冻僵在街头的情况也很常见。
希弗士穿着深灰色毛呢外套, 灿烂的金发被兜帽完全遮盖住, 只露出形状优美的下巴,但这种只有穷鬼出没的区域就连流莺也不会过来,没有谁会注意的两个无所事事的痞子长相如何。
“大多数是年轻人, 老人和孩子不要。”尤金说:“他们管外出工作的人分两种, 一种是不接触外人的脏累活儿,例如趁着天黑掏水沟、清理垃圾或者在后厨外面打下手什么的,像我们这样的客人几乎意识不到他们存在,工作完成后依旧回到天堂岛。另一种是出去了要么不再回去,要么就是家属收到死亡通知——据说送回尸体算是顶仁慈的做法,如果还能得到一笔钱, 那就是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好运气。”
正因为如此,大部分原住民如果有亲人离开进入内城后都会当他已经死了, 因为早晚都要为此伤心一次, 一直牵肠挂肚只会在他们本就艰难的生活上横加一项负担。
所以当尤金第一天跟着普普穿行在房屋之间看到有人被装在木箱里被送回来时, 除了失去孩子的母亲以外周围其余的人都没有多少悲伤的神色。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得太多了,但基于整个天堂岛庞大的人口,这些“木箱子”又宛如被投进池塘里的小石头,扑通一声之后就会很快平息。
希弗士低声说道:“你要小心,一切以安全为上。”
拍卖会三天后举行,全程持续七天,第一天和最后一天主要是各种宴会和助兴节目,在各路客人逐渐被气氛炒得越来越狂热的时候,暴虐、兴奋、仇恨、狂喜、不甘和屈辱等等极端情绪会被无限放大,首当其冲承受这一切的群体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尤金点点头。他并非全然不知世事的乡巴佬,正相反,尤金对危险和不安的嗅觉相当敏感,随着拍卖会临近,天堂岛内空气也越来越紧绷,小范围暴力冲突也时有发生。
连杰森也说过大部分在内城工作的人命运发生改变的峰值就在拍卖会后,极少数人会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得到丰厚赏赐或甚至被人带离白桥,但更多人会在那些疯狂的气氛中一不小心就惹火烧身,难以挣脱。
“天堂岛和其他下城有不同之处,不利于藏匿和逃脱。”尤金据实以告:“如果要搞事情,可能还得从其他地方入手。”
尤金有自己的生存智慧,他没有骑士团的单人武力值,没用兔头店长复杂的阅历和能力,更没有公爵地位和财富所带来的眼界与决断力,因此他优先考虑的永远都是事先规划好退路保全自己和同伴,这项工作之前他也一直完成得相当出色。
只是跟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下城区都不同,这里几乎不拒绝任何人,但也不会真正接纳外来者,身处其中的尤金能感觉到这种矛盾感——大概是因为从出生到死亡都在同一小块天地间,原住民之间的联系比其他城镇的局面要紧密得多。
***
亚历山大坐在硕大的书桌后,高高堆起的各种文件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埋了起来。
拍卖会是伍尔夫的招牌,也是家族内部付诸最多心力的盛事,与之相对的庞大工作量也能把人逼疯——况且他的老板自从在福星港跟魔女打了一架后就开始装病,最近外人只有在例行会议上才能看到他,而且永远一副苍白贫血的病怏怏模样,仿佛多说两句话都能让他呼吸困难。
这是非常非常罕见的,路易在作风上差不多完全继承了白狼法希姆的特色,从来都是温和与强势并行,哪怕在家主面前也很少低头,只有瞎了眼的傻瓜才会把他们的彬彬有礼当真。
而这一次的魔女风波调查还未结束,路易也难得向外人展示出自己力不从心的一面,不管有没有人相信,他都凭借这个模样推掉了不少应酬,并且把工作都转移到了可怜的助手头上,亚历山大因此已经三天没回家睡觉了,全靠不断加大剂量的药草茶来提神。
“这是什么?”他神色疲倦地瞪着手里的东西。
穿着斜纹呢外套的助理小心地说:“阿兹曼家的招待方案,他们想出了个新点子,在拍卖会结束后安排几艘游船离岸狂欢,将最后一天的欢送宴延长到三天。”
离岸狂欢,这明显是要钻空子——不论是伍尔夫还是吉本都要通过航线讨生活,但大本营又是在陆地上,时日久了水里和岸上的规矩就因为实际操作有所不同,比如说一些不能在白桥范围里做的事,上船离岸之后就会得到允许,但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阿兹曼家惯会弄这些,他们当家正是五长老之一,对吃喝玩乐最为擅长,伍尔夫家玩乐性质的招待差不多都是出自他们之手,而负责治安的路易一向跟他不对盘,因为人解放天性差不多就等于失控,平时很多额外工作都是因为阿兹曼的“新鲜东西”弄出来的。
偏偏身为同侪,完全杜绝往来又绝不可能,这一次阿兹曼也给路易递交了邀请函,作为维持表面交情的手段,也是例行公事在这里备个案。
但他们惯常的玩法太疯,路易不喜欢……亚历山大板着脸加速翻完手里的东西,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才把方案扔进贴着“已处理”的藤框里。
“这种东西下次直接给我——别直接放到他面前。”助理离开前亚历山大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人问起,就是先生身体还没恢复,行程不定。”
路易并不是为了偷懒才压榨亚历山大,实际上他的工作量并没有减掉多少,他还年轻,手下可用的人不多。
装病似乎并没有让哈利夫少关注他一点儿,幸好普莉西亚是以莫克文伯爵夫人的名义与伍尔夫家交易,否则路易想要找几个可靠的医生都要花费不少精力才能避人耳目。
“水上狂欢夜。”他轻声念出烫银邀请函上写的噱头,曲指一弹,硬挺的卡片就斜飞了出去,亚历山大看着它跌落到地毯上,没有去捡。
“他们希望不要安排过多人手,‘以免客人放不开’,如果可以,由我们负责每条大船周围安排两艘长船,如果没有意外就在外围护卫。”亚历山大用公事公办的口味说,果不其然看到路易的脸拉了下来,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把具体方案带进来,要是让他看到上面写的各种荒唐游戏,下次见到阿兹曼时一定会抑制不住全程白眼。
“按惯例,不服就去找家主。”路易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表情:“客人放不开。我看他们是放得太开了,巴不得扯开领结回树林里裸/奔,当名副其实的野兽……预算通过了?”
“伯格勒那一边应该会有所削减,但阿兹曼和‘那一边’关系密切,听说又从海上弄回了一些违禁品。”
亚历山大看着路易的表情随着自己的回答逐渐从“看到一只蟑螂在书桌上爬”变成“看到蟑螂和屎壳郎举行结婚仪式”。
“……以我的名义警告阿兹曼,不要太过分。”过了好一会儿路易才说道:“关于天堂岛的死亡报告比往年都要多,他应该有所收敛。家主的放任不是免死金牌,天堂岛也不是他的兔子养殖场。”
亚历山大沉默了。
路易是白桥秩序的主要维护者,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经过整理的天堂岛死亡人员统计数据已经叠加到了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地步,其中很大一部分并不是自然死亡。
但是除了他,似乎谁也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长久以来路易坚持对有证可查的死亡人员发放抚恤金一事反而成为其他几家干部的话柄,认为这种多余的慈悲除了浪费资金之外毫无益处。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在福星市生活的经历让路易的想法与众不同,他有一个乐意混迹市井的兄弟,每一次偷跑被抓回来后,他都要被连累一起罚抄写,为了哄他(或者查理天生分享欲旺盛),对方都会事无巨细地跟他讲自己的所有见闻。
码头上的底层劳动者基本没有接受正统教育的权利,但这不代表他们真的如同猴子般愚蠢,正相反,查理认为那些每天绞尽脑汁好让自己存活下来的穷人比靠着祖荫吃得脑满肠肥的上等人更聪明。
他们其实很团结,知道个体力量微薄后会自动抱团组成兄弟会,其中威望最高被推选为头儿,由他做代表为码头工争取各种权益——如果是一个苦力提要求是笑话的话,那成百上千个苦力共同提要求就是谈判,他们会精密计算成本,将条件卡得恰到好处,并大多数时候都能获得成功。
当时曾经目睹过一次大谈判的查理回来后曾经偷偷对他说,他觉得兄弟会其实还是过于保守了。
“他们只要求取消不合理的克扣制度和基本工时,就这样还拉锯了好多天。”小查理的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甚至没有要求涨薪——我觉得如果提了能成的。”
“商船和港口签了协议,如果事情闹大,治安队会加入镇压。”小路易说:“他们没有武器,会流血。”
“少数人流血。”小查理纠正他:“你没有看到那个场景,他们的人太多了,码头大街站满了人,治安队人数不到他们二十分之一。刀剑的数量有限,而武器其实无处不在,箱子,镐头和草叉都能战斗,码头会被兄弟会占领。如果有人告诉他们——”
“然后呢?商船再也不进来了,他们也因此失去工作。”小路易很困,一心只想让他闭嘴。
小查理确实也闭嘴了,但他知道对方心里还在盘算——不过谁会去听一个小孩儿的意见呢?兄弟会的谈判已经结束,明天又会一切如常。
而多年后的现在,路易觉得查理是对的。
如果有人告诉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店长从小就会来事儿。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希洛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小心,因为脚下的地毯品质相当不错,绝大部分脚步声都能沉稳地吸……
希洛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小心,因为脚下的地毯品质相当不错,绝大部分脚步声都能沉稳地吸收殆尽。
但当他注意到有人迎面而来时还是惊了一下,看到来人是骑士长, 立刻松了口气。
希弗士挑眉看他:“干什么去了?”
希洛视线游移:“就在外面随便走了走……白桥嘛, 第一次来。”
“哦。”希弗士轻声说:“可是我没有听到马车的声音。”
内城功能区划分很清晰, 拍卖场、读场、歌剧院及俱乐部都集中在中心部分,以它为圆心向外辐射出五个区域,分别是来宾区、饮食购物区、交通物流区以及分别由伍尔夫和吉本盘踞的两大管理区。
他们所在的来宾区为了闹中取静, 与其他区域的距离是最远的, 需要依靠马车或其他交通工具移动——就算距离不远, 基本上会入住白桥来宾区的人也多半不会纡尊降贵地步行。
希洛本来对扯谎瞒过队长这件事也不报多少希望, 很干脆地放弃抵抗:“我只是想跟他们聊一会儿。”
他们指的是自从进入福星市以来就一直无所事事吃空饷的佣兵们。
托了杜鹃号领航的福, 他们一路平安无事,其实就算真的不幸遇到航行强盗,几个骑士也有自信能保护公爵的安全, 佣兵们用来壮大声势就可以了。
不过从公爵到佣兵都不觉得这比交易是赔本买卖, 就如同成功的商人大多喜欢通过浮夸的住宅和珠宝炫耀财力一样,安保力量是体现阶级的名片之一,艾利卡甚至额外给他们提供了统一的战斗服以充门面。
希洛不至于像没见过市面的毛头小子般被佣兵的杀气和粗野做派吸引,他只是对这些人冒险经历和一些内部消息感兴趣而已——在白桥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外来者,但佣兵们可不是,年限长的佣兵团类似的任务多少都有经验, 同行之间有时也会互通情报,他们知道的东西意外的多。
但他们不肯分享。
希洛一向无往不利的讨喜特质在这些感情比一般人淡漠的佣兵们身上碰了壁, 他们愿意跟尤金打交道, 甚至对海斯廷也有点心悦诚服的尊敬意味, 对希洛却只有无视,每回他们聚在一起低声谈论,偶尔发出意味不明的集体哄笑声时,希洛的现身就会让热络的气氛戛然而止,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融不进去的挫败感还是其次,主要是这种明显抗拒的态度怪伤人的。
希洛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家境优渥自身素质也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嫌弃过,被队长这么一问,不服气的想法就显到了脸上。
希弗士笑了,伸手把他的嘴捏得更扁:“他们回避你是因为别的原因。”
希罗的圆眼睛睁得很大,里面的疑惑更大。
“这里有很多活动少儿不宜。”希弗士说:“他们只是觉得你还是个孩子。”
虽然长得高,但希洛身上少年独有的蓬勃气息非常明显。
“白桥有些活动不太合适当睡前故事。”希弗士松开希洛的嘴:“我们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希洛懂了:“是那些节目单?”
除了拍卖手册外,这儿每天都有很多宣传单,比王都正经的报纸还要准时,除了一些供初次到来的客人参考的游览内容,还有一些邀请函,上面用黑话写着各种助兴节目跟价位表。
那些节目绝大多数都写得云里雾里,谁也看不懂——叫人意外的是佣兵团倒是隐约知道一些意思,海斯廷曾经拿着去请教过他们。
佣兵对海斯廷很客气,再加上毕竟是雇主,这些东西跟他们的交易毫无关系,于是没怎么保留给他‘翻译’了个大概。
一句话总结就是极尽下流和猎奇。
反正知道那些黑话是什么意思之后的公爵看邀请函的眼神就像在看病毒,希弗士也觉得过于……难以描述。
贵族,特别是历史悠久的贵族圈子里污糟之事并不少见,希洛不是傻瓜,反应过来之后无声的做了个“哇”的嘴形。
“大人已经睡下了,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希弗士说。
小吃货翡翠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有骨气,自从乌鸦自助餐之后就再也没吃到东西过,但也不肯屈服,入住后公爵就在卧室和它整天整天地熬,偏偏刚苏醒的翡翠精力极其旺盛,几天下来双方都很累,脾气也很大。
“查理先生怎么还不回来?”希洛有点沮丧,在多伦大陆这段时期公爵性格变了好多,他差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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