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又写了两百章过后我终于写到这个梗了。 (13)
写写画画。
而就在另一边,留经略已走了有数里路,竟突然停步,回头瞧了瞧,又招招手,命令诸位师弟师妹向他围过来,他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了一句令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话。
“我怀疑那两个孩子和魔教妖女有勾结。”
“什么?师兄你发现什么了?”
留经略摇首道:“如果那妖女真跟着我们,她的轻功应该很不错,我完全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但你们还记得昨晚那阵的声音吗?”
“我以为,是那两个小家伙吹的?”
留经略道:“我若没听错,那应该是陶埙发出的声音。你们应该知道,危兰就常常带着那种乐器,而最近两年,我听人说姓方的那个小妖女和危兰一样,似乎也很喜欢这个陶埙。昨夜,埙声消失之后不久,那两个孩子就走了出来,你们不觉得太巧了吗?”
他顿了须臾,再道:“更巧的是,谢怜草和晏觅星还是渺宇观的弟子。”
如今江湖武林众所周知,渺宇九剑与危兰、方灵轻的关系极为要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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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 ? 两百年 ◇
◎逆流之舟(三十四)◎
留经略的猜测在众人听来极有道理, 便不禁纷纷骂起了渺宇九剑,亏得他们在江湖上颇有侠名,居然也与魔教妖女有所勾结, 真不知那魔教妖女给他们喂了什么迷魂汤。
而闻得此言,却让留经略一怔。
如今留经略之所以这般急切地要将方灵轻抓拿归案, 其实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
——因为他不甘心。
当年侠道盟烈文堂选择新一任的堂主,他本也是候选人之一,却居然输给了一个是非不分、自甘堕落、与魔教妖人同流合污的女子, 这让他如何甘心?因此他宁愿一夜无眠, 也要带领师弟师妹们早日找到方灵轻,证明她的确是害死堡主的凶手, 自然也就能够证明, 危兰有这样的朋友,根本就不配当烈文堂的堂主。
可是如果自己的猜想正确, 怎么除了危兰之外, 竟连渺宇九剑那样的江湖隐士也甘愿与魔教妖女同流合污呢?
这方灵轻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仿佛突然有一盆凉水浇到了他的头上, 他冷静思索了一会儿,忽听身旁众人问他:“那我们接下来如何行动?”
留经略叹口气,抛开疑虑, 先问道:“如果那两个孩子和方灵轻有勾结,而方灵轻还一直跟踪我们,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为了暗中对付我们?”
“不应该,若真是如此,昨夜我们被困在阵法里的时候, 就是她对付我们的最佳时机, 她不应该让晏觅星带我们出去。”
“难不成……她是为了寻找那位高人, 才不得不跟着我们?”
“不错不错, 那大夫既是她的朋友,说不定就是受了她的嘱托,才会来华蓥山找什么高人。”
众人商讨半晌,最终有了相同的推测。
留经略点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而我刚才观察晏觅星的神色,他似乎是真的破不开那儿的阵法,那我们不妨在附近多待一会儿,多给他一些时间,我们再悄悄潜回去。如果那时他们已经消失不见,十有八九是他们已破阵而入。但等他们见完那位高人,迟早都要走出来的,我们只要埋伏在四周,便可——”
他伸出右手,在虚空劈了一掌。
暗中设下埋伏,围攻偷袭,说起来很有些不道德,然而方灵轻已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要想擒获她为堡主报仇,也唯有此计可行。
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
时值正午,方灵轻坐在瀑布深潭边的大石上,终于画完了记载在真经里的阵法图,遂与谢怜草、晏觅星分享起她随身携带的干粮,然而晏觅星一看她所画之图,登时双目发亮,心潮澎湃,哪里还顾得上吃饭,专心致志地研究了起来。
方灵轻劝不了他,只能对谢怜草道:“你先把午食吃了,吃完之后,我再告诉你真经里记载的机关术,说不定……你钻研过后能救活飘风呢?”
谢怜草闻言抬头,眼眸里也有熠然光芒一闪而过,忍不住问道:“真经里有记载机关术?”
方灵轻笑道:“你想得到,想不到的,真经里都有记载。”
谢怜草小声道:“这不是一个人写的。”
方灵轻听懂了她的意思,颔首道:“是,我和你危师姐也早就这样觉得,一个人再天才,再聪颖绝伦,也断断不可能十八般兵器武学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都无所不通、无所不精的。”
“先前我听霍子衿说,千里帮窃取五大派的秘籍,目的是为了是将五派武功融会贯通,创造出一种新的绝世武学。我和兰姐姐便讨论过一番,六合真经显然与侠道联合盟深有渊源,是否有可能是五大派各自的高手共同创造?”
“譬如说……创立侠道盟的那五位英雄……”
“只不过我们都没想通,若果真是如此,怎么五大派的后人对真经的事一无所知呢?”
她和危兰想不通的疑问,谢怜草自然也无法回答。
两人沉默了一阵,唯有一旁的瀑布流水声,轰轰然似千万白马奔腾,始终不停。晏觅星蓦地从水雾里抬起了头,喜悦道:
“我好像想出破阵的办法了。”
方灵轻笑道:“这么快?”
晏觅星道:“真经里记载的阵法图,和这儿的阵法有相似之处,不过……我得试一试。”
他迈步向前,又琢磨起四周的山石林木。方灵轻和谢怜草继续耐心等待了许久,忽听他道了一声“八姐,方师姐,我们往这边走吧”,遂跟着他先向南再向东,转了几个圈子,片刻过后,竟仿佛骤然走入一方别样天地,几株灿若云霞的花树,包围着几间简朴的木屋。
方灵轻身影立刻一掠,掠到了谢怜草与晏觅星的前面。
——倘若权九寒真住在前方的屋子里,她必须得保护这两个孩子的平安。
然而待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木屋的大门,屋子里不但空无一人,还有些许灰尘扑面而来。
方灵轻这才放心大胆地跨进门槛,观察了一会儿屋内的各种摆设,见它们还不算破旧,上面沾染的灰尘也不算多,由此可以断定,木屋的主人已经离开了一段时日,但这段时日却并不是很长。
不久前,此地应该仍是有人居住的。
他,又或者是,他们——究竟去了哪里?方灵轻暂时理不出思绪,然则待她走到了另一间木屋,发现挂在屋墙上的一柄剑与一根铁棍,却在忽然之间对这位“高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世上大多数习武之人,精力有限,往往只学一种兵器,要么专练剑法,要么专练刀法,要么专练棍法。偏偏此屋的墙壁之上剑棍同悬,而江湖之中剑术与棍术都颇为精通的高手,她听说的认识的,唯有俞大猷与杜铁镜两人而已。
难道……他们的师父……
正思索间,她遽然只听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
“至少有两百年。”
方灵轻一愣,看向谢怜草问道:“两百年是什么意思?”
谢怜草道:“这间屋子至少建造了两百年。”
方灵轻诧异道:“你确定吗?”
谢怜草毫不犹豫地点头,脸上神色似乎怯怯,眼神却相当自信。
她擅于以木石铜铁研造各种机关,因此她还有一项极了不起的本领,便是能够通过双眼观察出包括房屋建筑在内的种种物件的建造年份。
方灵轻甚是惊讶,喃喃道:“至少两百年……那岂非在大明建立以前,这几间屋子就已经存在了?”
谢怜草沉吟道:“大概是在元末之际。”
蒙元末年,这个时间太过巧合,侠道联合盟亦是在这几年内创建。
而除非是神仙,这世上没有哪一个“人”能活到两百多年,如此说来,这间屋子的主人恐怕已换了一代又一代。方灵轻再次抬首,望向墙上悬挂着的一剑一棍,心中思忖,俞大猷与杜铁镜的师父既精通荆楚剑法,那么此人的祖师爷——也便是这几间木屋的第一任主人——是否与危门有什么关系,甚至是否与那五位创立侠道盟的大英雄有什么关系?
方灵轻在每一间屋子里翻箱倒柜,寻找线索,只可惜找了不知多久,窗外日光渐移,只让她找到一把钥匙,值得怀疑。
只因这数间屋子里并无任何带锁的箱柜。
那么这一把钥匙,开启的却是何处的锁?
方灵轻干脆将它递给到了谢怜草的手里,笑道:“谢师妹,还得麻烦你帮我瞧瞧这是哪儿的钥匙。”
谢怜草摇首道:“我看过了,这里没有机关。”
方灵轻狐疑地“哦”了一声,继而沉思良久,低声道:“这里没有机关,不能说明附近别的地方没有机关。”
晏觅星这会儿也相当好奇,忙道:“我出去瞧瞧,华蓥山这么大,说不定别地也有阵法,阵法之中也有几间屋子,须得用这把钥匙来开门。”
方灵轻笑道:“现在出去么……”
晏觅星道:“不行吗?”
方灵轻道:“我们当然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只不过,我猜我们现在只要走出此阵,立刻就会被人围攻。”
晏觅星道:“为什么?”
方灵轻道:“刚刚的那些留家堡弟子,领头之人名唤留经略,你们一定不认识,不过我从前倒和他有过短暂接触,他算不上多么聪明,却也不是蠢货。昨晚我为了引你们出来与我相见,吹奏了一会儿陶埙,他们定然也都听见了,留经略却自始至终没向你们询问埙声的情况,我想……他或许已经料到了昨夜我和你们有联系。”
晏觅星道:“方师姐的意思是,他故意带人离开,是打算等我们进入此阵之后,再在阵外设下埋伏,偷袭我们?”
方灵轻笑道:“我只是猜测,倒不一定,但十有八九我所猜不错。”
谢怜草突然道:“不怕,我们可以打败他们。”
尽管这孩子总是格外安静,不愿与外人多说话,看似颇为害羞,其实胆子是一点也不小,此时这句话便说得极有信心。
方灵轻闻言莞尔,越来越奇怪渺宇观养大的孩子为何会是这个模样,然则目前不便细问,遂答道:“他们人不少,其中还有几个高手,虽然即便如此——”
她顿了顿,扬眉一笑,十分肯定地道:“他们要想胜过我,这仍不可能。只是刀剑无眼,拳脚无情,一旦拼尽全力打起来,怕是会有伤亡。但我若不施展全力,想要突出重围,也确实不容易。”
这些人罪不至死,以方灵轻如今的脾气,虽绝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却毫不介意给他们的身上添几道伤口。
只不过哪怕她伤了一个人,她和留家堡的梁子便会越结越深,她自己是无所谓,却担心令危兰为难。
思至此,她心中不禁有几分气恼。
要不是为了危兰,她才不会如此纠结,必会给他们一个重重的教训。
晏觅星道:“那我们怎么办?”
方灵轻道:“办法自然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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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 瀑布 ◇
◎逆流之舟(三十五)◎
留家堡众弟子已经埋伏在了瀑布周围。
起初, 山林寂静,他们只能听到不停歇的轰然流水声,以及偶尔的清亮鸟鸣声, 岂料就在骤然之间,竟不知从何处极其突兀地传来一阵刀剑交击之声, 过了会儿,愈发明显,似乎距离他们很近, 偏偏他们又看不到附近哪里有打斗。
是以众人心中明了, 打斗只有可能发生在前方的五行阵之中。
如果方灵轻与谢怜草、晏觅星此刻就在阵中,他们这是在和谁交手?
众人面面相觑, 正疑惑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 忽见两个小小的身影蓦地从树林里冒了出来。留经略见状犹豫片刻,吩咐同伴们莫要轻举妄动, 他则立刻飞身掠至谢怜草和晏觅星的身前。
“谢师妹, 晏师弟, 你们这是从哪里出来的?你们已经破了此阵?”
晏觅星仿佛没料到会突然见到他,一愣,没有出声答话。
谢怜草自然更不会说一个字。
留经略见他们沉默, 只得再问了一遍。
其实,对于留经略的出现,晏觅星早已有所预料,只不过适才留经略一边施展轻功,一边在半空中说话, 晏觅星看不清他的口型, 才不知该回什么话, 此时终于看懂他的言语, 才能点点头道:
“是,我已经破阵了。”
留经略道:“哦?你们是刚刚从阵里出来的?你们果然在阵里发现了其他人吗?”
晏觅星道:“阵里……阵里有人住……”
这倒不是假话,建造在阵法之中的那几间木屋,与屋中的床榻桌椅等物,都证明了此地是有人居住的。
然而留经略听他此言,只当他真的在阵里看到了店家所说的那位高人,急忙又问道:“你们看到了几个人?这会儿阵里有人在打架?”
那一阵刀剑交击之声,的的确确到现在仍未停止,晏觅星居然支支吾吾,无法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留经略也好,其余埋伏在暗处的留家弟子也罢,这会儿心底思绪不禁飞速运转:这世上不可能发生那么巧的事,在他们来到了华蓥山天意谷的今日,刚巧那位高人的仇家也寻到了此处,因此十有八九,这会儿正在阵内交手过招,以至于传出铮然金铁之声的,正是隐居于此地的那位高人与魔教妖女方灵轻。
众人再深入思索了一番,按照昨夜的那名店家所言,这位高人应是一位侠义之士,说不定是方灵轻与他有过节,又或者是欲要威胁他做什么事,他却不肯答应,才与他动起手来。
是以在场半数人心想,自己身为留家堡的弟子,行侠仗义乃是本分,绝对不能看着魔教妖女害了那位高人而无动于衷。
另外半数人心想,这位高人既能与方灵轻过招这么久,武功果然不俗,如果他们与他联手,一起围攻方灵轻,岂不是更增添了几分胜算。
留经略亦不愿放弃这个大好良机,突然做了个手势,当即命令埋伏在暗处的所有同伴不必再藏,齐聚于他的身边,他道:“晏师弟,我们想看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还得麻烦你带路了。”
晏觅星似乎踌躇了好一会儿,又见留家堡众人不停催促,他才无奈道:“好吧,你们跟我走。”
说完,他转过身,又像之前那般在树林里绕了好几个圈子,遽然间众人看见前方不远在数株花树包围之中的木屋。
而刀剑金铁声,显然来源于其中一间屋子。
原本留经略还有些担忧,方灵轻是否使了诡计,左右手互搏,骗他们进入了此阵,她再趁机悄悄逃走。可是既然这打斗的声音始终未停,便说明方灵轻还没有离开此处,必定就在那间屋子里。众人登时手握兵刃,更加小心谨慎,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齐齐向着那间木屋走去。
已经没有谁再去关注谢怜草与晏觅星这两个孩子。
谢晏二童似乎很害怕的模样,都走在了人群的最后,直到此刻,遽然对视一眼,同时施展轻功,转身便朝着反方向掠去。
而这一切情景,方灵轻藏身于枝叶繁茂的老树之上,都看得清清楚楚,放下心来,亦在刹那间御起轻身功夫,无声无息,遂跟着谢怜草与晏觅星离开此地阵法,根本令人无法察觉。
但有不少留家弟子自然察觉到了谢怜草和晏觅星的动作,愣了一愣,同时听着木屋里的打斗声,不禁有些不知所措,最终决定还是先推开木屋的大门。
屋内青石板地面上,数辆巴掌大的木板车,正不停旋转,而几把长剑的剑柄分别绑在车中,互相击打,便能发出声响。
这是谢怜草花了半个时辰,拆解了已经损坏的机关鸟“飘风”的机括,而制造出的小玩意。因为时间太短,它们的机关根本不能伤人,然而弄出些动静唬人却已足够。
受骗了!留经略心中怒骂不已,立刻回过头,已看不见谢怜草和晏觅星的身影,他也顾不得查看这几间屋子,忙忙道:“我们追!”
要知当初木屋的主人在四周布下此等五行八卦阵法,为的是防止华蓥山附近的百姓误入此地,打扰他的清静,因此想要进入此阵极不容易,但想要走出此阵却没那么难,众人左瞧瞧,右看看,很快寻到了出路,离开林子,又来到了瀑布边。
倘若只有方灵轻一个人,她此刻早已走得没影儿,只是谢怜草和晏觅星的年纪毕竟还小,轻功不算一流,留经略用心听起周围动静,目光向右前方一望,遂见一片杏黄色的衣角在草丛里若隐若现。
只可惜,距离他们极远。
尽管众人脚步未停,仍然施展轻功往前追去,其实心知肚明,他们十有八九是追不上前面的人了。
遭受了如此愚弄,谁的心里没气?其中一人想也没想,倏地从自己衣囊里摸出一样物件来,扬手就向右前方掷去!
其实这会儿他根本看不到方灵轻等人的身影,那片衣角只是一闪而过,让他确定了方灵轻等人所在的大概方位而已,他若掷出的是飞镖飞刀等暗器,绝对不可能伤到方灵轻等人的一根毫毛,但众人定睛一看,看出他所抛去的竟是一枚火云弹,不由得齐齐大惊。
火云弹极其小巧,却威力巨大,只要落在方灵轻附近,只怕她难有侥幸。纵使她轻功上乘,避得过此弹,可在这深山老林之中,草木茂盛无比,一枝一叶沾了点火星儿也足以引起一场燎原大火。
将方灵轻炸死也好,烧死也罢,他们自然乐见其成,偏偏方灵轻的身边还有两个人,并非魔教妖孽,而是侠道盟的师妹师弟,更重要的乃是他们的年纪仅十岁出头,名副其实的孩童。是以尽管在场大部分留家弟子都带了一枚火云弹,本就是为了对付方灵轻,但此时也不敢将它掷出。
他们也没想到自己的同伴竟然敢在此时将它掷出。
方灵轻听见身后破空之声,登时回头一瞧,也大吃了一惊,明白自己既不能接,亦不能避,连把它打在旁边河流里都不成——此乃火云弹的可怕之处,入水的瞬间会爆炸得更为厉害。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方灵轻右掌一推,无形无影的六合真气仿佛软和的云团顿时包围住半空之中的火云弹,令它就此凝固,纹丝不动。
但方灵轻仍然不能放松,六合真气须得源源不断地送过去,以柔克刚,慢慢地销毁了它。
这期间,若稍有差池,造成的危险不可想象。她见谢怜草与晏觅星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本想让他们先走,转念一想,若这枚火云弹仍不小心落了地,引起大火,这两个孩子轻功不佳,跑也难跑,遂问道:
“你们会水吗?水性如何?”
晏觅星先是愣了一下,才点点头道:“我们……我们的水性都很好。”
方灵轻道:“那你们先跳下去。”
她的目光望向一旁的河流。
另一边,那名留家弟子刚将火云弹扬了出去,便觉脸上挨了一巴掌,是火辣辣的疼。
留经略怒目而视,脱口骂道:“你疯了吗!你想害死那两个孩子吗!”
他捂住自己肿起来的侧脸,不敢对留经略发火,道:“可是……可是他们与魔教妖女混在一起,本来也……”
“那又怎么样?两个小孩子能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最大的错,也不过就是不能明辨是非,被魔教妖女给哄骗了,你就能杀了他们吗?”留经略越说越觉得气,又踢了他一脚,“他们要是真出了事,你才是该死!”
在场虽然不能说全部,但至少也有多半人和留经略是一个想法,那两个孩子确实可恶可恨,抓住之后教训教训也就罢了,终究罪不至死。
因此纵然此刻方灵轻停住了脚步,他们也不再上前,生怕惊扰了方灵轻,导致火云弹落地。
却在这时,谢怜草与晏觅星骤然跳入水中,留经略见状又是一怔,虽然猜出他们应该精通水性,但见此处水流甚急,还是有些担心他们会遇到危险,也瞬间转身往小河里一跃!
半空里的火云弹表面正冒着火星儿,微微的噼啪声,若非认真细听,其实听不太清,却令人格外心惊。方灵轻额头沁出薄汗,双掌齐出,宛若流水般的六合真气终于灭了火云弹表面的那些火星儿,她再一收掌,让内力推动着火云弹到了她的面前,见它确实变成了一枚废弹,这才放下心来,将它扔在了地上。
众多留家堡弟子早已再次迈步,施展轻功向她涌来。
方灵轻懒得理会他们,眉间浮现出几分焦虑,同样立刻跳入了河中。
留经略入水,只是因为担忧谢怜草与晏觅星冒险出了事,的的确确算是一份好心。然则方灵轻不可能知道他的内心想法,只怕他那害了这两个孩子,才赶紧潜入水中欲要营救。
如此一来,岸上但凡会水的留家弟子,一个接着一个都跳了进去。
留经略已经追上谢怜草与晏觅星,可是看了方灵轻一眼,便不想再顾那两个孩子,霎时间在水中拔出兵刃向着方灵轻攻去!
晏觅星估摸着火云弹应该已经销毁,遂欲与师姐一同上岸,免得给方灵轻添麻烦。
谢怜草却拉住他,摇了摇头。
晏觅星瞬间明了她的意思,那么多留家弟子,肯定有部分不通水性的,这会儿就待在河边,等着他们上岸呢,若这些人抓住了自己来威胁方师姐,那该如何是好?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弟,二童颇有默契,决定趁着众多留家弟子围攻方灵轻之际,他们调转了头儿,尽力向着瀑布处游去,到了那儿再上岸,再进入五行阵中,之后再想办法与方灵轻会合。
内家修为越是深厚的高手,屏气的功夫便越是高明,过了会儿,不少留家弟子须得时不时浮上水面,喘几口气,方灵轻却暗运内家真气,在水底犹如鳞鱼般自由。
她看见了谢怜草和晏觅星的动作,猜出了二童的用意,本打算继续尽量与留家弟子们缠斗,等二童上了岸,她则在水下彻底消耗了这些人的体力,她再离开不迟。岂料二童游到了瀑布边上的深潭,竟还没有上岸的意思,犹往那银河似的险峻急流处游去。
这可就有些危险了。
方灵轻见状一怔,水中一掠,恍若白龙跃出波涛,上半身顿时露出水面,湿发贴在额上,皱眉道:“若害死了渺宇观的弟子,你们真不怕渺宇观找你们算账吗?”
留经略这才发现瀑布那边的情况,见那两名孩童居然游过了瀑布水帘,渐渐地看不到了身影,自然也紧张起来,一时无言。
方灵轻道:“我和你们留家堡的事,本就与他们无关。我得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让他们上岸离开这儿,之后我不会再走,我们光明磊落打一场,如何?”
留经略道:“好,你说得对,救人要紧。”
其余人亦无异议,只是奇怪谢怜草与晏觅星这般不要命的举动是因为什么缘故。
难不成……瀑布的后面竟另有一条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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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 ? 权九寒 ◇
◎逆流之舟(三十六)◎
那一帘白浪瀑布乃是从一座山峰顶端倒挂下来的, 源源不断的流水形成了峰前深不可测的大圆潭,然而再往前,河道逐渐狭窄, 仿佛一条玉带。
不但如此,这条玉带似的小河越是往前, 地势越低,从高峰冲下来的水自然都往低处流淌而去了。谢怜草终于逆流游到了深潭之中,本欲与晏觅星上岸, 突然望见瀑布之后似乎是没有什么水的。
倒是有几层青石, 仿佛台阶。
作为机关高手,她一眼看出那并非自然天成, 而是人力所为。
她立刻来了兴趣, 当即毫不犹豫地游了过去,晏觅星见状无可奈何, 只得陪着她一同穿过那道白龙似的瀑布飞泉。
上了台阶, 只见前方乃是一面石壁, 并无任何道路。
晏觅星擦了擦脸上的水,道:“八姐,这里有什么奇怪的?你在看什么?”
谢怜草没有言语, 往前行了几步,小小的手掌放在石壁上摸索。
石壁并不光滑,凸凹不平之处甚多,谢怜草上下左右都摸了许久,遽然停在了中间某凸起的岩石, 一掌拍了过去——她的武功不算很好, 掌法更是普通, 偏偏这一拍, 竟轻而易举将那处凸起的岩石拍得向左移动了两寸,露出了一个小圆孔。
这时,她又立刻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
是适才在五行阵中的木屋里,方灵轻找到之后交给她的那把钥匙。
她将它插入了圆孔之内,往右一旋转。
“轰隆”一声,只见这面石壁缓缓往上升起,眼前乃是一个显然由人工造成的山洞。
谢晏二童呆了好一阵子,刚巧,方灵轻与留经略等人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这里,见此情景,不由得面面相觑,甚感惊讶。留家堡的弟子们便也不再急着对方灵轻喊打喊杀,先诧异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方灵轻道:“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留经略道:“你明明可以和我们不走一条路,却冒着被我们发现的危险,也定要来到这华蓥山天意谷,你说这儿的秘密一无所知,我们难道会信吗?”
方灵轻略一思索,人皆有好奇之心,留家堡的弟子自然也不可能例外,这藏在瀑布里的山洞如此奇特,他们必定会进去查看一番,万一……
因此她确实需要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有所防备,道:“我之所以来这儿,是因为前不久寻到线索,权九寒可能居于华蓥山中。”
在场诸人瞬间大惊,张目结舌地道:“你……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这里面……”
方灵轻道:“我不知道,所以我得进去瞧瞧。”她稍顿了顿,扬眉道:“不过,你们要先在这儿和我打一场吗?”
其实在场的留家弟子不怎么相信她的话,权九寒失踪已十年,早没找到,晚没找到,偏就在今年今日发现了他的踪迹?只是,如果方灵轻所言非虚——哪怕这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也觉此事极为重要。
甚至比抓到方灵轻更为重要。
如果她是打算骗他们进入此洞,耍什么花招,那也无妨,留经略心忖,自己见招拆招就是。
留经略道:“好,我们一起进去。但你别想逃,现在你已逃不了。”
方灵轻笑道:“若真是他,你们不怕?”
留经略冷笑道:“自古邪不胜正,我们怕什么?”
众人脸上确实不见惧色,一来是因为是他们本来就不太相信方灵轻的话,二来即使真有那么巧的事,权九寒就在此洞之内,可他们的年纪不大,对于这位失踪十年的大魔头印象不深,只是听长辈们常常说起他的恶行,不过随着十年的光阴流逝,曾经存在的两三分畏惧之心也都渐渐不再有。
方灵轻的年纪虽比他们还轻,但幼时与权九寒有过接触,比谁都明白此人的可怕,此刻心中便有些惴惴不安,完全不似她脸上神色的淡定。
但她仍然必须进入石洞一探。
这第一个原因,她今后若想要控制造极峰,她不能不把权九寒失踪的来龙去脉搞清楚。而第二个原因,据她的推测,这地方的主人应该和《六合真经》有些关系,纵然是为了几年后她与危兰不走火入魔,她今日也该险中求生。
她想了一想,先将目光转向谢晏二童,道:“谢师妹,晏师弟,你们还是在外面等等我吧。”
晏觅星还没答话,谢怜草已坚决地摇头。
这道石门的机关制作颇为精巧,很是吸引她,她便更加好奇石门之内是否有更巧妙的机关。
方灵轻道:“若这里面真的危险,我怎么向你们师父和师兄师姐交代?”
谢怜草不喜多说话,是以言简意赅:“我开的门。”
是她发现了这里,亦是她开启了这道石门,如果反而不让她进去,的确很没道理。
方灵轻拗不过她,不再说什么,只得走在谢怜草和晏觅星的前面,很快在场诸人都进入了石洞之内,前方竟是一条极长的甬道,努力放眼望去,也望不到尽头。遽然间不知是谁“咦”了一声,旁边的人还没来得及询问他出声何意,那一面厚重无比的石壁瞬间落下,隔绝了洞外天光。
众人心里一惊,留经略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有些慌乱地道:“我刚才好像踩着什么硬物了,我估计是什么机关,所以这扇门就又……”
方灵轻道:“我们有钥匙在手,应该还能开门。谢师妹,你试一试?”
似之前那般,谢怜草再次仔细观察了半晌这面石壁,依然拍了拍某处凸起的岩石,果真同样露出一个小圆孔。
留经略松了口气,狐疑问道:“你们哪来儿的钥匙?”
方灵轻道:“我们刚才去了哪里,你说呢?”又道:“谢师妹,这钥匙还是由你保管吧。”
言罢,她遂继续护在谢怜草与晏觅星的身前,往前而行。
如今□□,艳阳高照,午后的气候本来颇有些炎热,但众人刚刚还在水里泡着,这会儿浑身上下都还是湿淋淋的,又到了此处遮天蔽日的洞穴,长长的甬道更有几分阴气,往前走了数步,自然蓦地令人感觉到冷意。
于是片刻过后,众人纷纷点燃火折子,既是为了照亮,也是为了让这阴森森的洞穴有些热气。
哪知直到他们手中的火焰燃烧完毕,他们又点燃了新的火折,这条通道居然还未走完,都不耐烦起来。
方灵轻却在微光之中一路观察,发现了几处不算陈旧的痕迹,与那五行阵中的几间木屋不同,这儿很像是有人存在的样子,她暗暗心惊,同时思忖道:
——或许正是因为这条路太长,而洞外又有瀑布流水声掩盖,他们适才在洞口说了那么多话,洞里的人也没察觉,然则现在他们越往深处走,被发现的可能也就越大。
果不其然,众人又走了约莫半刻钟时间,这条路终于渐渐宽阔,前方似乎还还有好几间石屋,还没等他们开口讨论,突然其中一间屋子的大门已被推开,屋内灯火大亮,黑衣人飘然而出。
那显然是一名上了年岁的老者,衣裳纯黑,须发银白,脸上虽有些皱纹,但面色红润,看起来精神奕奕,双目极其深邃,仿佛鹰隼般阴冷,此刻却带了点讶异,沉声问道: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不待对方回答,他的鹰目里又露出了些许喜悦之色,道:“你们有石门的钥匙?”
尽管早有预料,然而在看到此人的第一眼,方灵轻浑身血液还是有一瞬间的凝固,心口冒着寒气,讷讷不能言。
留家堡弟子有九分不相信他会是造极峰的大魔头,毕竟昨夜听那家客栈的店家所言,隐居在天意谷的这位高人心地良善,附近百姓有什么苦难,他都会尽量相助,明明是一位侠者,又怎可能是魔教中人?
留经略当即抱了抱拳,报出了自己的身份,再请教老者的姓名。
那老者闻言,眼中倏地闪过一丝冷光,低声自语道:“留家堡……”他的脸上起初有些玩味的神色,骤然语音又变得严峻无比:“我是在问你们,石门的钥匙呢?”
留经略好言好语请教此人的名字,此人却如此无礼,留家堡的弟子们心底自然有气,若在以往,必定已发起了火。偏偏老者最后一句话出口,众人竟均觉耳膜一震,胸口甚是难受,紧紧皱住眉头,有片刻无法说话。
谢怜草亦不由自主退后了两步,低头瞧了瞧自己握紧成拳的右手。
这点小动作,哪里能瞒得过老者的眼睛?他目光即刻投向谢怜草,道:“在你这里?”
谢怜草扭过头,默然不言。
在场无数人之中,唯有方灵轻的胸口不觉难受,脚步亦未半分移动,因此这会儿反而和谢怜草有了点距离。她见状大惊,霎时间掠到谢怜草身边,拉起她的胳膊就要避到一旁,与此同时,那老者面无表情,右掌已隔空挥了过来。
犹如海潮的掌力蓦地冲了过来。
虽说留家堡的弟子们如今对渺宇观的这两个小孩子极是厌恶,但大部分人仍不忍见稚龄幼童命丧当场,其中一名唤作“留荣”的青年下意识出掌相抗,瞬间只觉心口一点疼痛蔓延至全身,继而仿佛听见了自己四肢百骸的碎裂声,鲜血从他的唇角涌出,他在顷刻间倒在了地上。
可是那股掌力穿过他的身体,尽管速度稍稍变慢,力量并未如何消减,打在地面,一个浅坑登时出现。
幸好,方灵轻这时已将谢怜草拉到了远处,并把她和晏觅星都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众人看得明明白白,如果不是方灵轻及时拉着谢怜草避开,纵然留荣出了那一掌,也救不了谢怜草的性命;同样的,如果不是留荣出了那一掌,稍微阻挡了一下黑衣老者的掌力,方灵轻究竟能不能及时拉着谢怜草避开,倒是个说不准的问题。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掌法,极度的震惊过后,便是极度的愤怒,看了一眼留荣的尸体,齐齐拔出刀剑,喊了一声:
“凶手偿命来!”
这人的武功恐怕比方灵轻还厉害得多,他们自然不会和他单打独斗,于是并不商量,便已决定一拥而上。那老者冷笑一声,轻蔑的眼神之中还隐约有几分欢喜,正要继续出手,忽见一个轻盈的身影在空中翻身而跃,顿时跃到众多留家弟子的面前,也扬声道了一句:
“你们敢对峰主无礼!活得不耐烦了吗!”
在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方灵轻已然挥出双掌,其后每说一个字便又是一招,恍若风中繁花飞舞,不但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其精妙之处也令人招架得手忙脚乱。
那老者缓缓地收回了右掌。
刚刚他已经注意到了这名年轻女子,在他以内力说话之际,在场诸人之中竟唯有此女不受他的内力影响,显然是江湖里少有的一流高手。此刻他看着她变化奇诡的掌法,越发来了兴趣,见她确实毫不留情,不过片刻就已将好些人打成重伤,满意地点点头,道:
“够了。你的枯荣手使得不错,方索寥是你什么人?”
方灵轻对那老者似乎尊敬得很,一听他说出“够了”二字,立刻停手,不再出招。
而此时此刻,留家堡的弟子岂能还猜不出这名老者的身份?留经略虽还未受伤,但心跳得厉害,眼神示意众多师弟师妹,切莫轻举妄动。
方灵轻则在答话之前,先屈膝跪在了那老者的面前,这才拱手道:“属下屏翳堂方灵轻,参见峰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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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 毁钥 ◇
◎逆流之舟(三十七)◎
十年前, 方灵轻只有十岁。
权九寒当然晓得方索寥有个爱愈珍宝的女儿,却未料到再次见到这个小女孩儿,她竟已长大成人, 相貌有了明显的变化,不禁令他恍惚一会儿。
当年权九寒对于方索寥的这个女儿倒是颇为欣赏, 她不但聪明伶俐,讨人喜欢,武功天赋更不输给她的父亲, 是以权九寒一直相信只要假以时日, 这个孩子定能成为武林中一流的高手,为造极峰立下汗马功劳。
今日看来, 自己当初的眼光没错。
这是一件好事, 权九寒突然间有了个想法,面色缓和了一些, 道:“原来是你, 这些年不见, 都长这么大了……”顿了顿,他竟和方灵轻叙起了旧,提起了对方幼时之事。
方灵轻先是一怔, 继而明了,权九寒已有十年没见过自己,不认得自己如今的模样,怎可能仅凭一句话就相信了自己的身份?枯荣手也不一定只有方家人会使。他显然是在借着往事来试探自己所言是真是假。
是以方灵轻一边详细回答,一边思索起接下来的应对方法。
幽幽暗暗的石洞里, 留荣的尸体就躺在他们的附近, 血腥味渐渐变得浓了。谢怜草和晏觅星都跪在了这具尸体的旁边, 默默垂泪, 虽说谢怜草先前对留家堡的印象一直不好,此时却明白此人是为救自己而死的,自然又是感激又是难过。
其余留家弟子一会儿看了看权九寒和方灵轻,一会儿又看了看不能复生的留荣,更是又惊又怒又惧,百般滋味与千般疑惑皆缠绕在心头,留经略思索了一阵子,却遽然想明白了其中一个疑惑。
——这十年来权九寒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再出现于江湖之中,莫非就是因为他一直被困在这里?
所以,刚刚他才会第一时间询问石门的钥匙。关于权九寒此人,从前留经略听过无数江湖传闻,都远不及今日亲眼所见的震撼。如果真让他得到钥匙,打开石门,离开了此处,以他的绝世武功与狠毒心肠,不知又要让多少无辜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留经略伸手阖上留荣的双目,悄悄转头看了谢怜草一眼,若是将那一把钥匙销毁……
然则如此一来,他们所有人也就得永远被困在这座封闭的山洞里,即使不被权九寒杀死,也只能在这里等着饿死,而若是他们将钥匙交给了权九寒,趁着权九寒走出洞穴,无暇关注他们之际,他们或许有几分逃命的机会。
为了自己能逃命,就可以放出魔头,令他作恶江湖吗?留经略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宁愿死,也不愿成为武林的罪人,只不过要让这么多的兄弟姐妹陪着他一起死,他的确很不忍心,正犹豫之际,他忽又一愣,不禁想到:
——他们若困在这里会饿死,难道权九寒不会?
至少,这附近有人来给他送过食物,且十有八九便是将权九寒关押在此处之人。
顷刻间,留经略下定了决心,低声道了一句:“谢师妹。”
若是在往日,谢怜草绝对不可能理会一个外人,可留荣才救了她的命,她无法再对留家堡的弟子冷漠,抬首看了留经略一眼。
留经略道:“你别动。”出声的同时,霍然握住谢怜草的右手,谢怜草怔了一怔,果然没有出招抵抗,留经略已将她手里的钥匙夺了过来,当即运起叠嶂神功的内力,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嚓”。
停在权九寒的耳里,恍如惊涛骇浪。
他正在与方灵轻说话,没怎么关注那些留家子弟,因此直到这时才发现留经略的动作,登时怒上心头,身形一掠,仿佛一阵黑风似的,只用了一个弹指不到的时间便掠到留经略的面前。留经略急忙抢先出招护住自己,却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手腕莫名其妙地就被权九寒擒住。
霎时间,留经略听到自己右手手腕骨头碎裂的声音,不由得惨叫了一声,明白自己的右手必定已经废了。
而权九寒看着从他手掌心里落下来的已经碎成了几片的钥匙,面色越发地冷厉,双瞳中却似有火焰般的怒意,食指一弹,一股无形真气在瞬息间打进留经略的身体,旋即那股真气便犹如一条小蛇在留经略的体内乱窜,完全无法忍受的疼痛令他脸上的表情彻底扭曲,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方灵轻已经起身,站在了权九寒和留经略的身旁,见状蹙了蹙眉,眼中隐约闪过几分犹豫,终究是既没有开口求情,也没有动手阻止。
在场其余留家弟子看着眼前情景,却是悲愤不已,只不过一部分人恐惧于权九寒的武力,还记得留经略刚刚示意过的“切莫轻举妄动”,另外少部分人向来与留经略交好,此时气得几乎肝胆俱裂,顾不得自己绝对不是权九寒的对手,再次陡然朝着权九寒扑去!
——无非就是一死,也要好过受这样的耻辱!
权九寒冷笑转身,漫不经心地挥了一掌。
要杀光这些人,对于他而言极为容易,然而他被困在这华蓥山中,寂寞了整整十年,今日总算来了一群侠道盟的废物东西,倘若现在就直接杀光,今后他又折磨谁去?
因此他这一掌并没有使出十分功力,但已足够把所有朝着他扑过来的人打成瘫痪,不能动弹。
岂料就在此刻,方灵轻终于出掌,却不似权九寒那般轻轻松松地只出了一只手,方灵轻是双掌齐出,全部内力无所保留,恍若流水般立刻涌了过去,这才抵住了权九寒的掌劲。
权九寒目光微动,心内微震。
刚才方灵轻展露出的武功令他赞赏,现在方灵轻展露出的武功则令他惊疑。
按时间推算,这孩子今年大概只有二十岁吧?尽管比起现如今的自己,她远远不如,可比起二十岁时的自己,她可是强了太多。
权九寒有心要试一试她的功夫究竟修炼到了何种程度,便依然不使全力,只施展出最最精妙的掌法招式,哪知道方灵轻反而不再出招,收回双掌。
权九寒的右手蓦地就抓住了方灵轻的脖子,冷冷道:“为什么不动手了?”
方灵轻道:“属下……属下怎敢与峰主交手……”
权九寒道:“你不敢?你两次三番要救他们,倒是敢得很啊。”
若非他在适才已通过他询问的几个问题确定了此女的的确确是方索寥的女儿方灵轻,他定会怀疑她是否是造极峰的叛徒。
但她既是方索寥的女儿,权九寒不认为她会和侠道盟有勾结,却还是气愤她的肆意妄为,捏住她脖子的那只手掌有意地收紧。
方灵轻只觉要喘不过气来:“峰、峰主……容禀……”
权九寒盯了一会儿她的眼睛,欣赏了一会儿她脸上痛苦的神情,五指才终于稍微松了松,道:“说!”
方灵轻这才能喘上一口气,缓了有片刻,遂道:“属下虽已有十年不曾见过峰主,但对于峰主的教诲从来不敢忘记。属下还记得,十多年前您曾对上官尊使说过一句话……”
权九寒道:“哦?我那时说过什么?”
方灵轻道:“您说,若想要彻底打败侠道盟,武功固然重要,可也绝不能缺少头脑智慧。不然,单单靠杀人,是不能够号令天下武林的……”
她顿了须臾,只觉权九寒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身上,如芒在背,她悄悄地握紧了双拳,接着试探地道:“峰主这么多年没回造极峰,可能……已不太清楚如今本教与侠道盟所发生的一些事吧?这些人对于本教,尚有大用处。”
权九寒道:“什么大用处?”
方灵轻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她瞧了瞧身后的人,再道:“峰主如果信得过属下,能不能换个地方……”
在刚刚的千钧一发之际,方灵轻来不及详细考虑,不得已先出手救下那数名留家弟子——也算是她报答留荣舍身相救谢怜草的恩情。但说老实话,她目前还没能编造出一个妥当的、至少不让权九寒起疑的谎言,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权九寒略一沉吟,转移了话锋道:“洞口的石门已经关上了?”
方灵轻道:“是,我们在进门之时,不小心踩到了某处机关,所以……”
这一点,权九寒是知晓的,山洞石门口的地面上共有七处机关,无论踩到了哪一处,石门都会立即关闭。但他犹不死心,霍然间御起轻功,居然一眨眼就没了影儿。
显然,他是打算亲自去看一看那道石门是否确实已经关闭。
而他这一走,此地瞬间沉寂,只余下数名伤者的喘气声。留经略体内的那股真气则仍在乱窜,痛到他连惨叫的力气都不再有,瘫坐在地上,身体正不停地抽搐,不少师弟师妹凑到他身边,欲要为他疗伤,却无从下手。
忽然间,有人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方灵轻。
“我是能替他疗伤,但你们难道以为权九寒不会回来了吗?”方灵轻靠在石壁上,再次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蹙起秀眉。
留经略艰难地向师弟师妹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又朝着方灵轻道了一声:“多谢……”
在他决定毁掉钥匙的那一刻,他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他只希望权九寒在杀掉他之后,他的兄弟姐妹们能想出办法自救,哪怕是暂时低个头,再等待关押权九寒的那名高人的到来,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名神秘高人不知何时出现,他恨之入骨的魔教妖女反而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留经略犹豫了片晌,忍住剧痛,咬牙问道:“我、我们堡主……到、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很容易回答的问题,方灵轻居然思考了一会儿,才倏地笑道:“那天夜里不是,但今天……就算是我杀的吧。”
这话,众人都听得稀里糊涂。
方灵轻笑道:“反正你们不是一直认为是我杀的吗?那么待会儿权九寒回来了,你们莫忘记了还是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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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 传人 ◇
◎逆流之舟(三十八)◎
权九寒的轻功与他的武功一般卓绝。
从此处到洞口, 极长的一条甬道,他很快便走了一个来回,面色愈发阴沉森冷, 杀人之心几乎要再生起,忽听前方一阵吵闹声, 他脚步逐渐变慢,仔细听了片刻,发现是那一部分留家弟子正在大肆辱骂方灵轻。
这本没什么奇怪。
然而他们骂了方灵轻半晌, 其中一项关于方灵轻的罪名, 竟是她杀害了留家堡的堡主:
——留鹤山。
对于权九寒而言,这天下习武之人千千万, 但除李良钦一人之外, 他不把任何所谓的高手看在眼里。不过,只要不和自己比, 和别人比起来, 留鹤山已经算是江湖里的顶尖高手。
方灵轻竟能杀得了他?
权九寒一边沉思, 一边缓缓地走到了方灵轻的面前。
众人一见到他,尽管脸上仍是愤恨的神色,却都当即闭上嘴, 不再言语。
权九寒并不理会他们,只盯着方灵轻道:“你想要换个地方说话?”
方灵轻颔首道:“是。”
权九寒道:“跟我走吧。”
他说罢遂继续往前,原本他因为听到方灵轻杀了留鹤山的消息,心底的震惊暂时代替了愤怒,岂料一转身看到了谢怜草, 倏然地想起, 若是这个孩子能够早点把钥匙交给自己, 那钥匙也不至于被人给毁了, 一时间又怒火中烧,蓦地抬起右掌。
方灵轻眼明手快,再次瞬间挡住了权九寒这一掌,惊道:“峰主!”
权九寒道:“我不杀她,你让开!”
他的确不是鲁莽之人,既然方灵轻说这些人尚有大用处,他便会等方灵轻解释了缘由,他再决定如何处置。然而除了杀人,他还有不少惩罚人的法子,于是便在方灵轻犹豫之际,他一掌已猛地挥了过去!
晏觅星见势不好,已掠上前去护住谢怜草,海潮般的掌风直接同时击中他们两人!
霎时间,他们两人便与留经略一样,只觉体内五脏六腑都难受到不行,身体抽搐着瘫坐在地上。
方灵轻见他们都还活着,反倒松了一口气,视线投向权九寒,见他正瞧着谢晏二童的痛苦表情,竟然笑了一笑,目光里还透露出些许愉悦。
一种毫不掩饰的愉悦。
仿佛是在欣赏什么奇珍异宝之时才有的愉悦。
方灵轻不禁有些诧异,据她少时对权九寒的了解,此人虽然心狠手辣,杀人从不眨眼,折磨敌人的手段也多种多样,却似乎并没有欣赏他人受刑的癖好。
难不成,他真是被困在这里太久,性情才会变得比以前更为恐怖?
可是据那名猎户所言,他明明还能在华蓥山中行走?
方灵轻想了一会儿,忽又听见谢怜草与晏觅星忍不住溢出的微微泣声,只得立刻抛开疑惑,为他们求情道:“峰主,他们……他们和别的人不一样,他们不是侠道盟的弟子。”
权九寒道:“不是侠道盟的弟子?难道是本教的弟子?”
方灵轻点点头道:“不错,他们的确是……是本教屏翳堂的弟子,但他们的年纪还太小,虽听过峰主您的大名,却从来不曾见过峰主,刚才自然没能认出您来,所以……还请您看在属下的面子上,饶过他们一次吧?”
尽管知道方灵轻此言是为了救出自己,谢怜草与晏觅星却并不赞同。他们一向骄傲自己的师门,因此哪怕今天死在这里,也绝不愿承认自己是魔教中人,给渺宇观丢脸。只是他们明白,他们一旦反驳,岂不就代表了方灵轻说谎欺骗?
害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可能害了方灵轻的性命,只能默认了方灵轻的话。
既是造极峰的弟子,那就更是该罚。然则权九寒如今确实需要方灵轻为他办一件事,沉吟少顷,便不驳她面子,又弹指点了谢怜草与晏觅星身上几处穴道,旋即倏地往前飘然而去。
方灵轻即刻跟上,片刻之后跟着权九寒进了一间石屋。
此屋虽小,桌椅床榻却是一应俱全,且床头放了几卷书,桌上放了一坛酒,桌边的灯火也极亮。她正伫立于灯下,悄悄打量着屋内摆设,忽听权九寒一声冷冷的:
“跪下吧。”
她只得屈膝跪在了权九寒的面前。
权九寒则坐在了桌案边的椅上,沉声问道:“你杀了留鹤山?”
方灵轻道:“算是吧。”
权九寒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来‘算是’?”
方灵轻道:“此事说来话长。三年前,我奉我父亲之命到侠道盟卧底,可惜前些日子在钓鱼城的护国寺,不知为何我的真实身份竟被侠道盟的人发现,为了自保,无奈之下,我只能谎称我叛离了造极峰。所幸这三年多来我认识了不少正道弟子,他们对我的话都将信将疑,我便趁势提出要与他们单打独斗,最终赢过了留鹤山。”
这话虽不是真话,但即使权九寒日后出了山洞,在外面一打听,打听出来的消息也和她所言差不多。
权九寒仍是狐疑地注视着她,道:“你是如何赢过留鹤山的?说清楚。”
方灵轻再次应了是,毫不犹豫地复述起了当时情形。
那日,她的的确确胜过了留鹤山不假,因此她无须编造,遂将那场战斗的情况说得仔仔细细,而权九寒作为武学大师,当然能立刻听出这番话的真实性,心中又对她多了两分赞赏。
“如此说来,你们当时是两败俱伤,只不过他伤得更重一些,但你若是想要杀他,还是不能够。”
方灵轻道:“所以我才说,算是我杀了他。其后我假意离开了钓鱼城,留鹤山因为伤势太重,回房间歇息,他有一名信任的弟子,名唤留经略。”说到这儿顿了顿,又接着笑道:“便是刚才毁掉钥匙之人,到了留鹤山的跟前侍奉,这之后嘛——”
右掌伸出,她登时往虚空一劈。
留经略今年三十余岁,十年前则是二十来岁,正是年轻有为的青年侠客,权九寒对他略有耳闻,奇道:
“他为什么要杀留鹤山?”
方灵轻不立即回答此问,反而为权九寒解释了一番现如今留家堡内部的种种情况。
要知方灵轻编造谎言,从来都是两分假,八分真。权九寒听不出破绽,愈发相信了她的话,便听她继续讲下去,直到她最后道:
“武林之中,强者为尊,若仅论武功,在留家堡除了留鹤山以外,就几乎再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留鸿信。但此人的性格,往好处说是谦和有礼,往坏处说是优柔寡断,因此留家堡内有一部分人很是尊敬他,还有一部分人却对他有些不太服气。”
“恰巧,留经略便是对他极不服气的。属下在侠道盟这几年,早就看出留经略的不轨之心,于是几番推波助澜,果然,他在那夜偷袭杀害了留鹤山,殊不知已被我悄悄看在眼里,并且掌握了他杀人的证据。”
“留经略之所以杀害留鹤山,为的是争夺堡主之位,但现如今的留家堡,想要当这个堡主的并不止他一人。至于真正的继承人留鸿信,他的性子,绝对压不住留家堡的人心浮动。”
“属下是打算等到他们内乱最激烈的时候,屏翳堂暗中出手助留经略继任堡主之位,到时候,我们不但有恩于他,还掌握了他的罪证,他恐怕只能乖乖听我们的话。”
“所谓的侠道盟五大派,其中一派便会成为造极峰的傀儡。”
“而刚刚的那些留家弟子,基本都是留经略的亲信,因此属下才会说他们尚有大作用,才会……还望峰主恕罪。”
虽是为了救人,但方灵轻这一番话,毕竟往留经略等人的头上泼了一大盆脏水,方灵轻丝毫不觉愧疚,反而越说越欢喜。
——他们既能污蔑自己,自己怎么就不能污蔑他们?
只是她说着说着,不由得暗暗思索,自己的这一通分析,会是真正的凶手杀害留鹤山的原因之一吗?
她心中思绪万千,而权九寒听罢她的话,亦有了无数想法。
如果方灵轻所言非虚,那么,她不但武学天赋奇高,脑子也是绝顶的聪明。
在造极峰,他的得力属下本来不少,上官震的武功相当不错,对他也最为忠心,可惜就是脑子不够好使;钟离白多智多谋,唯独武学天赋有限;方索寥和秋眠花等人倒是智武双全,算得上是一流人物,但仍然没有成为天下第一的实力。
今日见到了方灵轻,终于让权九寒眼前一亮。
只要她对自己足够忠心,她绝对有资格成为自己的传人。
偏偏,一个人的武功也好,头脑也罢,都是很容易就能看清楚明白的,然而一个人的忠心,短期之内如何能试探得出来呢?倘若是在十年前,权九寒定会将方灵轻留在身边,多多观察一段日子。
如今的他却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
他急需一个传人。
才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
而方灵轻不但是现在最为合适的人选,亦是唯一的人选。
他想了一会儿,命方灵轻起身,不必再跪,笑道:“不错,你此计甚佳,看来我不在造极峰的这些年,你们屏翳堂仍然做得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权九寒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竟瞬间变得和蔼无比,方灵轻便明白目前这一关自己算是过了,但她深知权九寒喜怒无常的性子,依然不敢放松警惕,旋即只听他又问道:
“那你是怎么和那些人来了这儿的?”
方灵轻道:“属下前不久到了四川境内,便派了几个本堂的弟子打听蜀地的武林秘闻,没想到居然听一名猎户说起了一件奇事——”
关于她来到天意谷的来龙去脉,她也不妄言,照实说了。
旋即,她顿了会儿,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道:“峰主,您……这些年一直待在这儿吗?”
权九寒默然有顷,忽道:“留经略把钥匙毁了,你倒不怎么惊慌,还要保护他的性命。你难道就不怕,你被永远地困在此地出不去,你刚才所说收服留家堡的计策又如何实现?”
方灵轻笑道:“今日属下在来天意谷的途中,路过一处悬崖,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便是一处绝路,必须得花费时间,绕道而行。可是对于属下而言,那所谓的悬崖其实极为狭窄,我只须轻松一跃,就跃了过去。由此可见,一个人只要本事够强,遇绝路亦可逢生。”
“属下如今虽还不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但有峰主在此,我怕什么呢?”
这话听起来是她在称赞权九寒的本领高强,实则她的语气里隐隐藏着一种傲然的自信。
权九寒越发欣赏她的性子,闻言哈哈大笑道:“说得好,你说得好啊!出去的方法,当然是有的。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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