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21)
大派成员在抓捕江湖武林中的邪魔歪道之时,各地官府的确应该予以配合,何况这两位女侠的目的还是为了保护赵文元,赵文元想了一想,再次呵呵一笑道:
“这是自然,我还得多谢两位姑娘。”
方灵轻见他答应得爽快,也开门见山道:“那我们想要在贵府走一走,看一看贵府的守卫,这也没有问题吧?”
赵文元道:“我让我府上的管家给两位姑娘带路。”他说着顿了顿,终于站起身,拱手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先告辞了。两位姑娘若还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让仆役来告诉我。”
方灵轻笑道:“好啊,那我们就不打扰赵大人处理公务了。”
这会儿时辰为申时,天穹金乌正暖,一阵阵轻柔的和风吹得人极为舒适,赵文元离开以后,危兰与方灵轻也在管家领路之下,在庭院里漫步而行。
她们既观察着赵府的布防,也欣赏起这座院子里的草木,脚步便越走越慢。过得片刻,方灵轻见那管家已离她们较远,遂凑到在危兰的耳边悄悄道:“兰姐姐,刚才怎么几乎都是我说话,你不说啊?”
危兰道:“我必须得说话吗?”
方灵轻道:“倒也不是必须。但你扮的是我师姐,我扮的是你师妹,怎么能师妹一直说话,师姐却始终一言不发呢?”
危兰道:“江湖上大多数门派,长幼的规矩确实甚严,但我猜渺宇观大概不会有这样的规矩。你也无须担心赵文元起疑,渺宇观的特立独行本就颇为有名,赵文元应该也听说过。”
方灵轻笑道:“你说得有理。可是你刚刚到底为什么几乎不说话啊?”
危兰略一沉吟,倏地微微笑了一笑,道:“因为……我想看你说话啊。”
方灵轻道:“哦?”
危兰展开笑颜,也凑到了方灵轻的耳边,低声道:“你每次骗人的时候的样子很好看。”
每一次方灵轻骗人的时候,也是她神情最为灵动的时候,身上仿佛有光。
是危兰非常喜欢的模样。
方灵轻莞尔道:“是吗?可我以前在造极峰,曾经听别堂的几个人在私下里悄悄说过,我骗人的样子很可怕。”
危兰道:“那你是信我,还是信她们?”
方灵轻闻言扬起唇角,立即牵住危兰的手臂,道:“信你,当然是信你。”
危兰侧首垂眸端详着对方的眉目,过得微时,又淡淡笑道:“况且你不是说,再过些日子你就要向我告别了吗?我自然更想要多瞧一瞧你好看的样子。”
而此言一出,方灵轻的眼神闪了几闪,停下脚步,没有再接话。
对于危兰而言,方灵轻的提前道别,好像是一根刺埋伏在了她的心底。但她向来是为别人着想的性子,只觉自己若是为此而不高兴,恐怕也会影响方灵轻的心情,她只有忍住她的不悦,却还是不免稍稍泄露出了几分。
那管家在前,见她们停步,也回转了身,恭敬问道:“两位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危兰与方灵轻几乎把这座府邸的各个角落都逛遍了。
赵府的庭院极是开敞整洁,院里种着各色的花草树木,在春日开得正好,还有一座座楼屋红墙青瓦,雕着许多花样,美轮美奂。
富贵之家的富贵之气是完全藏不住的。
然则她们这一路走来,所观察到的守卫布置竟相当宽松,怕是一个小毛贼也能潜进来。
方灵轻思索道:“你把你们府里的护卫全部召来,我想和他们说几句话。”
那管家立刻道了一声:“是。”旋即吩咐身旁仆役,按照“孟女侠”的命令行事,没一会儿,十八名原本分别在府中各处的护卫陆陆续续来到危兰与方灵轻的面前,个个站得笔直,人也长得精神,只是看他们的下盘,不像是真正练家子的。
危兰为了确定心中所想,遂出招试了一试他们的功夫。
他们倒都会些拳脚,打一两个普通人那是没有问题,但这并不是江湖人眼中的武功。
危兰低声道:“奇怪。”
方灵轻道:“奇怪在哪里?”
危兰蹙眉道:“尹朝骗了我们不奇怪。可是……我从前偶尔也有跟随危门的长辈们去拜访过荆楚一带的官吏们,越是大官,府中戒备越是森严,至少会请两三个江湖好手保护自己。但这位赵大人的护卫为何……”
赵文元与周典完全是两个极端。
周典的权势不如赵文元,身边全是江湖好手;赵文元的地位甚是尊贵,就不怕有盗贼或杀手潜进他的家中伤害于他?
难道这十八名护卫隐藏了自己的身手?这也不大可能。
只因适才危兰已经出招试过了他们的功夫,除非他们的武功高出危兰和方灵轻数倍,不然瞒不过危方二人的眼睛。
方灵轻道:“我们要不要再诈一下赵文元?”
危兰道:“好。”
两人嘱咐了这十八名护卫几句,随即让他们离去。春风不歇,却逐渐变得微凉,先是暮色降临,霞光布满天地,再过一阵,红日彻底落下。
天色也彻底变成了墨一般的黑。
赵文元安排了晚宴,招待这两位来自渺宇观的女侠,与她们一起喝了几杯酒,遂笑问道:“两位姑娘今晚是不走了吗?如果两位姑娘愿意在寒舍歇息,我这就命人去安排客房。”
方灵轻道:“不走了。你府里的护卫都太不济事,我们总得把那名恶贼抓住,确定了你不会被人害死,我们才能放心离开。”
赵文元哈哈笑道:“两位不愧是我大明侠道盟的子弟,果然是侠肝义胆,令人敬佩。”
他又举起了酒盏,欲要向危兰与方灵轻敬酒,霎时间只听“铮”的一声——
一枚飞刀破窗而进。
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向着赵文元射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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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 意外发现 ◇
◎或跃在渊(十二)◎
寒光一闪。
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 危兰腰间长剑已出鞘,剑刃击落飞刀,同时间方灵轻身如离弦之箭, 掠出大厅,来至月下庭院, 双掌迎向来犯之敌。
敌人身着一袭黑衣,脸上带着一张黑铁面具,无论是谁也看不见他的相貌。
但他手握一把长刀, 在半空舞得是虎虎生风, 招招犹如沉雷,周围众人都看得是眼花缭乱, 心惊胆战。而赵府的护卫们只会一点普通拳脚, 对真正的武功一窍不通,见状哪敢上前?
多亏了方灵轻弹指翻掌, 也出招不停, 用心拆解起了那刺客的刀法, 才让他没能近得了赵文元的身。
方灵轻的确很用心。
——要和一个武功远远不如自己的“敌人”打得难解难分,并且不让周围众人看出她在故意放水,不用心不行。
也幸好她的武功风格本就是缥缈灵动那一路, 如云如雾如飞花,若非高手,根本看不清她是怎样出招的,自然也就看不出来她是故意与刺客纠缠了这么久。
这也是为何危兰持剑不动,而由方灵轻上前与杨栋所假扮的刺客交手的原因。
危兰仍在赵文元的身边, 与他走到了门口, 看了片刻院中打斗, 温声问道:“赵大人, 你还好吧?”
赵文元似是愣了一会儿,随即回过神来,道:“这……这就是你们说的恶贼?”
危兰道了一声:“是。”
旋即她便将周围的所有护卫都叫上前来,向他们说道:“请各位护送赵大人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到附近查看一下他还有没有同伙。”
赵府的护卫都不是她的手下,然而她吩咐得太过从容自然,端庄优雅气度之中隐隐透着些许威严,众护卫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赵文元低首略一思索,也道:“好。”
方灵轻与杨栋还在交手过招,刀光掌影,连绵不绝,只不过越打,离人群越远。
危兰足尖一点,掠向夜空,没一会儿也不见了踪影,不知飞去了何方。
护卫们将赵文元护在了中间,只见赵文元开口说了句什么话,他们便护着自家主人走去了后院的方向。
危兰此时已掩在了一株高树的茂盛绿叶里,放眼注视着赵文元的背影,随后施展轻功,仿佛御风而行,悄悄跟了上去。
就这样远远地跟踪,她眼看着赵文元来到后院一间房门口,吩咐身旁众手下道:“也不知那两位姑娘将刺客抓住了没有?我要进屋里避一避。你们守在门口,注意周围的动静,千万小心。”
话落,开门进了屋。
房门打开的一刹那儿,危兰清楚地看见了这间屋子里面是什么样子。
宽阔。
且空无一物。
无论是桌椅,抑或床榻,再或者是箱柜以及其他摆件,在这间屋子里都看不见。
危兰还没来得及思考出这间屋子的用处,房门又关上。
她想了一想,跃去了房间后方,附耳在窗边,当下听见了屋内有人敲击地面砖石的声音,继而再就是轻微一声“咔嚓”传入她的耳中,以她的江湖经验,她在顷刻间判断出屋中定有暗室机关。
当机立断,她慢慢推开窗户一角,露出一个很小的缝隙——假若赵文元已经进入了密室,自然绝对发现不了她的举动。
果不其然,她的判断没有错。
透过窗户缝隙,她再次将这间屋子打量了一个明明白白,屋内不但什么物件也没有,此刻连一个人也没有,她遂直接翻窗进了屋,蹲下身,以耳贴地。
危兰的内力还算不错,运起内功,只听一阵微微脚步声,逐渐变轻,逐渐变远。
再之后,似乎就是隐隐约约的说话人声。
好像不止一个人?
可惜她完全听不清地下的人在说些什么,甚至不能确定地下是否真的不止一个人。
危兰的半个身体都还俯在地面,沉吟了有顷,心忖或许应该待赵文元出来以后,自己看清楚了密室机关的位置,再下去探查,旋而就听见那阵轻微脚步声再度响起。
她当下转身离开了屋子,关上窗户。
动作从容不迫。
对方既不是江湖中人,不懂武功,必定不可能察觉得到她。
她正欲再听房中动静,赵文元也在这时走出地下密室,眉头忽地皱起,向左右一望,扬声吼了一句:
“是谁!”
危兰神色一凝,登时只觉一阵犹如波涛般汹涌的掌力随着夜风向着她袭来!
是大江大海的波涛,一波未平,又涌起另一番风浪,似乎源源不断,交叠在一起,很快就要冲到危兰的胸口。危兰万万没有料到赵文元竟有这般厉害的功夫,幸而她经历的战斗多了,在对方甫出掌之时已敏锐地飞身跃起,避开至三尺之外,正好落在一株青柏的树干之上。
一点掌力余波击中一只正在夜空中飞翔的白鸟。
飞鸟落到了地面。
危兰抿住唇,握紧剑柄,身体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如果赵文元追来,她便尽力与之一战,忽听门口众护卫纷纷紧张地叫嚷了起来:
“赵大人!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是刺客来了吗?”
赵文元依然伫立房中,窗户已开,他侧首向着窗外一望,视线掠过那株青柏树,道:“无事,好像只是一只小鸟儿,我有些草木皆兵了。也不知道真正的刺客被萧女侠和孟女侠抓到了没有?我们去看看吧。”
他整了整衣袍,走出房间。
危兰见他渐渐走远,终于跳下树,捡起地上白鸟。
红血染上了鸟儿的白羽,它已经没了呼吸,没了生命,静静地躺在危兰的掌心。危兰轻抚着它的羽毛,见状大感惊异,原来赵文元不但会武,且内功比自己更为深厚。
可是杨栋明明说过赵文元的履历,此人乃书香世家出身,一路读书科考做了官,平时接触的也都是他的同学同年同僚士大夫,并没什么朋友在江湖上混过。
他是什么时候练的这一身高深内功?
危兰将白鸟的遗体放到了青柏树的树根边上,捡起两片树叶盖住了它,电光石火的刹那儿,她心绪一动,意识到一件事:
——赵文元既有如此厉害的武功,他大概能够看得出来,适才方灵轻与杨栋的那一场战斗,方灵轻并未使出自己的真本事。
危兰不再耽搁,转身往前院走。
尽管赵文元比她先行,然而这位赵知府在众护卫的面前不能暴露自己身怀武艺的事实,无法施展轻功,不如危兰在半空之中几个疾掠的速度。
空旷前院,月影宛若碎玉,树影随风摇动。
杨栋早已离开。
方灵轻“追”了一会儿,没有追上,遂返回大厅,坐在了原来的座位上,慢悠悠地剥橘子吃。
厅中还有几名丫鬟仆役,不知所措,犹豫半晌,上前问道:“孟姑娘,你可知我们家大人现在去了哪里?”
方灵轻一边吃着剥好的橘子,一边道:“既然是你们家大人,他在危险的时候习惯去哪里躲避,你们怎么能猜不出来,还要问我?”说完见众丫鬟仆役面面相觑,她又笑道:“罢了,我师姐来了,问问她知不知道吧。”
瞬间她就从椅上跳了下来,跑到危兰的面前,扬声叫了一句:“师姐,你回来啦!”随而将手里最后两瓣橘子喂到了危兰的嘴里,凑到危兰耳边询问:“查出什么来了?”
危兰嘴里含着橘瓣,没办法立即说话,无奈笑了笑,将橘肉咀嚼咽下来,方低声道:“轻轻,赵文元他——”
刚说出这几个字,只听一阵呵呵的笑声骤然响起。
“本官适才一直担心着两位姑娘,终于忍不住想要来看看你们的状况,如今发现你们没有受伤,本官也就安心了。只是不知两位姑娘抓到那名刺客了吗?”
赵文元在说话间已走到了危兰和方灵轻的身边。
危兰知晓了他的内功深厚,便不方便继续在方灵轻的耳边低语——这么近的距离,他必定能听得清自己说些什么。
而方灵轻也只能在这时看向了赵文元,笑道:“惭愧惭愧,还是让他给跑了,他的轻功确实挺厉害的。不过赵大人你用不着担心,我们一日不抓到他,就一日不会离开徽州。”
赵文元面露忧色,道:“只是不离开徽州吗?”
方灵轻道:“赵大人什么意思?”
赵文元道:“说实话,今天白日两位姑娘来与我说这名刺客之事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怎么把他放在心上,但刚才……我见他武功竟然那般可怖,我还真的有些怕了,不知能否请两位姑娘在抓到他之前都一直留在寒舍?”
方灵轻笑道:“我们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赵文元仿佛是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也笑道:“我今晚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待会儿要去一趟书房,两位姑娘能够陪我去一下吗?”
方灵轻转首看了危兰一眼。
危兰没有给她回应。
此际,危兰的心底正在飞速思考,赵文元目前必已对自己与方灵轻起疑,那就绝对不会不采取行动。而此人武功高强,赵府又是他的地盘,谁知道哪里埋伏着什么机关,就算自己和方灵轻联手,也不一定能顺利赢得过他。
她不怕危险,却一来担心方灵轻受伤。
二来担心那本内奸名册与那本六合真经落入敌人之手。
方灵轻见危兰半晌无语,不免感觉有些奇怪,心知事情一定起了变化。
她却无所谓。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赵文元会武,更想不到赵文元的武功竟然非同一般,遂笑道:“好啊,赵大人请放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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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 离分 ◇
◎或跃在渊(十三)◎
方灵轻应了好, 危兰还没说话。
她的目光稍稍一转,突然观察到四周众人,无论是护卫保镖, 抑或丫鬟仆役,脸色都变得有些白, 显然是在刚刚受到了惊吓,还没回过神来。
看他们如此表现,危兰暗暗猜测, 或许赵文元武艺超群之事, 他们也都被瞒在鼓里。
所以适才赵文元明明发现了自己,却只出一招就停下了手, 十有八九是因为他不愿在众人面前暴露他的武功。
那么只要这时候自己与方灵轻借口离开赵府, 他阻拦不得。
可是自己能离开吗?
危兰想到那间空房子里地下暗室藏着的人,他究竟是谁?倘若自己与方灵轻在今晚离开了此地, 待做好了准备再探赵府, 赵文元会不会已经将那人转移?
甚至, 直接杀了那人?
赵文元听了方灵轻的回答,已笑道:“那我就提前谢过两位姑娘了。”继而又挥挥手,他吩咐身旁众仆从:“你们都去各忙各的吧, 有这两位女侠在本官的身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危兰忽道:“等一等。”
她上前对着赵文元欠了一欠身,也微笑道:“赵大人,我还有一事想求。”
赵文元道:“何事?”
危兰道:“我大师兄今晚应该会路过徽州城外的一条官道,我们本来与他约好在一个长亭见面, 有些关于本门的事务, 我还得告诉我师兄, 没想到这名刺客一时半会儿抓不到, 我也不能走……所以,我想求赵大人借我纸笔一用,我写一封信,由我师妹带去给我师兄,我仍然留在赵大人身边保护。”
赵文元沉思道:“哦,是贵派的蔺大侠吗?萧姑娘要送什么信,我可以让我的仆役帮忙去送。”
危兰道:“夜已经深了,若由贵府之人送信,路上若是遇到什么意外,在下可就良心不安了。”她温然一笑,说出来的话再无转圜余地:“赵大人请放心就是,就算我师妹暂时离开,凭我的武功,足够护你安然无恙。”
赵文元想了片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他的确不能拦着对方不让走。
他只能笑了笑道:“好啊,来人,给萧姑娘送笔墨纸砚。”
危兰是背着众人在写这封信。
她没让任何人看她在信上写了什么内容——本来书信就是相当私人的东西,也没有人敢无礼去看。
可是方灵轻心下奇怪,想要上前一观究竟,谁料亦被危兰以衣袖挡住笺纸上的字迹。
方灵轻低声道:“兰姐姐,你什么意思?”
危兰迅速写完最后一行字,依然背对着赵文元,从怀里拿出名册与六合真经,将它们与这封信一起交到了方灵轻的手里,几乎是用气息在对方的耳边说话:“收起来,出去再看,你就知道了。”
方灵轻更加狐疑,心底终于生起几分隐秘的担忧,没有答应。
只是为了避免赵文元发现名册,她虽不言语,却果然立刻将两本册子揣到了自己的怀里。
危兰见状一笑,继续在方灵轻的耳边道:“轻轻你放心,最迟天亮,我就给你发信号。”
而前提是,若自己那时无事。
方灵轻心道这世上能胜得过危兰的高手也没多少,遂点点头,转过身,一边前行,一边扬声说了句:“赵大人,再见,你不用派人送我了。”
也不再管别人,她径直出了府。
入夜不久,赵府门墙外的长街,月光与灯光交织,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梭于各家店铺,倒甚是热闹。方灵轻进了一家酒馆,走到角落一张桌子边坐下,这才拿出了那封信。
杨栋见她独自来此,放下酒杯,疑问道:“云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危兰姑娘呢?”
方灵轻道:“谁知道她想干什么。”
言罢,她的目光在纸上一扫,登时皱起了眉。
信上只有几行字,危兰简单明了地解释了她在后院所发现的一切情况,尽管她并未说明赵文元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但是方灵轻能够想象,倘若赵文元是容易对付之人,危兰又怎会如此谨慎郑重地将名册与六合真经交给自己保管,再让自己离开?
方灵轻愣了一下,不安的情绪在顷刻间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几乎就要迈出一步。
几乎就要返程潜入赵府。
而同时间,她的脑海里又倏地冒出危兰以衣袖阻挡住信上字迹的那一个画面。
——危兰为什么要这么做?
——担心自己不走?
杨栋见惯了方灵轻巧笑嫣然的模样,还是第一次发现她的神情也会如此严肃,奇道:“云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方灵轻按住胸口,名册与六合真经就藏在她的怀中衣囊里,她转首望向窗外一轮孤月,回忆起危兰所说最后一句话,叹道:“我们等一等吧,等到明日天亮。”
杨栋诧道:“一直在这里等?”
方灵轻道:“换个地方,但不要离这儿太远,把尹朝带来,我还要问他几句话。”
离天亮还有五六个时辰。
一名仆役提着灯,走在最前面,为赵文元和危兰照亮黑夜的路径,直到走到后院空地,赵文元挥手令他退下。
院里只余下赵文元和危兰两人。
赵文元打开面前一间屋子的大门,再次走了进去。
危兰略一思索,也从从容容地迈步进屋,见屋中四周空荡荡的,道:“这就是赵大人的书房吗?”
赵文元摇摇头道:“是我平时练功的屋子。”
危兰恍然大悟。
武功必须常常进行练习,才不至于荒废。然则赵文元若在自家府邸的院子里练武,随时都有可能被府里那么多的仆役和丫鬟发现,因此有一个练功房是很有必要的,难怪这间屋子什么桌椅床榻都没有。
赵文元接着道:“我虽是文官,但自幼对江湖武学也颇感兴趣,所以曾专门请教了一位武师,让他教了我几招功夫,主要是为了强身健体,这应该既不违我大明律,也不违你们侠道盟的规矩吧?”
他不再乐呵呵地笑着,脸色骤然严厉,显出几分官威:“刚刚孟女侠与那名刺客打斗明显放了水,难道她与那名刺客认识?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故意命人假扮刺客来刺杀于我?萧女侠又究竟为何还要在方才跟踪我?”
危兰见他终于露出真面目,笑了一笑,神色自若,道:“世上任何人当然都可以练武,但赵大人身为朝廷命官,难道不知私自关押百姓,却是违反了我大明律的。”
赵文元“哦”了一声,低头看向地面,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人来的?你想见他?好,那我满足姑娘,这就让你见他。”
掌随声出,拍向墙壁,霍然间屋顶房梁上一物直直落到他的眼前。
一把已经出鞘了的长刀。
寒光闪烁,锋锐无比。
他握住刀柄,当下便向着危兰横扫过去,刀势夹带着风雷之声,果真非同小可,甚是凶猛。危兰早就有所防备,当下将身一转,宛若一记著名的剑招“风过穿石”,身法迅捷干脆,避过汹涌刀风,旋即大感惊奇。
她虽是练剑的,然而天下兵器皆有相通之处,凭她的武学造诣,纵使赵文元只出了这一记刀招,她也能瞬间看出,赵文元的刀法竟实在不怎么样,简直像一个才学了几年刀法的新手。
难不成这是赵文元所练的独门高深刀法,自己看不出其精妙之处?
她心念微动,登时又后退了两步,施展轻功在半空之中闪转腾挪,同时斜斜挑出一剑,又蓦地往右一个横削,中途再划出一个弧形,仿佛白鹤振翅欲飞,旋即再度变招,长剑自上而下,甚为美丽灵动。
接连数招,每一招均极为奇特诡异,向着对手意料不到的方位出剑。
然而正如文人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文风。
文风没有高下之分,然而杜子美不能为李太白之飘逸,李太白不能为杜子美之沉郁。武人的武风也是一样,危兰的剑法向来凌厉狠辣,并不是走飘渺奇诡那一路的。
这几招剑法不适合她。
她就是要试一试。
她仗着自己的轻功也算上乘,全神贯注着赵文远出招的位置方向,躲避着对方刀风里的内力攻击,果真给试了出来。
尽管赵文元的内功颇为深厚,但他的武功招式确实不行。
明明自己刚才那几招都有小小的破绽,高手定能看出,他却反而不擅应付,只能劈出一刀又一刀。
而他刀中所蕴含的内功则又确实厉害。
危兰确定了这一点,身如飞箭,在瞬息之间掠到了他的身后,离他极近,赵文元在转身的同时急忙挥出一刀!
磅礴刀气,不能全部打到危兰胸膛,却也有些许余波随风袭中危兰的身体,她不顾心口隐疼,剑刃微斜,蓦地削去!
这一招“孤行只影”,凌厉中稍带一点诡异,灵动中稍带一点狠辣,若是顶尖高手或能应付,但赵文元的刀法招式与内功内力并不是一个水平,见这一剑来得迅捷无比,心下一慌,只觉右肩一疼。
他的肩膀已被危兰的长剑刺中!
然而危兰此时体内血液翻涌,也受伤不轻,她正欲再刺一剑,直接制服了对方,只见赵文元干脆丢下长刀,右脚猛地一跺,双掌同时向着危兰拍去。
危兰闪身避过掌风,手中长剑的剑势已然蓄满待发,忽听一声“咔嚓”的轻响,她脚底一软,原来地面四块砖石翻开,出现一个大洞。
若是平时,她自能再施轻功,跃至一旁的平坦地面。
偏偏她这时已受了伤,这一招剑法又用了她十成功力,登时直直坠落地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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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 漫长 ◇
◎或跃在渊(十四)◎
河流边一座神庙, 距离赵府有两条街之隔。
方灵轻把尹朝带到这里,继而坐在了供奉神像的桌上,漫不经心地玩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 对着杨栋等锦衣卫道:“你们都暂时离开一会儿吧,我一个人审问他。”
杨栋迟疑道:“你要问他什么, 是我们不能听的?”
方灵轻道:“你如果不同意,我们也可以不再合作。但尹朝是我和危兰抓到的人,本来就该归我们处置, 你明白吗?”
杨栋听罢皱了皱眉, 沉默片刻,遂带着众属下离开神庙, 在庙外的河岸边守着。
尹朝站在原地, 知道自己逃不了,只能紧张地咽了几下口水。
似乎今日的方灵轻, 比之前的方灵轻气质更加冷冽。
眼神更具杀气。
尹朝道:“我知道的都已经说完了, 你还想问什么?”
方灵轻道:“我不问什么, 只是你说的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所以特来向你请教。你说紫衣社有一名叫做于江的成员在徽州知府的身边做保镖,可是赵文元那么高的武功, 也需要保镖保护他吗?”
尹朝一怔。
方灵轻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连这件事也知道?不妨告诉你,我现在知道的可不少,所以你接下来再说谎话,绝对会被我识破的。而你只要说了谎话, 那就得有惩罚。”
她自始至终不看尹朝一眼, 只是继续玩着手里的匕首, 骤然伸腿一踢, 踢中尹朝身前天突穴,迫使他张开嘴巴,一枚红色药丸就此进了他的咽喉。
几乎是顷刻间,尹朝感觉自己的体内像是燃起了烈火,烧遍了他体内奇经八脉,那种疼痛简直比用小刀割下他身上一块块肉还要难受,他不由自主倒在地上打起了滚,痛不欲生之中只听方灵轻慢悠悠地道:
“你以前听说过九火断脉吗?”
尹朝大惊,忍不住惨叫了两声,才道:“你是魔、魔教……”
方灵轻笑道:“是啊,造极峰是魔教,但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尹朝的指甲已在地上抓出来几道痕迹,痛苦万分道:“我说……我、我说实话,放、放过我……”
方灵轻道:“那不行,我觉得你的惩罚还没有够,再等一会儿吧。”
言罢,她稍稍后仰,后背靠上了那座神像,终于不再把玩那柄匕首,转而凝视起了手中握着的一枚解药。从前在造极峰,她使用“九火断脉”审讯或惩治阶下囚的次数并不少,但前些天审问尹朝之时,她完全没有想过给尹朝服用此毒,一来是因为不能在锦衣卫的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自从楚鹏死后,她看到九火断脉的药丸,总有一种别样的复杂情绪。
然而此时此刻眼见尹朝这般痛苦的模样,她的心情又突然变得爽快。
九火断脉用在某些人的身上确实很有作用。
既然有作用,就可以使用。
又过半晌,她见对方已快疼死过去,这才将解药给对方喂下,道:“惩罚结束,你可以说话了。不过,接下来再让我听到你有一个字的谎话——”她从衣囊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笑道:“九火断脉的毒,我可不止一粒。”
尹朝是宁愿死,也不愿再受一遍刚才的痛苦,立刻道:“我说我说。姑娘,我上次说的,也不全是谎话,紫衣社确实是收钱就替人办事的组织,只不过……只不过我们服务的对象都是朝廷命官,我们从来都不参与江湖事。”
方灵轻了然。
难怪即使侠道盟也对紫衣社一无所知。
尹朝接着道:“我在周典身边做保镖,送他赴任也是真的。路上我听到云青的消息,想要立功,所以带了几个手下抓了她,这都是真的。直到后来我落到姑娘的手里,我……我……”
方灵轻道:“说话说得太慢了,也会有惩罚的哦。”
尹朝当即道:“紫衣社没有于江这个人,是我故意编出来这么一个名字,说他在赵文元身边当保镖,为的就是骗你们去见赵文元,因为我知道赵文元的武功极高,如果你们死在他的手里,我就有机会逃走。”
方灵轻道:“你怎么知道赵文元的武功很高?”
尹朝道:“他是紫衣社的首领之一。”
方灵轻神色一凛,道:“他可是当官的。”
尹朝道:“是,紫衣社的社主和几个首领都是当官的,听说社主还是大官,比赵文元的官还大。但他究竟是谁,我还没资格知道。本来紫衣社所有首领的名字,我都没资格知道,我能晓得赵文元还是因为从前我和社里一个朋友闲聊时谈起的,是他说的赵文元武功极高,但其实他跟我说这些,是违反了紫衣社规矩的。所以……所以别的我也就真不清楚了。包括杜铁镜的事,我也没资格参与,很多事我确实不了解。”
方灵轻想了一阵子,冷冷目光终于移向他。
他向后缩了一缩。
方灵轻右手握住匕首,跳下桌子,刀尖指住了他的心口。
他登时又叫了起来:“姑娘,我真的没再说谎了啊!”
方灵轻缓缓地轻声道:“你怎么这么笨呢,我杀你,和别的事无关。你既已知道我是造极峰的人了,我还能让你活在这个世上吗?”
匕首向前,倏地鲜血涌出。
方灵轻后退了几步,没让血溅到自己身上,旋即拿出手帕擦干净匕首,叹出一口气,不禁心想,其实杀他,也不是完全和别的事无关。
她恨他撒了慌,才会令危兰身陷险境。
离开神庙,方灵轻也来到不远处的河岸边。杨栋见只有她一个人出门,不由得东张西望起来。
方灵轻道:“别看了,他已经死了。你派两个人去处理他的尸体。”
杨栋道:“什么!”
方灵轻道:“他死前跟我说了几句话,跟你们朝廷官场有关,或许你们会感兴趣。走吧,在路上我慢慢和你说。”
夜已深,街上散步的百姓陆续归家,各家店铺也大都关了门。方灵轻与杨栋等人藏身几株枝叶茂密的大树上,正好能望见赵府的围墙,以及墙内的飞阁流丹。
杨栋听完方灵轻所转述的关于紫衣社的秘密,大是震惊,欲要与方灵轻讨论几句,然而方灵轻仿佛听不见他说话,不再与他交谈一个字,只望着前方赵府的方向。
离天亮还早得很。
她只有耐心等待。
凉风吹动树梢叶子,沙沙的声音与虫豸的微鸣交织在一起,方灵轻只觉每一个刹那儿的时间都过得无比漫长。
天上的几颗寒星与一轮孤月偶尔似是会缓缓移动,有一半掩在了乌云里,然而它们究竟何时才能彻底地离开这片苍穹,换来朝日?方灵轻不知等待了多久,突然发泄似地折下一根树枝,道:
“不等了。”
杨栋道:“不等天亮了?”
方灵轻点头,她发觉她实在没有办法忍受她竟完全不知危兰的状况消息。
一个念头骤然也在此时闪现于她的心头:
——待完成杜铁镜嘱托的事之后,自己真的能毫无留恋地与危兰分开吗?
她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再一次按住自己的胸口,望着天边残月思索,提前采取行动是必须的,只是这本名册该怎么办?
地上的人能够望见明月星辰,地下的人便是完全处在一团漆黑之中。
幸而危兰的身上带着火石火折等照明工具。
这间地下暗室距离地上并不是太远,因此当危兰落到尽头,倒也没有再受伤,她迅速站定,第一件事便是打燃一枚明月石,光亮令她即刻看清前方的情景。
一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生得剑眉星目,身着武士劲装,盘腿而坐,只是他的衣裳略有破损,露出身上几道伤痕。
两人看着对方,几乎是同时问了一句:
“你是谁?”
“敢问阁下何人?”
青年随即笑道:“我是何人,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万一你是赵文元派来套我话的呢?”
危兰颌首道:“阁下言之有理,在这个地方,的确应该谨慎一些。”随而看向旁边地面上的两具白骨,再问道:“那么他们是谁,我能问吗?”
青年道:“你可以问,但我也不知道,我刚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两具白骨了。”他顿了顿,忽又道:“其实我相信你应该不会是赵文元派来的人。”
危兰道:“为什么?”
青年道:“刚才赵文元又下来了一趟,跟我说渺宇观的萧雨歇与孟云裳前来找他,要抓什么刺客,但那刺客真的来了,孟云裳却对那刺客放了水,显然和那刺客是一伙的。所以赵文元就来逼问我,我是不是跟萧雨歇和孟云裳认识?萧孟二人来赵府,与我来赵府是不是一个目的?”
他说到这儿,双目直视着危兰,露出明显的探究神色,道:“我现在倒想要问问你,你和萧雨歇、孟云裳是不是认识?她们现在还好吗?”
危兰道:“你为什么不猜我就是萧雨歇或者孟云裳?”
青年道:“因为你不是。”
危兰略一沉吟,道:“孟师姐没事。”
青年迅速皱起眉。
危兰道:“萧师姐应该也没事。不过我没见过她。赵文元所说的萧雨歇,指的是我,是我和一位朋友假扮了萧孟两位师姐。”
青年道:“你叫她们师姐?但你不是渺宇观的弟子。”
危兰点点头,拿出衣囊里的一枚令牌,出示在青年的面前,旋即收回,再拱手行了一礼,道:“我的确不是渺宇观的弟子,阁下却不知是渺宇观的哪位师兄?”
青年见状一怔,即刻站起身,抱拳还礼道:“关驰景,姑娘叫我关四就行。”
危兰也报出了自己的姓名,道:“荆楚危门危兰。”
青年的双眼在瞬间亮得如同烛火,当即冲上了前去,道:“是你!我知道你!你就是和我大哥齐名的如今侠道盟五大天才之一,是不是?”
危兰没料到他会有此激动反应,微愕道:“这是江湖上朋友们的谬赞,危兰愧不敢当。”
关驰景道:“什么愧不敢当?武功和人品人格不同,品格可以伪装,武功高就是高,这个假不了。我听说你武功很高啊,肯定比我高,也没打过赵文元吗?”
危兰道:“赵文元的内功确实不俗。”
关驰景道:“但他的武功招式不行。你是跟他怎么打的,你出了那几招,他又出了那几招,你能给我说说吗?”
危兰闻言越发诧异,道:“我们还是先谈一谈我们各自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吧?”
关驰景道:“没关系,这个待会儿再谈。赵文元现在不会杀我的,我们有时间说话。我对你和赵文元的武功都很好奇,给我讲讲你们是怎么过招的吧?”
危兰沉默片刻,她素来待人有礼,若是以往,或许她便答应讲了,然而此时她又望了望头顶的铁板,心忖方灵轻这会儿不知如何担心自己,道:“抱歉,我没有心情。”
关驰景道:“因为被关在这里心情差?正是因为如此,才要聊些开心的事嘛。”
危兰道:“开心的事?”
关驰景道:“讨论武功不是很开心的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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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 练功 ◇
◎或跃在渊(十五)◎
危兰最终还是回忆叙述了起来。
不然, 她发觉关驰景恐怕会一直唠叨下去。
关驰景在听她说话之时安静了下来,只时不时插一句询问,直到听她讲完, 方沉吟道:“原来如此,你是看出他的内功深厚, 但招式不行,所以才拼着自己受伤,近了他的身, 希望用奇招制服了他, 谁料他突然开启地下机关,你全部功力集于剑刃之上, 轻功打了个折扣, 这才落了下来。”
危兰点点头。
她只是讲了她与赵文元各自出了什么招,并没有说自己出招的想法, 关驰景却能够借此分析出自己的意图, 确实是有本事的。
关驰景认真想了半晌, 又道:“你这个打法,就是太顾前不顾后,似乎只想着攻, 没想着守。就算没有地下机关,你这样子与人打架,也危险得很。”
危兰淡淡一笑,道:“这确实是我的缺点。”
她与任何敌人交手过招,都太过于拼命, 攻招远远多于守招。
这是她改不了的习惯。
关驰景道:“这只是你的武功特点, 这世上没有任何武功路数是完美无缺的, 得看在与人交手之时如何扬长避短。”
他一边说话, 一边踱步,在狭窄的暗室里走了两个圈子,这才忽然停步,以双手作剑,对着空气打了起来,同时道:“诶,我们讨论一下,如果你把那招“一剪柳”换成了“千堆雪”,且只出九分力——”
他通过危兰方才的讲述,还原出了当时的情景,随后思考着所需说出了一个他所认为的最佳的出招方案。
危兰则并未与他探讨,沉默地注视了他好一阵,忽问道:“关师兄武学造诣既然如此了得,为何也会受伤被困此地?”
这是真实的疑问。
她听得出来,关驰景的方案确实甚妙。
关驰景毫不迟疑地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赵括纸上谈兵吗?”
危兰闻言微怔片刻,旋即忍不住笑了一笑。
渺宇九剑至今她已见过三位,曲枕书好文,孟云裳爱化妆打扮,都不是世人眼中江湖人应有的爱好。而关驰景痴迷武学,倒是终于像一个江湖人了,但这坦然承认自己武功不行的样子,果然不愧是曲枕书的师弟。
她问道:“关师兄觉得自己是赵括吗?”
关驰景摸了摸鼻子,道:“倒也没有那么差劲。但我不是赵括,却也不是白起。我的实战……算是中等水平吧。你的实战,比我强很多,只是——”他的眼中忽又露出几分疑惑来,“你真的是危门的危兰吗?”
危兰道:“你不信?”
关驰景道:“我师父有一位朋友曾经说过,武人的武功特点与其自身性格密不可分。”
危兰道:“尊师的这位朋友是谁?”
能做傅道归的朋友,大概也是江湖武林中的一位前辈高手。
关驰景道:“是一位高人,名字我不能说。他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就像我大哥和我二姐的剑法,便是柔中带刚,连绵不绝。我听说不但你的武功与我大哥齐名,你的为人品性也与我大哥二姐齐名,可是……你的武功和你传闻中的性格,也差得太远了。”
危兰笑道:“关师兄刚才不是也说过了吗?人品人格是可以伪装的,焉知我不是一个伪君子?”
关驰景挑挑眉道:“伪君子我其实见过不少,但像你这样承认得如此爽快,我还是头一次见。”
危兰又淡淡笑了一下,手中的明月石的光亮逐渐变弱,她想她的确不应该算是君子。真正的君子大都性情平和,然而她自幼要强,做什么事都想要做到最好,甚至在更小的时候也如大多数同龄人一般,遇事容易冲动。
直到后来年岁渐长,她需要为本门的师弟师妹们做榜样,需要代表危门行走江湖,她得守更多的规矩,她的性格才修炼得冷静稳重。
可是她的武功却没有改变。
她一旦出剑出招,依然喜欢去拼,依然很多时候都不顾忌自身安危。
她晓得她自己不能算是真正平和的人。
而这或许也是她喜欢与方灵轻待在一起的重要原因。
明月石的光亮终于彻底熄灭,她再度想到方灵轻,又心绪不宁起来,不禁忽然微微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关驰景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哎呦”了一声。
危兰打燃第二枚明月石,问道:“怎么了?”
关驰景道:“你知道赵文元为什么不杀我吗?”
危兰问:“为什么?”
关驰景道:“之前我为了调查一件事夜探赵府——”
危兰道:“这件事和紫衣社有关吗?”
关驰景道:“紫衣社,那是什么?我没听说过的。我要查的这件事挺复杂的,既和这位赵大人有关,也和南京应天府的知府有关,所以我和我五妹约好,她去南京调查,我来徽州调查——”他说到这儿,见危兰的神色微动,狐疑道:“危师妹,你想说什么?”
南京应天府知府卢通海,此人的名字,也在那本名册上。
而他和赵文元也是那本名册里官位最高的两名官员。
危兰沉吟道:“关师兄请继续说。”
关驰景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最后我被他发现,与他打了一场。只是他要向我问些问题,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他不能杀我,就封住了我的内力,把我关在这里——”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痕,“这就是他审讯拷打我的痕迹。但他并不知道我是渺宇观的弟子,也不知道渺宇观的内功“归根功”的奇妙之处,再给我几个时辰的时间,我就能恢复功力。我本是打算,等到那时候他若是再来找我,我就趁他不备,暗算于他,反正我都危在旦夕了,我也不用再讲什么光明正大,谁知道你下来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你和我不同,我是真的输在了他的手里。而你呢,如果不是他突然开启地下机关,你再继续和他打下去,说不定输的是他,所以他肯定对你有惧意,我担心他不会再来这里。”
如果他们一直被困在这里,没有阳光,没有饮食,那么他们最后的下场。
必然会变得如同那两具白骨一般。
危兰望了望头顶的铁板,道:“赵文元是怎么出去的?”
关驰景道:“你要是用手摸一摸,会摸到一个凹下去的小圆槽,赵文元是用钥匙插进圆槽,才打开的地门。除此之外嘛,恐怕没有别的机关了吧?我已经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多遍。”
危兰道:“能直接破开它吗?”
关驰景道:“我研究过,那是千年烈焰铁,传言中坚不可摧的神铁,我反正破不开它。危师妹能吗?”
危兰道:“我不能。”
千年烈焰铁之名,她也听过。
甚至还曾经亲眼见过。
当初她与方灵轻、杜铁镜、留烟霞、楚秀、留影一同前往“百炼钢”铁铺,燕玉龙开启了机关,将他们困在屋中,是杜铁镜一棍破开了烈焰铁。
说明此铁并非真的坚不可摧。
只要有顶尖的武功。
就能破开它。
就能破开世间一切障碍。
关驰景遽然又道:“哎,你说赵文元的武功是怎么回事?明明他的内功如此深厚,像是练了几十年功夫似的,刀法招式却又那么糟糕,不应该啊。”
危兰沉默。
这也是她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她本有怀疑过,赵文元的武功是否与《六合真经》有关,然而《六合真经》再神奇,也只能迅速提升一个人的功力,不可能让一个原本不懂武功的人立刻拥有深厚内力,变成高手。
况且《六合真经》的内容如此深奥,赵文元的武学造诣既然不高,又如何看得懂?
赵文元的武学造诣不高,危兰却是相当有武学天赋之人。
一想到《六合真经》,她又有些心动。
最初她认为《六合真经》既不属于自己,那自己就绝不能将其占为己有,然则根据终南山断崖谷底“小孤山”里的墙壁上的文字所述,真经里的武功本就是任何人都可以学的——只不过若是不能将六卷真经的内容融合修习,过了数年,定会走火入魔。
武功重要。
生命更加重要。
关驰景叹道:“看来我们目前是真出不去了。我和五妹约好了随时联系,如果她在南京接不到我的信,肯定晓得我出事了,也只有等她来救我们了。不行不行——”
他突然又皱起眉来,目光里流露出明显的担忧,“虽然除了大哥之外,就属五妹的武功最好,但也不一定好得过你,连你都落到这儿来了,要是五妹她……”
关驰景在险境里担心着自己的师妹。
危兰则不由得担心起了方灵轻。
她先前让方灵轻带着名册离开赵府,为的就是保护方灵轻的安全,可是一旦天亮,方灵轻等不到自己的信号,再次进入赵府想办法相救自己,中途也遇到了危险……
危兰心底微微一颤,又一次望向头顶铁板。
——如果自己能够离开这里。
——如果自己能够变成顶尖的高手,破开世间一切障碍。
武人的武功特点与其自身性格密不可分,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危兰与人交手之时,剑招往往狠辣凌厉,攻多于守,有时候甚至不给自己留后路。
她想,这是她的毛病,改不了。
她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后悔。
纵然练了真经里的武功确会走火入魔,那也是数年之后的事了。
谁知道这数年里会发生什么?
危兰倏地一笑,骤然语气郑重道:“关师兄,我想练一会儿功,麻烦你为我护法。”
关驰景“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看着危兰盘腿坐于地面,阖上了双眼。
而她既练起了功,她自然也就将手中的照明工具收回。
四周一片漆黑。
天边的月光照不进这间地下暗室里,却能照遍长街上的每一座楼屋,每一株树木。良久良久,方灵轻从街尾的拐角处出现,踩着地上的斑驳月影,径直前往了赵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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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 救人 ◇
◎或跃在渊(十六)◎
站在赵府院子的围墙上, 方灵轻望见院里一片幽幽暗暗中的几处光亮,分别是几个巡逻的护卫手里提着的灯笼,以及一间屋子里透出来的灯光。
她估摸着那就是危兰在信中提及的空房间。
谨慎起见, 她没有离那间房太近,但站得远远的, 依然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窗子里的一个模糊人影。
只有一个人影。
自己与危兰的武功在伯仲之间,假如危兰真的输在了赵文元的手里,自己想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方灵轻不是鲁莽之人, 她知道若是自己再落入敌手, 那就真的没有人能再救她们了,如今最好的办法是使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将赵文元引去别地, 再检查那间房的地下暗室。
让别人去引恐怕不行。
赵文元能当做一州知府,脑子必定不笨, 他明知“孟云裳”会来救人, 就不可能随随便便被其他人引走。
方灵轻思索有顷, 跳下院墙,大大方方地走到了赵府门口。那门口的守卫认得她,连忙上前招呼。
方灵轻道:“你们赵大人呢?带我去见他。”
于是随后由两名仆役提灯带路, 过得一会儿,便将方灵轻带到了后院。而赵府的下人们皆知前方的屋子乃是禁地,不能随便进的,只能站在门前不远处,扬声禀告。
须臾, 房门一开, 赵文元独自走了出来。
方灵轻的目光将他全身一扫, 登时看出他已换了一袭新衣, 右肩处似乎有伤,沉吟道:“赵大人,我师姐呢?”
赵文元道:“是孟姑娘回来了啊,你已经见过蔺大侠了?他没有跟着孟姑娘你一块来?萧姑娘嘛,她去帮我办一件事了。”
方灵轻道:“帮你办一件事?你不怕刺客趁着这个时候又来刺杀你啊?”
赵文元道:“是公事,与我大明有关的公事,自然比我的性命更更加要紧。”
方灵轻道:“是吗?那具体是什么公事,能和我说说吗?”
赵文元点点头,挥手让仆役们退下,道:“孟姑娘请进屋听我说吧。”
方灵轻道:“诶,等一等!你有事,我也有事,我待会儿可能还走得,但你家院子太大,我可认不清路,所以还得请你家的仆人继续给我带路呢。我师姐到底去了哪里,你在这儿给我说一说就行。”
她言罢上前几步,走到了赵文元的面前,笑道:“有什么其他人不能听的话,赵大人你悄悄给我说也行啊。”
方灵轻也看了出来,赵文元不敢在众人面前显露他的武功。
一介文官居然身怀绝顶武艺这种奇事,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了,随后就会有十个百个千个人知道,万一引起朝廷或江湖的怀疑关注,紫衣社的存在便很有可能暴露。
因此只要这两位仆役在场,赵文元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手。
赵文元也不能让方灵轻就这么离开,他皱着眉想了想,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好啊,那我就悄悄告诉孟姑娘,你师姐她已经没了半条命,要是你一走,我怕是她剩下半条命也没了。”
方灵轻心底一震,神色一凛。
赵文元见状则笑了一笑。
不管渺宇观的这两名弟子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目的,既然她们已经知道了自己会武之事,那就绝对不能让她们再活在这个世上。赵文元思来想去,忽想到传说渺宇九剑同门情深,倘若她听到她师姐有难的消息,她岂能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他满意地看到对面女郎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煞白,手指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对于这番话,方灵轻确有七八分相信。
赵文元右肩的伤,说明他已与危兰交过了手,然而他目前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危兰却不知所踪,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而假若赵文元真的擒住了危兰,又怎可能好吃好喝地供着对方?严刑拷打都是有极有可能的。
一想到危兰此刻说不定正受着折磨,方灵轻的心脏仿佛在瞬间被人紧紧捏住,全身血液也似是在刹那间变得冷了,愤怒之余,她感到的更多是担忧与害怕。
她害怕危兰受到一点伤害。
就连去年的年尾,她发觉天地都在猛然动摇之时,她握着危兰的手,她便也没像这会儿这般害怕过。
赵文元见她露出如此关切的神色,正准备再让仆役退下,忽见她收起忧色,眉峰如刀,眼眸中还斜斜飞出些许刀光寒芒,冷冷地低声道了一句:
“你敢动她,我和我师父都都会为她报仇!”
这句狠话的确令赵文元感到不安。
连渺宇观的弟子都如此难缠,渺宇观的掌观恐怕真是自己敌不过的。但此际赵文元已别无退路,只能先将“孟云裳”擒住,再慢慢思考接下来的打算,霎时间又见飞扬的衣角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方灵轻已站在了围墙之上,扬声道:“多谢赵大人的告知,那我这就先去忙我的事了。也不用你们再给我带路,我突然想到我可以走这条路,很方便。”
身形一转,凌空跃起,御在空中,她就此向着远处的夜色掠去。
赵文元愕然,万万没料到对方明明刚才还担心得不行,怎么突然说走就走了?他迅速转动了几下思绪,“师父”这两个字再度在他脑海中响起,他心下大惊,皱眉道:“你们都下去吧。”
那两名仆役也颇疑惑,道:“可是——”
赵文元道:“可是什么?我让你们都下去!”
那两名仆役忙忙道是,当即就走。
后院又只余下他一个人。
他双足在地面一顿,也蓦地跃起老高,向着前方背影追上了上去。
柳树的柳枝在夜风轻摇轻晃,后院又变得寂静无比,只过了一小会儿,三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进入后院,再进入那间亮着灯火的屋子。杨栋站在屋中打量起了四周,又拍了拍地面,道:
“搜一搜,看哪里有机关。”
这间房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似乎很好搜索,然而杨栋手下的锦衣卫往日从不理会江湖事,对江湖中的机关术毫无了解,实在不知该从哪里搜起。杨栋从前虽是江湖人,但他只爱研究武术招式,对于机关术一类的也没有任何兴趣,现在也觉遇到了难题。
他们只有用双手去触碰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烛火一点点燃烧,也不知费了多少时间,杨栋又点燃了一根新蜡烛,仍然没有任何收获,他的脸上也渐渐露出焦急之色。
一名下属忍不住道:“头儿,这地方真有什么机关暗室?莫不是唬我们的吧?”
杨栋道:“再找找吧。”
他蹲下了身,借着烛火照耀,注视地面。
地下的无边黑暗之中,危兰再次缓缓睁开了眼睛。
先前所受的内伤已在不知不觉中痊愈,她如今体内真气充盈,十分舒适。六合真经的内功的确非比寻常,它可以令修习者迅速突破以往练功时所遇到的各种关卡,练得无比顺畅,内力自然而然就在顷刻间内力有所长进。
但它还是不可能让修习者凭空多出许多年的功力。
这么短的一会儿时间,要她像杜铁镜那般一招破开如此坚固的烈焰铁,仍然不可能。
甚至这么短的一会儿时间,她也来不及将两卷真经上的功夫全部练完。
她只是稍微提升了自己的内力,随后把两卷真经上所记载的所有武学全部思索了一遍,想起其中有一篇“惊雷功”,是可以让修习者的所有功力在瞬间爆发的武功,她运起此功来破烈焰铁应该能够成功。
问题在于,这一瞬间的爆发,会让她在这之后又疲惫片刻。如果赵文元就守在地上那间屋里,自己出去了,还是会输在他的手里。
危兰想了想,问道:“关师兄,你说你的内力被封,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那么现在恢复了吗?”
关驰景道:“没完全恢复,只恢复了一部分吧。”
危兰道:“能和赵文元打多久?”
关驰景道:“二十招左右?”
这已足够。
危兰心想二十招的时间已经足够她将自己的功力调整到正常状态,随后再与赵文元一战。她当下捡起之前放在一旁的剑,站起身来,再次仰起头,旋即只见剑光在黑暗之中一闪!
关驰景的耳膜一震,只觉霎时间似有千军万马从他的耳边奔腾而过,同时间剑风四荡。
到最后才是尖锐的一声:
——“铮”!
长剑击在铁板之上,一个大洞登时出现,微微光亮照了进来。
危兰深深吸了一口气。
关驰景看她这一招,看得完全呆住,瞠目结舌,盯了危兰半晌,没有别的动作,直到洞口突然跳下来一个人,他忽意识到危兰在刚刚问自己的那个问题,转身就要出招打向对方。
危兰当即道:“住手!”
她迅速打燃明月石,照亮对面之人的脸庞,果然就是杨栋,诧异道:“杨兄,你怎么在这儿?”
杨栋看见危兰却是放下了心,道:“危姑娘,你没事吧?”
危兰抬头一望,突然生出不安,立刻问道:“轻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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