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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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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秀尽管十分慌乱,幸而说话条理还算清晰,道:“留家堡刚刚来了三个人,说我们镖局和魔教勾结,所以将我们镖队里的所有人都带走了。我当时一个人在别的房间,所以他们才没看到我。云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爹爹和我同伴们吧。”

    方灵轻道:“留家堡带走了你爹爹?那我怎的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那些镖师的武功不算太差,打起来,不可能一点声音没有。

    楚秀咬着唇道:“我爹爹是自愿跟着他们走的……”

    方灵轻点点头,想了一想,已然猜出:这事十有八九是个别留家子弟瞒着长辈们偷偷干的。不然,若留家堡真对振远镖局有此怀疑,之前就该审问一番,又何必先放镖师们回了客栈,再到客栈里来抓人?

    她刚准备要说一句:“你去找危兰姑娘好啦。”

    话尚未出口,忽地眸光一亮,灵机一动。

    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留家堡,不被任何人发现,的确难于登天。然而若是在进入留家堡,被留家的高手发现之后,对他们言道:自己是路见不平,前来救人的——想来留家堡以侠义自居,定是不可能将自己怎么样。

    方灵轻很欢喜地笑了笑,道:“好,我陪你去留家堡救人。”

    冬日的长夜,街上行人较为稀少,但街道两旁的一盏盏灯笼仍是陆陆续续亮了起来。灯色与月色温柔地交融,给满是冰雪的增添了些许暖意。危兰回到平安客栈以后,遂继续静静地坐在房中窗边,暗暗分析适才方灵轻所言。

    现在已经确定,星辰针是造极峰中某一个人的暗器。

    这个人,当然不会是造极峰里的普通弟子。

    而要说造极峰的高手,最厉害的自然莫过于双使四堂主。首先可以排除方索寥,方灵轻没道理不认识她父亲的暗器;再可以排除丰隆堂主,他早在四年前已然臣服于屏翳堂,方灵轻对他的武器应该也不会陌生;至于余下的羲和尊使,望舒尊使,飞廉堂主,滕六堂主,尽管都有可能,然而屏翳堂既与他们都是明争暗斗的关系,方灵轻也没道理替他们遮掩。

    造极峰的高手还有谁呢?

    飒飒的风吹在了危兰的脸上,她仰首去望窗外天上的明月,双瞳中倏然出现了了比明月还亮的光。

    有一个人,不但是造极峰的第一高手,也是昔年众多武林人士所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

    ——造极峰主权九寒。

    纵然此人的品行为大多数江湖人所鄙弃,但他的武功,却没有人能够不佩服。自他任造极峰主以来,造极峰在他的率领之下,征战武林各处,愈发兴盛强大。偏偏,就在七年前,他与造极峰的声势都如日中天之际,他竟遽然离奇失踪,从此再也不曾出现在世人的面前——无论是造极峰众教徒,还是侠道盟众成员,再抑或是江湖众游侠,都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这一次造极峰教众都是为了他而来关中,这也能解释方灵轻为何要严守这个秘密。

    但不能解释的事,却也突然变得更多了。

    危兰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中。

    窗外一片夜色里闪烁着不灭的灯火,斜对面有朋客栈门口的数个身影忽在这时映入了她的眼帘。

    是振远镖局的镖师们,以及三名留家子弟——危兰今日见过,名唤留恒、留穆、留其江的,一起上了旁边的马车,遂向着留家堡的方向行驶而去。

    之前在留家堡大厅,留飚听了楚鹏的讲述,不但没有怪罪于他们,还让他们不必担心,留家堡定会找出真正的幕后主使,也为他们出一口气。因此危兰此时见楚鹏等人与留家子弟同行,只当是留家堡又有事欲向他们询问,并不怎么在意,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忽地生出了少许隐约的怪异感。

    马车行驶得极快,不一会儿已在苍茫夜色中消失。

    危兰心中一动,终于蓦地意识到她感觉到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这留家子弟都是江湖人物,又不是养尊处优的官宦人家少爷,从这儿到留家堡,这么近的一段路,步行或者骑马都可,却为何要坐马车?

    危兰这两年在烈文堂处理了各种武林事务,见过的善恶都太多,眼界越发开阔,是以就在刹那之间,她已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而其中一个可能则是:

    ——这三人并不愿意让其他的留家子弟看见他们带了谁回家。

    危兰略一沉吟,若果真如此,自己现在显然已经追不上那辆马车,直接到留家堡要人,他们恐怕是不会承认。而留家堡内部,自己并不熟悉,他们一旦把人藏起来,那可就难办了。

    念及此,危兰当即从包袱里另找了一件衣裳换上,再从包袱里拿了些易容所需材料,末了转身就下了楼。

    此刻夜已更深,风也更冷,街上几乎再见不到行人,她便干脆直接从窗口跃下了楼,幽幽一抹绿落到了长街地面,旋而往前而行。

    今日已有许多留家子弟认识了危兰,门口的守卫见着她,当即放行。她向守门询问了留恒、留穆、留其江三人都住在何处之后,遂默记路线,穿过了好几座小院子,以及假山池塘,终于来到那守卫跟她所说的留恒等三人的居所。

    院中确有三间屋子,每一间屋子都无人。

    然则片刻过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在静夜里遽然响起。危兰于弹指间掠到屋顶,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三人联袂进了这座小院,还一边低声说着话。

    “他们既然死活都不承认,会不会他们真的与魔教没有勾结?”

    “本来他们十有八九就不可能与魔教有勾结。”

    “什么?那你还让我们一起去把他们抓回来审问?”

    “我说的是十有八九不可能,那就还有一二分可能。如果他们真不是善类,被我们得查出来,岂不是让长辈们都欢喜?我们脸上也有光。”

    “但现在,依我看,我们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了。他们好像还真挺老实的?不如还是将他们放了吧?”

    “不行!”断然说这句话的是留恒,“如果现在放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把这件事给说出去的,那我们肯定要受重罚。”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关着他们吧。”

    “哎,等把这件事查清楚,若他们真与魔教完全无关系,我想个办法把他们悄悄送出汉中府。时间长了,他们就算回来告状,也没证据了。”

    小院僻静,三人根本不曾想到院中还有别人,因此这番对话说得毫无顾忌。危兰隐在屋顶的正脊之后,听得秀眉微蹙。原本,她走在路上之时还在心中思索,会不会是自己当烈文堂主当得太久,凡事都想得太多,误会了对方。如今看来,自己的猜错竟是一点没错。

    于是转瞬后,危兰拿出她携带的那一点易容材料。

    易容之术,大的分类,只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将自己的脸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的脸,想要两个人的相貌丝毫不差,非常复杂,所需的时间也会极长。

    第二种,则不必照着别人的容貌来改扮,只要让自己变得和从前不一样即可,这很简单,所需的时间也可以短一些。

    危兰目前使用的是第二种,因此不过片晌,她易容完毕,当即跃下屋顶。月色映照在她的身上,她宛如仙人翩翩从月中落下,落到了那三人的面前。

    那三人登时一惊:“你是谁!”

    危兰抿了抿唇,问道:“我爹爹在哪里?”

    留穆奇道:“你爹爹?你爹爹是何人?”

    老实讲,毕竟就这么一小会儿,危兰只能让自己的脸稍作改变,仍依稀保留了几分原来的模样,但她的神态变了。

    今日白日,在留家堡大厅的危兰,容貌秀美绝伦,气质清雅脱俗,虽斯文端静得似一位大家闺秀,但双眸湛然有神,举手投足间又透出一种落落大方,令她的气度升华。

    此刻站在小院里的姑娘也很美,然而双睫微微垂下,又咬住了唇,似在故作淡定,反而显得十分楚楚可怜。

    即使她和危兰有些相像,对面三人也绝不会将她与危兰联系到一起。

    纤弱的少女仰起了头道:“我爹爹是振远镖局的楚鹏,你们将他带到哪里去了?”

    ——他们应该是不曾见过楚秀的。

    危兰当时看得很清楚,与留恒等三人一起上了马车的,只有振远镖局的众位镖师,而不见楚秀。

    ——他们若知道楚秀的存在,不可能不将她也抓起来。

    危兰就等着他们把自己抓起来。

    43 ? 巧合 ◇

    ◎磐石无移(十四)◎

    她像一只飞鸟在夜色中掠进了留家堡。

    还带着一个同伴。

    在来此之前, 方灵轻与楚秀特地换了一身黑衣,与漆黑夜色相交融,再加之方灵轻的轻身功夫本就极佳, 楚秀的轻身功夫也不算差,越过围墙进入留家堡的过程倒还较为顺利。

    楚秀蹲在一株树干上, 大气也不敢出,压着声音道:“云姑娘,你说我爹爹他们会被关在哪里啊?”

    方灵轻道:“不知道。”

    楚秀道:“啊?”

    方灵轻笑道:“所以, 我们得找啊。”

    堡内是一个又一个的院子, 一个又一个的高阁大屋与广台。方灵轻话落,再度放眼四望, 确定了附近无人, 又御起了轻功在夜空中掠行,楚秀自然立刻跟上了她。

    她侧首看向对方, 低声道:“这么你着急做什么?想被人发现吗?”

    除非其轻功已经到达了随心随意、潇洒如意境界的一流高手, 要不然, 大部分人在施展轻功之时,速度越快,身旁两侧风声越大;而稍微慢一点, 倒说不定可以做到无声无息。楚秀立刻受教,徐徐而行。

    过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座院落,方灵轻当即落到一处屋顶,停下。

    楚秀也跟着一停, 疑惑地道:“云姑娘, 我爹爹他们会关在这里吗?”

    她平时绝不会有胆子主动与人说这么多话, 只是这会儿忧心父亲安危, 也就顾不了其他。

    方灵轻摇摇头道:“我去查探一番。你就先待在这里吧。”

    言罢,一个“燕子倒翻”,身姿极是轻盈灵巧,已进了一间屋子。

    楚秀独自蹲在屋顶,又是紧张又是不解。到这时,她才隐约感觉出方灵轻的一系列举动似乎有些不对,然而她对方灵轻的初始印象实在太好,从未怀疑过方灵轻到这儿来是别有目的,只能摒弃杂念,耐心等待。

    冬夜寒风飒然,直往她衣襟里灌,可她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剧烈,额上居然慢慢沁出冷汗,一点也不觉得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于她而言,是格外漫长,黑夜中一个影子一闪,方灵轻终于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楚秀喜悦笑道:“云姑娘,我好担心你出事啊。”

    方灵轻本以为她第一句话是会问自己有没有找到楚鹏,谁知竟闻得此言,心中一动,不由思索:既然来都来了,待会儿好像倒也可以顺便帮她救一下人?

    前提是,待会儿她们还没有被留家堡的人发现。

    如果,她们被发现了呢?

    留家堡有巡夜的护卫,武艺不凡,轻功也相当不错,常是八个人左右一队,神出鬼没地四处巡视。他们身着紫衣,骤然出现在此地的刹那儿,方灵轻已登时拉着楚秀登时隐藏在屋顶的正脊之后,仍听他们扬声道了一句:

    “是谁!”

    方灵轻闻言低着头,面上神色自若,已在瞬息间想了许多。

    ——如果自己在此刻展开轻功,从他们的视线死角处飞速离开,大概有七成机会。

    ——偏偏还有一个楚秀在自己身边,那就恐怕只有一成机会。

    ——可是除了施展轻功,还能够有其他办法吗?

    有。

    寒风再度袭来之际,一人一棍随风而到,不做丝毫掩饰,霍地站在了檐下所悬挂的一盏灯笼的红光里,拙朴豪迈的一张脸,神情是如此光明正大,令那八名护卫都吃了一惊。

    随后,他已出招。

    也是那么光明正大的一记棍招。

    同时一句“小心,抱歉了”的提醒,一招之间,铜棍犹如幻影连点八人穴道。

    不重。

    对这八名护卫的身体造成不了任何损害,却能让他们既动弹不得,也出声不得。

    ——原来,如果一个人的武功能够强悍到顶点,一招的时间制住所有护卫。

    ——这也是一个办法。

    方灵轻微微伸出头,脸上写满了惊讶。

    纵然是她在此时此刻亲眼看到了权九寒,恐怕也不会比看见这个人更让她惊讶。

    而站在庭院里的那汉子抬首瞧见她,眉毛不由得一挑,眼睛里同样露出些许讶异的光,旋即飞身上了屋顶,笑着道:“姑娘,真巧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灵轻反问道:“兰姐姐说你去了浙江,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杜铁镜闻言立刻就道:“危兰姑娘已经联系上你了?”他心里还是记挂着两本册子,又急急问道:“不知那日我托付给姑娘的东西,现在何处?”

    方灵轻道:“那东西,你明明是托付给了危兰,所以我就替你转交给危兰啦。”

    这话有两分狡辩的味道,方灵轻算不准杜铁镜是否会生气,一双滴溜溜转动的眼睛,藏着少许戒备,将对方注视。

    杜铁镜听罢便笑了。

    夜风中,他颌下一缕胡须,也如他的笑容那般扬起。

    然后他才道了一声:“那就多谢了。”又问道:“那么危兰姑娘如今在哪里?”

    方灵轻干脆坐在屋顶上,又偏头把他打量了一会儿,再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没有去浙江吗?”

    危兰所写的那封信,是前些日子才寄出,算一算路程时间,如今应该根本还不曾送达目的地。

    杜铁镜道:“在路上遇到了别的事,我是来汉中府找人的。”

    方灵轻道:“找谁?”

    杜铁镜这回不再答,笑道:“姑娘,交流是相互的。”

    方灵轻也笑道:“好吧,你这句话好像有些道理。”

    于是这便把她前往关中路上所发生的一系列事都给讲了出来,只是不提自己的真实身份,且与危兰的相遇也说成了偶遇,最后指了一指身旁的楚秀,道自己今夜潜入留家堡是为了救出振远镖局的众位镖师。

    她还想要在留家堡多待一会儿。

    她就必须告诉面前这位大侠,她的目的是行善,而非作恶。

    可是杜铁镜堂堂一代名侠,却又为何会在深夜闯入此地?

    杜铁镜听罢她之言,眼中再次闪过了一丝讶异,随而笑道:“那就更巧了。我也是为寻振远镖局的诸位镖师而来。”

    楚秀惊道:“阁下认识我爹爹吗?”

    杜铁镜摇首道:“我与令尊并不相识,但因受人嘱托,所以特来汉中府寻他。今日黄昏我到了汉中城内,一路询问,正巧在街上碰到几个留家子弟,他们向我说道,振远镖局这次所保之镖明面上是送给他们留家堡留飚大侠的一份寿礼,其实却是一把内藏暗器的杀人之刀,不过那数位镖师应也是中了他人的奸计,并不是有心谋害留飚,因此在向留家众人解释清楚之后,留家堡便早已放了那数位镖师离开——”

    方灵轻插话道:“这留家堡的人还真什么话都跟你说。”

    杜铁镜笑道:“那是因为我报了自己的名字。但那几位留家子弟并不知道振远镖局的镖师们都去了何处,于是我又向街上商贩打听,有一位小摊老板告诉我,一个多时辰前他瞧见有一众人马打着镖字旗进了城里的有朋客栈。岂知我到达有朋客栈之后,客栈里又有一位伙计竟与我说,那数位镖师已被留家堡的人带走,而因他当时正在二楼给其他客人送茶水,听到了隔壁屋中的交谈,说什么振远镖局的人与魔教有勾结。我心中寻思,既然留家堡的人骗了我,我直接到留家堡要人,只会打草惊蛇,所以这才会趁夜来此,想办法探听消息救人。”

    方灵轻听到这儿,恍然颔首,道:“他们应该——”

    一句话尚未说完,她顿时住口。

    杜铁镜的身影在空中一跃,棍影再闪,仍是一招制住新来的八名巡夜护卫。

    ——他的伤应该彻底痊愈了。

    方灵轻这会儿放心大胆地坐在屋顶之上,见状忍不住心中暗赞,杜铁镜的武功倒是比自己从前想象中的更强,不愧名声威震武林。

    而这一次,杜铁镜收回铜棍,先将这总共十六名穴道受制的护卫一个个都拎进旁边的一间无人的屋子里,这才又飞回到方灵轻的身边,问道:“应该什么?”

    方灵轻道:“他们应该没有骗你。留家堡里那么多人,说振远镖局和造极峰勾结的,只有其中三个人而已;带走楚鹏等镖师的,也只有其中三个人而已。”

    杜铁镜一怔,在霎时间明白了方灵轻的意思,皱皱眉,懊恼道:“看来我是误会了留家堡。”

    他身形一动,显是欲要离开屋顶。

    方灵轻道:“喂,你又要去哪儿?”

    杜铁镜停住,指了指下面那间屋子,道:“我去和他们道歉。”

    方灵轻道:“你没有打伤他们,道什么歉?”

    杜铁镜正色道:“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现在犯的是小错,若打伤了他们那就是大错。但无论大错小错,错了就该道歉,绝不可给自己找借口。不然,迟早有一日,这小错将会演变为大恶,那就为时晚矣。”

    方灵轻愣了一愣,道:“可是你现在和他们道歉……你不救人了吗?”

    杜铁镜笑道:“既然抓人的举动只是个别留家子弟所为,那我相信留家堡是讲道理的。”

    方灵轻心忖,留家堡若讲道理那可就大事不妙,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再待在这里?遂道:“纵使留家堡愿意放人,抓走楚鹏的那三名留家子弟矢口否认怎么办?我们又到哪里去寻楚鹏?”

    杜铁镜道:“嗯,姑娘言之有理。”

    疏落的星子在他们的头顶闪闪烁烁,夜再一次安静下来,他们有一会儿都默然不语。

    一个思考如何救人。

    一个暗暗感叹今夜自己的运气不知究竟是好还是坏。

    时不时呼啸而来的风声,令十二月的冬夜更添几分寂寥之感。就在这顷刻之间,一声不知从哪处院子传来的大喊登时打破了这长夜宁静!

    “留恒,留穆,留其江——你们跑哪里去了?都给我滚出来!”

    紧接着“啪”的一声。

    是长鞭击地之声。

    始终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楚秀闻声一呆,想了一想道:“这不是……不是留姑娘的声音吗?”

    杜铁镜道:“哪位留姑娘?”

    方灵轻漫不经心地道:“留家的八小姐,留烟霞。”

    方灵轻对这位留八小姐完全不感兴趣。

    然而,当这声大喊入了留恒、留穆、留其江三人的耳朵,他们却对这位留八小姐完全无法忽视。

    其时,这三人正押着“楚鹏的女儿”路过一方小池塘,地面有融化的雪水,甚是湿滑,饶是他们都是习武之人,都被这声骤然传来的大喊给吓了一跳。留穆皱眉道:“她叫什么呢?我们最近好像没惹她生气吧?”

    留其江道:“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留穆道:“那这个小姑娘又怎么办?”

    身形纤细瘦弱的少女就站在他们的身旁,两只手上竟是戴着一副手铐,眼中既有愤恨,又有恐惧,目不转睛将他们望着。

    留恒道:“这样吧,其江,你去瞧瞧八姑娘她有什么事,我们先押这姑娘去见他父亲。”

    留其江道了一声好,只听留烟霞又在这时大声呼唤了他们第二次,他遂循声而去。

    留家堡内部占地面积甚大,留其江听留烟霞呼喊的声音越大,他的心里越是不满,不但懒得施展轻身功夫,反而慢腾腾地前行,好一阵时间过后,才在一株枯树边看到了独立冷月之下的面色严寒的留八小姐,手中还握着她的金鞭。

    这时候,倒已经有其他许多留家子弟更早地来到了此地。

    “其江,八姑娘都唤你好半天了,你可是做了什么事,让我们八姑娘生气了?”

    留家堡内子弟均知,八小姐留烟霞脾气娇纵,无论是谁惹了她不高兴,那可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是以众人纷纷来此,与其说是关心,不是说是来看热闹的。

    留其江颇为不解地道:“我哪里知道我又有什么地方惹她了?”

    留烟霞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不知道?好,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振远镖局的镖师都去哪里了!”

    44 ? 交战 ◇

    ◎磐石无移(十五)◎

    留其江一惊, 迅速变了脸色,道:“烟霞妹妹,我们借一步说话。”

    那“话”字刚落, 他耳边倏然再闻飒飒风声,与此同时, 眼前金光一闪,竟是金鞭霍地打在了他面前地上,再一次发出“啪”的一声, 令留其江的心不由得猛然一跳。

    留烟霞道:“借一步干嘛?在这儿的都是自家的兄弟姐妹, 你有什么话是他们听不得的吗?”

    留其江道:“自然没有。不过你的话,我倒是听不太懂。振远镖局的那些镖师们不是早都已经离开了吗?他们去了何处, 我怎么会知道?”

    留烟霞道:“你别想瞒我, 你把他们都抓起来了是不是?”

    这一句话犹如石子落水,让在场围观的诸人尽皆大惊。原本他们以为留烟霞与留其江或许只是因为某些琐事而起了矛盾, 都准备等热闹看够了, 再出言慢慢劝解不迟, 谁知这其中竟还有这等事,不禁窃窃私语了起来。

    留其江立刻就要矢口否认,还没来得及开口, 只见前方忽有一人走来。众人见到那人,也即刻叫了一声:“四哥。”同时纷纷让开一条路。

    那是一名神色温柔的俊朗男子,眉间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忧愁,道:“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留烟霞刹地指着留其江道:“四哥!他和留恒、留穆冤枉振远镖局勾结魔教,把那些镖师都抓了起来, 现在不知道关在哪里了。”

    留其江急急道:“四哥, 你别听她胡说!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留鸿信听得皱起眉, 分别看了他们两眼, 随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八妹,你也要说详细一些。”

    留烟霞道:“刚刚不久,堡里有两位兄弟要来向我爹爹禀告,他们在大街上遇到了杜铁镜杜大侠要跟他们打听振远镖局的消息,偏巧我爹爹当时不在屋子里,他们就把这事跟我说了。我想瞧瞧这大名鼎鼎的杜大侠究竟是什么样子,却不知他现在又到了何处,心想他既然是来找振远镖局的,那我干脆就去那几个镖师住的有朋客栈找他——”

    当留烟霞说到“杜铁镜”这个名字之时,四周几乎所有人都发起了一声惊讶的感叹。

    纵然在场的留家子弟都出身于名门,但他们其中大部分自己本身却并非名人。

    他们自然都对真正的名人有所好奇。

    谁不想看看闻名天下的“游侠之英”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谁知道,我到了有朋客栈,就听客栈里的伙计跟我说,那些镖师都已经被留家堡的人给抓走了。我详细询问了那伙计,带走楚鹏的留家子弟长什么模样,哼,他说的就是你和留恒、留穆的样子。”

    留其江松了一口气。

    他既知道了留烟霞也只是道听途说,而非亲眼所见,当即放下心,道:“笑话,就凭那伙计的一面之词,你就这样诬陷自家兄弟?况且,你怎么就能确定他描述的人是我?”

    留烟霞道:“本来也只有你们才干得出这种事!”

    留其江道:“你根本没有真凭实——”

    留鸿信突然打断道:“好了,你们俩都别闹了。”

    留鸿信年轻而武艺高强,且又是侠道盟鹿鸣堂的堂主,是以即使他平时为人温文尔雅,在留家堡内仍是极有威信。留其江闻言果然登时住了口;留烟霞瘪瘪嘴,也不再说话。

    却见留鸿信眉目间的忧愁在这时又加深了许多,有半晌不言。

    然后,他才走到留其江面前,低声道:“其江,你们若是真的做了这件事,那就悄悄将他们放了——”眼看留其江又要反驳,他一摆手,轻叹道:“你不要忙着否认,你们究竟有没有抓走他们,你们自己心知肚明。再过不久,可就是十三叔的大寿了,赶来为他祝寿的江湖朋友必然众多,你难道没有想过,万一这事到时候闹到人尽皆知,留家堡的名誉怎么办?那你们可就害了留家堡!趁现在,去给楚镖头他们赔个礼,你们就还不至于铸成大错。”

    留其江本打算来一个死不承认,听到留鸿信话里分析的利害,这才惧道:“我……我……四哥,我们就是把他们请来问几个问题而已,也没对他们怎么样。好,我这就把他们送出去,四哥你别把这事往外说,好不好?”

    留鸿信沉吟一瞬,点点头。

    他们两人说话之时,都将声音压得极低,旁边众人虽好奇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却都不敢贸然上前。唯有留烟霞不管那许多,走近几步,将他们的对话全都听在了耳里。

    听到最后,她终于喜悦起来,拉着留鸿信的袖子叫了一声:“四哥。”将他拉到一旁,悄悄道:“你真聪明!先骗他放人,然后我们就可以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再好好罚他们!”

    留鸿信一怔,看向留烟霞满脸的笑容,不知该如何与她说,留其江三人今日之举,自然是必须要罚的,但罚,也是私下罚,他从未想过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因他适才第一时间考虑的,的的确确是留家堡的声誉。

    留鸿信不免在心中唾弃自己,这绝非君子所为,又情不自禁忽地回忆起一位已离开人世将近两年的好友。

    如果换做是他,他定不会如此处理这件事。

    留鸿信叹了口气,却知自己必须一切以留家堡为先,旋即令留其江即刻带路。

    留恒与留穆已带着危兰到了一处种满古柏的僻静院落,进得最里面一间大屋,点亮灯火,屋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人。留恒伸手揭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图画,不知摸了何处机括,骤然间一面白墙已变作了一扇小门,他再将门推开,危兰于这时抬眼往前瞧去,只见门里一个巨大铁笼,由一条条极其粗重的铁条编成,灯光照耀下,笼里分分明明正坐着楚鹏等镖师。

    他们听见动静,转过头,见留恒与留穆押着一位看似娇柔可怜的妙龄少女走进来,还没来得及奇怪,已挺听留穆对他们言道:

    留穆道:“喏,我们把你的女儿也送来和你们团聚了——”

    他话还未说完,众镖师听到这儿已经面面相觑,不知他口中所说是何人的女儿,旋而便听他接着往下道:

    “放心吧,等我们之后查明你们果真没有勾结魔教,过些日子——”

    “你们就要道歉吗?”

    打断留穆说的话,是一个如清风明朗又柔和的声音。

    留恒与留穆都愣了一愣,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危兰,只觉她的神态好像遽然变了几分,那张温柔秀美的面庞,眉目间却隐约透露出少许恍若剑锋的锋芒。

    且绝对是宝剑。

    令她整个人也在刹那间有了无双的风华。

    留恒心底顿时生出不安,当即冷笑道:“道什么歉?我们根本就不曾把你们怎么样。你先进去吧!”说着就要按住危兰肩膀,也将她关入铁笼之中,才伸出手去,只见眼前光影一闪。

    他按了个空,危兰已于瞬息间掠到三尺之外。

    “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便是人知礼义廉耻与善恶对错。”危兰此时的语音虽仿佛平和得与平日相同,但那种平和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了些许冰凉,“你们既知晓自己可能误会了对方,却毫无愧疚之心,又与禽兽何异?”

    ——好俊的轻功!

    留恒与留穆两人对视一眼,根本没将危兰的话听进去,倒是均在寻思:既然此女的轻功如此不俗,之前怎可能那么轻易就被自己擒住?

    留恒的视线盯向了危兰双手上拷着的那副手铐,在刚刚突然紧张的心情这会儿又渐渐平静下来,冷冷道:“你是故意让我们带你来这儿的吧?可惜,你武功不错,人却不怎么聪明,难道不知再厉害的功夫,无法出招,也是无用吗?”

    话落他已双臂一振,猛然出手,一抓一擒,如鹰隼一般向着危兰袭去。同时之间,留穆则运起轻功,以最快速度掠到危兰身旁另一侧,双拳如雷也向着危兰打去。

    两人将危兰包围,这一次令她避无可避。

    她本也未曾打算闪避。

    静静伫立原地。

    铁笼里众镖师见状不禁万分担忧,却苦于不能援手,叫了一声:“姑娘小心!”

    一个“心”字尚未完全落下,他们只见那微弱晦暗的红烛光中,少女终于蓦地一跃,跃至半空,那纤细的身形宛如一把利剑,婀娜的身姿仿佛灵动的剑招,在令人看不清的幻影中,留恒与留穆忽觉有锐利剑锋似要刺向自己双手,均下意识一避。

    退了两步,这才发现:

    ——对面的少女竟是以腿为剑,出了这一招。

    “我若没有必胜把握,又怎会贸然来此,岂不是让他们的处境更加危险?”

    危兰神色淡然自若,说完便再度踢出双腿,乃是荆楚剑法中的一记上乘剑招“浮云来又去”,一招可在瞬息之间攻向两人,但战斗中,她心中颇有疑惑。

    这两人的功夫实在太差,不但比自己差得太远,恐怕也胜不过楚鹏,他们如何能将楚鹏等人全部抓来此地?

    这问题,也只能等将楚鹏他们救出来之后再询问了。

    思考至此,危兰出招更加迅如闪电。她身材极高,一双腿也甚为修长,一腿比一腿凌厉,竟真与长剑毫无分别,数招过后,留穆惨叫一声,已摔倒在地,与此同时危兰手肘倏地一弯,正击在留恒腰间。

    “砰”的一声!

    留恒同时摔在了地面。

    他腰间的一串钥匙却飞了出来。

    飞得极高,转眼后,又在空中迅速落下,落到危兰眼前之际,她最后踢出一脚!

    钥匙被她踢进了一旁的铁笼里。

    她不再理会躺在地上的留恒与留穆两人,缓步走向铁笼前,双手放在铁笼的空隙之处,面向笼中众镖师,微微一笑,道:“请帮我解一下手铐。”

    众镖师都怔了一怔,过得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人当即道了声好,捡起那串钥匙,然后问:“是……是哪一把?”

    危兰摇首道:“我也不知,请你都试一试吧。”

    那人点点头,遂先试了一把,解不开,又换了第二把。

    留恒这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与留穆互相瞧了瞧,不敢再打再攻,却心知那女子一旦解开手铐,再将铁笼里的人都放了出来,自己今日所作之事必定暴露,他干脆直接跑出这间密室,跑出屋子,来到空旷院落,大喊一声:

    “来人啊!有魔教徒闯入!快来人!”

    也只能这样办了。留恒心想,凭着自己身上这两处伤,他说那女子是不怀好意的魔教徒,而振远镖局与她有勾结,应该不会有人怀疑。

    他喊得很大声,声音里还夹杂些许内力——尽管他的内力并不算好。

    总归是能让他的呼喊稍微传得远一些。

    危兰手上的手铐还未解开。

    楚鹏在铁笼里听到他那声大喊,面色一变,道:“姑娘,这可怎么办?我们连累你了。”

    危兰微笑道:“无妨,待会儿留家其他人来了,我会和他们解释。”

    她这时已不再故意压着嗓子说话,楚鹏忽觉得她语音如此熟悉,又是一呆。

    那名青年镖师终于试出一把钥匙,将危兰手上那副手铐解开,随而危兰接过那串钥匙,则也同样一把把试着来开铁笼的锁,好半晌,铁门铁锁总算一松,屋外脚步声竟也在此刻纷纷响起,由远及近传来,显是来了不少留家护卫。

    危兰有条不紊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转身出门。

    夜色那么浓,明月与刀光那么亮。

    危兰双足才走出屋子,踏上院里土地,还没来得及撕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解释自己的身份,已见数把长刀霍地向她攻来!

    危兰身形一转,避开刀光,扬声道了一声:“诸位且请先听我一言!在下——”

    她欲报出自己的名字。

    留恒刹时在旁喊道:“魔教妖女,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留家护卫自然对自家人的话深信不疑,闻言挥扬手中武器,丝毫未停下攻击。

    危兰见状蹙了蹙秀眉。

    每一把刀剑,都是要命的刀剑。

    毫不留情。

    若是武功不济之人,怕是真要冤死在这数把刀剑之下。危兰思绪转动,有心要给这些人一个教训,长臂倏然伸出,一招极为干脆利落的空手夺白刃功夫,已将对面一人手中所持长剑给夺了过来!

    一旦危兰有剑在手,瞬间如虎添翼,所施展剑招更加精妙。

    也更加狠辣。

    锋芒毕露。

    且她身法竟似比电光还快,那最初赶来的十来名留家护卫不但无一人能伤到她一片衣角,她已将数人逼得手足无措。

    ——果然是魔教妖女不假!

    众人心中均想,剑本为兵器中的君子,剑法讲究的应该也是中正平和,以柔克刚之道,若非魔教妖女,如何会使出凌厉狠毒的剑法?

    他们在这锋锐剑光的攻击之下节节后退,只盼堡中高手赶紧前来救援,突听夜空中响起一声称赞:

    “这位姑娘好功夫!”

    危兰乍闻此声,当下扬眸望去,只见一身白衣的青年,相貌堂堂,腰间别一支玉笛,从半空中飘然而来,落到了危兰的面前,一挥手,便让在场所有留家护卫后退,他笑了一笑道:

    “我来和这位姑娘比一比,可好?”

    ——是他。

    危兰眸光微动,记起她今天白日在留家堡大厅看到过的这张面孔,此时再细细打量了此人一番,淡淡笑道:“阁下轻功也甚佳,想来武功也定然不俗。”

    确实不愧是留家堡近年来声名赫赫的青年高手。

    留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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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 ? 留堡众生相 ◇

    ◎磐石无移(十六)◎

    这一场打斗不如说是试探。

    留影将对面女子端详了许久, 也不相信她会是魔教中人,但她绝非留家堡子弟亦是事实。

    想要知道她是谁,干脆就试一试她的武功!

    夜色凄凉, 白玉笛在月下夜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辉,留影是在霎时之间抽出腰间的白玉长笛, 以笛为刃,向危兰攻去,却并未施展全力。危兰见状, 知他对自己毫无杀意, 登时将手中长剑划出一个弧度,仍是极快的剑招, 却也少了几分平时的狠厉。

    笛影剑光, 一来一回,高手过招, 倒煞是好看。

    当方灵轻与杜铁镜、楚秀同样被留恒适才的那几声大喊大叫吸引到此处之时, 危兰已与留影交战了一阵, 他们看清楚院中情况,楚秀“啊”了一声,方灵轻“咦”了一声。

    楚秀的惊呼是因为她看到了楚鹏。

    方灵轻的诧异则是因为她觉出了那名女子所出剑招的熟悉。

    唯有杜铁镜狐疑地转过头, 问道:“两位发现了什么?”

    楚秀喜道:“我爹爹,还有王叔叔、张大哥、齐大哥、李大哥……他们全都在这里。”

    方灵轻望向庭院里那名身形如剑的少年女郎,始终未曾移动目光,沉吟道:“我猜,是危兰救了他们。”

    楚秀讶道:“危姑娘?危姑娘她在哪儿啊?”

    杜铁镜也疑问地“哦”了一声, 随即观察片刻, 点点头道:“果然是危兰姑娘。放心吧, 那男子的武功虽也不错, 但应还是略逊危姑娘一筹。”

    方灵轻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兰姐姐的武功本来就适合实战。况且,留家堡的人知道是她之后,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这话刚刚落下,坐在屋顶上的方灵轻,遂听下方院中有几名留家子弟正谈论着什么“这名魔教妖女的功夫倒还真是厉害”,她呆了呆,才意识到他们口中的妖女指的并非自己,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动听,只是未免笑得有些大声。

    若不是庭院里的留家子弟们都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留影与危兰的战斗,怕是已立刻发现了她。

    杜铁镜道:“姑娘笑什么?”

    方灵轻心道:自是笑从前有人张冠李戴,如今竟又有人李冠张戴。但她的话出口,则变作了:“我……当然是高兴的笑啦,兰姐姐很快就要赢了。”

    最多再不过五招,危兰必会将留影打败。

    庭院里众多留家子弟见状忧愁不已,低声念叨着堡内其他高手怎么还未赶来,突然间有人的话中说出“留影”两个字。传到了方灵轻的耳中。

    ——他就是留影?

    方灵轻立时敛住笑容,视线移到那白衣人的身上,转瞬后飞身而下!

    还有一招,危兰便可胜了这场战斗。

    方灵轻却抢在危兰刺出这记剑招之前,身影犹如流云,刹地出现在留影的身前,双掌挟着风雷之声,顿时向留影袭去!

    这不是枯荣手,也并非绕指柔。

    危兰见着方灵轻的那一瞬,倒未有太多的惊讶,退在一旁,不再出剑,观看起她与留影的打斗,却见她施展的武功似与平时不同,心底这才闪过了些许疑虑。

    这顷刻间,留影与方灵轻已过了数招。

    本来,方灵轻的武功虽强过留影一些,可想要打赢留影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然则留影适才与危兰交战已有一阵时间,此时颇感体力不支,眼看方灵轻身法快捷,出掌如风,还有两掌便可彻底将留影打败。

    霍然间又出现一人!

    红衣,金鞭。

    空中身姿宛若龙腾凤舞,蓦地拦到了留影与方灵轻两人的中间。

    留烟霞伸出两条胳膊,扬声道:“留影哥,你别跟她打了!我认识她,她不是魔教的人!”

    这句话果然有效。

    方灵轻登时收掌,笑了一笑。

    留影凝视了一会儿对面两位女子,道:“我知道她们不是魔教中人。可是……两位究竟是何身份,深夜闯入我留家堡,意欲何为?”

    留烟霞道:“我猜她是来救人的。你该问问留恒和留穆他们把振远镖局的镖师都抓到这儿来是要干什么。”

    留影甚觉困惑,看了看左边的人,又看了看右边的人。

    杜铁镜与楚秀已在这时跃下屋顶,楚秀当即便跑去了父亲的身边,询问大家可都安好。楚鹏还未及回答,忽见另有一名亦是才来此地不久的青衫男子缓步而来,向着楚鹏等人长揖一礼,脸上神色甚是愧疚,连声道歉。

    然而他只说对不起,却偏偏就是不提自己是为何事而致歉。

    这令在场不少人,仍是感到云里雾里。

    危兰淡淡道:“有些事做错了,就必须受到责罚,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一切的。”

    留鸿信一怔。

    这声音仿佛雪花落于地面,又是轻柔又是冰凉,令他感到十分熟悉。他转过头去,目光停留在这名女郎的身上。

    危兰终将脸上那一层人/皮面具撕去。

    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这一张脸竟要更美上许多,肌肤胜雪,且似美玉般细腻,容色清丽得脱俗绝伦,周围大半人皆极为惊讶地“啊”了一声。

    ——怎么会是她?

    不过,楚鹏等人虽也微微吃惊了一刹那儿,但细思须臾,也就不再怎么意外,毕竟这女子方才的一言一行,始终都带给他们一种熟悉感觉。

    对目前情况最感讶异的,反倒是已经了解部分事实经过的留烟霞。

    留烟霞还记得,她当日初见危兰与“云青”之际,振远镖局正在与山匪打斗,她俩明明武艺极高,却自始至终悠悠闲闲坐于溪边,看不出丝毫准备出手助人的意思,怎么今夜反而会为了救人而冒险闯留家堡呢?

    留鸿信却是对危兰颇为了解,一见是她,已猜出几分此事的端倪,叹了口气,打消了原本的计划——打消了他原本打算私下里多给振远镖局一些补偿,请他们莫将今夜之事说出去的计划。

    一来,他知晓危兰绝对不会同意。

    二来,他也没脸当着危兰的面,把这番话说出来。

    昏暗长夜里,此时的明月半掩于云层之中,在场大部分人都糊糊涂涂,亦有少许人别怀心思,留恒与留穆、留其江则是紧张不已,直到片刻的沉寂过后,忽见前方灯火明亮,原来是有一大队人马,其中有举着火把的,有提着灯笼的,尽皆向此处走来。

    为首的是留晟与留飚两人。

    要知留家的好手虽然不少,但这习武之人大都天南海北地到处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的门派待着,因此最近恰好在堡内的留家顶尖高手,除了常年闭关的堡主留鹤山以外,就属留晟与留飚的地位最高,众人见到他们二人,齐齐行了一礼。

    连危兰也不例外,向着他们微微欠了欠身。

    留晟皱着剑眉,凛然有神的目光巡视四周一圈,道:“危姑娘,能告诉我们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危兰道:“我正要与诸位说明。”她从容走出两步,当下轻启朱唇,扬起语音,仿佛敲冰戛玉,遂将今夜之事婉婉道来,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是清清楚楚。

    而逐渐的,四周的私语声也就越来越大。

    留恒与留穆、留其江三人的脸色不禁越来越苍白。

    危兰却自始至终不看他们一眼,半晌,话说完毕,才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旁边火光映照着上面的“烈文”二字,随而她微微一笑道:“留恒、留穆、留其江既无故抓捕关押江湖同道,犯下大错,我要以盟规处置他们三人,诸位应该不会阻拦于我吧?”

    “竟然是如此。”

    只听危兰的话刚刚全部落下,紧接着有两人同时说出这五个字。

    只不过,一人是悠悠长叹;另一人则是怒气冲冲,当下走到留恒他们的面前,登时给了他们每人一拳,速度之快,连危兰也愣了一愣,来不及阻止。

    随后便见留飚瞪着他们三人道:“亏你们还是我们留家的子弟,竟然做出这种事,难道都忘了侠义之道了吗?”

    留恒与留穆、留其江都跪在了地上,忍着身上疼痛,唯唯诺诺不敢言。

    留晟此时也甚为不悦,见留飚已教训起了那三人,他遂继续开口询问:“危姑娘,烈文堂的职责本就是监督侠道盟中的成员,本堡子弟既有大过,你要处置,我们又怎会阻拦?只是……你是来救人的,那这两位朋友——”

    他视线所望,正是方灵轻与杜铁镜。

    危兰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江湖游侠云青。”她所介绍的名字,正是白日里方灵轻捏造的假名,“和我一样,是来救人的。至于这位前辈……”

    危兰看到杜铁镜已有好一会儿,初时实是惊喜万分,只不过目下情况,她并不方便立刻上前与他说话,这时介绍起他来,神色中带了两分真切的笑意。

    “也是江湖中一位游侠,杜铁镜杜大侠。”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落,引得众人大惊。而与此同时,还有十六名身着紫袍的青年瞬间分别跑到了留晟与留飚的身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原来这十六人正是杜铁镜先前所制住的留家巡夜护卫,杜铁镜在听到留恒叫喊以后,遂先解了他们的穴道,向他们道了歉,这才与方灵轻、楚秀赶来此处的。

    “原来是杜大侠,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江湖名人初次见面,寒暄似是必要的。但旋即,留晟又皱了皱眉,正要说一句:“杜大侠遇到此事,为何不先与鄙堡说明,反而独自夜闯鄙堡,真当我留家无人吗?”还没来得及张口将此言说出,只见杜铁镜跨出一步,向着他们一抱拳,一鞠躬,甚是恭敬的礼节。

    一瞬间,他竟不像是个沧桑豪迈的江湖侠客,而成了一名温文儒雅的士林君子。

    继而,他将他之前说给方灵轻说的话,也说给了留家众人听,末了道:“是我错怪了贵堡,只当楚镖头他们乃是贵堡下令所抓,所以这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责罚。”

    他说的不是请诸位见谅,竟是请诸位责罚。

    这下子,留晟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尽管杜铁镜之言是真心无比,可留晟总不能真的去责罚这位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游侠之英”。

    留晟只能又看向危兰,温和地笑了笑道:“那危姑娘呢?危姑娘也是因为觉得我们留家堡都是不仁不义之辈,所以才乔装易容前来救人?”

    危兰摇摇头,平和道:“我知道这件事只是留恒等人所为。留家堡侠义百年,有个别害群之马,也实属正常。只是我心中思忖,若我直接将此事与贵堡说明,留恒等人矢口否认,我们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找到楚镖头他们。烈文堂的职责是监督侠道盟中的每一位成员,而侠道盟的职责则是保护这世上的每一位江湖同道。我想要早一点将人救出,这才会在今夜行此贸然之举。”

    留飚听罢一拍大腿,道:“对啊!幸好危姑娘聪明,要不然那三个混蛋小子肯定什么都不肯说。”

    留晟道:“可是——”

    他想说的话仍是没说完。

    只因一个温婉动听的语音突然在此时抢着道:“既然如此,是我们刚刚误会了危姑娘。留影哥,你去跟危姑娘道个歉吧。”

    那是一直站在留晟身旁的一位年轻姑娘,相貌与留鸿信至少有六七分相似,眉目同样极为温柔。

    留影好像很听她的话,闻言立即道了声:“是。”随而走到危兰面前,抱拳道:“危姑娘,刚才对不住。”

    既已有了一个留家人向危兰道歉,危兰再说两句客套话,这件事就算是过去。危兰明白留晚照是在为自己解围,向她微微一笑,表示了感激。

    再之后,危兰依然很是和气地道:“在方才,我对于足下而言,确是一位无故闯入贵堡的陌生人,足下为试我功夫而向我出招,招式中却并不带杀意,这是正常之举,不须向我道歉。只不过——”

    她的视线忽然扫过另外数名留家子弟,慢悠悠地道:“如果我的武功不济,刚刚这几位的出招怕是会让我死在当场。这让在下不禁怀疑,诸位以前是否因为某些误会,在事情真相未明的情况之下,而误杀无辜?又或者,今后是否因为某些误会,在事情真相未明的情况之下,而误杀无辜?”

    最后两句话,如优雅悦耳的琴音在倏然之间变作弓箭鸣响。

    留家众人一震。

    本来今夜之事确是留家堡的子弟有错在先,虽有不少留家人恼她的举动太不顾及留家堡的面子,却也不能责怪于她。可是,此时此刻,她此言一出,霎时间令在场十之八九的留家人都生起气来。

    连留烟霞也觉得她用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拿根本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出来说,是不是有些没道理?

    倒是始终在一旁静默无言、转着眼珠听他们对话的方灵轻,听到这里,扬了扬眉,意识到危兰此举可又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相当大的麻烦。

    她得罪了留家堡。

    得罪了留家堡里的大部分人。

    日后,她在侠道盟内做事可能就不会如往常那么顺利。

    方灵轻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危兰愿意做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危兰做这样的事究竟有什么意义,但她忽然又一次想起了她曾经对危兰的一个印象,脑海中倏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是危崖峭壁之上、漫天风雨之中,生长的一枝兰。

    方灵轻依然欣赏与佩服对方在这危崖风雨中也始终盛放的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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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 寒夜暖炉 ◇

    ◎磐石无移(十七)◎

    留晟道:“原来烈文堂竟连不曾发生过的事也要管吗?”

    危兰道:“古之神医扁鹊曾言:‘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而如诸位兄台这般冲动鲁莽的个性, 依危兰拙见,便是疾在腠理,虽暂时看来无害, 然则若是始终不治,只怕迟早有一日, 真铸成大错,那就是疾在骨髓,神仙难救。我适才已经说过, 侠道盟的职责乃是保护这世上每一位江湖同道, 如果非得等到本不该发生的惨剧发生之后,再来管这件事, 难道阁下不觉得太晚一些了吗?”

    留飚从来只爱练武, 读书甚少,没太懂危兰前面那段治病的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听她说完最后那两句话, 他仔细思索了片刻, 倒是点了点头道:“危姑娘这话有些道理。”

    留晟偏头看了自家这位兄弟一眼,心知他既已赞同危兰之言,自己就不能在外人面前跟他唱反调, 道:“那危堂主准备怎么处置他们啊?”

    危兰淡淡道:“他们从前有没有误伤或误杀过无辜,烈文堂必然会调查清楚,绝不会冤枉了任何一人。但以后的事……目前确实还没有发生过,如果永远不发生,自是最好, 若是一旦发生, 请恕烈文堂不会置之不理。”

    这话里其实带一点点恐吓。

    危兰能感觉得到周围有许多留家子弟都正在对她怒目而视。

    相比较她平日里待人处事的温雅, 她处理起侠道盟的事务来一直是甚为严苛, 是以这样的目光,她早就迎接过许多。

    她丝毫无所谓。

    她只希望,她的这一点恐吓,能让他们都记住,今后做任何事之前,多一点自己的思考,不再那么愚昧又莽撞。

    而不知不觉,他们谈了这么久,此际竟已到了三更天,夜色更浓,夜风更冷,夜空中忽然又飘起了晶莹洁白的小雪,在留晟与留飚的吩咐之下,大部分留家子弟渐渐散开。危兰借用了留家堡刑房审讯留恒等三人;杜铁镜与方灵轻以及众镖师则被请去了大堂喝杯茶,暂歇一会儿。

    终于安静的庭院里,留影吩咐下人拿来一把伞,缓缓走到适才那位替危兰解围的女子身边,轻声道:“五小姐,天晚风寒,我送你回房吧。”

    留晚照低首,也浅笑着道了声:“好。”随而询问身旁的留烟霞:“八妹,你不走吗?”

    留烟霞道:“我在想危兰刚刚说的话。”

    留晚照道:“你以前不是很讨厌她吗?”

    留烟霞道:“她好像也没那么糟糕。我以前只是想不明白……”

    留晚照道:“想不明白什么?”

    留烟霞道:“罢了,没什么。”她突然笑起来,盯了一眼留影,又道:“你就让留影哥送你吧,五姐,我也回去休息啦!”

    午夜深宵,确是应该休息的时候。

    留鸿信欲安排上房,请楚鹏等人今夜便先留在堡内歇息,但只见他们的脸色不安,犹豫着没有答应。颇为难堪的安静持续了一小会儿,忽见门外飒飒风中出现一个身影,却是危兰徐徐迈步进门,同时柔声道:

    “我送楚镖头他们回客栈吧。”

    杜铁镜当即站起身来,抱拳道:“那杜某也就告辞了。”

    留晟道:“杜大侠怎么也要走?我刚刚已吩咐人给杜大侠收拾客房了。”

    杜铁镜笑道:“杜某风餐露宿惯了,还真不习惯住这高楼华屋,就多谢诸位好意了。”

    留晟道:“好吧,鸿信啊,你去拿几把伞,送客人们出门吧。”

    留家堡好大一片花园,一行人打着伞,步行于园中小径,好半晌过后,终走到了大门口,留鸿信欲要告辞,危兰看着他,沉吟了少顷,倏然将声音压到最低,道:

    “留四哥,我知道你心中所思,可是有些时候……虚假的声誉会掩会很多事实,譬如,留家堡恐怕已是疾在骨髓的事实。”

    留鸿信闻言一震,并不言语。

    只不过眉间的忧愁逐渐变得十分明显。

    危兰继续低声道:“请勿怪我说话直接。其实……危门也是一样。”

    留鸿信又喟然一叹。

    簌簌飞雪落在了地面,越积越多。

    方灵轻走在前面,正和杜铁镜说话,忽然一回头,看见危兰和留鸿信并肩而立,她的眼珠转了转,心里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在突然间皱了皱眉,扬声叫了一句:“兰姐姐,你不是要送我们回客栈吗?”

    危兰回首笑了笑,颌首道:“好。”

    她向留鸿信微一欠身,就走到了方灵轻的身边。又有几分雪花落在她二人的眼前,方灵轻也不知是在看雪,还是在看她,竟目不转睛了好半晌。

    危兰道:“你怎么了?”

    方灵轻道:“没怎么啊。”

    危兰道:“你有话想对我说,就直说吧。”

    方灵轻闻言也不再犹疑,转头向着杜铁镜与楚鹏道:“你们先走吧,待会儿我和兰姐姐再追你们。”杜铁镜与楚鹏等人向她俩抱了抱拳,打着伞便往前而行,方灵轻遂直接将危兰拉到一旁,道:“兰姐姐,今天我们刚进城的时候,留烟霞说你是‘江湖四君子之一’。”

    危兰不知她怎么忽又提到此事,道:“这又如何?”

    方灵轻道:“我虽然很少离开造极峰,可中原武林的消息也听过不少。我知道这所谓四君子里另外三位,一个呢,是留家堡的留鸿信;还有两个,则是渺宇九剑里的蔺远照和江濯雪,他们俩还常常被许多江湖人士称之为江湖侠侣……兰姐姐,那你和留鸿信……”

    危兰颇为茫然地听她说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这儿才算懂她的意思,没忍住一笑,又点了一下她额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留四哥只是朋友。”

    方灵轻相信危兰不会骗人,点点头笑道:“那便好。兰姐姐,我以前就和你说过,这世上的人和人之间相爱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只会让人痛苦得很。你是我的朋友,我可不希望你陷入火海,今后日日烦恼。”

    方灵轻确实在从前与危兰说过类似的话。

    早在她们当年初识之时,两人讨论起姚宽与沈曼之事,方灵轻便已说过类似的话。

    危兰那时听了就极为不解,如今仍然很是困惑,问道:“这世间固然有不少怨侣,可是,真正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也会痛苦吗?”

    方灵轻蹙着眉,轻声道:“当然啊,只会更痛苦的。”

    她此时的双眼中的的确确透着明显的厌恶。

    对于“相爱”这件事的厌恶。

    危兰心中一动,倏地闪过一个念头,轻声试探道:“是因为令尊和令堂吗?”

    在之前两人的多封通信里,危兰偶尔会听方灵轻说起一些有关她自己以及她家里的事。渐渐的危兰知道了她的母亲姓云,曾是一位名门闺秀;知道了她的母亲虽在造极峰住了多年,却始终不是造极峰中人;也知道了她的父母虽相爱极深,却也始终矛盾多多。

    危兰能从方灵轻信中的文字里,感受到她提及她父母矛盾之时的烦躁不豫。

    果然,方灵轻垂眸笑了笑,道:“我从小就在想,既然‘爱’是那么糟糕的一件事,那我以后才不要爱上什么人,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一个人自由自在生活,不好吗?”

    危兰一时沉默,不知如何回方灵轻的话。尽管她觉方灵轻的想法似乎有些极端,但倒是极能理解对方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

    况且,她对方灵轻的末句话则是有几分赞同的。

    她行走江湖的时间很长,曾见过好几位原本潇洒的武林女侠,一旦成了家,就不得已困于方寸之地,从此为各种琐事烦忧。

    她绝不愿意让自己的生活也变得如此。

    愈来愈大的风雪里,她突然展开一个笑容,道:“你放心吧,我也不打算爱上谁的。留四哥更不可能,我和他很多想法、很多观点都不一样。”

    方灵轻道:“那你和谁的想法观点一样?”

    危兰沉吟一瞬,随而微笑着摇摇头道:“要说完全一样的,那没有。”

    对于危兰这个回答,方灵轻一点也不意外,只因她也同样从来没有在这世上遇到过有能与她思想完全相同的人。而在她认识的人里,危兰已算得上是与她最有默契的一个,她们在诸多小事上都极为合拍,却也依然有不少观念对立。

    方灵轻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仅仅只是做朋友,应该没那么复杂,她又拉起了危兰的手,笑道:“兰姐姐,那我们走吧,这会儿的风声真响。”

    已快到四更天,从留家堡到有朋客栈,数条街道巷陌,除她俩以外,再不见别的行人,四周寂静得唯余风声。适才她们只顾着谈话,脑子里思绪颇多,便不曾感到冷,因此到了此时,才觉一阵阵寒气在随着狂风袭进自己的衣袖里。

    深冬的夜,确是令人很不好受。

    幸而她们都有内功在身,不然若是普通百姓,在这般风雪里待了这么久,恐会生上一场大病。正如此想着,两人走出这条街,忽一眼望见前方有朋客栈门店的飘扬招展的青旗。

    客栈的门是开着的,里面有灯烛,有炉火,有许许多多的人围坐在一起。

    当危兰与方灵轻终于进得客栈大堂,从暖炉中冒出来的热腾腾烟火气立即围绕住了她们,同时原本坐在炉边的众人也纷纷起身往前,与她们打起了招呼。

    “危姑娘,云姑娘,外面的天很冷吧,快进来坐吧。我们刚热了一壶酒,你们要不要喝两杯,暖暖身体。”

    振远镖局众人心忖自己受了这两位姑娘的大恩已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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